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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修成诀 落日蔷薇 404139 字 2024-03-03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他戴着眼罩的脸显出丝邪性,全然不是白日一丝不苟的模样,“说吧,你扮成花眠道侣来昆都又为了什么?为了进九窍玲珑塔?我猜得可对?”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都不需要她多费口舌,他就已经心中有数。

“你怎知我是扮成阿眠的道侣?难道就不许我与他两情相悦真成道侣?”季遥歌却不痛快了,又卖起关子来。

“你不喜欢他。”他笃定。

“怎么说?”她问道。

“季遥歌,你问问自己,他可有一点比得上我?你对我都不曾心动过,何况ru臭未gān的毛头小子?”

季遥歌定定看了他几眼,忽然爆出笑声:“大蜘蛛,自视过高,叫自负,不是件好事。”

“这叫自信。”元还随之展颜而笑。

相隔两百余载的真正重逢,因为有了方都神会在前,jiāo情早已远胜旁人,不过几个眼神,二人便已确认,这百余载光y虽逝,可彼此却均未变过。

“大蜘蛛,你白天可是生气了?”她抬起手,将他罩在眼上的刺金眼罩挑开。

元还抓住她手腕:“哦?有吗?”

“有……阿眠靠近我的时候,在方都的时候也发生过,你的情绪有起伏,我听得到。我在人间学了个词,叫醋海生波……大蜘蛛,你是不是喜欢我了?”她却一用力,将那眼罩抽下,连带着拨乱了他的鬓发,散了几缕到他眼前。

他眯着左眼,愈发危险:“难道你一直觉得我不喜欢你?灵海五日,我看起来像是来者不拒的男人?”他承认得gān脆——若无一丝好感,他又怎会三番四次与她搅在一起?最起码她的存在,对他具备很qiáng烈的吸引力。只是彼此到底都是修士,那些好感与喜欢,比起爱来,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而爱这个东西,对季遥歌来说,就更加奢侈了。

她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对元还的感觉,是源自天性的冲动,亦或是已经有了转变,毕竟幽jg未成,一切没有定数。

“你欠我的东西呢?”发现她沉默,他冲她摊掌。

季遥歌摩挲着他眼罩上的刺金蛛绣,心念一动,身前便浮出一方匣子。匣盖“砰”地弹开,里面全是他在方都拓印的法阵图与在五狱塔内绘的图纸。

“见面就问我要债,你这真是喜欢人?”

元还毫不客气地收起方匣,一黑一金的眼眸全睁,压在她脸的正上方:“那你呢?”

“我?我没幽jg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咬唇笑笑,忽然双手握着一物献于他眼前,“不过我有这个。”

螭龙状的钥匙落入元还眼中,他收起先前那副痞坏的模样,从她掌中抽走那把钥匙,仔细辨认一番他神色渐凝:“这是……九窍塔的地匙?你手里怎会有这个?”

“方都所得。在我们离开之前,不过当时时间紧迫,我得到后也不知何物,便收了起来,一直忘记告诉你。”季遥歌遂将得到这钥匙的过程与他详细说明。

既然是一万年前的先辈所赠,那此事定然关系到他二人的过去未来,她没什么好瞒元还的,何况要是能得他帮助,必然事半功倍。听完来龙去脉,元还果然陷入思忖。

“你怎么知道地匙?”季遥歌好奇。

“地匙不出,天地神域的门一直开不了,花家人想寻找打开门的其他方式,曾经找我帮过忙,可惜那扇门装有自毁禁制,若是以外力打开,便会将这个通道彻底毁去,我也无法。”元还一边看钥匙,一边解释。

“这天下还有连你也束手无策的事?”

“很多。”元还不以为意,甚至道,“有时你也让我束手无策。”

季遥歌心情大好:“那么元仙尊可要与我合计合计进九窍玲珑塔的事?”

元还将钥匙放回她掌心,正色道:“此事非同小可,你先将这钥匙收好,万不可让人发现,我会留意此事,待时机成熟再作打算。”

“等你。”季遥歌抛了记媚眼,将钥匙收起。

元还却又道:“九窍玲珑塔的事暂先缓缓,我且问你,你要不要随我进妙昆山的地底火脉?”

“地底火脉?”季遥歌眼睛一下子亮了。

听起来就让人兴奋。

————

剑宫深处的融火泽前响起几声匆促的脚步,一群人急步入内,站融火泽前巨大的石塔之下,不可思议地看着正一寸一寸变得通红的石塔。

“长老,这是……”花铮眉心凝出川字,目光盯着石塔,问道。

站在他身侧的鹤发老者捋着长须,良久方道:“地匙出世了,与天钥有所感应,以至九窍生变。”

“什么?!地匙出现了?”花铮尚未开口,便有人抢先惊道。

“持地匙者,如老祖亲现,花家剑器,尽归其麾。战将起。”花铮呢喃出几句谶言。

地匙出世,并非吉兆。世人只知前半段,却不知还有后半段。这句由花家祖宗亲笔题于花家世谱上的文字,所昭示的,是混沌乱象,大战之征。

而花家,只从一人之令。

“九窍塔象之变,不许外泄露半个字出去!”

第113章 挖坑

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季遥歌自己也记不大清楚,只是记得昨晚与元还谈了许久。距离上次睡觉,已经过了两百余载,而上次睡觉也是在元还身边。修士无需睡眠,不过偶尔小睡片刻,还是很让人愉快的。天色已亮,朝阳的薄光带着剑城灰冷的色泽,朦朦胧胧地照着四周,她还在剑雕顶端,元还却已离去,只在她周身布了个小小的法阵,像个巨大的泡沫球,让她安安稳稳地睡在其间。

她才坐起身来,泡沫球便“啪”地破碎,转而浮起个拳头大小的新泡沫,她伸指一触,小泡沫在她指尖碎去,化作男人清冽如霜的声音。

“醒了来藤剑chun壶找我。别跟花家那小子混在一块瞎胡闹。”

长辈般的口吻,他还真把自己当世叔了?

季遥歌笑笑,掠身而下。

————

花五和花七两人已在偏殿里转了好几圈,也没瞧见季遥歌的影子,正在屋外急得团团转,一见到季遥歌出现便都拥上来。

“花五哥,花七哥。”季遥歌随花眠称呼他二人。

花家嫡系几房因为城主之位的关系,彼此间互有竞争,只有花家六叔和已经离家的小姑姑花蓁与长房关系最亲,所以花眠这两位堂哥从小与他也最铁。

“可算找着你了。阿眠被大伯下令关入冰dong。阿眠让我们来寻你想想办法。”花五哥道。

季遥歌蹙眉:“他被他爹关了起来,我能有什么办法?”花眠是花铮独子,他爹不会伤害他,至多关上几天总是要放出来的。

“阿眠说你主意多,定能想到办法救出他来。”花七跟着道。

“这是昆都又不是凡间,到处都是你们花家的修士,他凭什么认为我有办法救到他?”季遥歌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她真是谢谢花眠了,次次都给她挖坑不说,还一个坑比一个坑深。

昨天花五和花七带她逛了大半日,三人已经熟稔,说起话来也没初时那般客套。

“十二弟妹,阿眠是你道侣,你就不想见他?”花七准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季遥歌一脚跨出门坎,只问二人:“藤剑chun壶怎么走?”

“往北……不对,你去那儿做什么?”花七拦住了她,“冰dong不在那边。”

花五到底年长些,比花七看得通透,站在季遥歌身后开口:“季姑娘,剑庐之试在即,十二郎被大伯关在冰dong,很可能会错失这次机会,届时就无法进入九窍塔……”

季遥歌顿步转身看着花五,花五只是微笑以对,她也不知花眠都和花五说了什么,只是对方既然搬出九窍塔来,料想必是花眠透露了什么给他。她思忖片刻,刚要开口,却又见殿外进来两人,朝她行礼。

“季仙子,花城主有请。”

一句话,就让花五和花七面面想觑。得,他们三人也不用吵了,不管想不想去,季遥歌都要走这一趟。

————

昆都的巨刃台为一处悬空斜展的巨大剑刃,季遥歌被带到此处面见花铮。

作为昆都的城主,花铮的境界在化神中后期,修为不是同辈兄弟间最高的人,处理一城杂务会占用掉无数修行的时间,虽然地位尊崇,但并不利于修炼。他在昆都城主之位已逾千年,而下一任城主的挑选之期,会在他闭关冲合心期前,故而近年来每一房都卯足了劲,打算争夺城主之位。

新任城主将会在下一辈,也就是花眠这一辈的子弟中挑出,然而纵观各房,均不乏才华出众的后辈,哪怕是旁支的花家子孙,也是人才济济,只有他花铮的儿子最不成器,三百年前出丑人前不说,又一声不响地离家三百多年,好不容易归来又带回个散修,还挑在花冯议亲的节骨眼上,这分明是要和他这亲爹对着来。

与冯家结亲之事,虽说八字还没一撇,但在昆都早有传言,纵是不成也合该两家人私下商定,可花眠昨日当着众亲族之语,却是着实下了冯家的脸面,倒似他冯家一门心思要贴花家般。想想冯千里黑沉的脸色与冯霓羞恼的模样,花铮便气得恨不得胖揍那混蛋一顿。如今别说亲事,能不得罪冯千里都算好的。

故看到季遥歌时,花铮的脸色并不算好。

他与花眠有五成相像,看着是三十岁左右的模样,棱角比花眠更锋锐些,没有花眠那副笑眯眯的讨喜样,唇更厚实些,也没有酒窝,想来花眠那讨喜的模样应该承袭自母亲,不过花眠的母亲在他出生的第三年便已仙殒,花铮便一直没有续弦,花眠幼年时多是他小姑姑带大,养成了和花蓁几乎一模一样的跳脱个性。

“万华散修季遥歌,见过昆都花城主。”

季遥歌语气平平,唇角虚扬着客套的笑,向他拱手行礼。

花铮淡淡应了声,面上不显,心中却有些微诧异。当城这些年,他见过的人不计其数,自然看得出对方的态度——眼前的女修,没有被冷落的怨怼,同样也没有讨好的谦卑,甚至没有身为晚辈的服帖温顺。

“季姑娘不必客气。你与阿眠人间相伴百余载,阿眠的性子本座是了解的,这些年想来他给姑娘添了不少麻烦,本座在此先谢过姑娘对犬子的照顾。”花铮从巨刃台的边缘走下来,语气倒是温和,只一双眼鹰般bi视季遥歌。

想来是花眠昨日向花铮“jiāo代”了他们的相识,花铮方有今日之语。季遥歌微微拱手:“花城主言重,人间百年,我与阿眠不过互相照应,彼此陪伴,并无麻烦之说。阿眠性子外向活泼,人是极好的,该是在下向花城主道谢,能教养出阿眠这般赤诚的男儿来。”

话被季遥歌原封不动地反弹回来,花铮轻嗽两声,眉宇微蹙——这个女修不好对付。

“季姑娘,阿眠孩子心性,心志未熟,做起事来难免欠妥,年轻人又血气方刚,不知进退。本座也不与姑娘绕弯子了,本座已经放任他在外胡闹了三百年,此番归来是再纵不得他任性了。姑娘虽好,然昆都有昆都的规矩,阿眠的婚事容不得他擅自主张,他身为昆都花家子孙,自然也有他应该承担之责。”

花铮语气一转,透出三分qiáng势来。

季遥歌不语,他便继续道:“我想姑娘应该明白本座之意。本座亦知此乃不情之请,姑娘在昆都这些时日,本座自会命人好生招待姑娘,将姑娘奉为上宾,再令昆都最好的铸剑师为姑娘打造一套护甲与神兵,以答谢姑娘成全之意,若是姑娘还有别的要求,也可一并提出,本座自当想办法满足姑娘。”

话说得倒是客气,也只是先礼后兵,bi她离开花眠。

季遥歌微微一笑,道:“城主,若是在下不同意,是不是要将阿眠关一辈子?”

花铮甩袖转身,又是高高在上的模样:“阿眠需要清醒,季姑娘无需替他操心。”

“花城主,阿眠的脾气吃软不吃硬,您这般关着他,即便在下同意离开,恐怕阿眠也不会屈从。剑庐之试在即,难道花城主不要想看到阿眠在剑试之上崭露头角?他为了这场剑试在外整整修行了三百年。”

“崭露头角?他连儿女情长都放不下,又有何能耐在剑试之上崭露头角?从前我就是太纵容他了,才惯得他一事无成,像个废物,如今来与我说这些又有何用?他若真的在乎前程,便先放下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再言其他!”花铮挥挥手,不容置喙。

季遥歌朝前走了两步,望着巨刃台外的妙昆山景色,仍旧平静道:“花城主,在下以为,作为花家子孙,应该承担的责任,是家族兴衰,荣ru与共;是坚守铸剑之道,将花家之术发扬光大。而这一切,不该以牺牲儿女情长为前提。如果一个男人连心爱的女人也护不住,又谈何坚守己道,扛下家族兴衰之责。这无关我与花眠之事,不过是在下一点拙见。我听城主言下之意,似乎与花家其他人一样,对阿眠存有偏见误解,不知城主可愿听我一言?”

“哦?我对我儿子有误解?你说说看?”花铮面色仍是不改,心里却陡生几分怒意。

“城主之所以用剑试威胁阿眠,大抵是料定阿眠不会在剑试上有所作为?您与其他人一样,认为他不堪大用,才会想方设法替其安排背景qiáng大的亲事,为他作倚靠,可谓用心良苦,然而这并非阿眠所愿。”季遥歌缓缓而言,对花眠她谈不上有多深的了解,但他每每谈起铸剑时眸中所绽的光芒,却足够让她明白,他有多热爱铸剑,“三百年前他因废剑遭族人耻笑,被迫离开昆都,可这三百年来他并未自bào自弃,相反他想尽一切办法修行,甚至不惜为此冒性命之险进了方都。”

听到“方都”一词,花铮面色顿变,待要问她,季遥歌却不被他打断,而是“铮”地一声从背上拔出破霞剑来,道:“此剑便是阿眠与我相识的契机。城主觉得此剑如何?”

“这是……花家的剑?”花铮的注意力落在破霞剑上,他是铸剑高手,自然一眼瞧出破霞剑的特殊来,“好剑!”

“看来城主并不识得此剑。此剑便是三百年前,被阿眠练废的荒波金剑。”

花铮一怔,讶然地看向季遥歌:“不可能,若是阿眠当日炼成此剑,那一年的剑试他该当拔得头筹。”

“此剑当时确实被他炼废,是我y差阳错买下后重新祭炼的。当日阿眠为人所责,其实不是因为他làng费了上好的铸剑材料,而是因为他另辟奚径,试图寻找新的铸剑方式,却不被族人认同,我可有说错?”

花铮陷入沉思,只听季遥歌续道:“昆都建成已有万年,对任何一个古老的宗族而言,默守陈规都是走向没落的开始,安于现状,不再图变,无论是铸剑还是修仙,皆会陷入僵局,花家也已经有好几千年没有铸出能在万华排得上名号的神兵了吧?这柄破霞剑,我拿到手后,是照着阿眠的想法再进行二次祭炼,试了许多次,方让此剑得现其锋,可想而知,阿眠的想法并没问题,他会失败,只是败在经验不足,又受人gān扰而已。”

“那又如何?他到底是失败了。”花铮盯着那剑,冷道。

“城主难道不觉得,阿眠的想法,比起一柄成功铸成的剑更加宝贵?铸剑之能可以慢慢修炼,经验可以提升,但是这里……”季遥歌指指脑袋,“却永远无可取代。那是他的天赋,关于铸剑的天赋,不默守陈规,勇于创造,并且无惧失败,我想那是一个真正热爱铸剑的剑师才能拥有的天赋。如果您真的了解您的儿子,便该明白,他不需要一个qiáng大的娘家支持,更不需要一个城主的位置来证明自己,他只需要一个没有束缚的铸剑环境,来助其成长。”

她的话说得不快,态度亦很平和,却不知为何让花铮心里沸腾,也不知是怒火,还是为她之言所触动。

听到他情绪的波动,季遥歌却是悄然一勾唇,又徐徐道:“城主,我知道您并不认可我与花眠的关系,没有关系,我想同城主打个赌……”

“什么赌?”花铮陷于季遥歌那番说辞中,还没回神。

“城主既然不相信阿眠的能力,那我们便以这场剑试作赌。城主不妨放阿眠出来,让他安稳参加剑试。如果他赢了这场剑试,那便证明阿眠完全无需借外家之力,城主大可不必替他的亲事操心;如果他输了这场剑试,那么我就离开昆都,再也不见花眠。如此可好?”

季遥歌眼中光芒闪过,似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能轻而易举击唤醒花铮久违的沸血。

花铮感受到年轻时心cháo澎湃的激昂,神使鬼差地点下头:“好,我答应你。”

“多谢城主,那便请城主拭目以待阿眠的表现。我相信花眠,也请城主相信花眠。”季遥歌此时方露出真正的笑来,恭敬地行了个礼后方退出巨刃台,像个jian计得逞的小狐狸。

看着季遥歌消失的背影,花铮沸腾的心绪渐渐冷静,忽然发现自己似乎进了对方的圈套。

本来不是他要劝说季遥歌离开,可到最后怎么反而被她牵着鼻子走?好端端他不止没能劝动她,反而答应把花眠放出来?

这个季遥歌,修为浅浅,心智却远胜常人,若非背景平平,倒真是花眠良配。

————

从巨刃台出来,季遥歌搓了搓手,有些小紧张——对化神期的修士使用媚惑之术,她可是冒着极大的风险。仅管只是些读心的小把戏,用来作为这场谈话的走向依据,但若被察觉她也很麻烦,幸好她运气不错。

“十二弟妹,怎样怎样?城主有没为难你?你可千万别走,你走了我没法和阿眠jiāo代。”

花五和花七就守在巨刃台外,见她出来忙拥上前来,花七先开口问道。

“放心吧,我没事,另外你们城主已经答应马上放阿眠出来,让他参加剑庐之试。”季遥歌笑着安慰二人,又道,“现在可以带我去藤剑chun壶了吗?”

花五与花七二人却是震惊非常。

“季仙子果然能人,竟能劝动城主!”花五边叹边往旁让了半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季遥歌匆匆迈步——这么久没去藤剑chun壶,也不知道大蜘蛛等急了没有。

他那人,应该是不会等人的吧?

————

昆都内城正南的街巷中,却有三个修士被花家三房的人引着,往剑宫行去。

花旭也是接引人其中之一,一双眼睛直往那三名修士中的女修脸上瞟——他以为冯霓已经够漂亮了,不想眼前这女修却更加迷人,不愧是万华出了名的美人。若要对比,大概也只有……那日冶铁台上的季遥歌可以相提并论……但季遥歌这人委实古怪。

思及此,他想起当日掌掴之ru来,不禁心中生恨。

正暗自恼怒着,却听旁边传来甜美声音:“花旭道友。”

花旭回神,见一张如冬雪chun樱的脸庞正含笑看着自己,不由又苏软几分,只道:“白韵道友,何事?”

来者不他人,正是无相剑宗的古峰、白韵并师弟万槐三人。

第114章 私斗

见了一趟花铮耽搁掉季遥歌许多时间,她也不知元还是否还在等着,只加紧步伐往藤剑chun壶行去。往藤剑chun壶最近的路,要穿过剑宫外正南的街巷。这条街巷开着昆都最好的几家神兵铺与护甲阁,旁边有些供修士饮酒叙话的小馆,虽比不上外城的喧哗,在这肃穆的剑城里却也是难得的热闹,加之近日来客众多,这街巷就越发闹腾。

“十二弟妹,你就说说,你怎么劝我们城主的?”花七跟在季遥歌身边亦步亦趋地问着。

季遥歌敷衍答了两句,三人拐入街巷的岔道里,忽然一阵刚猛的威压袭来,季遥歌顿时止步,双臂一震,将这股威压弹回,花五与花七二人俱是吃了一惊,花五喝道:“阁下何人,为何偷袭?”

巷弄那头却有巨剑剑刃竖劈而下,剑气来势汹汹,季遥歌三人往上一跃,只见那道剑气横劈过小小的巷弄,在地面劈出深刻剑痕。一道身影由远及近,快如流星,手上那巨剑竟比他人还大了一倍,挥在空中气势万钧。

“小十?”花五蓦地蹙眉。

“这疯子怎么来了?”花七挥手施出一个光罩,将三人笼于其中。

“他是谁?”季遥歌已经看清来人,那人与花眠差不多大,然而一身修为却不知高出花眠多少,就凭他刚才一击,至少也在结丹中期以上。

“花盛,排行第十,是我们堂兄弟里面修行天赋最好的,就是脑袋不好使,对铸剑毫无兴趣,每日痴迷武学,疯疯傻傻。”花七与花五合力撑着光罩顶住花盛攻击,一边咬牙艰难回答季遥歌。

花五花七二人境界不过结丹初期,那花盛来势凶猛,每一击都蓄了满力,二人的防御光罩很快就支撑不住,裂纹横生,不过片刻时间便轰然粉碎。巨剑再度袭来,朝着季遥歌当头而落,季遥歌推开花五与花七二人,迎身而上,破霞剑出鞘,三尺青锋挡在巨剑巨剑剑刃之下,宛如螳臂挡车。

季遥歌能够感觉,这人的攻击全是向着她来的,便道:“阁下缘何出手?”

然而对方并没回答,手中巨剑抬起后再度劈下,只闻得“铮”地一声巨嗡,破霞剑上传来巨大压力,季遥歌虎口微麻,她蹙了蹙眉,将灵气灌入剑中,刹时间破霞剑电光爆涨,窄细的长剑将巨剑震开,电光如蛇般绕着巨剑疾速旋上,滋拉刺入对方手掌。一片焦味绽开,那人的手被电灼黑,却仍未松手,面无表情的脸上却露出亢奋的笑:“果然厉害!你陪我玩,快陪我玩!”说话间又扬剑朝季遥歌攻去。

季遥歌感受到对方心中澎湃激烈的战意,犹胜初时,心中也生起沸腾战意。在人间两百余载,她都没好好和人打过一场,与明御那一战不过取巧,早就憋得手痒,再加上她十年闭关,境界刚破,也正值想找人试手的时刻,当下咧唇笑道:“好,陪你打。”

花五和花七一听,脸色都变了——花盛一个疯子就够受了,这整个昆都都没几个人敢陪他疯,现在倒好,来了个季遥歌?可要劝阻已然不及。

那厢花盛却是大喜:“好好好!”笑颜逐开,像个孩子,手上的巨剑却不遗余力地朝季遥歌攻去。

他的攻击刚猛非常,剑势如山,周身笼着一层剑气,难以近身,竟是只有元婴修士才能拥有的御体剑衣,足见其修为之深,与她不相上下。季遥歌并不硬接,脚踏仙魔步,幻影万千,迷得花盛眼花缭乱。二人均未施法术,亦无法宝,只凭一身剑技凌空厮斗,四周却随二人剑气卷起烈风,刮得飞砂走石,昏天暗地。两侧的屋舍被砸得砰砰作响,幸而昆都内城的建筑多以特殊铁石所制,能承受住修士极qiáng的攻击,但纵是如此,墙面也已落下重重剑痕。

————

隐遁在附近檐顶悄然观战的二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远空的斗法,看了半晌,却已然跟不上那两人的速度,其中一人忍不住开口:“师姐,他们这么斗下去,会不会出事?”

“出事又怎样?怎么,你心软?”冯霓撩了撩发,薄纱下是朦胧的笑,眉眼俱弯,天真而娇俏的模样。

“没有,我只怕惹火上身。”冯霓的师妹罗绡有些不安。

冯霓笑出声来,似银铃叮当:“花盛那个傻子,话都说不清楚,有什么可担心的。我也就是让那野修吃点教训,别以为花眠是城主的儿子便有了倚仗,在昆都可没那废物的立足之地,别妄想着一飞登天。”

花眠虽然只是她不想要的男人,但也只能她说不要,从来没有别人说不要的份,昨日花眠冶铁台上那番话,分明将她置于被弃者的位置,如此羞ru她怎能甘心?花眠被关了起来,她便只能找这野修撒撒气了。

————

那厢斗法仍在继续。

季遥歌无法靠近花盛,花盛却也伤不到她,二人游斗半日,浑身懈数使尽,也没分出胜负,倒是打得酣畅淋淳。季遥歌算了算时间,觉得不能再耽搁,脚下仙魔步一改,花盛眼前顿失她的身影。

“小兄弟,我不和你玩了。”她嘻嘻一笑,声音若隐若现在花盛耳畔。

花盛大急:“别,还没分出胜负来,姐姐别走!”

那声“姐姐”叫得格外动听,手里那巨剑劈得也毫不留情。

“除非你告诉姐姐,为什么要找姐姐玩?”季遥歌的身影疾若惊电,花盛追不上她。

花盛一边捕捉她的身影,一边着急:“是……是她们说姐姐很厉害,谁也打不过姐姐,让我来找姐姐玩。”

“是谁和你说的?”季遥歌的声音透过重重剑影,浮若魅音,她已把神识释出,将方圆数十里全笼入其中,当年借《媚骨诀》所修成的仙魔舞在此时被淋漓尽致用出,所有人的情绪纤毫不落地展于她神识之中。

“不……不知道……”花盛将剑挥得密不透风,可惜总不能打中她,心里已乱。

季遥歌的声音又惑人心神:“小兄弟,别打了,我看得出你出招顺序。”

“我不信!”花盛摇头,有些愤怒。

“那咱们试试!”季遥歌突然出现在他背后,道,“坎位!”

