H70国道的沥青路面在冻雨中泛着幽蓝寒光,近三十万难民在黏稠的雨幕中蠕动。

许多人的衣衫褴褛不堪,破洞与污渍遍布,颜色早已被岁月与苦难磨得黯淡,如今又在冻雨中被淋得湿透,紧紧贴在身上,与钢青色的地平线融为一体,分不清哪里是人,哪里是路的尽头。

队伍中间的壮年男性们左顾右盼,翕动鼻翼捕捉两侧队伍中低沉的哭声或抱怨声,暗自庆幸自己被分在了队伍中间。

然而,殊不知,这恰恰是军队的精心安排。

军队将他们置于队伍中间,正是为了更方便地进行管理。

这些壮年男性大多是单身,没有家庭的羁绊,是最容易在混乱中产生逃跑念头的人群。

他们被刻意安排在两侧拖家带口的妇女和有家室的男人中间,形成天然的缓冲带。

那些有家庭责任的人,出于对家人的牵挂和保护,会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住躁动的单身汉,粗糙的手掌在棉袍下无声地按住企图挣脱的肩膀,无形中约束了这些壮年男性,防止他们轻易做出冲动之举。

被遗弃的车辆早已被开路的装甲车横七竖八地清理到了道路两旁,半开的引擎盖下,冰挂如水晶般垂落,车窗上凝结的冰花,宛如女人的蕾丝,精致而脆弱。

从这些车辆的绿色牌照判断,大多都是新能源汽车,曾经,它们以充电便宜、便捷的特性成为人们出行的宠儿;然而,在这极寒的天气中,它们却暴露出了致命的弱点。

低温环境下,三元锂电池的活性大幅降低,电解液变得像糖浆般粘稠,导致电池的充放电性能明显下滑,续航里程从标称的五百公里缩水到不足百里。

那些曾经光鲜的车标如今蒙着冰霜,像被剥去金箔的勋章,诉说着技术神话的破灭。

道路两旁分布着南方特有的棕榈树,往日里总是高高挺立,枝叶繁茂,为人们遮风挡雨,带来一片片绿荫。

然而此刻,在寒流的肆虐下,它们纷纷折腰,叶片边缘蜷曲成焦黑色,像是被火焰灼烧过一般,失去了往日的生机与活力。

冻雨裹挟的冰层将它们塑造成脆弱的玻璃雕塑,一阵寒风拂过,似乎都能听到它们发出的细微的脆响,随时都可能崩塌,化为一地的冰渣。

“没想到我这个狗东西有一天也能当上兵?”张涵数着自己起伏的胸腔,止痛药带来的虚假暖意正在消散。

“这兵员的构成可真是复杂呀,吃奶的小孩儿都拉上前线了。”张涵扭头看见左侧有个妇人把婴儿整个埋进自己怀里,乳白色的羊水渍在浸透的棉袍上洇开最后的暖色。

可孩子已经僵硬得像块冻豆腐,连抽泣都凝成了冰晶,只有母亲的喉结还在随着吞咽起伏,试图用唾液为孩子建造最后的温室,她皲裂的嘴唇反复嚅动,像是在默念着谁也听不见的摇篮曲。

“保持匀速前进,不要掉队。”

“都打起精神来,就快到了。”

两侧跟进的士兵与难民保持着五米间距,沿着绿化带边缘行进,摘下防毒面具的脸庞中没有一丝柔情。

负责押送难民潮的部队是276机械化步兵旅下辖的一个机械化步兵团。

该团编制为3427人,属于现役甲种主力作战部队。

在押送任务中,队伍中还混编了部分警察和武警,人数约为1200人。

“等到了集合地点,你们都能吃上一碗热乎的羊肉汤。”

“这天气最适合吃羊肉,喝羊汤了。”

“你们难道就不想尝尝吗?”

听着耳边士兵传来的声音,难民们不敢回应,不敢靠近,也不敢回头,只能在恐惧中默默前行。

只有几个年幼的孩子被冻得实在忍不住,发出含混的哭声,立刻被父母捂住嘴,只留下呜咽的闷响在队伍中传递。

“这他娘跟望梅止渴有什么区别。”张涵伸出舌头抿了抿几滴滑落在自己嘴唇上的雨水,吞进自己的喉咙,冰水顺着食道流下去,瞬间熄灭了最后的暖意。“羊肉我吃不吃得上我不知道,但至少我还能喝到点冰冻饮料。”

旁边几辆装甲车的炮塔对着人群缓缓旋转,防盾上挂着半融的冰柱,随着炮塔转动滴落在履带间隙,发出细碎的爆裂声。

车上的士兵穿着厚重的雨衣,衣服表面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雨衣的帽檐被压得很低,遮住了士兵们的大半张脸,只能从帽檐下隐约看到他们冷漠的眼神。

有的士兵嘴上叼着香烟,香烟的顶端燃烧着微弱的火光,在冻雨中显得格外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