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宫,玉清宫……”幺婆婆念叨两下,点头,“这名字真好,跟你的名儿一样好!”
白玉笑。
太阳渐渐沉入西山,天空又响起倦鸟归林的清啸,幺婆婆在老槐树下跟白玉东拉西扯,硬逼着白玉从玉清宫胡编到广寒宫,从玉兔乱造到玉帝,好不容易带老太太“周游”完天宫,冷不丁她老人家话锋一转:“那你会不会……突然间又回天上去呀?”
白玉一震。
幺婆婆不听她答话,更是心慌,双手握在拐杖上,皱起了两根稀稀疏疏的眉毛:“小玉啊,丑奴长这么大,身边别说是女人,连个玩伴都不曾有,就因着那张脸,这十里八乡的,个个不拿他当人看……能有缘遇上你,是他三生,噢不——是他爷俩三生,再加上我,我们三生修来的福分!可是,你这么突然地从天上来,不会哪天,又跟那织女似的,突然地撇下丑奴回到天上去吧?”
薄暮冥冥,陈丑奴端着两盘热菜推门而出,将最后一句话听得一字不差。
暮风穿院而过,枝繁叶茂的老槐树降下一片冷响,那种声音,像极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白玉坐在这片“雨”中,望向厨房门口垂头默立的陈丑奴,又转头,望向被似血残阳吞噬的天空,拂开身上的一片树叶,低低道:“我不会回去了。”
幺婆婆一喜,喜毕又生忧:“那、那会不会有天兵天将来抓你?”
白玉张口结舌,陈丑奴上前打断道:“婆婆,吃饭了。”
陈丑奴不应该以刻碑而业,而应该去开酒楼。这是白玉在他家中白吃白喝了几日后的结论。
三盘小菜,一碗清汤,虽是素菜青盐,却色香味俱全,教人馋涎欲滴。白玉拾箸,先给幺婆婆夹了块素烧鱼鳞茄子,一转头,发现自个碗里多了块红烧土豆。
白玉抬头,对面那人正捧碗扒饭,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
白玉转转眼珠,将那块红烧土豆夹进嘴里,土豆被焖得松软,粉粉糯糯的,几乎入口而化,她不禁舔了舔*嘴唇,心念一转,又从盘里夹了块土豆,放进了陈丑奴碗里。
幺婆婆正在旁边唠叨二狗家媳妇刚生下的大胖儿子,陈丑奴看着碗里的土豆,抬眼,白玉坐在残阳里,扬眉,舌尖一卷,舔去了箸头上沾着的土豆沫。
陈丑奴喉头一滚,不知为何,体内涌动起一股燥热。
“明天一早,我就去找二狗他干爹问个良辰吉日,咱们穷乡僻壤的,小玉身份又特殊,就不讲全六礼了,等日子一定,咱们就把这天地拜咯,等拜完天地呀……”幺婆婆抓起白玉的手,嘿嘿地笑,“保管你三年抱俩!”
陈丑奴:“……”
白玉咬住一根筷子,斜睨着陈丑奴,陈丑奴只觉脸上烫得跟刚出锅的土豆一样,筷子飞舞,把幺婆婆碗里的菜垒得老高,幺婆婆只觉手上愈发地重起来。
陈丑奴催促:“婆婆,快吃。”
幺婆婆点头:“噢,噢……”
一餐饭罢,陈丑奴收拾碗筷去井边清洗,回来时,幺婆婆又在那儿拉着白玉东家长西家短。
小院里的日影已经殆尽,灰蒙蒙的天边也仅存一抹飞练似的霞光,两人坐在残阳中,一个青丝如墨,一个鬓发苍苍;一个静若秋水,一个言笑晏晏。陈丑奴将这两个影子望进眼里,心里一软。
“丑奴来了?”幺婆婆耳根动动,转过头来,“我正跟小玉说到婚礼的事儿呢,你们是想风风光光大办一场,还是那什么月下地定个终身?要是私下的……事情是省了,却是委屈了小玉,要我说,要办就办个体面,这十里八村的,我给你一村一村地吆喝过去,定要让世人都看看,东屏村的陈丑奴,也要成家啦!”
日色冥冥,幺婆婆空洞的眼睛里一片浑浊,却闪烁着晶莹的泪光,陈丑奴心中热流涌开,红着耳朵,看向白玉。白玉脸上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我喜欢花前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