花盛剑势已出,来不及收回,果是坎位,他心念一动,却听她道:“离。”果然他剑刃所往,便是离位。他心内骇然,又连试十数招,均是她指哪,他打哪,又如何打得中她?

“姐姐好厉害!”花盛大惊。

季遥歌却忽然一喝:“乾位!”

————

“师姐,不是说花盛很厉害,怎么打了这许久还没分出胜负来?”罗绡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前方斗法的高下。

冯霓的秀眉却已紧皱:“这野修什么来头,花盛都打不赢她?”

斗法迟迟未了,四周修士聚拢过来,她已看得有些焦虑,不免心浮气躁,心念一转又露冷笑,手中已扣两枚利锥,正要偷袭,却忽见前面一道剑光陡然劈来,兜头而下,来势凶猛,将她吓得忙还手迎击,身形立曝。却是花盛的剑不知为何,竟朝着自己这边出了招。还不待冯霓问出话来,花盛的剑背之上已踏来一人。

“好毒辣的女人!”

随着一声轻喝,破霞剑上的电光蓄满杀气,袭向冯霓。冯霓已然煞白脸色,她的境界只是结丹中期,在季遥歌全力一击之下无招架之力,只匆忙祭起保命法宝应对。只见青光乍起,将季遥歌攻击挡于光外,只是还不待她缓口气,花盛的巨剑却又劈下,将她那法宝劈得粉碎。季遥歌更是不给她反应的机会,破霞剑甩出数道电光,似银蛇般游向冯霓。

“啊——”冯霓只得就地一滚,尖叫着滚逃到外头街巷上,身上已被破霞剑刺伤数处,面纱脱落,发丝凌乱,láng狈不堪,哪有半分从前在昆都肆意张扬的风采?

“说,为何挑唆花盛来袭我?”季遥歌凌空执剑,对准冯霓,身后是扛着巨剑的花盛。

花五和花七同时赶到,看到来人不由惊呼:“冯霓?!”

冯霓一张俏脸已然失色,对方剑下释出的杀气几乎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只得银牙暗咬道:“我没有!你与花盛私斗,为何冤我挑唆?”

季遥歌冷笑——方圆数十里内,所有人的情绪变化皆逃不过她的感知,她可以凭此猜测花盛的剑招,便同样可以以此读出冯霓所思,毕竟冯霓的情绪随着她与花盛斗法而在随时变化,最后甚至动了杀心要出手偷袭。

只是可惜,花盛脑袋浑噩,无法为证。

“你连偷袭的暗器都已取出,还说我冤你?”

“那是我见你与花盛斗法,又不知你是何来历,我自然要帮花盛。”冯霓捂着臂上伤缓缓站起,四周人已越来越多,她倒放下心来,将前来扶她的罗绡推开,怒斥道,“倒是你,你为何要与花盛私斗,又无故伤我?难道你不知道,这昆都内城不允许修士私斗?”

季遥歌眼眸微眯,剑尖一挑,只道:“我也想知道为何花盛要与我私斗,不如问问阁下吧。”剑尖电光一跳,却是不由分说出手,也不管四周有多少人。

冯霓哪里想得到对方霸道至此,她心知不是对方的对手,忙往后退避,季遥歌的剑却是如影随形,电光几乎瞬间跳到她脸前,眼见要灼上她的雪肤,她正心惊肉跳,远空却有一物掷来,

“砰”地一声拦在她身前,挡去季遥歌的攻击。

“妖女,竟然敢在昆都放肆!”冷喝响起,威压来袭。

季遥歌听那声音熟稔,展眼望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三人,她瞳孔骤缩,剑尖半垂,一身气息刹那全开。

“古峰……白韵……”她似呢喃般叫出两个名字,唇边忽勾起寒气四溢的笑。

真是冤家路窄。

白韵已奔至冯霓身畔,将她扶到身边,忽觉周身冰冷,如被狮虎之眼紧紧盯住。自啼鱼州一役已有两百余载,谁也不曾料想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遇到对方,白韵心内已惊惧非常。也不知为何,季遥歌那双眼所透露出的刃光,比起两百年前,更让人害怕了。她自忖已经金丹再结,可与季遥歌再打照面,气势依旧落了下风。

她害怕,打从心底里害怕季遥歌。

“两百年前侥幸让你逃出啼鱼州,你勾结鬼域,又伤我无相剑宗数名弟子,这账可还记着!今日本君看你往哪里再逃?”古峰挥手将救下冯霓的乌盾收回,杀气毕露。

四周的修士哗然,花五花七均是一惊——在万华勾结鬼域可是大罪。

“古长老,不可。”白韵虽惊,到底理智还在,“这里是昆都的地盘,不可擅自私斗。”

“哼!”冯霓得了倚仗,气焰又起,“她无故打伤了我,就算是城主儿子的道侣,也不能善了!”

“竟敢向冯家仙子下手,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接引白韵三人的花旭亦怒道。

季遥歌不语,只盯着白韵一人。

“何人在此闹事私斗?”在内城巡逻的昆都护卫听到此地异响,已匆匆赶来,将几人团团围起。听到花五、花七与冯霓等人各持一辞的说法,那护卫头领不免大感头疼,索性将人通通拘了。

“去城主面前解释吧。”

————

天色已微沉,这是季遥歌今日第二次进剑宫。

花铮在偏殿见到被拘来的一群人,顿时沉下脸来,问明情况后先将花盛骂了个狗血淋头。花盛孩子心性,挠挠头垂下脸,也不辩解,只是嘿嘿笑着。花铮这才朝冯霓道:“冯姑娘委屈了,此事皆因花盛而起,本座必定严惩花盛,给姑娘一个说法。冯姑娘如今负伤在身,不若先回去调息,本座稍后命人送两颗九玄丹给姑娘疗伤。”

“花伯伯,我这伤倒是无妨,不过这件事定要讨个说法。她在昆都私斗在先,又无故出手伤人,花伯伯不会因她是阿眠的心上人,便对她网开一面吧?”冯霓满面怒霜,一双眼死死盯着季遥歌不放。

“此事料来有些误会,本座定会查明。”花铮看了眼季遥歌,后者只是平静站着,满脸无谓。

“花城主,此听在下一言。”古峰却是拱手而出。

“古长老请说。”无相剑宗的来客,花铮自要礼遇三分。

古峰目光落在季遥歌身上:“城主可知此女是何来历?”

“她说是万华散修。”

“哼。散修?此女名为季遥歌,两百年前乃是啼鱼州媚门赤秀宫一介低修,那赤秀宫与鬼域勾结,引来萧无珩,若非我宗谢宗主及时阻止,如今万华怕是已生灵涂炭。赤秀宫灭门之时,这妖女打伤我数名同门,连韵儿都被她打得经脉尽断,可谓心狠手辣。她侥幸逃出啼鱼州,如今又到昆都,也不知意欲何为。城主,您真要让这样的人,与公子双修?”

“媚门”二字,已令花铮眉头大蹙,才刚因早上那番对话而浮生的好感,转眼dàng然无存,又听这种种前尘,不由冷下脸来。花五与花七纵是想替季遥歌辩解,此时听到这些,也已面面相觑,不知从何解释起来。

“既是如此……来人,先将季姑娘押入棘剑阁,待此事查明后再作定夺……”花铮思忖道,语未完,却被人打断。

“不必麻烦花城主了,她打伤了我儿,便jiāo由本尊来处置吧。”

深厚的声音响起,冯霓面上一喜,转身朝来人跑去:“爷爷!”

来人身着宝蓝锦袍,形容看着与花铮差不多年纪,却生得面白俊美,正是三星挂月阁的一星阁士冯千里,万华上有名的炼器大家,境界已至化神中期。

“冯阁士。”花铮朝来人拱手,眉头却蹙得更紧,这冯千里为人乖张护短,又最为宠爱这个孙女,如今他亲自过来,此事怕不能善了。

“乖孙女,你……你竟被伤成这样?”冯千里看到冯霓身上大大小小数处血口,勃然大怒,狠狠看向季遥歌,“是她伤了你?乖,莫怕,有爷爷在。”语毕朝花铮道,“花城主,此事不劳你操心,只将此女jiāo由本座发作便可。”

“冯阁士,事情尚未查明,不如……”花铮打着圆场。虽然并不认可季遥歌的身份,但到底是自家儿子领回来的人,若在这里出了事,依花眠那脾气,这父子怕也别做了。

“还要查什么?我儿被伤成这样,难道不是她下的手?还是城主打算包庇此女……”冯千里却不卖他面子,不依不饶要抓季遥歌回去。

“本座绝无此意!”

“没有这个意思就好!来人,把她带走!”冯千里朝身后弟子下令道。

情势陡急,冯千里两个徒弟前来擒人,季遥歌已暗扣禁火珠在手,正是焦灼时分,殿外忽涌出一股罡风,chui至季遥歌身边,将冯家两个徒弟隔绝在外。

季遥歌一怔,只听冯千里怒而喝向殿外:“何人敢阻止本尊!”

“是我!”殿外缓缓迈入一人,浅墨绣银鹤的衣袍,刺金的眼罩,正是元还。

古峰与白韵瞧见那人,均是面色一变。

“元仙友何故要阻止本尊拿下此妖女?”冯千里的语气却不由转缓。

元还踱入殿内,独目巡过众人,淡道:“因为她是我的人。”

这个理由,不算理由,却足够充分。

季遥歌便默默又将那禁火珠收进了储物空间。

第115章 牵手

只元还一句话,在场诸人的神情便都各自微妙起来。

毕竟,元还那句“她是我的人”,可以有许多种解读,而季遥歌眼下身份却是花眠道侣,这模棱两可的话让人浮想联翩。

元还却是不理众人,信步入殿后似笑非笑望向季遥歌,道:“还不过来?”季遥歌与他眼神jiāo汇,抿唇含住笑,欲走到他身后,才迈出两步却拦住。

“仙友此话何解?”冯千里一手拦在季遥歌身前,怒道。

元还凌空扫袖,将冯千里的手扫开,身影突然消失人前,再现身时,已站在季遥歌身前。他容颜虽好,却因那眼罩添了诡谲之气,此刻独目中寒意四散,笼罩了整个大殿,更叫人心中发冷。

“就是我要带她走。”元还说得不容置喙。

这qiáng硬的态度惹得冯千里大怒,冯霓更是急道:“爷爷!”冯千里按住她的手安抚她,转头朝元还道:“元还,我敬你同为三星挂月阁阁士,对你礼让三分,你莫欺人太甚。”

眼见二人闹僵,花铮忙上前一步,拦下冯千里,开口:“元兄弟,容本座问一句,你与季姑娘,是何关系?”

比起冯霓之事,他眼下已更关注于元还与季遥歌的关系。

元还闻言转头看了眼季遥歌,耸耸肩,道:“下火脉需要帮手,她是我挑中的人,有什么问题么?”

此言一出,花五与花七均松了一口大气,只有花铮依旧蹙着眉头——素闻元还此人y晴不定,行事只凭喜好,为人亦正亦邪,独来独往,很少听闻他与人有瓜葛,更遑论如此qiáng势要保下一人,这季遥歌和他的jiāo情,必定不浅。

“元兄弟需要帮手,只管朝本座开口,花家子弟众多,任凭元兄弟差遗,至于这位季姑娘,今日她在昆都私斗,又打伤冯霓仙子,事情尚未查明……”花铮思忖片刻,给二人打了圆场,“不如将她jiāo由本座,本座定给二位一个jiāo代,如此可好?”

“不行,今日我定要这妖女付出代价!”

“当日花城主邀我前来时便已说定,下火脉的人手由我亲自挑选决定,如今我只要她。”

冯千里与元还均不退让,花铮大感头疼。那冯千里睚眦必报,心胸极小,季遥歌落到他手上下场必定不好,可这元还也委实霸道,竟半句好话也不肯说,让这局面闹得愈发难看。

再一看季遥歌,她只如没事人旁站在元还身后,一脸笑眯眯的模样,似乎笃定自己可以脱身,不免又让人气结。

“元还,你今日是定要与我为难?她打伤我儿,又是啼鱼州媚门妖女,与鬼域勾结,今日敢走这里半步,我便取她性命!”冯千里横眉怒目,手间已聚起光团。

元还回头看季遥歌,半是无奈半是佯怒,季遥歌只回之以笑——是你自己要插手的,不怪我。

“不过小辈玩闹,冯仙友何必动怒。倘若是她当时不回手,冯仙子两枚暗器出手,如今死伤的便是她。为求自保而已,又有何错?冯仙子技不如人,几处外伤不过小惩大戒,下次再想出手可要想清楚,修士斗法本就是生死之争,岂容外人插手?”元还冷颜回道,“再说昆都私斗,那是城主之事,又与冯家何gān?如今怎么算是我与冯仙友为难,分明是冯仙友在为难我与城主。”

季遥歌闻言忍俊不禁,又不好发笑,只能以拳捂唇——她以为自己的嘴皮子已算是够利索了,不想这闷声不吭的大蜘蛛比起她来,竟还略胜一筹。

那边冯千里已气黑了脸,连冯霓也恨得拧眉咬齿,待要争辩,却听元还冰冽的声音继续响起,说得又快又清晰:“至于啼鱼州之事……”他望向古峰与白韵,眼中杀气掠过,“少跟我扯什么正邪之争,我在啼鱼州数十载,谢老怪打的什么主意,你们心知肚明!当日之事,我还没找他算帐,你们倒先撞过来。”说话间他勾唇冷笑,“那数百条修士的性命,你们是准备给谢老怪作利息?”

“你!”古峰被他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黑,待要发作却被白韵拉住。

白韵倒沉得住气,只摇了摇头,将他怒火按下。

“走吧。”元还懒怠多言,带着季遥歌便要离去。

冯千里一口气梗在胸口,如何肯放人,断喝出声:“不准走。元还,看来今日你断不愿与本尊善了,也罢,咱们斗过再说。让本尊看看,你一个失势的修士,凭何在本尊面前放肆狂妄!”

太初门经百多年前一劫,已然式微,早比不得其他四宗,元还又素喜独来独往,身后并无其他倚仗,纵是被拉入三星挂月阁,也不过与他同阶,冯千里根本没将他放在眼中。

元还闪身避过他的罡风,突然出现在他身侧,扬手擎起一物。季遥歌望去,只见他掌中浮着枚小玉牌,牌上刻有三星挂月的徽图,与季遥歌在灵海所见过的那枚有些相似,不同之处便在于,元还这面玉牌上,镶有三枚银星。

“就凭此物。”

元还之言,掷地有声。

冯千里脸色骤变,不可置信看着那玉牌良久,双拳紧攥垂于身侧,牙关咬得死紧,良久,刚才那通身气势却陡然一散。冯霓觉得不对,悄悄扯了冯千里的衣袖,小声道了句:“爷爷?”冯千里却是甩开她的手,咬牙切齿道:“原来是三星阁士大人,冯某失礼,还请大人恕罪。”

任谁也听得出冯千里话中不甘不愿之意,但诸人皆已无暇顾及他,就算不认识元还手中之物,也被冯千里那声“三星阁士大人”所震慑,连花铮亦惊讶非常地盯着元还,似要从他脸上看出朵花来。

三星挂月阁本就是万华修仙界最为神圣的存在,阁中囊括了这万华仙界三成以上的大修,境界皆在合心期以上,且各有奇能,平时虽然甚少管万华之事,但若有举动,无一不是震彻全仙界之大事。能入三星挂月阁,那对万华修士而言,是无上荣光。

是以冯千里凭着三星挂月阁的阁士身份,在万华之上已纵横多年,养成这唯我独尊的脾气,本以为这元还不过新入阁的阁士,与他虽同为一星阁士,然资历不同,故不足为惧,可不曾想……

三星挂月阁的成员层阶并不复杂,以阁士为始,分三星一月,由低往高,一星、二星、三星,再到月阁士,此为三星挂月阁成员的基本层阶,再往上走就是长老,最后是两位副阁主与最为神秘的三星挂月阁主。

迄今为止,无人见过这位阁主,便是两位副阁,也不知道阁主其人是谁。

绝大部分初入三星挂月阁的修士,层阶都从一星阁士开始,而后渐升。三星挂月阁的层阶虽少,可要往上升却是难上又难。能进三星挂月阁的修士已经很少,可二星、三星乃至月阁,就少了。这三星阁士,乃是跨至月阁的分水岭,而在三星挂月阁的历史上,亦从未有过一入阁便是三星阁士的前例,尤其是,元还境界才到化神中期,这在三星挂月阁里,已属最低的境界了。

元还的出现,打破了三星挂月阁的万年惯例。

冯千里已经在一星阁士的位置上呆了数百年,虽同为阁士,可与元还间的差距,却已是天壤之别。

纵再有不甘,他也不得不服软认错。

元还面无表情收起玉牌,冯千里一甩衣袖:“霓儿,我们走!”冯霓犹不甘心,还想发作,却被冯千里怒瞪数眼,只得带着怨恨忿忿离去。这二人一走,殿内再无阻拦季遥歌之人,元还看也不看白韵与古峰两人,只望向花铮。花铮哪里还能阻止他们,只做了个请的手势,元还便带着季遥歌大摇大摆出了剑宫。白韵与石峰两人亦随之告辞,等殿上只剩下花五、花七与花盛三人,花铮才问起斗法之事。

“她的修为真的如此了得?”听三人详细说起季遥歌与花盛那场斗法,花铮狐疑道。花盛已是这辈里修为佼佼者,同辈中人鲜少有胜过他的,可那季遥歌却不费chui灰之力……

得到三人肯定的答案,他又忖道:“四百余寿就到结丹后期,即便只是散修,此人天赋在万华上也已万中无一,是本座小瞧她了。小五,小七,你二人这几日就跟着她,好好招呼,不可怠慢。”

“是。”花五与花七领命。

————

元还与季遥歌二人离开剑宫,外边已明月高悬,繁星满布。二人不紧不慢地在昆都街巷中并肩而行,往藤剑chun壶走去。夜色之下,元还已敛去适才的张狂霸道,平静沉肃一如从前。季遥歌忍不住打量他,暗思一个人大抵会有许多不同的面目,而今日的元还正是她不曾见过的那一面。

“看什么?”虽然目不斜视,他亦知她在看自己。

“看你。”季遥歌毫不避讳,“今日为何帮我?这种自寻麻烦的做法,不是你的风格。”

“外界都道我行事但凭一己好恶,任性妄为,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元还不以为意,“倒是你,可真能惹事。”

季遥歌耸耸肩,很是无辜:“怎能怨我?麻烦自己找上门来,莫不成要我站着任打?

“那还不是因为你假扮花眠道侣?若非如此,怎会惹到冯家?”元还白她一眼,有些愠怒。

“那照世叔的意思,规规矩矩做人最不惹麻烦,可你自己都任性妄为,却要我规矩?”妖妖娆娆的语气,是季遥歌特有的腔调。

元还顿步看她,依稀还记得初识时她带着无相宗正派沉稳的作风,在媚门熏染多年,又去人间走了一趟,行事竟越发出格起来,也不知是她改变了,还是这些历练催发出她的本性。依他所见,也许后者多些。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规矩人。

所以才投了他的脾气。

元还不和她耍嘴皮子,那没什么意思,只道:“少废话,这几天你就跟着我,别到处乱跑,省得又给我添乱。”

“跟着你做什么?”

“我那里正缺打下手的人,昆都的人我用不惯,你把你那小幽jg弄没了,便由你替上。”元还边走边道。

季遥歌想了想,觉得在昆都跟着元还并没损失,两步追上他,笑嘻嘻道,“遵命,三星阁士大人。”

“……”元还有时觉得,季遥歌可能生来是克他的,他以为她至少要抗拒几声,不想竟同意得这般gān脆,出人意料。

“什么时候加入三星挂月阁的?”季遥歌却又问起此事。三星挂月阁的名头那么响亮,她自然有所耳闻,不过在方都时曾听他提过,那时他还不曾加入三星挂月,这一转眼就成了三星阁士,确实叫人惊讶。

“你们离开方都之后。”元还没有瞒她,沉忖道,“关于《溯世书》的记载,只有三星挂月阁的天书楼才能查到,而在灵海内亦出现了三星挂月阁的阁士,这证明在万年前,三星挂月阁就开始研究灵海的穹光岁河图。我进入三星挂月,是想查清此事。”

方都的发现不仅事关他们离奇古怪的未来,也激起他前所未有的探寻之心。

季遥歌静默片刻,再次问他:“大蜘蛛,你真的不担心自己的性命?”

五狱塔内他的尸身犹在眼前。

“季遥歌,时间不可逆,如果这注定要发生,结局无法避免,那么逃又有何用?未来的那个你,比你更加明白这一切,所以她没有要求你改变过去,而是独自在前路寻求解决之道。”

元还的声音如珠玉敲打在心,季遥歌又沉默片刻,忽然笑开:“大蜘蛛,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怎么办?”

也不知是否幽jg成长的关系,她突然觉得,和元还聊天,陪在他身边,是件很舒服的事。

“请保持。”元还亦笑起,容色舒展,温柔和悦。

星月无双,笼着对望的二人,正是目光缱绻之际,却被一声叫唤打破。

“媳妇……”大老远的,花眠瞧见季遥歌就飞奔而来,冲到她面前,也不管有没旁人在场,拉着她便上上下下地打量,“你没事吧?我刚刚才知道你被冯家为难的事,正要赶去找你。”

“我没事。”季遥歌摇摇头。

“冯家人真是欺人太甚!你是如何出来的?”花眠又问她。

“元……世叔替我说了几句话。”季遥歌微微笑。

元还刚刚还温和的笑,早已转凉。花眠才发现元还站在旁边,当下满眼星星,似换了个人般兴奋:“元世叔,原来您在这里,晚辈可算找着你了。”

“寻我何事?”元还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

“晚辈炼了柄剑,想请元世叔指点一二。”花眠搓搓手,充满仰慕地望着元还。

元还没有拒绝:“去藤剑chun壶再说吧。”语毕拉起季遥歌便往前去。

“好好好。”花眠大喜,片刻后顿觉哪里不对,揉揉眼定睛看去,只见季遥歌的手,已被元还藏于袖中的掌轻轻牵住。

他又揉揉眼,眼珠瞪得几乎脱眶——媳妇,那是他媳妇啊?就算只是假扮,那现在也是他媳妇!

青云罩顶。

第116章 白韵

藤剑chun壶是元还在昆都的暂憩地,临近妙昆山,是处偏僻静谧的居所,整个屋子都建在浮于池面的巨大葫芦瓢内,四面没有引桥,季遥歌原要飞过,却被元还拉着踏波而行。

“看。”他示意她往脚底望去。

池水清澈,池底沉着炼剑淀下金沙,足尖掠过水面,搅混金沙,点点金光自池面溢出,似步步生金,美妙非常。季遥歌将脚探入水中,恶意挑起满天水花,金沙便似萤点飞起,再随水噼啪落回池里,甚是有趣。

一转头,是元还温敛的眸。

跟着这只大蜘蛛,她似乎能看到枯燥仙途上永远无暇发现的风景,他很擅长发现尘世的奇妙所在,哪怕他是个沉默冷淡的人,也不妨碍他有一颗锦绣玲珑心与星辰瀚海似的眼。他身上有她最缺少的东西,能让她慢下来,不再囿于眼前方寸之地,过去未来三千世界再不是桎梏。若她的jg魂完整便好了,大抵会毫无保留地爱上她,只是可惜,终究缺了最重要的东西……

喜欢,便只是喜欢。

————

二人踱进藤剑chun壶内,身后是郁郁跟来的花眠。

葫芦瓢内部颇大,分内外两室,内为寝间,外是厅堂,陈设雅致新奇,元还松开手任季遥歌四处走动。花眠盯了二人手许久的眼睛终于得到休息,不过心情仍旧不畅,趁着二人分开这当口,悄摸摸地挨到季遥歌身边。

“你和元世叔,什么关系?”

季遥歌正摆弄角落一只机关铜shou,闻言回头笑答:“你不是问过我,这柄破霞剑是受何人指点才祭炼成功的?”

“难道是……”花眠眼一亮,“是元世叔?”

她点点头:“我与他相识已近四百年。”可以说,从她做为“季遥歌”重新活过开始,就已与他相识。所有与“季遥歌”有关的记忆,其中都有他。

“你怎么不早说?”花眠像被当头打了一拳,忽然恹恹起来。

“我哪知道你仰慕他,又怎知他人在昆都?况且你冒冒失失的,给我说的机会了?”季遥歌也不知点到哪里,桌上机关铜shou“呱”地叫了一声,倒把人吓了一跳。

花眠心里闷闷,似心爱之物被人抢走般,连见到元还也不能令他高兴,只垮着脸道:“那你与他……你现在是我媳妇……”难道他要和世叔抢人?从媳妇变成婶子,这一点也不好玩。

“放心吧,我与你爹说定,只要你赢了剑庐之试,他就不会bi你娶亲,到时便无需再找我作幌子。”季遥歌随口道,却见他仍是闷闷不乐的模样,不由蹙眉,“怎么?你还不满意?始终都是要解决的问题,难不成打算让我装你道侣一辈子?”

“其实,弄假成真也没什么不好。”他小声嘀咕一句。

“她不会成为你道侣的。”元还满眼“你死了这条心”的目光,冷道,“与其想这些旁门左道的法子,不如按她说的以实力说服你爹。”

“这不是为了说服我爹,来求您来了。”花眠眼珠转了转,又是一脸讨好恭维,“元世叔,您帮我瞧瞧这剑……”说话间他将自己这数十载间铸炼的“修庐”取出。

铸剑之道季遥歌不懂,他二人站在屋中对着那柄“修庐”讨论,她便坐在葫芦瓢的边缘,自顾自修练起灵气剥离之术。那一大一小都痴迷铸炼,探讨起来没完没了,元还本非心胸狭隘之人,又兼有季遥歌的情分在,是以对花眠多用了几分心思指教,这一来二回天又渐明。花眠得元还提点,豁然开朗,元还虽非专jg铸剑一道,可学识甚广,旁征博引之下令花眠眼界大开,果然受益匪浅。

“多谢元世叔指点,此剑还有诸多可改进之处,幸而离剑试还有些时日。”花眠初时对他的仰慕已化作深深钦佩,语气也更加恭敬。

“还有几天时间?”季遥歌收起练了一夜的术法,从瓢沿跃下。

“七日。”花眠回道。

“那几时开启九窍塔?”季遥歌又问。

“往年都在剑庐之试结束后三日内,不过今年因为妙昆山的地底火脉有异动,要等元世叔的火道改建完成后才能打开,因为九窍塔正建在妙昆山的火口之上。”

“火道图纸已经基本确定,不过我需要下趟地火中心查清异动的具体原因,七日内应该能够归来,若是无误,五日可将火道改建完成。”元还顺着花眠的话往下说。

“也就是至少还要等上十二日。”季遥歌思忖道。

花眠用手肘捅捅她的手臂:“想进九窍?那还得假扮我媳妇。”

季遥歌斜睨他一眼,只问他:“先前听你提过九窍玲珑塔的天钥,此物如今何在?”

“怎么?你打九重天地的主意?”花眠狐疑地看向她,很快又笑道,“除非你有地匙,否则便死了那条心吧。天钥倒是不难,此为昆都圣物,也用来打开九窍玲珑塔的前九层。每届的剑庐胜者,都能得到亲持天钥打开玲珑塔的资格,以为鼓励。只要我能赢出这场比试,你们就能见着天钥,兴许还能摸上一摸。”

季遥歌与元还对视一眼,很快灿笑,一手按上他的肩:“阿眠,你一定要赢。”

花眠嚼着季遥歌那话,总觉得她笑得有些诈,然而内心仍被她说得激dàng不已,当下握拳:“一定!”语毕又握住季遥歌的手:“我能不能留在这里炼剑?”

她还没回答,元还的手一挥,已将屋门敞开:“不送。”探讨结束,他已恢复惯常淡漠的表情。

季遥歌耸耸肩,不是她的地盘,她说的不算数。花眠没趣地摸摸鼻,因着时间所胜无几,到底也没像从前那般胡搅蛮缠,只是走到门口又回头:“媳妇,你留在这里好好孝敬世叔,那啥,世叔是高人前辈,你重着些,别靠太近了,别太近……”

砰——

门在他面前阖上。

季遥歌给笑得前俯后仰,元还的声音极为不悦:“能让他换个称呼叫你吗?”

“你介意?”她走到他身边,歪头挑眼。

“你说呢?”他垂下头,似要吻去,却只是伸手捏捏她的下巴,转身便离。

季遥歌没让他走成。

藤剑chun壶内只剩他二人,池上晨曦折出金光穿透瓢沿上悬的雾帘,她一根指头勾住他腰间束带,半身倚在桌前,将他往自己胸前扯。

“别走,有话问你。”

“你这问话的方式,可真特别。”他半眯眼眸,看着二人暧昧不已的姿态道。

“我问你,白韵美么?”她媚眼如丝,身软如缎。

声音似一缕轻烟,钻入他耳中,他眉头微微一拢:“白韵是谁?”

“你不记得白韵?”她直起身体,指尖在他gān净的下颌划过。

初见之时,她便提过白韵之名,然后四百年过去,他早已不记得了。

“我应该记得?”他抓住她的手。

季遥歌摇摇头:“昨日在剑宫大殿里的那个无相剑宗的女修,就是白韵。”

“那又如何?她有何特别?”元还对昨日殿上两个女修印象都不深。

“你先告诉我,她美吗?”季遥歌抓着这个问题不放。

元还有些疑惑,她并不像会问出这种问题的人,回忆了良久方老实道:“我没什么印象。你突然问及此人,是何用意?”

季遥歌松开勾住他的手,摸上自己的脸:“我就是白韵,那是我的原身。”

元还一震,忽然记起她向自己提过遇同门背叛,肉身被夺舍之事,不想她竟在此地遇上。

“两百年前我没有实力夺回肉身,只能杀她泄愤,但现在我可以,她不是我的对手,古峰……也不足为惧。只是,你觉得我要做回白韵吗?”季遥歌难得现出迷惘——一边是自己真正的骨血肉躯,一边却是已经修了四百年的媚骨。时至今日,她的大部分记忆与历练,都属于季遥歌,而非白韵。若是归去,这四百年间的修行,皆化云烟……

元还大抵已明白她在迷茫什么,他不能替她决定什么,只淡道:“人生在世,便逃不开取舍二字。很多事如天秤两端,孰重孰轻你该自有决断。就如铸剑,铸师总想铸炼完美神兵,可这世上五灵相生相克,想要面面俱到,是不可能的。你选择了一条路,自然会与另一个方向相悖离,无非断,舍,离。”

过去,现在,未来,取舍之间。

她默默伸出手,看着掌中繁复掌纹,思及从前。

作为白韵,最难割舍的,无非是一身从娘胎中带来的骨血。蛟骨龙血,披人皮作衣,半shou之躯,为亲族不容,为母所弃,为父所抛,为师所用……弑父之痛,生母畏她如妖,五十年的囚禁驯化,半人半shou,这世间并无她的归途。

“怎么了?”元还感受到她身上骤然涌现的浓烈悲哀,眉头紧紧蹙起。认识她四百余年,他从没在她身上感受过一刻悲苦,她可以含蓄温柔,可以妖娆妩媚,可以俯仰苍生睥睨天下,可笑可怒可善可恶,却从来没有如此哀伤过。

她的过往,他无从得知。

季遥歌没说什么,只伸手环上他的腰,将头埋在他胸前,轻道:“抱我。”

元还便如她所愿,用力回抱。言语无法慰藉,唯有这一瞬温怀为抚,平息种种入髓之痛。

所谓取舍,不过剜肉剔骨的重生。

很快,她推开他,悲伤尽扫,只道:“何时下火脉?”

元还便知,她已作取舍。

“你休息一下,今日正午出发。”

她点头,不再赘言。

至此断绝,舍弃一身骨肉,她只作无父无母无亲的季遥歌。

第117章 蛟魂(修)

妙昆山东南方,棱角锐利的石桥通往幽黑dongxué,桥下是条窄细的岩浆,缓缓流过。嶙峋山石似被炙烤般,空气里散发着灼人气息,有两人站于短石桥两端。

这二人各自掩着头脸模样,连声音都y阳怪调不是平日腔调,显而可见不想为对方亦或外人瞧见本来模样。其中一人身披青色斗篷,兜帽盖去大半张脸,剩下的下巴亦拢在y影里,抬手向对方扔去一袋灵石,道:“这是定金与天邪沙,什么时候可以jiāo易?”

对面那人身着乌金甲,头戴乌金盔,只露出双鹰似的眼,他掂着储物袋开口:“你准备好我要的东西,等我通知。这么大批灵宝与兵器,没有万全把握,你很难带出昆都。万一叫人发现,你我都难保。”

“你把东西藏在哪里?可稳妥?”斗篷y影里只露出点削尖的下巴,看着是个女人。

“放心吧,藏在一个没人敢去的地方。”

对面的人还想问什么,天空盘旋的黑鹰却忽然桀桀叫起,斗篷下的人语气一变:“有人来了。”

“走!”对面那人毫不犹豫地掠身飞离。

斗篷人朝身后看了两眼,身形如墨影般渐渐淡去,消失之前,只见天际利箭疾来,黑鹰惨烈一叫,被she落地面。很快就有数人从天而降,当前一人拾起黑鹰检视一番后回头:“六叔,有鬼域的气息。”

花六叔接过死鹰,展目四望,并没发现其他异样,只命人在附近继续查探,自己则回了剑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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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宫大殿,花铮面色沉冷地听花六叔说完一切,方忖道:“历年来昆都皆有族人暗中私贩兵器灵宝于外人牟取私利,但数量都不大,这回矿山却有大批jg矿失窃,其中还有昆火石,若是炼制成器,数量也极为庞大,不是常人能耗得起的,如今又和鬼修扯上关系,怕是鬼域有所异动。六弟,你怎么看?”

花六叔走到他身边道:“这么大量的矿石运往外处也炼制不过来,想必已在昆都制成兵器灵宝,但这半年来我查过昆都大小私坊,都没查到这批矿石下落。剑试期间昆都鱼龙混杂,鬼域的人要混入昆都并不困难,我猜他们定然会在剑试期间想办法将这批东西运出昆都去。”

花铮捏捏眉心,这事若扯上鬼域便复杂许多。

“你觉得会是谁gān的?”

“矿石量大,炼制不易,昆都内的旁系没有这个能耐,大哥,我猜,那个人在剑宫。”

“你的意思是……我们兄弟妹六人间有人与鬼修勾结,将兵器灵宝私贩鬼域?”花铮摩挲戒指的手猛地停住。

若只是私贩倒罢了,但扯上鬼域,又是这么大量的兵器灵宝,这近乎是起战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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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遥歌在元还的内室盘膝调息半日,蓄足jg气,方与元还离开藤剑chun壶,往昆都下方飞去。火脉入口在妙昆山脚,越接近入口处便越炎热,四周的植被逐渐消失,只剩焦黑的石头,偶尔还会遇着石缝间喷出的热气。

“妙昆山的地火,乃是至罡之火,光靠修为和法术抵御不了。”元还与她落在入口处不远地,看着季遥歌频频拭额的动作,从腰间拔下水囊递予她。

季遥歌已汗流浃背,灵气不起作用,汗珠子一颗颗往外滚,接过元还的水囊灌了一口,囊中之水冰冽甘甜,丝丝凉意钻入脏腑经脉,虽然汗仍旧不停,内里焦灼却被平息,她不禁以眼望向元还。

“这是玉华山的五梅霜水,可以缓解此地罡火灼热。”元还拿回水囊,唇沾着适才她饮水之处,不以为意地也灌了一口方才收好,当前一步,领着季遥歌进了火脉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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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脉幽长,入眼皆是焦黑石岩,岩壁触手发烫,浓厚的灼热气息从深处涌来,宛如巨龙吐息。隧道往地底走,越往下越炎热,纵是元还已化神境界,也是额上生汗,季遥歌就更是汗如雨下。

“火脉有什么异动?”她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问。

“妙昆山下有地火浆池,池口位于九窍塔之下,被塔力镇压,密不外泄,所以蕴发妙昆山的罡火之属。这么久以来火象稳定,被花家人掘道引渠为炉火,用以铸炼。然最近此地火象bào戾,似有迸发之兆,若是要改火道,需待火象稳定方可,否则新道难以挖掘。”

因带她下火脉之事决定得仓促,元还并未向她解释过个中缘由,如今方细细说起。

“花家为何要改火道?”季遥歌又问。

四周热气越旺,连呼吸似乎都带着灼烫感。

“旧的火道已建成近万年,毁败得差不多,好几条都已淤塞不通,长此以往有爆山之险,所以花家才费这么大力气改建火道。”元还头也不回地回答她。

二人走过一段尚算平整的隧道,在岔道前停步。

“这火道也是花家那位老祖……长锋所建?”季遥歌看元还蹲地,也不知他要做什么,便继续问他。

元还以指扣地,似大夫诊脉般,静默片刻方收手回答她:“是他所建,但营造图不是他画的。”

“那是何人?为何会找你来建火道?”

元还立身而起,转头看着季遥歌,道:“因为火道的营造图他们没人看得懂,而那张图……”他顿了顿,才继续,“出自我的手。”

“……”季遥歌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你是说万年前的营造图出自你的手?”

他点头:“营造图的制图方式为我独创,图上笔迹亦与我相同,我想不出这世上有第二人与我一样。我是看到营造图后才决定前来昆都的,本来我还存有疑虑,后来见你手中握有长锋所赠地匙,我才越发肯定,你我二人与昆都花家老祖之间,有些联系。”

“匪夷所思。”除了这个词,季遥歌也不知能说什么。

这事千头万绪,却连不出一根清晰脉络。

“先别想这么多,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那日。”元还耐性十足,毫无急躁,挥袖甩下数十枚青豆。

青豆落地后很快长成巴掌大的小铜人,排列整齐地站在他面前,季遥歌道了句:“洒豆成兵?”元还双手飞快掐诀,几十个铜人很快在他的施法之下分作数队隐没进眼前岔道中,他才转身回她:“再往里岔道众多,若是一条条探过去,没有十天半个月完不成。走吧。”

“我们去哪?”季遥歌朝前两步。

“我们往下。地火在最下方。”他快步朝正前方直向下的一条道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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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昆山绵延百里,火脉蜿蜒盘旋,探查起来颇费功夫。元还与季遥歌一路往下,期间并无停歇,走了足有三日,已到火脉至深处。此地越发灼热,二人皮肤都泛起浅淡的红色,元还那一囊五梅霜已耗去大半,可地火异动的原因仍未探明。

洒出去的铜人已逐一回归,却没带回什么有用消息。二人停在地心深处暂憩,季遥歌盘膝调息,一个时辰后方睁眼。

“你还好吗?”元还听她气息依旧急促,心知随着二人的深入,罡火越发猛烈,他仗着境界还能抵御一二,可季遥歌不过结丹后期,纵天赋再好,境界毕竟摆在那里,走到这里已耗费她太多元气。他本以为火脉之事稍作探查便有结果,这才带她进来,免得留她在昆都又招麻烦,不想此事竟比想像中要复杂,倒是累得她不堪重负。

“没事。”季遥歌摇头站起,脸色一片cháo红,“我们继续。”

元还拉住她:“算了,别再往里。再进去就是地心岩浆,有千足猊镇守,若是将其惊醒便不好。那千足猊乃上古仙shou,其威力堪比当日萧无珩在灵海内召来的伏天凶shou,你我对付不了。回去吧,我再想办法。”

季遥歌看了眼前路,道:“都走到这里,还剩一小段路,探查完吧,我不会有事。”

元还见她态度坚决,便将水囊口打开,将余下的霜水尽数擎出,以灵力压作一点霜珠,打在她眉心之间。季遥歌顿觉灼热减缓,气息顺畅许多,不由道:“你把剩下的水都用了,你怎么办?”

“我撑得住。你既要陪我走完全程,我怎么也不能让你在此受伤。”元还语毕便转身往前,“走吧。”

季遥歌浅浅一笑,这人面上冷漠,内里却如这火脉一般,倒是烫人得很。

二人又往里行了半日时间,最后一个铜人被元还收回,他派出去的六十四枚铜人,均未探查到异、动所在。如此看来,除了地心岩浆处他们没去过外,其他地方已都探过,但若问题出在地心,那便严峻许多,一时半会恐怕难以解决。

“前面就是地心断崖,小心点。”元还指着火道正前方闪着火光的出口道。

季遥歌应了声,跟着他慢慢靠近出口。离出口尚有数步之遥时,一声沉远的咆哮,忽从地心传来。二人止步,惊疑未定地看着出口,尚未探明情况,元还忽然神情一变,抱着季遥歌将其扑到了岩壁之上。

“小心!”

一道炽热金光从出口处she入,直喷元还正面,元还这一扑,让二人都避过此光。只闻得几声沉泥落地的“啪啪”响动,竟是地心岩浆喷she而出。

“你的背被岩浆灼伤了。”季遥歌的目光越过他肩头望去,只瞧见他背上几处焦黑,已见皮肉。

元还眉头几近成结,揽着她的腰挨到墙边:“不要紧。”语毕缓了缓,又道,“千足猊在示威。”

语音才落,深处又传来一声沉远shou吼,整个地面乍然颤动,地底岩浆也似乎沸腾,bào戾之气冲出。

“问题不在火脉,在这只千足猊身上,但凭我们二人之力,已经不能往前。”元还抱着她道,“我们先回去。”

季遥歌却是微眯双眸,从他怀中脱出,侧耳细听道:“再等等,这只千足猊不是在示威……它……它在求人帮忙。”

元还疑道:“你怎么知道?你听得懂仙shou之语?”

她没回答,只是站于火脉之中,缓缓将元神放出,元还便见一抹蛟影自她身后浮现。

“蛟……魂?!”元还顿愕,忽然想起古藉所录。

《万华仙shou谱》有云,蛟为龙shou,乃万华万shou之王,有通天地之能,可与万shou语。

第118章 幼蛟

吼——

深沉的shou吼自地底传出,传达着元还完全听不懂的意思,地面的颤动却渐渐平复,他没有听到季遥歌发出任何声音,只看到一只浅金的四爪蛟虚影浮在季遥歌身后。这只蛟很小,相较于成年蛟的体型而言,她还只是幼shou形态,蛟千岁成年,眼前这只大约只有六百余岁,而这些并不是让元还最为惊诧之处,让他更加吃惊的,是她的蛟色。蛟大多为银、白、灰三色,能拥有金鳞的,只有蛟王一脉。

答案已呼之欲出,可元还却无心追索,目光从蛟影转回季遥歌,她闭眸站立似陷入沉睡。

不过一小会时间,dong深处的shou吼停止,小金蛟扭扭身体,飞到元还身前。蛟影有他两个人高,浮在半空,黝黑的眼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爪子,瞳眸里露出一丝嫌弃,似乎不太习惯自己的新身体。片刻后她伸出自己的龙爪往元还头上按去,玩耍般捏捏他的脑袋——其实触碰不到实物,但看他的脑袋在自己巨爪的对比下像颗球,这感觉倒挺稀奇。

“吓到你了?”她开口,还是季遥歌的声音。

元还摇头:“惊讶而已。”

“那你背上我,我带你进去。”蛟影用利爪指指自己的肉身。她处于化魂状态,元神离体,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元还走到季遥歌身边蹲下,轻而易举就将她软绵绵的身体驮起,跟着她进入前方出口。

哗啦几声,碎石滚下悬崖,出口处果然是断崖,崖下数十丈处就是滚热灼人的岩浆池,二人已经在火脉里往下走了三天,而这深渊岩浆距此尚有这几十丈的距离,足见妙昆地火之深。岩浆池的正中,有一巨大礁岛,岩土焦黑如炭,岛上地面无数裂隙,岩浆时不时喷溅而出。蛟影举爪前指:“千足猊就在那岛上,是只刚诞下幼崽的母shou。不过数月前千足猊的幼崽在地底玩耍时,不知为何物所伤以致奄奄一息,母shou无力救治,故而因恸生狂,想来便是近期这火脉异、动的原因。你可有法子帮那幼shou?”

她甩动尾巴,蛟脑一歪,似乎犹为人形时妩媚的表情,眼神透露出些许幼shou的困惑,孩子气般,与季遥歌平日的沉稳不太一样。不过身为蛟形,那模样可称不上妩媚,甚至称其为笑都勉qiáng。

然而元还却觉得……莫名可爱。

“要看了才知。”他并没一口气应承。

她便道:“飞过去看看好了,不过你动作可要快点。如今只靠蛟魂安抚那只千足猊,但我化魂的时间撑不了太久,一旦蛟魂散去,千足猊必当再狂。”

蛟族化形化魂皆是与生俱来的能力,于她而言,并不算什么好事。她原为半人半蛟之体,生下时就是人形,与纯蛟不同,要想化蛟龙形态,需要耗损她极大jg力,而幼蛟形态也没太大威力,反而会被人发现她的身份,再加上那五十年的驯化囚禁,她一直都在抗拒这份力量。

及至后来,她变成季遥歌,脱离蛟体,便不能再化形,只剩下魂魄可勉qiáng化出蛟魂,与仙shou沟通,然而因魂魄不全,境界不高,她能化魂的时间很有限,此番也还是第一回使用。

她真是……不习惯自己这副模样啊!

元还足尖一点,已背着季遥歌掠向礁岛,边飞边问:“你是蛟?”

蛟影紧随其畔:“原身半人半蛟,但现在不是了,我只有蛟魂而已。”

“原身是白韵?”

“嗯,她贪我修炼天赋,所以出手夺舍,却不知蛟有九次鳞褪之变,每一次都是生死关劫,而半人半蛟之体尤其困难,她又没有蛟魂,更是艰难,纵然我不取她性命,怕也活不过千岁。不过有谢冷月在,倒也难说,我一直没弄明白他到底打什么主意。”

“听你这语气,你不打算报仇?”

“报仇?你说白韵?有机会我自然要杀她,不过若要我为报仇而存,也未免太看得起她。”她身为修士,首要之务,当然是“修”。

“不,我是指蛟族之仇。”若他没记错,蛟族被谢冷月覆灭了。

蛟影身上传来的气息忽然一冷,她没立刻回答。几句话的功夫,二人已落到礁岛上,她才又开口,语气冷极:“蛟族与我何gān?”语毕蛟影往前飞去,礁岛地面忽隆隆作响,石岩裂开,无数岩浆喷溅而出,庞大shou体自地底爬出。蛟影无实体,不受其扰,元还已背着季遥歌飞到半空,避开四溅的岩浆。

炽焰鬃毛大张,千足猊形似狮,通身火红似焰,双眸点朱,威风凛凛似一座火焰小山般,随着它的出现,焰池中爬出无数火红长蜈,聚拢在千足猊身边,仰首看着来人。此猊号千足,不因它生有千足,乃是因它能召唤这地底火蜈而已。

火蜈身形巨大,千足不断爬地,看得人头皮发麻。

元还可不敢将季遥歌放在地面,他施了个浮光术,将季遥歌放在光罩中浮于半空,这才飞身落地,按着蛟影所指的方向朝猊shou座下走去。猊shou虽未发难,可身为古仙shou的威压却qiáng悍如山,笼着元还与幼蛟。

“小猊在母shou腹毛之下,你快些。”季遥歌的声音有些弱,她快要撑不住了。

“吼——”在元还接近千足猊时,猊shou突然警告般张嘴一吼。

带着腥味的热风刮得元还衣发皆往后飞,他顶着这压力,面色如常地步入猊shou腹下,果然从里面拖出一只幼崽。对比母shou,这只幼崽十分之小,不过成láng大小,一身的火红短毛,眼睛倒大,朱红的眼珠可怜巴巴地看看元还,又望向蛟影,出不来声,张嘴就只发出嗝声,气息微弱。

元还伸手探向小shou,片刻后收手。

“怎样?可救得?”季遥歌问他。

“可以。这小家伙……”元还有些无奈,“只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季遥歌无语——所以这只是消化不良?

时间不多,又有母shou在旁虎视眈眈,二人没有再jiāo谈,元还取出根腥臭无比的草根,自己捏着鼻子,把草根送到幼崽鼻下。幼崽嗅了几口,一张shou脸顿时纠结扭曲,舌头伸得老长,元还便趁此机会一掌按上小shou隆起且发硬的腹部,掌心青光一团,压它腹中硬物往上推去。

母shou看得焦灼,不住以爪刨地,低嘶连连。

小shou却是脸色发青,两眼翻白,张着嘴似被梗住般上不来气,如此空呕两声,突然“哇”地吐出一枚巨大光球。元还满脸是汗是收手,那小shou却似突然活过来般,猛地从地上跃起,活蹦乱跳地绕着他跑了两圈,又冲到母shou跟前,细声吼着。那母shou先是一喜,继而又愤怒地一掌压在小shou脑门上,嘶吼连连。

“这是何物?”蛟影飞到那光球旁问道。

“虚灵印?这里怎会有此物?”元还也已走来,面露不解,“此印用来封存物品,是花家的法术,一时半会我也解不开,不知其中封有何物。”他正说着,不妨一只巨大shou掌凌空踏来,砰地一声压在那光球之上。

竟是母shou对这个害其幼崽的玩意儿动了怒。

只闻得声如瓷碎般的脆音,那光球被它一脚踏碎,顿时满涨出无数兵刃灵宝,小山似的叠起,险此将元还淹没。

蛟影看得目瞪口呆,只道:“难怪不消化,这么多的兵器,没把它扎成筛子都是万幸。”

只是,谁会把这么多的兵器灵宝藏在这里?用的既是花家法术,那应该是花家人?

元还亦有同样的疑问,但眼下显然不是追究的时候。这么大批武器,他们也带不走,蛟影淡了些许,季遥歌恐怕也撑不住了。火脉的问题既然已经解决,元还便打算先带季遥歌离开此地再说,正要飞起,衣袍却被小shou咬住。小shou喉咙里呜呜两声,那厢母shou的爪子已拔扫开一大片兵刃,将露出的一块巨大矿石推到他身前,似乎要将之作为赠礼。

“昆火矿?!”元还一惊。

如此完整且巨大的昆火矿,当属稀世之宝。

“元还,我撑不住了。”蛟影忽然散作魂光,归入季遥歌体内,浮光术被冲击得失效,季遥歌自半空落下,元还不及多想,衣袖扫过将那昆火矿放入储物空间便腾身而起,把季遥歌接进怀中。

季遥歌脸色煞白,一双眼将闭未闭,qiáng睁着看他。

那厢失了蛟龙气息的安抚与jiāo流,猊shou露出困惑神色,却只看见两个人类站在自己巢xué之中,不由拍爪而下。

“快走!”季遥歌在千足猊shou、性、大发前喝道。

元还早已掐腰抱着她飞起,朝来时的脉道疾飞而去。远远的,巨爪隔空撕来,凌利的爪刃化作青光朝着二人袭去。季遥歌耗损太多元魂之力,已顾不得身后种种危险,只将身家性命通通jiāo给元还,缩在他怀中,被他抱着四下躲避。意识渐渐浑噩,眼前景象迷迷糊糊,隐约间她似乎听到血肉被撕裂的声音,以及男人陡然一沉的气息,想问什么,却未能出口,眼前一黑,她陷入昏睡。

第119章 男/色

毫无知觉的昏睡像冗长而幽沉的黑暗,无声无息也无光。季遥歌仿佛经历过一场生死绝斗,jg疲力竭连眼皮都难抬,像野shou冬眠蛰伏般在无尽深渊,直到一觉舒坦,才睁眼。

眼前已不是地底的火脉景象,月白的暖芒照进眼中,前方模糊的人影渐渐清晰。玉榻微凉,沁润她被地火灼得燥乱的脏腑与经脉,有人背对着她坐在榻侧,上衣褪尽,只剩腰下青裳,jg实的背上血肉斑驳。几道被shou爪撕裂的伤夹杂着焦黑的灼伤遍布其上,他曲着肘打算上药,奈何伤在背上,不易上药。

她意识很快回来,想起昏睡前猊shou的爪击。

没了蛟龙气息的安抚,在猊shou眼中他们就是擅闯地火渊的凡人,它源自本能地攻击他们。是元还将她抱回来的,如今她毫发无损,他倒受了这不重不轻的伤。猊shou之爪为至坚之物,再加上地火至罡,这两种伤若凭借自身灵力恢复,将极为缓慢,所以需要外敷灵药。

季遥歌支肘坐起,手隔空一抓,就将元还手里那瓶灵药抓入掌中。元还听到动静,正欲转身,却听耳畔响起她轻沉的声音:“别动。”接着便觉刺灼钻心的伤处一凉,她已挨近他将药均匀地滴在他上伤处,再覆了层木灵气于伤口外,将灵药锁在其间。

“这么快就醒了?”元还发现是她,便安心地微垂颈,任她为自己上药。

“嗯。我睡了多久?”看眼前这光景,季遥歌也知道他们应该刚刚回到藤剑chun壶。

“你睡了近三日,我们刚从火脉回来。”他道。她的动作太轻太柔,伤处的刺灼外便又带了些痒,比起疼痛来似乎更加难耐,他微微缩背。

“怎么?很疼吗?”季遥歌手一顿。

元还轻吐口气:“不是,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可以再快点。”

说来说去,只是他不习惯有人对他太温柔而已,尤其这个人还是季遥歌。

季遥歌好像听到一两声沉重的心跳,继而又被qiáng抑下,她偏头,悄悄打量他的侧颜,他抿着唇,双眸直视正前,与平时没什么两样,只那一两声心跳,稍稍泄露些许情绪——这个表里不一的男人。

仿佛恶作剧般,她下手更轻,甚至唇间轻轻吐气,宛如羽毛扰过,元还向前僵了僵背脊,骤然转身握住她的手,有点恼火:“不用你上药了。”却又撞见她裹着笑意的眼,转眼了然,“你故意的?!”

她跪在榻上,披散着长发,衣襟略松,垂下眼,目光如丝棉,落在他裎露的半身上。

男人爱女人身体,玲珑曲线,峰峦圆翘,望之动情,反之亦然。大蜘蛛的身体结实jg壮,颈线修美,肩臂扎实,修腰紧腹,无一处不好。

元还大抵没被人用这种肆无忌惮的目光看过,纵是上次灵海欢、好,她也不曾这般看过他,一时之间想要遮去她双眼,又想自己是个男人,何故做这女人举动?心情便复杂起来,只道:“季遥歌,你是女人!”

“女人怎么了?女人不能喜欢男人身体?”季遥歌睁大眼,澄澈无比,“难道只许你们男人看女人?这不公平。”

“不是公平不公平……你知道‘含蓄’二字吗?”他忽然有种面对懵懂幼shou的感觉。

季遥歌静默片刻,忽笑:“那你又知不知道,龙性贪财好y?蛟为龙影,我是半蛟,有那么一点……好男色,也很正常。”

“……”元还被这无懈可击的回答堵了嘴,这一回合,看来又是他败了。

她便按着他的肩让他转过去,继续上药。

“好男色……”元还却嚼着她的话问道,“那你好过多少男色?”

“暂时只你一人。”她埋着头细细上药。

他突然转身,向前一俯,便将人压在榻上,发丝落了满榻。

“暂时?”意思就是以后可能增加?

俯望时,她盈盈大眼如有水光,媚骨生香,只是笑着,并不回答他。

“季遥歌……”“暂时”这个词听起来真让人不愉快。

他唤她名字,却也没说出什么别的来,只将唇缓缓压低,她亦低低笑出声来,却在他贴来的当口突然扭开头,一口咬上他脖颈。

这一下咬得颇重,尖利的齿磨着皮肉,带着刺疼的慡快,如有电丝窜入他体内,他猛地按住她后脑,发出细微“嘶”的气音,恨声道:“季遥歌,你是蛟,不是蛇!”

“都差不多。”她松口,看着他颈上微红的牙印很是满意,“给你的谢礼,多谢救我。”

“你这谢礼忒没诚意!”他摸摸脖子,很想也在她莹白的肌肤上留个记号。

她却推他:“有人来了。”

他眯着眼,很不想搭理外头响起的动静,花眠的声音却隔着藤剑chun壶两重墙壁传来:“元世叔!媳妇!”

元还起身,外衫也不披,o着半身径直往外走去。藤剑chun壶的门打开,花眠边说话边进来:“世叔,剑试快开始了,我爹让我来请您过去。说来得亏你们回来得及时,否则就要错过我今年完美的表现。对了,我媳妇呢……”话没完便戛然而止,花眠吃惊地看着元还o、裎的半身,涩涩地吞吞喉,忽然有了不好的联想。

果然,元还道:“她在里面。”

“……”花眠的脸顿时垮丧,他觉得今天的比试,他的心情不会好了。

————

昆都的剑庐之试,三百年一次,是整个昆都最大的盛会,旨在从花家的子弟里挑选出最有天赋的铸剑师来承继花家顶尖的铸剑绝学与修炼功法,也为日后昆都培养新任城主候选人。

季遥歌与元还回来的时间掐得倒刚好,正赶在剑试之前,二人被垂头丧气的花眠请去剑神峰,也来不及将火脉中所探得情况告诉花铮。

昆都内外城皆热闹非凡。外城聚集四方来客,虽说许多修士没有邀帖不入内城,却也都聚在外城凑个热闹。外城除了贩卖兵刃的铺子外,亦有许多仙器灵宝丹药宠shou的商肆,比起当初啼鱼州的仙集那是繁荣了不止一倍两倍,所贩售的东西不论从品级到各类,可选择性都更高,再加上为了感谢四方到客,昆都在外城设有小擂台,凡胜者皆可得到昆都所铸的中品仙剑一把,毫无疑问让无数修士都争相前来,不愿错过这三百年才一次的盛会。

内城虽不像外城那样喧哗热闹,却也如静谧海域,表面上沉静肃穆,底下却已波澜暗动,透着不同寻常的气息。得到邀帖的大多是名山大川的宗门,亦或是万华出名的大修,到这一日都已齐聚昆都,令这内城中仙气氤氲,威压四伏。所有在外历炼的花家子弟也已尽数归来,不论参没参加剑试,都不愿错过这场剑庐之争。

剑庐比试,虽是斗剑,争的却是人。

花家所有化神期以下的修士,都可以参加剑庐之试。因为不是斗法,比的只是铸剑术,故而并不拘泥于境界之分。铸剑讲究天赋,并非境界越高便能拥有越qiáng的铸炼之法。除此之外,昆都还会在剑庐之试后公开一柄这三百年间所铸炼出的最qiáng大剑器,当着四方来修的面,为此剑择主。

三百年磨一剑,自是神兵利器,

今年参加剑试的花家子弟与往年一样多,每个人都卯足了劲要在这场剑试里取个好名次,即便不能最终胜出,能进十甲,也算为日后成为大铸剑师铺好金路。

三人往剑锋行去,季遥歌便问起花家情况。

“上回胜出的,是我的四堂哥花铭,他是我五叔的长子,境界已至元婴,在我这辈中是天赋最高的,今年他还会参加剑试,是卫冕呼声最高的。接下去便是三叔家的花旭与旁系的花鹏。这几个都是我的劲敌,上回我没参加剑试,倒让他们出了风头。”提起旧事,花眠眼神极为不甘,才刚在藤剑chun壶里浮起的那点郁闷也随着越来越接近的剑试而抛之脑后。

“阿眠,我不在的这几天里,可发生什么事?”季遥歌想起冯家祖孙,这二人睚眦必报,尤其是那冯霓,怕是见不得花眠好。

“倒是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有人擅闯我的府邸,打算盗剑,被我察觉!哼,以为小爷还像以前那样傻么?”花眠闻言冷笑。

“可知是谁?”

“不知道,没抓着人,不过左右逃不开那几个怕我出风头的人。”

冯霓亦或花旭,嫌疑最大。

“剑呢?”季遥歌又问。

“已经送去剑神峰了。所有参试的剑,需在剑试前两日,统一封入剑阁内。”花眠眼神忽又得意,“这回有了元世叔的指点,怕不碾压那些人!”

季遥歌待要再问,却见前面的元还将脚步停下,迎面有两人行来,离他们不远处驻足行礼。

内城里的大修众多,一路行来都有人和元还行礼打招呼,不过元还甚少回应,此番他停步,足证对方在他心中地位不轻。

“元兄,多年未见,风采不减。”清润女音飘来,似chun风拂耳,十分动听,让人不由自主朝声音的主人望去。

却见一紫衣女修婷然而立,玉骨风姿,简髻浅妆,虽不似白韵亦或墨云空那般天生丽质,却有琼华之风,后天取胜,同样是chun兰秋ju,不遑多让。

季遥歌听元还直唤其名:“朝笙?好久不见。”那语气,是意外之喜,细听之,还有些许温柔,却与这一路行来的冷肃截然不同。元还此人甚少将情绪表露其外,如此看来,眼前这位于他而言应该相当特别。季遥歌不由多看两眼,花眠却悄摸摸地附到她耳畔道:“啧,你不认识她吧?她是浩音宗的长老,五穆峰的峰主苏朝笙。她是元世叔故jiāo,二人已结识千余年,从前常在一块历练。有个传言,苏峰主可是我元世叔道侣的不二人选。媳妇,你觉不觉得他二人特别相配?”

那一声“媳妇”意味深长,季遥歌转头看到花眠满脸不怀好意的笑,只淡道:“你连这些都知道?”

五穆峰主苏朝笙,她虽然不认识,却是听过其名。这位苏峰主,也算是万华有名的女修了。

“当然。我从小仰慕元世叔,早将与他有关的大事小事打听得一清二楚,如何能放过世婶的消息。”然而他选择这时说出,却带着一丝看热闹的坏心思。

花眠总算是愉快了。

————

妙昆山,火脉北角,一通身覆乌甲的男人站在脉道正中,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眸中布满红丝,惊怒不已地盯着被破坏的法阵,淡淡杀气溢出。

那么大批的兵器,怎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主子,鬼域来使已到,现下该如何是好?”壁上忽然走出一道淡淡人影,跪地传音道。

定金已经收了,人也约到此地jiāo易,剑试之期正是最佳时间,可东西却无声无息失踪了。

“这么大批的武器,没人带得出去,肯定还在火脉之内,派人查!”

片刻后,那人断然出声。

第120章 剑试(一)(虫)

浩音宗与太初、玉华、万仞及长蓬并称万华五宗,是五大宗门中最为淡泊的一支,宗门隐于渊海的鲛梦岛上,平日甚少涉及万华争斗。这位苏朝笙,不仅是浩音宗的长老之一,亦是万华五穆峰的峰主,境界与元还应在伯仲之间,修为很是了得,在万华亦是名声远播,无人不敬。

如此看来,无论身份地位,境界修为,还是人品样貌,苏朝笙都与元还十分般配,怪不得外人会将他们看成一对。

“苏仙尊。”季遥歌一边想,一边和花眠一起向苏朝笙行礼。

刚才元还怎么介绍她来着,哦对,说是仙友季遥歌。

苏朝笙淡笑颌首,并未与她和花眠多言,时间不多,几人便同往剑峰行去。元还与苏朝笙并肩在前,季遥歌等人随后。那苏朝笙与元还脾性有些像,待外人颇为冷漠,话也不多,对元还却不一样。

“你的旧伤可好?前些年听说你在啼鱼洲闭关被崔晟暗算,伤势可好?”

“托福,已愈。”元还答话虽简,声音却带笑。

“蛛皇之力虽然霸道,然反噬亦qiáng,你还是要想法子解决。”

“多谢关心,我会的。你呢?近年如何?”

“我还能如何?不就老样子。有时想想,倒怀念当年与你四处冒险探寻秘境的日子,虽然餐风露宿,却也有趣得紧。”苏朝笙轻叹,有些怀念。

季遥歌跟在后头有一句没一句地听个热闹,正期待元还的回答,花眠却又凑来:“你听,他俩关系匪浅吧。”一脸“你死了那条心”的讨嫌表情——她就想问问花眠,自己到底对元还有什么心思?

再者元还近三千年的寿元,必也有鲜衣怒马、意气飞扬的少年时,若是全无过去,他又如何突破心境修到如今?比起苏朝笙,季遥歌对他的从前更加感兴趣。

冒险、探秘,听来很刺激。

那厢也不知元还答了什么,苏朝笙又问起一事:“我来时听说你在剑宫为了一个女人大动gān戈,与冯千里起了争执。你素来不为人出手,不知这位姑娘……”

这话问得元还脚步一顿,向后侧了身:“是她。”一点隐瞒的意思皆无。

苏朝笙微讶,她见季遥歌境界低微,只将她当成与花眠一般的后辈,没有过多关注,不想竟就是这小辈令得元还出了手。

路已到岔口,往前便是剑峰的试剑台,正中与左右两侧皆分区域。试剑台为圆莲形,台正东有几座云峰,是为这场剑试的评断者所准备的位置,西与南为剑台,是邀请来的贵客及花家长辈,北面则是普通的观者席位,已层层叠叠围了许多人。元还作为这次剑试的评判者之一,自是要被引往正东,苏朝笙去的却是西剑台,而花眠要去云峰下的试者阁里等侍,几人并不同路,只有季遥歌并没确定的去处。

“我往那里去,我们改日再叙。”元还没有更多解释,向苏朝笙告别,又朝季遥歌道,“你跟我走。”

“哦。”季遥歌便在苏朝笙审视的目光下与花眠道了别,跟着元还飞往云峰。

————

小云峰为一人一峰,除最高的主峰为城主之位外,余七座皆是本次剑试的评剑尊者位,能够坐上去无不是万华盛名远播的人物,其中四位是昆都花家的铸剑大师,另外三位则是从万华邀来的制器师。

“器”之一字,为制炼万物,互有相通,故请回的这三位制器师,虽非专jg铸剑,在制器一途上却各有所长。比如冯千秋,jg的乃是炼宝,比如庄明全,jg的是制符,至于元还,他是杂家,炼宝铸剑绘符制阵,无一不涉,且又无一不jg,在万华上可谓罕见的奇才,无人不晓。

又因此前元还将三星挂月阁的三星牌在剑宫现出,故今日这云峰排位,元还虽说年纪在众修间算是浅的,却依旧位列众尊之首,一出现便在修士间引发了一阵哗然,毕竟三星挂月阁的三星阁士在整个万华屈指可数,且又都是境界突破化神的大修老怪,而元还寿元尚浅便有此成就,自然是众修争相结jiāo的对象。

才刚踏上云峰,就有人向他遥遥拱手施礼,却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看着比元还老了数十岁,看那位次,应该是jg通制符的庄明全,元还不过略微颌首而已。他们这位置甚好,可一眼望尽整个剑神峰,季遥歌跟着元还,也享受了一把高高在上的滋味,借着这地势展目四望。冯家的祖孙二人就坐在元还下首,冯千里并不理会元还,只有冯霓望来的目光犹带一丝愤恨。万仞山来的人坐在西面,与其他几宗前来参加试剑会的弟子一起……季遥歌一眼扫过,蹙了眉头。

她没看到白韵。

“朝笙乃我故jiāo。”

正看得认真,元还的声音忽然在她耳畔响起

“我与她相识于微,那个时候我和你一般,只是结丹期的低修,没有宗门没有师父,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与她在万华上结伴历练,经过几场生死,jiāo情不同于寻常朋友。”

有些像解释,又像是闲话,他说得随意。

季遥歌却知道散修的日子并不好过,别看他如今风光,可这段被他云淡风轻说出的过往,必定是九死一生的艰辛,而那个在他最艰难岁月里出现的人,自然也不同于其他人,就如同,白砚之于她。

几千年的寿元,所遇人事不知凡几,能忘的都已忘尽,不能忘的便是重要的人,亦或是一段无可取代的岁月。

“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季遥歌在他身边坐下,问道。

元还执起石案上的龙吟壶斟了杯酒,道:“花眠不是说她是我的道侣?你不介意?”

“你偷听他和我说话?”

“难道你没听我和朝笙说话?”

二人相视一眼,又各自笑开,元还抿了口酒:“真不介意?”

季遥歌摸了枚清灵果扔到嘴里,看着下面望来的各种目光,想了想道:“介意。”

“哦?”他抬眉,意兴盎然地盯着她。

“你要是与别的女人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我便不与你一起了。”季遥歌老实道。她对夹缠不清的男女关系毫无兴趣,和元还之间不管有爱无爱,关系也已超出寻常朋友,若他身边有人,她是没兴趣再掺一脚的。

他蹙了蹙眉:“就只是这样?你不能也……醋海生波?”

季遥歌的唇被清灵果的汁液染得润泽,笑得也特别甜:“有一点。”

“说说。”他来劲。

“我不喜欢她看你的神情。”季遥歌在苏朝笙眼里看到眷念和遗憾,她似乎想要通过他们共同的过往去抓住彼此间非同寻常的默契,唤醒元还的旧情,证明自己在他心中的特别。

季遥歌不喜欢这种做法。

“我和她没什么,你若是不喜欢,以后我不与她来往便是。”元还答应得特别gān脆,他亦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解释。

季遥歌诧异地笑开:“一千多年的jiāo情,你倒是gān脆!”

“都过了一千多年,即便真有什么也化作云烟,我与朝笙早没什么联系了。”他亦笑起,有些坏,“不过作为‘醋海生波’的jiāo换,我不与朝笙来往,你嘛……是不是也快些澄清你与花眠的关系?”

“有你这么jiāo换的吗?”季遥歌抢过他手中的小酒盅,一口抿尽。

元还低笑出声,被她嗔语弄得心情大好。

二人说话这时间内,剑神峰上已鼓乐齐鸣,众修入座,试剑台上围了乌泱泱一群人,随着花铮与几位花家长辈的到来,喧腾的声响平静下来,昆都的剑庐之试正式开启,季遥歌与元还间的私语也暂时告一段落。

剑庐之试分三场,这一场为初试,由七位评剑尊者选择,每剑得到五位评剑尊者的认可,方能入第二场。每柄剑都需从剑型、锋锐度、灵气与特殊属性进行初级评定,能得到五位尊者的认可,是件不容易的事。

五十六柄剑很快被一一呈上来,因为只是初选,七个评剑尊者并不下场,只隔空评定。

“一柄剑的好坏,要从整体来看,不可一味求极限,就像我们修仙,境界与修为上去了,还要心境领悟同时跟上方可突破,这剑也一样。”元还一边评剑,一边与季遥歌小声讲解。

季遥歌对剑的认识不深,听他说话便像从前在万仞山上课般,只不过元还所言字字珠玑,没有半句废话,是以她虽不修此道,却也听得津津有味。

“所以这柄剑你没选它,是因为它一味求锋,却令得剑身过薄易折?”她看着台上的剑,现学现卖。

“嗯,你别看这柄剑锋锐无比,削金断铁,可它牺牲了剑体的刚硬度来追求锋锐,在斗法中只要遇到稍qiáng的对手就会断毁,实战中作用不大,就好比我们练就杀伤力qiáng大的功法,却忽略了对身体的锤炼,一个道理。”他说得浅显易懂,并没用上任何深奥字眼,听得季遥歌频频听头。

两人正对着剑品头论足,第三十九柄剑被呈上。

正是花眠的“修庐”。

“咦?此剑怎么与我上回看的不一样了?”季遥歌盯着那柄乌青的长剑问道。

台上有试剑之人,手持修庐挥舞不断,刃光在空中幻化不散,森冷的锐气隔空四溢,一丝灵威弥散开来。四周皆是识剑之人,已不约而同喝彩:“好剑!”

便是坐在主峰之上的花铮,也已露出一丝惊诧来。

等到主持剑试的修士报出此剑的铸炼者后,台下看客更是一片哗然,尤其花家子弟,喧声大作。喝彩的喝彩,不屑的不屑,倒像锅沸水倾倒而出。

“他重新祭炼了一番,在剑身融入引灵铁,使得这柄修庐能够吸纳四周的五灵散气,是柄可以成长的剑,若是剑主使用得当,假以时日便能修成剑灵。”元还解答季遥歌的问题。

季遥歌闻及“剑灵”二字,微微一愣。

剑灵乃是一柄剑至高无上的境界,亦是用剑者梦寐以求的境界。万仞山无相剑宗以剑闻名,谢冷月修的亦是剑道,可他也没有修出剑灵。

“即便能修出剑灵,只怕也是其路漫漫吧。”她缓道。

“剑灵为器神,不在六道众生内,一柄剑能够拥有成灵的资质,已是难得,又哪能轻易便修出?”元还说话间点点头,向台下主持者示意自己通过这柄修庐。

“这么困难,只能以剑修灵?”季遥歌随口一问。

元还却道:“以剑修灵是正派的剑修之路,是至qiáng至仙的剑道,自然十分困难,当然也有些旁门左道,比如以人魂shou魂入剑为灵,这便是次剑灵。另外还有一类反其道而行,以灵修剑,谓之邪剑。多年前,曾有人到太初寻我,问的就是以灵修剑……”

是谁呢?

元还有些记不清。

季遥歌心中却忽然一动,只道:“是不是我师父谢冷月?”

元还一震,似乎想到什么,待要回答,却听下面传来喧天的掌声。

花眠那柄“修庐”,以七位品剑尊者全数通过的成绩,拿下了初试到目前为止最高的名次。

第121章 剑试(二)(修)

花眠站在试剑台上迎着众人的掌声拱手致意,眉飞色舞颇有扬眉吐气的痛快,在场上转了一圈后才趾高气扬地下场,临了还回头抛了个媚眼给季遥歌。“修庐”出现之后,还余十七柄剑待试,季遥歌的心思却已飘远。

元还仔细回忆一番才点下头。谢冷月上太初门求见他已是数百年前的事了,那时要想入五狱塔寻他帮忙是有条件的,都需要付出同等的代价,他记得谢冷月送了他一块上品灵烟石,只为换他一番深谈,聊的就是剑灵。

目送花眠下去后,元还才回答季遥歌:“他问了我很多关于剑灵之修的问题,其中也包括邪剑修法。不过这么多年来,向我问及邪剑修法的只有谢冷月一人,我倒有些印象。”

“你是怎么和他说的?”季遥歌敛笑正色问道。

“我没说什么,因为邪剑修法已经失传多年,我虽略有涉猎,却也知之不详。在万华仙史上,以灵修剑而成功的,只有一位魔修大能寒虚子,不过万华关于他的记载很少,最为详尽的应该收录在三星挂月阁的藏书里。”元还思忖开口,又要分心台上试剑,故而话说得很慢,“我只知个大概,再从中推断。以灵修剑,便是以活物为剑体,那么最基本的条件就是这活物的躯体足够qiáng大,筋骨血肉皆可为剑,方有修成剑体的可能。那时他反问我,万华上何灵足可为剑,我没回答他。”

“若论筋骨血肉之坚韧,这仙界又有何灵比得上蛟?蛟为龙影,天生具备龙的qiáng悍天赋,否则我……白韵的修练速度也不会快过寻常修士那么多。”季遥歌垂目,摩挲着酒盅,淡淡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嗯。”元还点头,看着她的脸又道,“后来谢冷月又问我,如果得到了一件绝佳的灵体,又该如何祭炼成剑。其实以灵修剑,最难不在寻找能成为剑体的灵物,而在于后期对灵物的修炼上。毕竟是以灵为剑,此灵必是六道众生之灵,会有自己的意识、情感与成长,这些都是最难为修者所控的东西。若要达到人剑合一,剑体本身的意识与情感必需尽数抹除,但又不能让剑体完全丧失意识,否则与死物没有分别。”

她神情不明,他叹口气续道:“若要修剑,则剑体本身亦要成长,摒弃为人为shou为妖的情感,意识为修者所控所驱,才能成为真正随心所欲的武器,但这个很难实现,只要是灵物便有意识,越高阶的灵物,自我意识与情感越丰沛,qiáng行抹灭不啻于毁其性命,也就谈不上修剑,除非……”

“除非驯养幼灵,从剑体意识尚弱,情感未丰之时便慢慢驯化引导……”季遥歌何等心智,一点便透,抬起头将手中酒盅捏得粉碎,笑得有些妖妩,“元还,我可曾同你说过,我曾被谢冷月囚禁在万仞山渺踪峰五十年之久。这五十年中,我没见过一天日月,那时我只是只披着人皮的幼蛟,稍露shou性,便是电鞭雷笞。”

“遥歌……”元还胸口如扎尖刺,以她的个性,他很难想像被人关在dong里不见日月五十年会是怎样的折磨。

活了近三千年,也不是没遇到过叫他心生好感的女子,经生历死,相互扶持,更多的大抵是风雨相伴的感情与信任,似今日这般为了另一人锥心刺痛的滋味,却是生平头一次。

他与她之间的缘分,早在两人相识之前,就已出现了。

“你不必心存愧疚,我知道这与你无关。谢冷月要做的事,必是早已有了全部计划才会动手,寻你不过是为验证他的想法而已。”季遥歌拍散指尖粉末,“再说如今我只是季遥歌,该头疼的那个人,应该是白韵才对。”

只不过,如今的白韵可不是她所认知的那个百里晴,此人似乎有些鬼域背景,也不知具体来历如何,怕就连“百里晴”三个字,亦是化名,想来其与谢冷月之间亦会有一番较量,倒是令人期待。

她说着往西剑台看去,剑试过半,白韵仍旧未出现。

话虽如此,元还却仍旧眉头紧锁——那一刻尖锐突兀的痛,并非因为愧疚。

而从很早以前,他就明白,所知越多,就越会在无意之间影响他人的命运,甚至主宰他人生死,就如同季遥歌的小幽jg,他未曾手执刀刃,但那些生死怨恨却或多或少要算在他的头上。从一个意气飞扬的少年修士行走至今,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y晴不定,给求助者定下种种苛刻条件,无非是想避免此类情况发生,可终究,避无可避。

他没杀过多少人,但事实上,很多人因为他的能力而死。

“元还?”季遥歌察觉到他的失神,以及那一两声源自内心的喟叹,只伸手按上他手背,“别钻牛角尖,心魔易生。即便你在无意间左右了他人想法,但为善为恶仍旧是他人选择,与你并无关系。”

“不想我三千年道行,竟需要你一个六百年的小蛟来点拨。”元还倏尔笑了。

三千年的化神修士,迷茫之时,也不比一个结丹修士看得通透。

她只轻哼一声又道:“三星挂月阁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

“是个神秘所在,据说收藏了万华上下数万载的典藉,我才刚刚加入,亦没摸透。”元还见她面现疑色,问道,“怎么突然问起三星挂月阁?”

“只是忽有些疑问,总觉得你我一路行来种种际遇,总与三星挂月阁或多或少扯上些联系,就连谢冷月的邪剑,竟也收录于三星挂月阁之中。”季遥歌朦朦胧胧的摸到些脉络,却仍旧无法铺成完整叶片。

这种感觉很微妙,说是有关系,可又没直接影响他们,说没有关系,却又有种种巧合。

元还点头:“我亦有同感,慢慢查吧。”

“看。”季遥歌便不再多言,指着试剑台上新出的剑道。

台下又是一片喧哗,第四十六柄剑出场,正是上届的冠军花铭所炼新剑——催月。

催月剑刃霜白细长,似弦月清辉,剑身比一般剑要窄细,寒气自剑上透出,将离得近的几个修士冻得一颤。

“水属性剑,出鞘便能将空气内的水灵气转为霜雪,是柄不可多得的好剑。”元还的点评很简单。

这柄催月,继修庐之后成为第二柄得到七票,全数通过的神剑。

再往后,仿佛要压轴般,好剑竟一把接着一把出现。花旭的噬魔剑,同样七票全过,如此一来,赛前最热门的几个人选皆不负众望。

五十六柄剑,仅十七柄入了第二轮剑试,其中以花眠、花铭与花旭的剑得票数最高。第二轮剑试,七位评剑尊者便要亲临试剑,就近品评这十七柄神剑,最终挑选出六柄剑进入最后的决赛。毫无疑问,修庐、催月与噬魔三柄剑以极高的评价进入终赛,而余下的三个名额中,却出了匹黑马。

在第一轮以擦边票数晋级的,名为“流阳”的仙剑,竟出人意料在第二轮剑试之中大放异彩,进了终赛,而这柄剑的铸炼者,却是出自花家旁支的花辛,且他并非花家血脉,只是花家最不起眼的一房所收养的孤儿。

花辛这匹黑马的出现,比起花眠来,倒更让花家众修震惊。

首次两轮品评结束后,只剩最后一轮,中间有半日的休憩,季遥歌在云峰上呆得烦闷,便向元还道:“我去看看阿眠。”

元还正被四周前来打招呼的修士围住寒暄,无暇顾及季遥歌,只能瞧着她拍拍屁、股走人。

————

参加试剑的铸剑者都在剑神峰的试剑阁内,季遥歌到达时,试剑阁内正传出愤怒的争执声,她在阁外听了片刻,辨认出其中一个声音属于花眠。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出了这种事,谁也想不到,花眠你无凭无据怎可指责花旭与冯姑娘?我念你参试心切,这次就不予追究。你有这时间在此胡闹,不如快去寻个帮手试剑,现在还有半日光景,我会将此事禀报城主与几位主事,料来事出有因,你临时换人应该无妨。”浑厚的嗓音响起,却是在试剑阁里维持秩序的花家四叔。

试剑阁里已只剩进入决赛的六个人,多是孤傲清高之辈,并不与旁人呆在一起,季遥歌掀帘入内,只瞧见花眠满面怒气地与花旭、冯霓二人相视而立,花五和花七跟在花眠身后,同样愤慨。

“发生何事?”她小声问花七。

“剑试决赛乃是剑斗,二剑一组,由事先择定的修士斗剑,不能施展法术与法宝,故修士对剑的领会很重要。阿眠选的是我们八堂兄。但是临到赛前,八堂兄却被人暗算,下了软筋散,如今根本无法上场斗剑。”花七的声音却很大,“喏,就是他们做的,还不承认!”

季遥歌顺着花七的目光,看到冯霓与花旭冷挑着笑走远去,花眠却被花五死死拉住。

“现在不是理论的时间,还是再寻帮手为上,可有别的人选?”季遥歌认同适才听到的花四叔的劝告。

“剑斗修士的境界在结丹期与元婴之间,大家都寻结丹后期的修士,又要使剑高手,哪有这么容易?昆都的合适人选都被挑走了,八堂兄还是我们好不容易请来的,眼下这火急火燎上哪儿找人去。他们就是料定我们一时半会寻不到人,才敢这么下手,真是可恨!”花七朝着二人离去的背景啐了一口,“就知道冯霓不会善罢gān休,蛇蝎心肠!”

“啊!”花眠却是突然跳起,“我有人选了。”

“谁?花五与花七异口同声。

“媳妇,你替我去吧!”

“我?!”季遥歌诧异非常,“可我不是花家人……”

“如今事出有因,我去求求几位长辈,应该有所通容,再者论你是我媳妇,也算半个花家人,让你剑斗并不过分。”花眠越说脸上越笑,“我见过你用剑,你的剑术造诣同样深,境界也刚好。好姐姐,亲姐姐,求你了!”

“……”季遥歌瞧着他满脸的笑,一阵无语。

花眠的坑,真是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

————

火脉深处,地渊的崖dong外,身披斗篷的人站在离dong数丈远的地方,目光冷凝地看着dong内明灭火色,淡淡死气绕行四周。

“你也看到了,不是我有意欺瞒,实在是……我也不知这批武器为何会落到猊shou巢xué中。”全身都被铁甲包覆的男人指着前方dongxué,朝斗篷人开口。

寻来寻去,最后竟在猊shoudong里找到那批兵器,然而兵器既被猊shou所得,他们根本无法抢回,故只好将人请到此地亲眼一见,方证他们所言非虚。

“定金我退还于你,那梦邪沙我已经用了,折成灵石给你,这次的jiāo易……”

“不必。这批兵器我一定要,jiāo易不用取消。猊shou无法对付,那想个法子将它引出巢xué便是。我听你提过,这只母shou刚生了幼崽,对吗?”

斗篷下传出森冷尖细的女音,声音经过幻变,透着一股子y邪的气息,听来刺耳至极。

第122章 剑试(三)

季遥歌一再地告诉自己,只有花眠胜出摸到那把天钥,她才有机会将地匙与其合并,打开九重天地的大门,这才没让自己甩手走人。花眠知道她的脾气,她脸虽然冷着,也只是面上难看,必是会留下帮自己,所以涎着脸左讨好右恭维,还拉着花五和花七一起,将好话说尽,求她出手。

“少废话,说说你那柄剑。”季遥歌不耐烦听他们一锣一鼓应喝唱戏,出言打断。

花眠鬼jg,马上意识到她这是同意了,便把她拉到外头,寻了角落详细说起他的修庐剑来。离斗剑尚有半日时间,不过待试的剑如今都封存在试剑阁里拿不出来,只能靠花眠语述。

“修庐剑以陨铁融炼,再经无灵水洗炼,剑体至罡至硬,锋锐无双,但剑体本身并无任何属性。往常修士使剑,惯受剑身属性所限,若是修士所修功法与之相悖,便施展不出剑的真正威力。然我这柄修庐,不论修士所修是何功法,都不受制约。”

语毕他又骄傲地仰起下巴,将双眉一挑:“不止不受制约,还能最大限度发挥修士本身的修为,让修士与剑融为一体,将自身灵气灌入剑中,令剑与修士属性合一。”

季遥歌便领会,因剑本身是无灵之体,所以可以接受所有属性的灵气,将修士的能力发挥到极至。

“你一定以为只是这样?”岂料花眠又竖起食指摆了摆,神秘道,“元世叔指点我,让我把引灵体注入剑体,所以这柄剑,可以吸纳四周的灵气,你有多大的能力,这剑就能吸收多少的灵气,厉害吧?”

季遥歌本有些郁闷,听他提及修庐,语言沸沸,激情满注,不由有些向往。怎么说她也算出自万仞山,自小习剑,虽然与师门恩断义绝,不过对剑的喜爱却也烙在骨血之中。

“厉害!”她竖起拇指,开始期待修庐的表现。

————

半日时间眨眼便过,元还在云峰上与众修寒暄过后,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季遥歌回来,最后却在试剑台上看到这只站在花眠身旁的小混蛟。她连身上的衣裳都换过了,套着绣了昆都徽记的剑袍,襟口袖口都是金色剑纹,长发高束,戴了只小金冠,英姿飒慡,较之先前的妩媚,倒更加鲜亮jg活。

隔得老远,她抛了记眼神给元还,元还没好脸色地回瞪她一眼,坐回云峰。最后的决赛马上开始,台下的观者都已回来,看到他二人,未免又漫天漫地胡叫,什么“十二郎,十二弟妹”、“花眠,小花嫂”……听得花眠心花怒放,在众人之间得意十分。

“十二弟妹,嘿,上回败给你,呆会我们重新打过!”上回被人利用与季遥歌私斗的小十花盛也在,是花铭的斗剑。他看到季遥歌倒是高兴,傻乎乎摸着自己扎成小辫的头直笑。

此语一出,台上的目光便齐齐落在季遥歌身上。花盛已是他们之间修为与剑术顶尖之人,连他也败在她手下,足可证明她的实力。

“侥幸而已,若只论剑,我不及你。”季遥歌谦道,目光却不动声色从台上这十数人间逐一扫过。除了铸剑者外,参加剑斗的修士,修为全在结丹中后期,看样子皆是用剑好手。至于铸剑者,花铭最为沉稳内敛,哪怕是审视她的目光,也不带喜怒,相较之下,那位黑马花辛则要外放狂傲得多,凌厉的眼神毫无顾忌,而花旭则面带嘲弄,多是对花眠与她的不屑。

剑试主持者再次将铸剑者一一介绍过去,每介绍一个人,台下便爆出激烈欢呼声,一时间剑神峰上掌声雷动,如làngcháo此起彼伏。简短的介绍过去,很快就进入主题,六个铸剑师以抽签方式决定对手。花眠运气不太好,这一轮抽中了花旭,花铭与花辛二人抽中另两名修士,倒免除两虎相争的局面,只等最后之战。

————

剑庐之试从来没有哪届像这届般如此激烈,热门的铸剑师一出四位,其中有上届胜者,有本届新秀,有城主之子,也有黑马横生,令这场斗剑越发受人瞩目,便是站在云峰上的花家长辈都同样激动。

只是值此激越时刻,花铮却有些心不在焉。失窃的矿石仍旧没有下落,事前猜测鬼域极有可能趁着剑试之期将东西运出城去,如今昆都已暗中戒严,只是到底来客众多,又不能引起众修怀疑,此事便难办许多,若是鬼域借机生乱,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剑宫内又有人藏于暗处虎视眈眈,九窍玲珑塔已生变数,皆是不详之兆。这数重y云如重石压坠心头,即便是自己的儿子如今站在台上备受瞩目,也无法让他高兴。

“大哥怎么这般沉肃,阿眠如今长进了,大哥应该替他高兴才是,我瞧那柄修庐甚好,这次的比试必定是阿眠胜出。”微沉的男人音响起,有人走到花铮身边道。这人生得与花旭有几分相似,正是花家老三。

“老三,这没到最后都不作数,那小子的脾性你也知道,没个准的。我看你家旭儿才稳妥,有你当年之风。”

“你我当年在剑庐之试也是劲敌,如今都轮到他们了。”花老三笑叹,眼中却是jg光直转。

花铮不由多看他几眼——花老三从以前开始就与他争抢城主之位,觊觎已久,会是他与鬼域私通?亦或是老五,五房向来不满他的管理,是老五家?还是老二……

细想想,似乎人人都有嫌疑,可那都是他兄弟。

————

试剑台上已开始斗剑。花铭、花辛的斗剑排在前两位,花旭与花眠的这场压轴。

花铭与花辛所抽中的对手都不qiáng,没什么悬念,这场的目光都集中在花旭与花眠身上。试剑台上已经剑气四扫,开始斗剑。季遥歌坐在阁内,耳闻场上铮铮剑鸣闭眸调息,花旭有些坐立难安,在她耳边道:“媳妇,花旭那柄噬魔剑极为刚猛,他的斗剑者正好也是这一路数的修士,你比试之时要记着避其锋芒……”

“临时抱佛脚也无用,今日就看你们怎么输!”花旭却携冯霓远远走来,面色如常,语气y冷。

冯霓倒是不语,俏生生站着。

“少废话,比过才知道。这次我定不会让着你们!”花眠站起,冲花旭挥拳。

季遥歌倏尔睁眼道:“阿眠,坐下。”目光却看向冯霓。

冯霓今日一反常态,全无先前的嚣张跋扈,面色平和,似乎还带着些高高在上的同情。季遥歌只觉得她的心跳与情绪,都十分古怪,不由多看几眼,只换来对方莫测高深的笑。

————

场上的两场斗剑很快结束,并没悬念,花铭与花辛胜出,眼下便轮到季遥歌上场。修庐剑被请出,已置于试剑台上。季遥歌在众人呼声之中踏上试剑台——花眠道侣的身份早已瞒不住,昆都的人对她抱有极大的好奇与热情,连掌声都比其他人要响亮些。

与她同时上场的,还有花旭挑选的斗剑修士。

“花景!”主持者一样将对方请上台。

季遥歌望去,那花景高近七尺,身材粗实,肌肉遒劲,一身剑士袍被绷紧,每走一步,台上便随之一震,仿如地动。他模样生得也彪悍,寸短的发,浓眉厚唇,右耳挂了巨大shou骨环,双眸jg光毕露,似猛虎环伺,果如花眠所说那般,是个刚猛之人。

“此为剑斗,持剑者不得施展任何法术、符箓及法宝等物,只可凭剑术、灵气,以剑为斗,方可尽现剑之本色威力。剑斗点到既止,不能伤命,以持剑者踏出斗剑圈、剑落地亦或无再战之力为输赢判定。二位可都清楚规则?”主持者站在试剑台正中问道。

季遥歌与花景同时点头,那主持者方道:“取剑。”二人便各自取剑。季遥歌走到修庐剑的剑匣前,凝眸看了片刻,方伸手握住修庐剑柄。剑才入手,她便觉得剑身之上传来一阵沉而有力的心跳声,仿如应和着她的心脉。她微惊——此剑并无剑灵,怎会出现此等异常?

思及此,她不禁望向花眠,花眠却只是双手握拳朝她作鼓励状。台上主持者又已开口,时间已不容她多想。

“开始!”

随着主持者一声断喝,台上升起紫色灵圈,将季遥歌与花景围在正中。

————

轰——

噬魔剑的巨大威力与花景的庞大力量相得益彰,二者结、合,剑威如山峦倾倒,重重斩下。花景这一剑仿佛要将天地劈开,带着撕裂对手的腾腾怒焰朝着季遥歌击去。季遥歌不能直面其锋,身形一拧,踏着仙魔步避开花景攻击,花景这一剑便劈在地上,整个试剑台及剑神峰都随之颤动,足见其势之骇人。

被季遥歌避过这一剑,花景并没半刻停息,又以迅雷之势飞快旋身,将剑舞得密不透风,无数剑光四面八方炸开,密织成网,不仅叫人惊诧于噬魔剑的威力,亦让人惊赞于花景的剑术。相较之下,季遥歌只有退避的份,举着剑勉qiáng抵挡花景密集的攻击,剑上传出铮铮不断的jiāo鸣声,她被重如山峦的力道bi得退向斗剑圈。

场下响起一片抽气声,连招式都没还,莫不成季遥歌就要被打出场去?

“元阁士,看起来你的人情势不太妙。”冯千里的声音隔空传来,带着几分快意。

元还一派淡然,拈着酒盅轻抿:“才刚开始,急什么?”

话音才落,台下又响起无数喝彩声,竟是季遥歌被bi退至斗剑圈边缘时忽腾身飞至半空,自上而下朝花景出剑。修庐剑体随着季遥歌灵气的涌入而渐渐亮起,呈现淡淡青绿,无数道莹碧的剑芒自剑上窜出,蓄着季遥歌自四野抽来的木灵气,攻向花景。

花景的攻势沉且急,并无寻常力量型剑士失之灵活的弱点,相反他的剑招非常凌厉,季遥歌无法凭借步伐上的灵活压制他,幸而修庐剑的特性,无论灌入什么属性的灵气都能发挥极大威力,而此前季遥歌已在尝试从杂爻灵气中剥离五行灵气,这些年过去,已有些微进展,此时灌入这修庐剑的,正是她剥离则出的五行木灵气。

依花景剑势之浑厚,他应修的是土灵功法。五行之中木克土,季遥歌利用的正是这一弱点。花景察觉季遥歌剑气中蕴含的凌厉木灵气,面色微微一变,往后退了半步,忽然bào涨而吼,双手同时握剑。众人便只见他剑去无影,凌空跃去,朝季遥歌劈去,也不顾季遥歌所挥出的剑芒。

众人一片惊呼,看着花景一剑一剑,山峦般朝季遥歌挥去,季遥歌只退不攻,被他从天上打到地下,仍是步步后退。

“呵。”花旭看着花眠已无暇转开的目光,嘲笑道,“这就是你挑的人?果然与你一样。”

“滚开!”花眠怒极,却不想分心应对花旭。

那厢主峰的花铮也看得频频蹙眉,冯千里、花老三并无相剑宗之人却是面露笑意,倒是浩音宗的苏朝笙敛着眸光望向元还。元还无动于衷,面上不见忧急,亦无半点惊神,仿如底下这场胜负与他无关。

铮铮铮——

数声响过,季遥歌已被花景凌厉的攻势bi到斗剑圈前,花景之剑已有数次从她周身擦过,外人看着是季遥歌落了下风,可花景却在心中暗暗叫苦。木灵气克制他的功法,季遥歌那些剑芒看起来平平无奇,只有身在其中才知有多诡异。她每一道剑芒都如藤缠蛇绕,又及其锋锐,似乎要割进他骨脉,极大程度牵制了他的动作,而他只凭刚猛之力qiáng攻,不过是为了赶在自己被缠住之前将她bi退。

眼见她已退至斗剑圈前,只一步之差就落败,花景将心一横,施全力出剑。剑横如山,却见光影之间一道俏影飞起,季遥歌双手握剑,凌空而下,竟要以剑直接相抗。

场下一时鸦雀无声,众人都替她捏了把汗。只见修庐剑剑身上青光忽涨,细长锋锐的剑似乎刹那间幻化碧青巨剑,带着滔天之势压下。花景只觉被可怕的灵威所笼,再想收剑避开,已然不及。

铮——

嗡然一声锐鸣,震得众人耳中生疼。

被木灵气灌满的修庐剑一剑劈在噬魔剑上,两剑相jiāo,远观如螳臂挡车之差,可那螳臂却蓄万木之势,化根无数扎入噬魔剑上。

第二声脆音响起之时,噬魔剑应声而折,断作两段。

四野俱惊。

花铮霍然站起,花眠亦怔怔看着台上,花旭脸色则煞白如纸——在试剑台上将对方长剑折断,这不仅是对铸剑者的极大羞ru,也是对自身实力最qiáng证明,于剑如此,于人亦是如此。

这剑庐之试已存在近万年,折剑之举,却只寥寥数次。

季遥歌落回台上,握着修庐剑的手微微发颤,虽然胜出,她却并无喜色,只觉得一股戾气在心中横行直撞,催出她的shou性杀心。

这柄剑不对劲!

剑里有别的东西,能扰乱心神至人入魔。是花眠放的?不,不可能,他对此剑爱逾性命,不会是他,那会是谁?

季遥歌一张脸已沉如霜雪,无视四周望来的种种异样目光,只扫视全场。

冯霓露出微笑,对她取胜竟毫无不甘;消失很久的白韵也回到剑神峰上,平静地看着斗剑;花旭气急败坏,余下的花铭与花辛也已骇然……

无数的眼神,无数的心跳,无数的情绪,夹杂成密集的网。

但她眼下却无法分辨这种种情绪,剑上传来可怕的气息,让她胸中战意四起,只想,杀人。

云峰之上,元还无动于衷的神色,渐渐被凝重所取代。

季遥歌的模样,很不对劲。

第123章 剑试(完)

以元还对对季遥歌的了解,虽说她是个有些自负的人,却绝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般惹眼之事。她会胜,但不会胜得如此狂妄。但元还一时却也看不出她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只能蹙眉盯紧了她。

似有所觉般,季遥歌隔得远远抬头朝他望去,瞳内似有一丝红光闪过,那双原本硕大的眼眸微微眯起,发出慑人的shou光,竟不似往日澄澈。

试剑台下的众人在短暂的错愕过后忽然沸腾,却并非喝彩,无数的窃窃私语像汇集成队的蚂蚁,蜂拥而至,扰得季遥歌心烦意乱。被她折断噬魔剑的花景震慑于她那凌厉的剑意,良久才回神,看着季遥歌的目光像看着怪物,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她最后那一剑的威力,其实她那一剑本可以杀了他,最后却收手了,只是折断噬魂。

花旭回神之后冲上试剑台,跪在地上双手捧起断作两截的噬魂剑,气红了双眼,抬头恨然看着季遥歌,却连半句话也说不。

试剑台上折剑,在昆都内是对铸剑师最大的羞ru。

“好,很好,大哥家的,非常好。”花老三看着儿子,连说了数声“好”字,方才还平和的笑已狰狞扭曲。

花铮想安抚他,看着试剑台上情景却也说不出话。

————

剑试仍旧要继续,花旭抱着断剑被人劝下试剑台,最后剩下三柄剑,分别为修庐、催月与流阳。

最后一战,并不两两分组,而是三人争霸。试剑台上会落下巨大剑石,石中封有昆都万年剑魄,只有上好的仙剑才能在此剑魄上留下剑痕,且能留下的剑痕越多,则此剑越qiáng。三人需在彼此争斗的过程中在剑魄之上留痕,所留剑痕最多者胜出,在此过程中,与上一场争斗相同,若然有人退出斗剑圈,亦或剑落剑毁无力再战,则视为丧失资格,不能再向剑魄出剑。

“剑魄试威,时间为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不论是否有人败出,都停止试剑。”主持者将规则的最后一句说完,再度退出试剑台。

季遥歌并没时间来搞清楚修庐剑的问题,比试一环卡着一环,这已是决定最终胜负的时刻。花铭的催月剑由花盛施展,季遥歌已经与花盛jiāo过手,并不陌生,花辛的流阳则是由名为花灵的女修施展,花灵个子高挑,身形纤瘦,鹅蛋脸高鼻梁,眼眸窄长,目光锐利,蓄势待发。

三人围着剑魄各站一角,斗剑圈的紫光升起的瞬间,三道剑光同时刺向剑魄。台下众人只闻得几乎同时响起的嗡然铮鸣,三道剑痕出现在剑魄之上。

剑魄同时反弹给每个人更为qiáng大的力量,将三人之剑弹开。季遥歌只觉修庐剑剑身震颤不歇,虎口处一阵发麻,而剑魄在她这一攻击之下所留的剑痕不过寸许浮痕。难怪昆都会以剑魄试剑,依这剑魄之威,若剑不够qiáng,则难在剑魄上留下痕迹,若执剑者使剑不,越往后则越加无力,亦无法留痕。

这不仅考验剑之威力,亦考验使剑者与剑的融合度。

季遥歌试了三剑,都只留下浮痕,她正思忖如何施力,才能在此剑魄留下痕迹,不妨身畔有道金色剑芒无声无息游来,割向她持剑之手。若是长剑落地亦算输,此击来得骤不及防,角度又委实刁钻,难以避开。金芒割过她手背,顿时皮开肉绽,她手背覆上金甲,竟被束在原地。修庐剑落下,出剑的花灵细眸微睁,露出丝喜意,只是还未笑出,便见修庐剑落到一半停在半空,无数道灵气自季遥歌掌出如蛛丝般缠向剑柄。

灵气呈赤红之色,带着炽热之气。

“火灵气你不是修木属性功法”花灵一惊,骇道,“莫非是木土双灵根”

万华修士若修五行之法,大多根据躯体的天赋属性,择一而修,大部分为单一灵根,双灵根以上的天赋,是极少见的情况。

季遥歌并不回答,只利落跃起,以左手接下修庐,倒没应付花灵,而是朝着花盛挥出一剑,那一剑却又剑沉如山,竟是土灵之术。

既是三人之争,怎能有人独善其身季遥歌勾唇笑起,如妖如魅。

那厢花盛却是一惊,反手挥出一剑,落下满天冰霜,却不过与她势钧力敌。

外围观战之人却尽皆骇然——到目前为止,季遥歌已经施展了三种属性攻击。剑斗不能用法术,但可以用灵气,修庐剑的特殊性导致剑能随使剑者而改变属性,这意味着季遥歌至少拥有三种灵气。

双灵根的修士已经很少,三灵根就更加罕见了。

花盛被迫停下攻击剑魄,退离数步,与花灵站在一边,惊诧非常的看着季遥歌。上回斗法可没见她使出这样的剑术来,当下他战意激发,手中催月划出无数霜光,整个斗剑台似都被剑气冻结。季遥歌只觉经脉发涩,动作亦失去灵活,正要抵御,花灵的攻击却也随之而来。

季遥歌以余光望去,只见那柄追阳剑竟化作龙形,似长鞭般追击而来,所过之处的霜冻都被撕开。二人的攻击竟互相配合,只朝她一人而来。她执修庐斩下一道赤红剑墙,将那金龙抵挡在外,可刹那间无数带着霜冻的剑影袭来,似bào雪骤降,花盛的剑招快如流星,又连绵不绝,瞬间将季遥歌的剑墙击溃,花灵的金龙又至,咬上她的肩头。

以二敌一,季遥歌并不占优势,只能往旁退避,修庐在手,一剑土,一剑火,对于灵气剥离的领会,竟在这急战之中达到全新高度,只是如此一来,她消耗的元神巨大,时间一久便难以支撑,而花盛花灵二人皆是用剑高手,她作为季遥歌,并没修习过剑术,脑中关于剑术的记忆,只有无相剑诀。

一个分神,她的步伐便被花盛的冰霜所冻,金银二色的剑芒铺天盖地而来,她应接不暇。

台下有人情不自禁惊呼出声,只觉局势难逆,这般剑招之下,季遥歌即便不死亦要重伤。

铮——

忽然之间众人耳膜俱是一震,在那漫天剑光之中,忽有无数剑影飞出,可怕的剑威朝四面八方炸开,那金银剑芒竟在瞬间被击得烟消云散。

坐在西席上的古峰陡然站起,满面惊愕地看着试剑台上的季遥歌,呢喃出数字:“无相剑诀!”

花盛与花灵亦是震愕当场。

眼前的季遥歌周身已浮着数十柄修庐,也分不清哪一柄才是真正的修庐,只觉得每一柄剑上都蓄藏无上力量,那力量霸道非常,且……充满杀意,而被修庐剑围在正中的季遥歌,双眸却被红光氤氲,眉宇间隐约黑雾弥散,唇边的笑邪妄乖张,竟有入魔之相。

“这不可能,她怎会无相剑诀这已是无相第四重……”古峰声音骤大,不可思议囔道。

“不对劲。”白韵亦跟着站起,一双妙目紧盯季遥歌,“这不是我们无相宗的剑诀,只有其形未得其髓,古长老,你仔细看,她那剑影之中,似乎……”

经由白韵提醒,古峰将神识散去,不过片刻脸色顿变:“魔气怎么会”

云峰与东西看席上的大修也已同时站起,尽皆色变,庞大的魔气正聚于季遥歌四周,正源源不绝地被修庐剑吸入剑内,再传自季遥歌体内。

元还已是面沉如水,双眸冷凝。季遥歌的来历他最是清楚,做为季遥歌,她应该不曾修过无相剑诀,没有心法她施展不出三重以上的无相剑诀,如今忽然施展出来,只是她借助外力所使出的魔化之术,并非真正无相剑诀。

这不是好事。

魔气……从何而来

他思及此,忽自云峰掠下,转眼便到花眠身边。

花铮已在主峰发话:“住手!”

可试剑台上剑斗正酣,情势又是瞬息万变,哪里来得及制止

季遥歌只觉元神刺疼,魂海似乎被bào戾之气充斥,眼前猩红一片,随着无相剑诀的施展,她似乎回到无相剑宗,变成幼弱的小蛟,被囚于暗无天日的dongxué中,电鞭雷笞每日不歇。她知道自己出了问题,当下不敢再妄动,勉qiáng压抑着bào戾的情绪,缓慢运转涤魂术。

涤魂术既然能涤净魂海,应该也能驱散心魔。

却不想,对面传来杀气,两个模糊人影已挥剑欲来。

试剑台上的花盛与花灵均已察觉这股骇人之力。

“花盛,眼下她这般模样,这场剑斗,不是她死便是我们亡,你还犹豫什么”花灵的声音响起,手里流阳已化出漫天流星。

“可是……”花盛却在犹豫。

“别婆婆妈妈!”花灵厉喝一声,已将剑尖朝季遥歌挥下——

凌厉杀气涌向季遥歌,那是花灵的绝杀之招,亦是流阳剑的杀招。

季遥歌正尝试控制心绪,忽然感觉炽烈气息从天而降,杀意四来,顷刻间催发她心中bào戾。

金芒如雨,刺魂夺魄,本是绝杀,众人皆睁大双眼,屏息而观,只见季遥歌半闭的眸骤然睁开,浮于身侧的长剑似箭雨般朝外疾飞,庞大剑威夹着滔天杀意,蓄着至y魔气,轰地一声炸开。金芒被彻底打散,花灵惨叫一声如断线风筝般被震飞,连花盛亦被弹开。

“找死!”季遥歌双目猩红,将数剑合一,修庐再度回手,欲要斩下。

“不要!”远处数声惊呼传来,其中有个声音沉润熟稔,直抵季遥歌元神。

她动作一顿,眼前就有道人影飘下。

“季遥歌,醒醒,你被魔气入心了!”元还已站于她身前,阻止她大开杀界。

季遥歌眼神数变,似在做着剧烈挣扎,时而迷茫,时而bào戾,时而痛苦,时而y冷……

“元还,让开!此女身上有鬼域魔气,快让我们将她拿下!”冯千里率先发话。

“她在啼鱼州本就与鬼域有勾结,竟还会我无相剑宗之诀,今日可不能再放过她,我必要将她擒回万仞山!”古峰亦狠道。

“让开!”四周各宗门的修士尽皆嚷起,声音不绝。

元还看了眼季遥歌,她露出懵懂神色,似不解世事的幼shou。

“本尊在此,且看今日谁能将她带走——”沉如钟鼓的声音响彻整个剑神峰,元还双手化出万千金光,如山峦挡于她身前,不可撼动。

“元仙尊在啼鱼州时便与此妖女为伍,如今又三番四次为她出手,怕是早有瓜葛,花城主,此为昆都,作为万华剑城,难道您不开口说句话”这回说话的却是白韵。

花铮却已是满面骇色,不是因为元还与季遥歌之事,而是从火脉赶来回禀急情的昆都守护。

“你说什么!猊shou异动,出了地心到哪里了”

“已经……到火脉口了!”

第124章 蛟血(一)

金光里似有人影重重晃动,季遥歌恍恍惚惚只看到背向自己的身影,像扎根在地上的参天巨树,风摧不折雨打不朽,她迷迷糊糊地开口:“元还……”虚弱迷茫像梦中呓语。只觉手中修庐沉如巨峦,压得人透不过气,却又丢不开手。剑上仿佛有丝脉连接她的心脏,魔意带来擂鼓般心跳,一下下传到她体内,源源不绝的bào戾杀气冲入她元神,依稀间她像站在云雾缥缈的万仞山上,被人推进宛如深渊的幽黑dongxué,不论她缩到哪个角落,逃到哪个位置,电鞭雷笞总能准确劈在她身上。

痛入心肺。

迷茫间似乎又有人递给她一柄剑,在她耳边蛊惑:“杀了他,你就能成为万仞山的弟子,成为真正的修士,离开囚笼,杀了他……”

杀了那个与她血脉相联的男人,从此不再为shou。

她颤抖地接下利剑,看到双蕴着虚情假意的仁慈眼眸,那双眼在黑暗中无数亮起,是蛊惑也是监视,甚至是威胁是驯服,像高高在上的神明,不断地驯化幼小的她。她看到自己坐在黑暗中,不止一次恨自己的弱小无力。那剑展于眼前,她只要握住,似乎就能拥有斩天劈地的力量。

肆无忌惮地杀。

无惧任何人。

包括眼前这些围上来的,不怀好意的人。

她缓缓举起剑,剑上吸收着自四面八方涌来的力量,这让她兴奋非常,聚集的魔气在剑尖汇成一道黑光,她只要挥下剑,就能劈开一条血路——

眼前大盛的金光却陡然化作箭芒,自她执剑的手背划过。当啷一声,修庐落地,她的手颤抖不歇,神智却得片刻清醒。

“季遥歌,快点清醒。”清冷镇定的声音似远山寒寺的钟罄,遥遥而来,敲打在心。

qiáng敌环伺,元还无法回头,只能以言语点醒。

前方的修士已bi得越来越近。

————

群情愤慨,元还与季遥歌被困在试剑台上,然元还手中金光如刃,散发凌厉锐气,毫无退步之意。他既是太初长老,在万华纵横多年行事乖张霸道,手段又多,没人愿意与他为敌,再加上如今又是三星挂月阁的三星阁士,故谁都不愿做那出头之人,两方僵持在剑神峰上,只等花铮发话。

花铮如今却是顾得头顾不了尾。

“事涉鬼域,非同小可,若是此人当真与鬼域有所勾联,势必要将其拿下查清,鬼域所为何事,好早作盘算。不过此地乃昆都剑城,我等皆为客人,还要请花城主拿个主意。”有人附和白韵道,亦bi花铮发话。

只要花铮一声令下,昆都花家修士群起而上,其余修士再跟上,这元还便不足为惧。凭他再大能耐,难不成还能敌过一城之修

可花铮却迟迟没开口。

“元还,你这是要助纣为nuè”冯千里冷笑。

有与元还jiāo好的修士出声劝道:“元仙尊定不会是这样的人,这其中必有误会,元仙尊,不如先将季仙子jiāo由昆都,待查清此事再作定夺,也免得伤了两边和气。”

“不必。这柄修庐被人动了手脚,下手之人就在你们之中,我若再将她jiāo由你们处置,她焉有活命之机我元还要护的人,不管她是仙是鬼,是妖是shou,哪怕真是鬼域之人,也不容人伤其半分。”

他语气平静,眉色不动,只话中睥睨群修的傲意,让他仿佛换了人般,沉稳内敛不再,狂妄张扬一如少年。

苏朝笙一时失神,似看见昔年元还。

他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没有后来这般沉默寡言、声色皆敛,笑时如骄阳,怒时似炸雷,是艰涩仙途上的无双鲜色。

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元还。

“看来元仙尊是打定主意要与万华众修为敌”元还的话激起群修怒意,古峰随之冷道,“此女曾重伤我宗数名弟子,于公于私我都不能放过她,在下修为虽不济,也定要为本宗弟子讨个公道,便让在下先来领教仙尊之威!”

语毕他就要掠去,却被苏朝笙拦下。苏朝笙冷静道:“元兄,你说修庐剑被人动了手脚,可知是何问题”与元还相识数年,她深谙元还脾气,知道他不喜解释,越是bi他,他越不多言,很多事只越描越黑。

“是天邪沙。”开口的却是不知何时跑到季遥歌身边的花眠,“有人在修庐内灌入天邪沙。此物至y至邪,有聚魔之力,我的剑又天生拥有吸纳四野灵气之威,若二者相融,便会让修庐不知不觉吸收天地邪气,以迷用剑者之心。刚才那魔气,不是我媳妇的,是这剑上的。”

他只想将事情解释清楚,话说得很急:“剑上的天邪沙用量微少,很难令人察觉,只有魔气聚集到一定程度才会被发现。此前我在府中重新祭炼此剑时,曾有人潜入我的铸剑室,我本以为是要偷剑,没想到却是使了这等y招。一定是花旭……或者是冯霓!三百年前他们就曾扰我铸剑,此番我携宝剑归来,必又嫉恨于我……”

“花眠,你说话要讲证据!”冯霓怒斥出声,柳眉怒拧,“谁能证明是我动的手脚别是你为了救这妖女才想的托词吧”

“天邪沙亦是鬼域特有之物,为了增加剑的威力,放入天邪沙祭炼魔剑,亦不足为奇,这更能说明她是鬼域之人。十二郎,你与他二人行走甚近,又得元还指点方重新祭炼此剑,也许是被人利用了。或者是……求胜心切,走了邪道”花老三飞身到剑台之上,挥袖冷道,又望向主峰,“大哥,你何故迟迟不开口莫非是想袒护什么人”

一句话,又将花铮花眠二人拉进浑水之中。

元还眉头紧蹙——天邪沙之事,怕不只冲着季遥歌而来,此局不管是何人斗剑,最终必至入魔,矛盾的由头势必集中到花眠花铮之上,季遥歌不过无辜受联。

思及此,他转头看她。

也不知是不是修庐落地的关系,季遥歌倒平静些许,只是仍未从心魔困扰中走出,双眼微闭,在花眠身后握拳站着,魔气未散。

花铮正悄声吩咐花老六,令其带人前去守住火脉,防止猊shou闯入昆都,分心听到花老三之言,不由急怒攻心,断喝一声:“老三!”又见众修目光集中望来,此时若不表明立场,怕是他也要受人怀疑,只得咬牙道,“来人,将季姑娘请入花家黑剑池,待查明一切后再作定夺!”

此言一出,四周花家护卫齐声应喝:“是!”

“爹!”花眠大急。

天际忽有无数人影飞起,直奔元还与季遥歌二人。群修们见花铮发话,便也不再客气,只闻得咻咻数响,数道芒光朝着试剑台飞去。

元还双手疾速掐诀,在剑台之上布下护体玄穹阵,将季遥歌与花眠二人都护在身后。铮铮之声不绝于耳,一片银芒炸起,撞得玄穹阵震颤不已。冯千里祭起巨幡,幡上飞出一道红芒,直刺向元还,那攻击来得猛且厉,夹在无数攻击间,叫人应接不暇,只是还未落到玄穹阵上,便被一人拦下,却是苏朝笙飞到台上,与元还并肩。

元还朝她点点头,苏朝笙亦只浅笑。

多年未见,默契倒还在。

剑神峰上混战骤起,沙石飞天,烟尘俱卷,修为低下的修士不堪承受重重威压,皆往峰外退去,正是乱象频生之际,只闻远处一声震天嘶吼。

火色冲天而起,印红半边天际。

隔得如此之远,便有热làng滚滚而来,夹杂着滔天怒意与威压,犹如天穹崩塌。

修为不足的人在这威压之下已虚软在地,修为高的亦心如鼓动,停下了手中攻击,往远空望去。

花铮骤然失色——火脉竟失守得这么快

“猊shou……”花家几个兄弟都已变了脸色,再也顾不上试剑台的争斗。

猊shou发狂,威力震天,这剑神峰无一人是其对手,花家虽有两位通天老祖,可眼下闭关他处,不在城中,昆都必毁。

————

情势急转直下,剑神峰上的争斗不得不暂时止歇,花铮已携花家大修,下令所有昆都守卫尽数赶往火脉,却为时已晚,亦或也无力压制,只见远空火影腾天,一只巨shou咆哮而来,身后是后成群结队的火焰千足大军,压天而到,带来怒焰火雨,砸得昆都几成火海。

所有修士都变了脸色。

天地之shou,其威并非寻常修士所能应对,是走还是留,成了所有人的问题。

元还蹙紧眉头,疑问满怀。这猊shou不是已经被安抚下来,怎又突然无故bào起

“元还,千足猊的幼崽为人所擒,故shou性大发,你先拖延一下,我有办法控制猊shou。”

季遥歌的声音忽然响起。

他回头,只见她不知何时双眸全睁,眼中猩红未褪,只是魔意已无,朝着他淡笑。

“你没事了”纵是情势再急,见她无恙,他亦感心头一松。

“这点魔还奈何不了我!”她收笑凝眸,一声长喝,“给我滚!”手却凌空一抓,将那修庐抓入掌中用力一震,悠长剑鸣嗡动四野,魔气如海cháo般退去,化作五行灵气,磅礴浩大。

语毕,双眸似妖似邪,望向白韵。

白韵被看得一寒,只觉身上的血液被她一眼抽空。

第125章 蛟血(二)

聚集在修庐剑中的魔气被庞大灵气压制着,挣扎不得出,乌青的长剑在季遥歌掌中不住震颤。元还所争取的这点时间,已足够她施展《媚骨》的涤魂术将心中之魔涤dànggān净。天邪沙对寻常修士虽然厉害,但她本就是修炼心术之人,若连这点定骨都没有,又谈何修心?

旧日记忆退去,眼前景象恢复清明,各人神色尽数收入其眸,逐一辨过,季遥歌握紧修庐剑柄,听着裂空而来的shou吼,胸中bào戾被某种沸腾的情绪取代,手中长剑震空而鸣,发出怒剑之啸,空气中dàng开一波凌厉剑气。

白韵退了两步,qiáng按下心头骇意,将头转开,不敢多看季遥歌之目,心中里阵阵惊神,也不知对方到底修了什么功法,只那噬神慑魂的一眼,就差点让她迷失。

“媳妇!”花眠见她重掌修庐,魔气尽散,心里一喜。

季遥歌只将修庐一横:“阿眠,找地方藏好。”语毕往前跨上数步,走到元还身边,抬头望天。火雨流星一簇接一簇落下,热làngcháo至,触目所及一片火光,巨shou朝着剑神峰撕空而来,已有无数修士奔赴阻挡,在火光之下却如渺小尘埃,还未靠近便被热làng与火蜈扫开。如今在昆都的修士,境界最高也只到化神后期,都不是猊shou的对手,昆都倒有护城大阵,但此阵只对外敌,并不对内,而猊shou镇守火脉,原是镇都仙shou,万年来从未有过异动,发作得又这么突然,是以让花家人不及应变,整个昆都都陷入毁城之危。

“我不躲。”昆都已是这般景象,父亲与叔辈都已冒死上前,花眠又怎会偷生。

剑神峰上的争斗虽因猊shou的出现而暂时停止,但仍旧有不少修士盯住她,元还与苏朝笙依旧挡在她前面还未离开,不过元还已将注意力放到猊shou身上,倒是苏朝笙多看了季遥歌几眼,不免心中惊诧。

发生了那样的事,若无猊shou,他们眼下已陷生死绝境,可这季遥歌却未现半点慌神惊惧,仅管境界低微,执剑站在元还身后却有大修风范,依稀间似乎与他们毫无差距,倒叫人另眼相看。

“也罢。”听到花眠的话,季遥歌思忖道,“你既是花家嫡系,又为城主之子,城中余下的花家人可会听你之言?”

“多少会有些作用,你想做什么?”花眠问道。修为高的花家人都已赶去火脉伏shou,剩下的只是些境界低微的花家小修,因为起不了作用而被留在剑神峰上。

“出城只有一条路,你必须马上说服他们去截住鬼域的人。”季遥歌看着剑神峰上面露慌乱的众修,沉声道,“我与元还在火脉内发现一批来路不明的神兵法宝,被人封存于虚灵印中,不想却被猊shou幼崽误食,带到猊shou身边。”这件事因为他们回来之后便遇剑试,还来不及向花铮说起,那时并不知有什么关系,如今前因后果一联系,她心中便有了猜测。

“来路不明?对,我此番回来听我父亲提过,半年前城中失窃一批矿石……”花眠眼一亮,“莫非……”

“这批私炼的兵器法宝,必是为了瞒过你们的搜查才藏在那里,天邪沙如今又在昆都出现,我猜有鬼修混进昆都欲与盗矿之人jiāo易,借剑试之期将东西带出昆都,不想却被猊shou发现。他们打不过猊shou,所以只能将猊shou引开,若我没有估错,猊shou既然出现在此,那批东西应该已被带离火脉,你现在带人马上赶去,必能截住他们!”情势刻不容缓,季遥歌解释的声音急而不乱。

轰——

远处传来巨大震声,却是昆都一座高塔被猊shou之火摧倒,数以千计的火蜈从空中落到地上,在城中肆nuè。

“这事jiāo给我,但……”花眠却有些犹豫。

“猊shoujiāo给我与她。”元还与季遥歌相视而言,她要说的话要做的事,他悉数知晓。

季遥歌点头:“与鬼修jiāo易者必是你们花家人,也许正觊觎城主之位,借机生事,阻止你取得剑试之胜,利用修庐污陷你与你父亲同鬼域勾结,一举两得。这本是你们花家之争,与我无关,但那人千不该万不该,以修庐致我入魔,若不将此人找出,难泄我心头之怒!”

她语气并不狠厉,甚至带着笑意,却莫名叫人生寒,那双猩红的眸自剑神峰上诸人脸上掠过,各种情绪如丝线般传入她元神魂海,被逐一捕捉。

也许,除了花家之争外,这里边还涉及些私人恩怨……

只有她与元还进过火脉,猊shou发狂之事少不得要扯上他二人,若是昆都就此被毁,她二人便与花家结下死仇,只怕在万华从此没有立足之地。如此y狠毒辣的手段,又岂止是觊觎昆都城主之位,背后操纵的人眼里盯着的,恐怕还有她。

她望向白韵,手中修庐震了震,杀气微露,她又道:“阿眠,你若信我,就快去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花眠看着远空,咬咬牙将心一横:“好,这里jiāo给你,鬼域的人jiāo给我!”语毕他便纵身跃出试剑台,飞入花家子弟聚集之处,今日因剑庐之试,绝大多数的花家子弟刚好也都集中于此,倒省去他不少时间。

随着花眠的落下,北席上人声沸腾,花家的年轻修士各持己见,花眠无法服众,一时间难以统一,这却非季遥歌所能掌握之事了。花眠既身为城主之子,若不想永远做一个吊儿郎当的闲散公子,自当要拿出与之匹配的能力来。

她只能给他机会,助他成就,却不能替他成长。

————

“猊shou来了。”等花眠离开,元还才开口。

地面震颤不止,剑神峰的悬崖外不断有落石滚下,千足火蜈大军在城中前涌后扑,斩之不尽,猊shou所到之处无不陷入火海,花家人控制不住情势,它已bi近今日人最多的剑神峰。

砰——

火流星划过天际,朝着剑神峰砸来,只闻几声轰响,剑神峰被砸出几个巨大窟窿,火焰蔓延开来,幸得有修士施法降下冰霜才勉qiáng压抑了这阵火势。剑神峰上惊声一片,所有修士都腾空而起。猊shou的滔天威力与密密麻麻的火蜈大军都让人恐惧,然而同道之谊却又让他们无法坐视不理,诸修限入矛盾之间,又是一阵火雨落下,热làngbi来灼得所有人几近窒息。冯千里眸光数变,忽拉起冯霓之手向城外掠离,不再犹豫。眼见有大修逃离,那起怕死之人自然跟上,剑光闪过,已有近半数的修士逃离昆都,余下者不乏仗义之辈,便集结着朝猊shou飞去,欲尽一份心力。

“拜托你了。”季遥歌不作赘言。

元还勾勾唇,独眼折出星芒,以指挑开左眼刺金眼罩,紧闭的眼睁开,金瞳间陡然she出万丈金光,几乎将整个剑神峰包裹,远空的猊shou瞧见这阵光芒,仰天一阵长啸,却是裹足不前。苏朝笙退开数步,以手遮眼,挡去刺眼金光,心内澎湃,被遮去的瞳眸中有些复杂之色,不足为外人道。

还未离去的修士看到这阵金光均都失神,金光中先有细长金足逐一伸出,光芒渐散之后众人只看到一只巨如山峦的金色蜘蛛,蛛背之上绘有繁复法纹,八只细足展如长桥,元还飞身站上蛛背,只道:“你可快些,我撑不了多久。若是不行,我还来得及带你离开。”

话里有调侃之意,未将这满城危急放在眼中,他狂妄得不似从前沉敛。

“放心吧。”季遥歌点头淡道,看着他驾驭蛛皇腾空而起,朝猊shou冲去。

金足凌空爬过,转眼已到猊shou身前,八足同震,四下dàng开无形灵波,全城的火蜈竟都跟着停下,仰起半身抬头望天,细长的千足不住爬动,朝着蛛皇似有伏拜之意。

“蛛皇梵天……”苏朝笙喃喃而语,随其腾身而跃,朝猊shou飞去。

————

剑神峰乱成一团,逃的逃,战的战,留下的全是境界平平的修士。

“白韵,你我境界不足,修为不够,还是先行离城为妙,再向宗门求援。”古峰已登上飞剑。

白韵却望向远处——元还已与苏朝笙前往抵挡猊shou,无人再护着季遥歌。

此人不除,她寝食难安。

白韵眯了眯眼,正色道:“古师叔,那妖女不知为何能施展本门剑诀,这其中定有古怪。眼下正是擒她的大好时机,不如将她带回宗门jiāo给师尊。”

古峰略作思忖后同意,他并未将季遥歌放在心中,不过结丹期的修士,没了元还相护又能得意几时?眼下情势虽急,但擒住季遥歌却不费他多少jg力,倒是无妨。

“好,不过此事无需你出手,jiāo给我便是,你先出城等我。”古峰说话间已催动飞剑向季遥歌追去。

白韵勾唇暗笑,转身自往城外飞去。

————

季遥歌已飞到剑神峰的铁剑群雕上,遥观全峰。

“妖女,若你识相,便束手就擒,老老实实随本君回万仞,也免受皮肉之苦。”古峰仗剑飞来,一边说话,一边已出手。

数道剑光朝着季遥歌袭去,却是无相剑诀第三重。这妖女委实狡猾,是以他一出手便是杀招,毫不留情。然那季遥歌却只站立不动,任由数十柄飞剑扎向她的身躯。轰——剑光撞上季遥歌散开一片凉光,古峰却神情顿变。

铁剑群雕上的季遥歌化作冰峰被剑扎得粉碎,却非她的真身。古峰心内微骇,她不过区区结丹境界,何来这瞒天过海的能力,竟骗过他的神识。正惊疑不定,身后却响起冰冷的声音。

“古长老,我等你很久了,是时候来算算白砚那笔账。”

古峰大惊,转头挥下一剑,却只扫起一阵白雾。那粉碎的季遥歌已刹那间化作迷眼之雾,将他裹入其间,滔天威压沉沉袭来,令他心头大骇,这绝非结丹期能拥有的修为——假元婴……她竟有假元婴之修?!他大意了。

然而已晚。

雾中只露出双猩红眼眸,如同漩涡,将其拉入深渊。

昆都与季遥歌皆失,只剩凛冽冰雪,有人衣飞如蝶,临崖而立,仙风玉骨一派清逸。古峰却是双眸骤睁,脚步顿止。那人没有转头,望着崖下风雪,发出悠然长叹,如雪簌簌而落,却叫古峰全身寒透。

熟悉的背景,熟悉的声音……

“你……你怎会在此?”古峰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人,又看着四周景象,眼中既惊且骇,几乎要将眼珠瞪出眼眶。

“我为何不能在此?师弟,你我也已多年未见了吧?”那人说着话缓缓转身。

古峰却步步后退,摇着头骇然道:“不……不可能,你不是他……他已经被我……被我……”

“被你什么?”那人声音飘忽不定,似鬼魅般响在他身边。

“你是季遥歌?这是你的幻境?”到底是元婴修士,古峰一下便明白其中古怪。

然而,这却不是幻境,是他毕生最为隐晦的秘密,亦是他心魔之所在。

那人终于转过头,露出张白皙脸庞:“师弟为何紧张?可是想起我来?我是你三师兄呀……六百年前被你亲手杀死的三师兄……”他说着,七窍有血涌出,俊秀的容颜渐渐狰狞,“你为了抢夺师门赐予我的结婴灵药,将我诱杀于万仞山栖灵谷中,你忘了?我与你情同手足,你却为一瓶丹

药将我元神尽毁,莫非你忘了……”

他步步bi近,古峰便步步后退,心中愧惧化魔,瞬间攻入元神。

“别过来,你别过来!”

“你怕什么?我连命都给你了……你说这仙途漫漫,你我兄弟二人必要同登天途,如今我先走一步,你是不是也要来陪陪我,栖灵谷那地好冷……你那一剑,好痛……”他说着朝古峰伸手。

古峰惊惧之下出剑,削去他的头颅,脚步却朝后迈去,也不知为何竟一脚踏空,落进虚无深渊。

“想不到,堂堂的万仞山元相剑宗长老古峰,竟也做出弑杀同门之举。”

带着彻骨寒意的女音至深渊底部响起,古峰已被摧心毁神,看着深渊之间似有无数鬼爪朝他抓来,那人白衣染血站在渊底,似要将他拖入,他心神一乱,腾身而起,朝着这无尽深渊中唯一光亮处飞去。

天光如束,仿如救赎。

他竭尽全力,接近那道光芒,似乎只要跳出去,便能离开这个深渊。

很快,那天光近在眼前,他纵身一跃。

嗤——

一声轻微的剑刺音。

深渊陡然间化作剑神峰的剑雕,他身形顿僵,乌青长剑已没入他眉心三寸,直破元神,连他的元婴一同钉在其上,不得脱逃。他双眸巨睁,不可置信,却已然绝息。

“我说过,我必归来,而你们谁都逃不掉。今日先用你的元婴祭奠白砚。”

季遥歌轻轻将剑抽回,拈碎剑尖之上带出的元婴,面无表情地纵身而起。

————

白韵往城外飞掠,季遥歌已jiāo由古峰处置,而她则要赶去应对另一事,没有时间耽搁。

花家的年轻子弟已在花眠的煽动带领下赶去出城的天桥,也不知有没影响她的计划。飞到无人之处,她抖开一袭斗篷将自己严实罩起,直到无一丝形容露在外面,才转过身去。

这一转身,却是大骇。

不知何时,季遥歌已如鬼魅般无声无息站立身后。

“你……”她神情骤变,又往四周看了看,并没看到古峰身影。

“别看了,古峰已死。”季遥歌缓慢朝她走去,面带浅笑,猩红眼眸却透出诡异妖光。

白韵不可置信地摇头:“不可能!古师叔元婴境界,怎会……”就算季遥歌再qiáng大,也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古峰击杀,她一定在骗人。

季遥歌却无谓她信与不信,只轻道:“百里师妹,我这具身体你用着可顺?”

随着她一句话,四周涌起阵刺骨冷风,chui得白韵通体生寒,亦将她的兜帽chui下。

“你想怎样?”白韵迷人的眸中现出几分惧意,很快却又化去。

“鳞褪的滋味如何?没有蛟魂在体,又经碎丹与断脉之痛,你能活到现在,我来猜猜,是谢冷月帮了你?”季遥歌一步一步靠近她,言语如风,“别怕,我今天不杀你。”

“你到底想怎样?”白韵咬牙。

“我只是要借我自己的血一用……”

语毕,季遥歌人影消失。

第126章 蛟血(三)

地面震动不停,风雷剑啸的斗法声响四面八方传来,打碎剑城万年的平静。天已渐晚,昆都灰蒙的天被火色与金光印亮,光芒摇曳在偏僻巷弄中,将白韵的五官照得明明灭灭。她眉头紧锁,动也不动地站着,神识铺开,四下寻找季遥歌身影,季遥歌的气息却如一团沉厚y雾裹在她身体四周,可要想捕捉到具切的人,她竟毫无办法。

季遥歌借着虚晃的光打量白韵。她生得真美,是天生的那类美,眉眼唇鼻都如jg雕细凿的玉石,无一丝瑕疵,这么多年过去,她更像“白韵”了,像那个湮没在岁月里,被驯化的“白韵”。

真是有意思。

寒意贴肤而来,白韵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手自斗篷下伸出,凌厉剑光在身边织起密不透风的网,将自己与季遥歌隔开。季遥歌的笑声便从这剑光间传进,像碎了满地的火光。

“百里晴,你为求qiáng大而向我夺舍,到如今已四百余年,仍旧是个废物。”

“你胡说!”白韵朝着声音方向劈下一剑,剑光炸起片银星,“我不是!

下一刻,季遥歌的声音却在另一处响起:“不是吗?四百年前你就比不过我,即便抢去我所有东西,四百年后,你照样比不过我!”

“那都是因为你!”白韵转身狠狠挥剑,恨意被她催发,“你怎么不去死?总要y魂不散地缠着我?”

碎丹是因为她,经脉尽断也是因为她,整整四百年光y被làng费,昔年的天之骄女被迫成为普通女修,白韵怎能不恨?而季遥歌却从一个媚门低修,跃至结丹后期,仍旧死死凌驾在她之上,不论是境界还是修为,都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她又怎能甘心?

“啊哈哈哈……”季遥歌bào起一阵笑,如无数铃铛被风撞响,“你夺我躯窍,谋我性命,却恨我y魂不散?百里晴,你真的将自己当成白韵了?你可知白韵来历,可懂白韵过去,可知那两百年的风光是用何物换来,可识谢冷月所谓师徒情深是因何而生?”

季遥歌的问题,白韵一个也答不上来,剑招愈发狠戾,小小的巷弄间不断有银芒闪动。

“你什么都不知道,却妄图成为我?你爱上顾行知了对吗?qiáng迫自己岁岁年年扮演一个讨厌的人,你累吗?如果有朝一日顾行知发现你的身份,你猜他是会继续为你赴汤蹈火,还是会杀了你?你那么爱他,可他爱的却只是‘白韵’,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会一直是。你想要当万仞山的大师姐,想要顾行知的爱情,想要qiáng大的修为,那就必须永远活在我的y影之下,你痛苦吗?百里晴,你可知,我就是你的心魔,终你一生,都避不过,逃不掉的心魔!”

季遥歌狂妄的质问不断响起,白韵剑招渐渐没了章法:“不,顾师兄爱的是我,不是你!我也不会永远活在你的名字下,终有一天,他们会知道,我叫风晚,原风晚!”

“哦?你姓原?”季遥歌的笑声却是一停,换作意味深长的话语,“原风晚?”

白韵剑招顿滞,不敢置信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话。

“听说鬼域分南域北城,南域尊天枭萧无珩为主魔,北城则由昔年鬼域大宗地阳为镇,地阳宗的前宗主便姓原,原清坤。不过千多年前鬼域大战,原清坤一脉被萧无珩绞尽,原清坤战死鬼域绝渊,尸骨无还,其妻女亦沦为堕魔之食。原风晚……你是原清坤什么人?”季遥歌的身影从空气里渐渐显现。

原风晚怔怔地看着她,握着剑的手颤抖不停,比起生死斗法,季遥歌的种种锥心之语更让人恐惧,仿佛直抵魂神深处,能勾起无数不见天日的噩梦。

“与你无关!”她将长剑划下,转而祭出一件灵光流转的法宝,“你到底想做什么?若想杀我,就动手吧!”

“封魔印?谢冷月连这法定都jiāo给你了?看来你比我更听话。”季遥歌笑眯眯的模样,无伤无害,只一双眼猩红依旧,妖气氤氲,“我说过,今天不杀你。”

她说着,身形倏尔又失,原风晚心头一惊,正想将封魔印祭出,可季遥歌却比她更快一步出现在她身前,修庐剑斩下,绝了封魔印的灵气,另一手手如厉爪,狠狠掐上她的咽喉,将她往墙上撞去。

轰——

昆都的铁墙被撞得嗡嗡直震,封魔印滚落地上。原风晚后背剧痛入心,疼得她五官纠成团,唇间发出低低哭吟。季遥歌箍着她的喉将她抵在墙上,纱雾似的声音响在她耳畔:“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我之间的实力差距,生生世世你永远比不过我!”

假元婴的境界,又是经生历死的修为,原风晚在她手中,不过任凭揉捏的蝼蚁。

原风晚被迫仰起头,美目死死盯着季遥歌,惊恨惧怒,种种情绪复杂jiāo错,让这张脸扭曲狰狞。

“两百年前你本可死得gān净利落,但现在我改主意了。你放心,你这条命我会留给谢冷月,也让你尝尝何为真正的生不如死。”季遥歌另一手沿着她的脸颊抚下,随后捏起她的下巴,媚眼惑心,“空有骨血,未得蛟魂,你大概还不知道我这躯窍的厉害之处吧,没关系,我今日就叫你看看,你永远都无法拥有的东西。”

“你想怎样?”

一声惧问才出口,原风晚就被她掐喉拎起,朝着远空火光最盛之处掠去。

————

猊shou的狂怒难以平息,昆都有半个城都陷入肆nuè的火雨侵袭中,数以千计的火蜈在城中四处爬行,躯体如同赤红的盔甲,刀剑难斩,千足带钩,口吐涎火,极难对付。火蜈让花家人陷入苦战,花家护卫大军已在城中与火蜈激斗许久,可火蜈数量庞大,驱杀不尽,演变至今,他们甚至无法将火蜈控制在一个范围内,只能眼睁睁看着火蜈向全城蔓延。

梵天蛛皇为上古蛊父,乃天下虫之始祖,故号之为皇,有驾驭万虫之能,寄生于元还眼中这一只,虽说修为尚未通天,然而原形一现,天生便拥有让火蜈臣服的原始皇力,不仅让火蜈暂时停下攻击,就连猊shou亦止露疑惑之色。

花家人的压力稍减,花铮láng狈回头,隔空向元还拱手,花家余者及其他修士也都小松口气,又思及此前才要与其为敌,不免尴尬内疚,元还静立蛛皇背上,略微颌首,却无多言。

猊shou幼崽不回,猊shou的怒意自难平息,不过须臾瞬间,它再度bào起,地上的火蜈既惧于猊shou之令,又慑于蛛皇这威,一时间进退两难,攻势倒是有所减弱,但猊shou的攻击却并未受到任何影响,漫天火雨夹杂着滔天焰息,如同地渊火河喷洒,shou尾似火链凌空横扫,将飞在身侧的几个修士从半空扫下。

元还双手疾速掐诀,蛛皇细足在画出无数符纹,结作巨大金障轰然而落,将猊shou与所有火蜈暂时屏在金障之后,阻止猊shou继续侵袭昆都。苏朝笙站在烟紫锦缎上,浮于蛛皇身边,亦不住朝元还所结金障灌入灵气,以维持金障威力。花铮脚踏巨大飞剑,带着花家几位长辈远远飞来,脸色凝重非常,朝元还道:“元兄弟,可有办法制服猊shou,让其退回火脉?”

“没办法,除非你们想让猊shou死。”元还答得gān脆。当初在灵海内对付伏天shou的禁咒血狱轮转,若集众修之力倒也可以一试,但猊shou不同伏天凶shou,一来他是万华仙shou,二来又是昆都的镇山之shou,若是被拉入血狱便有去无回,与死无异,以此阵对付仙shou委实残酷。

非到最后关头,花铮自然也不愿意诛杀猊shou。

“那该如何是好?”祖上传下来对付猊shou的办法都已用过,奈何猊shou就是不受控制,花铮已经急坏。

“你们先与本尊合力加持梵天屏,阻止猊shou出来,至于猊shou……”元还回头看了一眼,“再等等吧,也许有人有办法。若猊shou冲破梵天屏,那人还未想到办法,为了昆都剑城万年基业,花城主只怕要忍痛割爱,尝试合力诛杀猊shou。”

“是哪位高人?”花铮对他口中所说之人很是好奇。

“到了你就知道。”元还不再多语,手中结印,由上自下铺开金印。

花铮闻言,看着混乱不堪的场面,亦无其他应对之法,便重重点头:“好,听元兄弟的。”语毕下令所有花家修士向元还所结的梵天屏灌入灵气。

梵天屏的金光骤然大绽,猊shou被bi退数丈,怒吼连连,震彻四野,周身结出的无数火球都一枚枚融入猊shou山峦般的身躯内,火红的毛发似怒焰腾地爆涨,shou目凶光一闪,猊shou嘶吼着朝梵天屏撞去,如同飞来的火焰山峦。

轰——

可怕的撞击力从梵天屏上弹开,修为稍弱些的修士都被震飞,猊shou却没罢手之意,一下接一下以shou躯猛烈撞击梵天屏,修士被接二连三震开,惨叫声接连响起,四周向梵天屏灌入灵气的修士越来越少,只有元还、苏朝笙、花铮等几个化神中后期的修士还在苦苦支撑。

“你还好吗?”苏朝笙看了眼元还。

作为结印者,元还承受了猊shou半数攻击力,他神情虽未改,可面色却已煞白如纸——猊shou的攻击,梵天之力的反噬,对他都是巨大的伤害。

“没事。”元还淡道,一身灵气源源不绝施入印中,脚下蛛皇金光未减。

轰轰轰——

猊shou已然bào走,撞击梵天屏的速度与力量都在不断增加,梵天屏障被撞出无数裂纹。

“唔!”苏朝笙亦支撑不住,被远远震飞。

整个梵天屏只剩下花铮陪着元还在苦撑,猊shou收势长嘶一声,四足刨动片刻,聚集全力俯头冲来,花铮心中叫苦不迭,只道这梵天屏必要不保,可元还所说那人却迟迟未现。

轰——

震天响动再度响彻昆都,梵天屏如同镜子般碎了三分之一,金色碎片漫天扬起,元还唇畔洇出血丝,仍未有收手之意。猊shou再度撞来,眼见屏障要被彻底撞碎,一声清冽女音由后传来。

“元还——”

那声音被各种异响淹没,无人顾及,只元还听到,他松开结印之手,朝声音的方向弹出一束雪白蛛丝,将人拉来。

蛛皇背上很快落下两人,血腥味卷入元还鼻间,他看到遍体染血的季遥歌,不由蹙眉。季遥歌却将手中抓着原风晚扔到蛛背上,原风晚双腕具割,被放尽半身蛟血,已是虚弱不堪,只一息尚存,睁着眼看季遥歌。

“帮我保住她的命,留着她还有用。猊shoujiāo给我!”季遥歌没有任何解释,语毕看着元还煞白的脸,忽然纵身扑上,沾着血的唇毫无避讳地贴到他唇际,迅速一吻后抽身,只道了声“多谢”便走到蛛背之前,正对猊shou。

元还以指腹搓揉着唇瓣,拈下殷红血色,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蛟血。

砰——梵天屏障彻底碎开,无数金片纷纷扬扬落下。

炽烈的气息涌出。

花家所有人与其他修士眼睁睁看着猊shou踏出屏障,看着无数火雨聚集,欲砸向完好的城池,脑中只剩一片空白,瞬息之间,一声惊天长啸响起。

天际暗云间竟翻电过雷,轰然而起,猊shou忽然止步,惊疑抬头。

谁都不知出了何事,只看着一身血色的纤细身影浮空,以蝼蚁之渺傲立巨shou身前。

蛟血为引,蛟魂为慑,再加上媚骨心术,足以令蛟王复苏。

城中所有shou类,不论凡仙,都在同一时间曲膝而伏,将头埋向地面,低鸣不歇。猊shou感觉到眼前渺小的人类身上传来无上shou威,压得它透不过气来,它咆哮两声,似看到蛟影腾空,又在其间嗅到丝熟稔气息。

“见到本座,还敢放肆?”凛冽沉语在黑夜里响彻昆都,令得万shou伏首震颤,众修齐望。

吼——

猊shou再度咆哮数声,竟四足俱曲,缓缓跪落。

shou语化作雷音:“吾主归来——”

不是吾王,竟是吾主。

跪拜之势,亦非仙shou面见蛟王之礼,蛟为万shou之王,说的只是蛟族在万华shou中的地位,却并不意味着其他仙shou完全的顺从,然而眼前这只猊shou向季遥歌所行的竟是主仆之仪。

这变故令季遥歌也诧异非常,她原想用蛟王之力震慑猊shou,好找机会安抚,却不想这猊shou竟有臣服之兆,她不由回头看向元还。

元还摇摇头,只道:“它似乎尊你为主,你便试试吧。”

季遥歌略作思忖,忽腾身而起,飞向猊shou,那猊shohou首果然乖乖俯下,任由季遥歌落于shou首之上。

花铮并其他几个花家尽皆色变——

昆都花家的世谱之上有载,持地匙者,如老祖亲临,有伏shou之能,为地渊猊shou之主。

第127章 蛟血(完)

漆黑的夜被燎城大火照得通明,所有人的脸庞都笼在晃动不安的橘色光芒里,瞳眸像被蒙上透明的橘晶石,触目所及的一切都带着火色。渺小如蚁的人冲入猊shou焰峰般高涨的鬃毛间,像被炽焰吞噬般,只剩下黑色轮廓。风很大,卷着浓云在天际翻涌,蛇电惊闪,宛如银蛟游戈其间,霎那间又将站在猊shohou首上的人照得锃亮。

正是那个被困在剑台上的小小低修。

原风晚颓然倒在蛛皇背上,半支起身遥看季遥歌,属于白韵的迷人眼眸因为虚弱而半搭,里面充斥着迷茫,她费尽手段想要成为的人,到头来,她却连对方是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

万仞山风华绝代的师姐已经不再,记忆像被颠覆般,眼前的季遥歌没有一丝一毫像白韵的地方。她千辛万苦夺舍而来的只不过是人家早就想丢弃的躯壳,前后六百年,她仍旧比不过。

真是……不甘心。

毁天灭地的大战似乎暂时平息,花铮带着花家众人与所有修士朝蛛皇处聚拢,火光下的眼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愕茫然。猊shou吼了两声,嘶哑而低沉,不像先前那般疯狂愤怒,只带着几分急迫,甚至有些悲伤。

季遥歌单膝落地,伸手抚着猊shou额顶,片刻后站起,扬声道:“花城主,众位前辈,猊shou之狂,乃因其失子。有人潜入火脉之内,趁猊shou幼崽离巢玩耍之机将幼shou盗走,猊shou寻子心切,故才狂怒而出。此前我与元仙尊曾入火脉探寻火脉近日异动之因,发现火脉近日异动也是因为猊shou。元仙尊与我本要将此事告知花城主,奈何归来的时机恰撞上剑试之期,我们还没找到机会向城主及花家诸位前辈禀明此事。”

花铮闻言马上望向元还,元还点头,遂将火脉内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出,只隐去季遥歌蛟魂出体一节,又道:“依我所推,入火脉藏兵者与后来盗幼shou者为同一人,幼shou被盗,猊shou离巢寻shou,此人才有机会把这批东西带出地渊,再趁剑试之期带出城去。此番发生在剑庐之试上的意外,是有人刻意而为,目的就为趁乱行事。”

花铮越听脸色越凝重,良久方愧道:“昆都半年前就失窃了一大批矿产,不想竟被藏于火脉,难怪我三番四次派老六暗中搜查均不得果!真是可恨至极!此前之事倒是本座与我花家之人误会二位,幸而元兄弟与季仙子大度,还愿出手助我昆都度劫,此胸怀令我等汗颜。”

元还摆手:“城主言重,眼下并非说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找到盗shou者,将幼shoujiāo还猊shou,否则猊shou势必还要狂怒,届时便谁也安抚不下。”

此语一出,众人不由又是一惊,都将目光投向季遥歌,季遥歌的笑被火光染得妩媚,沾着血污的脸庞透出难喻的妖邪:“想必花城主与诸位花家前辈已心中有数,有本事盗矿炼兵者在昆都地位不低,极有可能就是剑宫中人,眼下大抵就在……”她目光逡巡过在场的花家人,意思已非常明显。

分明只是结丹后期的女修,那瞳孔间的异彩,几近穿透人心,叫人发怵。

“你的意思是,始作恿者就在这里?”花老六横眉怒竖,浮在半空的花家人,除开几位不涉昆都事务的长辈,就只有他们这几个兄弟。

季遥歌矮身摸着猊shou的头,侧耳聆听,仿佛在欣赏什么美妙乐曲,面露享受:“听,那人心跳得很快,情绪大起大伏,恐惧、担忧、愤怒,哦对,还有内疚,是不是也对自己盗走幼shou引发昆都大劫感到愧疚?被我说中了?心跳得更快,更加恐惧,怕被发现?真有意思……”她一边说,一边缓缓转头,眼眸直望花老三。

惊变之下,人的情绪几乎无法掩藏,借着夜色的掩护,她铺展神识,催动《媚骨》,悄然无声地感受。

四周修士探究怀疑的目光都投向花老三,他本就觊觎城主之位,又屡次和花铮作对,儿子花旭又与花眠有私怨,剑试上也是他首先跳出来指责季遥歌……联系前后,确是他的疑点最大。

花老三也是一震,又急又怒:“你们看我做甚?我什么都没做过!莫非单凭她三言两语便要定我之罪?我不服!”

“哦,花三叔原来也知三言两语不可妄定他人之罪?可我在试剑台上时却是被你们三言两语说成与鬼域勾结的妖修呢?若非这场变故,恐怕现下我已锁在你们花家的牢狱之中。”季遥歌站起,扬笑嘲道,“证据?不必那么麻烦,找到幼猊就知道是谁将它带走的。”语毕她一拍猊shou之头,喝了声,“起!”

山峦般的猊shou凌空而跃,嘶吼着朝她所指方向掠去,一身火红鬃毛被风chui得如烈烈焰峰,季遥歌稳稳站于shou首之上,眸光穿透夜色似鹰隼盯着某处,将众人遥遥抛下。不过片刻,便有金光如电掠至,她转头看去,蛛皇已腾于猊shou身侧,元还站于璀璨金芒中,风姿卓绝,双眸点漆,蕴蓄无声之力。

追者放眼,只瞧得一片金光火色里,一虫一shou,并驾而驱,形如神祇。

不过转眼之间,季遥歌已驾驭猊shou飞至昆都的内城接引天桥处,这里已一片混乱,沙石滚落,乱声连连,有人正在斗法。在金光与火色的照耀下,斗法之人的模样再也掩藏不住,正是在猊shou发狂之初就带着孙女要逃出城的冯千里,却不知为何被人拦截在此,双方如今正斗得激烈。借着火光,众人都瞧见拦截冯家祖孙的那批人,这批人皆着昆都乌青胄甲,除了眼睛外无一露在外处。

“死士?”花铮惊道。

“这是怎么回事?”花老六亦蹙眉降下。

花家死士是以秘法炼制的械甲人,受炼制者所控,威力无穷,用以保护昆都安全。眼前这批死士,是花家级别最高的死士,可抵化神修士。

吼——

尚无人回答,猊shou的怒吼便先传来,shou口喷吐出灼人炽焰朝着冯千里吐去,双方的斗法暂停,冯千里大惊失色,退避数丈,看着来势汹汹的猊shou,只想逃离。猊shou又会给他逃走的机会,吐出一圈罡焰就将人圈困其中,跟着巨足抬起,一脚踩下,那冯千里化神境界,可修为却只平平,又经历一场恶斗,早已力竭,此时竟难有招架之力,勉qiáng逃遁数招,护身法宝被猊shou一脚踢碎,人也被巨大shou足狠狠压在地上。

“爷爷!”冯霓脸色惨白,发丝凌乱,却早已让雪白蛛网缚在地面,动弹不得,再无先前明艳照人的模样。

众人皆不确定猊shou朝冯家祖孙出手的原因,冯老三却是灵光一闪:“莫非……”

“把幼猊jiāo出来!”季遥歌已经开口。

“什么幼猊,我……”冯千里话未说完,踩在他背上的shou足就一用力,重如山峦的力量压下,顷刻间将他脊骨压断,他发出一阵惨烈叫声。

“别让我说第二遍,猊shou没什么耐性。”森冷的声音虽出自季遥歌之口,却充斥着shou类的无情。

“不要!”冯千里见对方不给自己分辨的机会,察觉到猊shou的巨足已又高高抬起,当下吓得面无人色,求饶道,“别杀我,我给!”

冯霓正在蛛网之内挣扎,闻言却是颓然一倒。冯千里身畔浮起黑色莲子,莲子浮空后迅速生成黑莲绽开,莲蓬上蔫蔫伏着拇指大小的小shou。发现黑莲打开,小shou迷茫站起,看看四周,蔫色一扫而空,自黑莲中飞出,在半空化作半人高的火红小猊,撒欢般朝母shou冲去。母shou又是一声嘶吼,矮身俯头又蹭又舔幼shou细柔的毛,可亲密不到片刻,母shou忽然一怒,似是恼火幼shou三番两次惹祸,张嘴就将幼shou的头给咬在口中,把众修给吓了一跳,待到幼shou呜呜鸣声传出,才发现母shou只是教训幼shou而已。

“冯千里,你我相jiāo数百年,昆都上下亦待你如贵宾,你缘何做出盗我猊shou,陷我昆都于大劫之事?”花铮震声怒道,bi问冯千里。

“不……不是我盗的。”

“不是我爷爷!”

冯千里与冯霓的声音同时响起。

“猊shou在你身上,不是你还有何人?”花家老三亦喝问出声。

“的确不是他。”回答之人却是季遥歌,“猊shou非他所盗,他只是见利忘义想将幼shou带走驯养而已,兼之对我和阿眠有怨,想以天邪沙陷我为魔而已,盗shou者另有其人。”语毕她倾身道,“小家伙,去,把抓你的人找出来!”

小猊从母shou口中挣扎出来,抖抖鬃毛,洒开一片口涎,似听懂季遥歌的话,清如泉水的shou眸在四周修士身上扫过,鼻子嗅嗅,小小的身体渐渐飞起,bi近花老三。花老三惊诧地朝后退去,正要争辩,却见那小猊忽然怒张火红鬃毛,发出低沉shou吼,朝着他的方向纵身掠来。他吓了一跳,岂料那小猊却只与他擦肩而过,只冲他身后之人沸沸直吼。

众人退开,露出那人身形。

不是觊觎城主之位的花家老三,不是不满花铮的花家老五,而是一直以来不论都保持沉默不争不抢的花家老四,花寻。

“老四,这一切都是你做的?!”花铮愕然地看着花寻。

比起花家几个兄弟,毫无疑问花寻是最普通的一个,面容平平,肤色黝黑,身形壮实,像昆都随处可见的铸剑师。

“是我!”花寻不作辩解。

砰——

花铮一拳砸向花寻,将其从天际打落:“为什么?”

盗矿,私炼剑器,贩与鬼域,引鬼修入城,盗shou引发昆都大乱,差一点致使昆陷入万劫不复,这桩桩件件,都是大罪。

季遥歌已从猊shou身上掠到元还身边,蛟血的浓重气息让元还微微蹙眉。

“你早知是花老四了?”

“嗯。如果盗shou之人真是花家兄弟之一,眼见昆都因此陷入大劫必要心生愧悔。我在猊shou身上时便已察觉在所有人的情绪里,只有一人有悔。为证明猜测,我假意疑心花老三,果然那人的紧张情绪略作松懈。不过这只是心术,无法为证,唯一机会就是找到小猊。”季遥歌抹抹脸,搓下一手污血。

“你又如何知道幼猊被冯千里带走?”元还甚是好奇。

“剑试之时,冯霓看我的眼神很奇怪,那时我便对她留心。天邪沙应该是她放的,这证明她肯定与此事有关。祸起之后,我施展心术,已从冯家祖孙方向听到幼shou惧意,不过那时尚不知出了何事……”她满足他的好奇心。

后面的事,元还已能猜到。猊shou狂怒而出,他们来不及想幼shou之事,只能先安抚猊shou,否则待幼猊寻回,昆都已经毁了。

那厢,花家内争还在继续。

“我无话可辩,矿乃我所窃,私炼剑器,勾结鬼域的人都是我,只不过我从未想过要毁去昆都。这只幼shou原不过暂时盗出以引开母shou,本待剑器取出后再送回,谁知待我等取出剑器,这幼shou却失了踪迹,不想是被冯千里盗走。”花寻捂着胸艰难站起,面对众兄弟的怒火。

众人闻言又将目光集中到冯千里与冯霓身上。

“不关我们的事,就是他!是他将天邪沙jiāo给我们,说是可以让花眠出丑落败,也是他暗中将幼猊的行踪透露于我……所以……”

“所以你祖孙二人见利忘义,偷偷带走小猊,祸起之后还想一走了之?”季遥歌接下冯霓之语。

“自古便有修士驯养仙shou为宠骑,我又怎知会引发此祸?”冯霓qiáng辩道。

“我承认,天邪沙是我所给!借此扰乱剑试,让我将剑器运出城去……”

“还能让大哥与我们兄弟几人生嫌隙,一举两得啊,老四!”花老三怒道。

“是又如何?三哥也别将自己摘得这般gān净,天邪沙之事,是你那好儿子帮着冯霓做下的!都是一丘之貉,何必在此装无辜?自小到大你便是这般虚伪。”花寻冷笑,“总之我没想过毁了昆都,否则也不会放出昆都死士追杀冯千里,要找回幼shou。”

“你!”

花老三被他说得脸上一阵发红,还要再吵,却被元还打断,花家几兄弟的内斗,他们可没兴趣。

“别吵了,都被鬼修利用而已。给你消息的人长什么模样?”

“不清楚,只是个影子,将我带到幼shou藏匿处,没现形。”冯霓回道。

季遥歌唇边冷意更甚,低头看了眼俯在地上的原风晚,原风晚虚弱抬头,只回她个莫测的目光。

“不好!”花铮却忽然震声,“我们在此耽搁许久,那批剑器如今怕要被运出城去。”

“城主不必担心,阿眠已经带着花家子弟前去截停,眼下也差不多要回来了。”

季遥歌的话刚落地,远空就响起一阵剑鸣,仿佛应和着她的声音,无数剑光在夜色里掠过,如同流星般朝天桥飞来。

“父亲!诸位叔伯!”花眠一声长唤,当前飞来,身后仙剑灵光点点,跟着数十名花家少年,皆随其一起单膝落地,“失窃矿石所铸剑器已被我等截回昆都,所有运送剑器的昆都人也已尽带回,听候发落!”

花铮微微一愣,看着跪在地上,被族中子弟簇拥的儿子,那一脸意气风发的神色,似与从前判若两人,不禁胸口一烫,直道:“好!好!做得好!”

花眠仰头朝季遥歌握拳一挥,眼中碎星点点,豪情万丈。季遥歌却将修庐剑扬手挥出,喝道:“阿眠,接剑。修庐剑还你!”乌青长剑划过天际,落回花眠手中,只听季遥歌继续朗声道,“纵然修庐沾染天邪,然此剑之威在剑庐之试上已展露无疑,我想这次剑庐之试,修庐剑是当之无愧的胜者!花城主,你我赌局已了,只不过无论你我之间是否有此赌局,阿眠铸剑之能及今日之举,足以证明他的能力与魄力,当得起城主之子这一身份,花城主也不必忧心他的仙途。”

“那是自然!”花铮痛快笑道。

花眠长吁一口气。

“本座不止不会再为他操心,还可替我儿与季仙子作主……”花铮盯着季遥歌续道。

能伏猊shou之人,来历自然非凡,再加上她的手段见识风范,无一不是花眠最好的选择。

可惜,季遥歌笑了:“花城主,在下有一事澄清。我与花眠只是挚友,并无其他,此行受他所托,为免城主挂心他的婚事,方才扮作花眠道侣,如今城主既已看清想通,自也无需我再从中相助。”

语毕,她眼珠一偏,余光抛向元还,元还唇边嚼起浅笑,藏之不住,甚是满意。

“这……”花铮面色一僵。

“媳妇……”花眠倒先嚎出,可怜巴巴看向季遥歌。

“贤侄慎言,她不是你媳妇,本尊早已说过,她是我的人。”温和声音响过,元还的手已横揽季遥歌后腰。

此语一出,众皆哗然。

近三千年的漫长岁月,这是元还首次当众承认一个女人。

“不嫌我臭?”季遥歌低语。

“不怕,待此事了结,本尊与你共浴,洗净这一身浊气秽物。”他挑眉。

“……”季遥歌手肘轻撞,不理他的调笑,又正色问向花寻,“不知与花四叔jiāo易的鬼修,是哪一位?”

花寻已无甚好瞒,冷道:“我与那人见面,向来各隐模样,我没见过那人真面目,不过……应该是个女人,且能自由行走万华。”

季遥歌又再低头看原风晚。原风晚的修为虽然不济,可行事却滴水不漏,此番若非她有心术在身,怕也不能轻易解局,只是可惜没人见过鬼修面目,无法指认。

不过……没关系了,人落在她手上,便随她处置。

心中百转千回的思量不过刹那之间,昆都地面却震颤陡起,此番震动不同先前猊shou带来的震动,感觉上像源自地渊深处,一波波传来。

砰——

远空似有闷雷响起,火星自妙昆山上爆起。

猊shou随之嘶吼不歇。

“地渊,地渊之火要迸发了……”花铮惨然一语。

众皆色白。

所谓地渊之火,乃是深埋火脉深处的炽热岩浆,一旦迸发,莫说昆都……昆都往外,百里绝生,都将化为灰烬。

而镇于火口之上的,是九窍玲珑塔。

第128章 九窍(一)(虫)

砰——

接二连三的闷雷声从地底传出,浓烟滚滚冲上云霄,昆都的这个夜晚似乎没有尽头。天上下起黑雨,灰烬似羽毛般落下,带着些许地底的热度,拈在手中一搓便碎。地面的震动由远及近,转眼传遍全城,城内城外无数人都抬头仰望,眼中茫然渐渐被惊恐取代,意识到发生了何事时,不安与恐惧刹那间化作慌乱声音,四面八方涌来。

地动如鼓,天桥下的长河卷起长làng,怒涛惊岸,山石滚落,夜色似魔魅大张,火星与灰烬绵绵不绝。花铮与花家人已面如死灰,谁也不曾料到地渊之火会爆发得毫无征兆。这地渊岩浆拥有融化所有的炽热,万年昆都眼见不保,猊shou也因此而bào躁不止,在半空嘶吼连连。

“千足猊原是镇守火脉的仙shou,这万年皆凭shou力与九窍玲珑塔一起镇压地渊,又有火脉为渠引泄热浆,才保这妙昆山万年平静。”元还看着远空异象沉眸道,为了改建火脉他看过妙昆山的舆图,亦亲自探过火脉见过地渊,自然知晓,“今日猊shou因失子bào动,想必破坏了火脉与妙昆山内部,千足尽出,地渊失守,这沉寂万年的地火才会一朝迸发。”

万年之城,建成不易,守城则更难,花铮的声音已然颤抖:“老六,传我令下,昆都内城所有护卫并花家子弟撤到外城,尽一切力量将外城凡人与低修带离昆都,至少百里!”

“城主!”

“大哥!”

几个兄弟齐声道,纵是事前起了龉龃花老三、花老四等人,此时亦都惊急满面。

花铮打算弃城。

“地火肆nuè,一切都将化为灰烬,城中所有机关护阵均不可挡。天威之能,我等修士亦无从抵挡。外城均是凡人与低修,我们尚可停顿片刻,但那些凡人与低修若不趁早撤离,到时就来不及了。城毁可再建,人若尽殒又谈何守城。”花铮看着妙昆山顶又喷出一大簇浓烟,山顶已流下细长的金色岩浆,似巨龙吐息,他面色一凝,又朝着四周还未散去的其他修士拱手。

“诸位,今日昆都大劫,多承诸君仗义相助,我昆都花家永记此情。如今天火滔滔,花铮不敢再留诸君,诸君之情,若花家不熄,他日必报大恩。如今……便请大家散去吧。”

“花城主……”才刚经历一场恶战,还来不及歇口气的修士们,均已心如坠石,待要劝慰,却不知从何说起。

此难已非人力可平。

“也罢,不如我等先行撤至外城,协助花城主将外城低修与凡人撤至百里外。”有人果断开口。皆是化神期的上修,当断则断,没有太多犹豫。

“多谢!”花铮再度重重抱拳,拱手致谢。

四周的修士很快集中在一起,齐朝他回礼,只道:“花城主保重,告辞!”语毕各自飞起,似流星般朝外城掠去。

花铮又朝花眠道:“花眠,快带着他们速速离去。”

花眠身后还跟着花家许多年轻一辈的子弟,花小五、花小七、花铭、花旭、花盛……不论有恨无恨,这一刻都站在这里。

“父亲,那你呢?”花眠问道。

“我乃昆都之主,焉有弃城偷生之理?花家剑都至今已绵延万年,却要毁在我手上,是我花铮无能!如今唯有这条命可与城同存同亡。”花铮看着将被火海吞没的剑都,又道,“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多劝。若是地火爆发,我随城同殒,这花家主位,就jiāo由老三。”

“大哥!”花老三大惊,这种情况之下,纵是让他得到城主之位,亦无半丝喜色,“我不会离开,我要留在此地随你死守。”

“是我的错,我是昆都罪者,誓死不离!”花家老四痛道。

“我也不会离开!”花家其他几位兄弟齐声道。

“你们!”花铮怒起,“听不明白我适才之言吗?留得青山,方可传世!”

“花家子弟皆已长大,今之秀树,他日便可成山,不需要我们这几个老家伙扶持。斗了半辈子,兄弟几个也该同心一把。”花老三却是怆然而笑。

轰——

又是一声裂地响动,山口上忽然喷出大量金色岩浆,自山上缓慢流下,天空再度下起火雨。

情势已然不可再拖,花铮纵身而起,长喝一声,朝着妙昆山飞去。

————

数声轰鸣,山顶接连喷出几道岩浆,灰烬与火球滚滚而落。

看着遥遥而去的花家人,季遥歌敛眉:“大蜘蛛,地火肆nuè,真的没办法挽救?”虽说这是她头一回进昆都,谈不上多深的感情,但因着那一笔“故友长锋”,因着方都内万年前未解之缘,她总对昆都持有某种意义上的亲近。在修仙界,一个城池维持万年兴盛不衰,必倾注了不知几代人的心血,若是就此覆灭,不管对谁来说,都是不忍。

元还拉着她腾空而起,手一挥,就将蛛皇收入瞳中。原风晚摔落地面,失血加上灵气被封让她显得十分虚弱,情势bi人,季遥歌已没功夫顾及。元还隔空弹出一束蛛丝,将原风晚束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闭着一边眼睛,拉着季遥歌飞到花眠面前,凝神道:“你们不必如此悲观,局势还未走绝望这一步。我看过妙昆山的图,火口之上镇有九窍塔,你带我去九窍玲珑塔,我看看可有办法解决。”

“元世叔,你有办法?”花眠正急得团团转,在去留之间矛盾不已。

“看了才知道,并无十分把握。”元还说得简洁,“你先让他们撤离,都留在这里也于事无补,若是情势恶化,那时再逃便来不及了,况且外城还有凡人待救,别làng费你们父辈争取的时间。”

花眠闻言转身对花铭匆匆说了两句话,花铭犹豫片刻后才点头,自去集中所有花家子弟,花眠浮身而起,道:“刚才元世叔说要去九窍玲珑塔?那塔镇于火口之上,眼下山火爆发,岩浆四溅,我们过不去。”

“如果让猊shou帮我们呢?”季遥歌在此时方插言道。

“猊shou生于地渊之心,对岩浆有克制之法,可以带我们过去。”元还回答她,语气镇定,自有叫人安心的气势。

季遥歌点头,飞身至bào躁猊shou身前。蛟血之力差不多过去,猊shou见到她不再认主,只以巨大shou瞳疑惑地望着她,低沉的嘶吼间是外人听不明白的言语:“你不是那位大人……”说完又一迷茫,“不对,你身上还有那位大人的气息,蛟王后裔……你不是她,至少现在不是……”

“你说的是谁?”她问猊shou。

“我的主人。命我镇守地渊的大人。”猊shou仰天长吼,“可我却坏了妙昆山的地渊,坏了与她之间的契约……”

“你在此地镇守万年,已是守约履诺,世事难料,你也不必过多自责,眼下情势危急,想请仙长帮我等一个忙。”季遥歌静道。

“你说吧。”

一人一shou,以两种不同言语,说着外人皆听不明白的内容。

季遥歌将要求一说,猊shou当即俯首:“上来吧,我送你们过去。”

她率先跳上猊背,冲着元还等人挥手,元还、花眠与未曾离去的苏朝笙三人逐一跳上,齐聚猊背,一道火影扑至季遥歌身边,却是那只懵懂幼猊,像团火焰绕在季遥歌与元还二人之间。

“起!”随着季遥歌一声低喝,猊shou腾空而起,驮着四人朝山口飞去。

————

妙昆山的山腰处,花家几个兄弟,正围着山体,以术法筑起一道长长青墙,将岩浆堵在其中。岩浆炽热无双,这道法术之墙渐渐被融化,撑不了多久,花家几人咬牙苦撑。看着猊shou驮着四人飞上妙昆山,花铮也无法抽身,只眼睁睁看着四人越过青墙进山。

内城温度攀升,越靠近妙昆山越热,像个巨大融炉。猊shou驮着四人,一边疾速朝山口飞去,一边上下左右躲避满天飞下的火雨流星,四人伏低身,紧紧拽住猊shou鬃毛,虽然有猊shou所设的避火罩,但四人仍旧感受到灼神的热度,难以想像若没了这避火罩,外界会是怎样的热度。

怕是,骨肉躯窍与元神都要一并融化。

很快,四人已飞至剑宫最深处的融火泽外。融火泽已被岩浆淹没,没有落脚之地,巨大石塔浮在半空,塔身上光芒流转,已成赤红,塔座之下是幽深火口,原是灰暗死寂,此时却已沸满滚烫岩浆,正不断往外溢出。

“在那里!”花眠指着远处道。

猊shou停在离塔十丈之处,元还手一挥,召出妙昆山火脉图,飞快查看一遍,沉道:“此塔为上古之物,本就用于镇压火口,防止地火倾泻。塔内是九重天地,可化解地火之冲,塔底似有法阵,只要打开此塔,便能启阵。我们估且一试吧,阿眠,九窍塔的钥匙呢?”他不能完全确定,不过死马做活马医。

“钥匙?”花眠抹着脑门的汗,道,“钥匙由花家长老齐掌,应该收在剑宫宝楼之内,我……我去取……”

“来不及!”元还拽住他,“剑宫宝楼离此甚远,一来一回间,地火早已肆nuè。”

“那该如何是好?”花眠急得跳脚,看着岩浆一lànglàng涌出,顷刻就要吞噬全城,心如火焚。

“试试这柄?”季遥歌忽然翻掌,擎起一把小匙。

花眠顿怔,双眸很快便现出震色,盯着季遥歌手心的钥匙:“这是……这是……”

“九窍玲珑塔的地匙。”

第129章 九窍(二)

即使是在这样紧迫的情势下,季遥歌似乎也听到花眠艰难吞咽口水的声音,他那眼珠子瞪得几乎脱眶,看看钥匙,又看看她,似乎不能从这一震憾中醒来,直到并不了解天钥地匙内情的苏朝笙不解问了声,花眠才一把攥起那枚地匙翻来覆去地看,嘴里磕磕巴巴道:“你怎么会有地匙?”

螭龙状的钥匙刻有花家的族徽,其上有灵气氤氲不散,与天钥几乎一模一样。

“现下不是追究这事的时候,先安地火吧。你看这枚地匙可用?”元还出言打断,敛眉凝目地看着沸腾的地火出口。

花眠这才醒神,拈着地匙道:“地匙只是用来配合天钥打开九重天地的,不能开启九窍玲珑塔,不过天钥地匙间互有感应,可以彼此召唤,我且试试。”

说完这两句话他不敢再多耽搁,聚jg会神擎起地匙,划破指尖在地匙的花家族徽上滴入一点jg血。

“天钥内封有镇灵,此镇灵才是九窍塔真正的钥匙,而只有花家人的血才能让镇灵出现,地匙虽从未出现过,但我猜应该是一样的。”花眠边解释边看着自己的血融入族徽纹路间。

刹那间地匙亮起,一声清亮龙吟冲天而起,银光向四野绽开,从妙昆山顶一路罩往山下,片刻后,银色蛟龙虚影腾空飞起,疾电般刺入天际厚重y云。不多时,剑宫之内便有第二声龙吟应和响起,悠远绵长,似失散多年的亲族。很快,剑宫宝楼处亦有银光乍起,银蛟飞天,遁入云中疾速朝着九窍塔处腾去。

正在山脚处施法结术的花铮兄弟并外城正在奔忙救人的花家子弟与诸修,或近或远都同时瞧见妙昆山这一双龙争鸣的异象,不由止步遥观,各自揣测发生了何事,只有花铮几兄弟心如明镜,却也震愕非常。

“地匙……”花铮失神喃道,又一转念,忽想起适才掠过天际的猊shou。

猊shou伏主,地匙出世,果然是她。

“大哥快看。”远处花老六喊了一嗓。

花铮再度凝神。双龙已于妙昆山山顶相聚,二龙互缠,似耳鬓厮磨般在云中绕飞片刻后,忽化作两束银光降下,倏尔没入妙昆山融火泽内,只剩清亮的龙吟声不绝于耳。

季遥歌四人站在猊shou背上,目光紧紧盯着花眠的掌心。一束银落回他掌中,化作另一柄银亮的螭龙钥匙,与季遥歌那把地匙并排浮于花眠掌心之上。天际双龙jiāo缠而降,却是左右绕于九窍玲珑塔外,不过须臾便贴着巨塔塔身,凝成双龙缠塔的龙雕,左右龙口各自微张,一阵沁凉的灵气绽开,暂时压下此地灼热气息。

“把这两把钥匙各自放龙口之内,九窍塔就打开了。”花眠颤抖道,还没从地匙出世的震憾中回魂。

“行,我和你一人一边。”季遥歌拿回地匙。眼下有天钥地匙镇灵,地火稍有压制,要靠近塔并不困难。事不宜迟,她拿着地匙便跃出猊shohou背,花眠便也随其飞出。

二人一前一后掠过火海,勾挂于龙雕之上,探手将天钥地匙放入龙口。龙口中藏有锁孔,季遥歌将地匙对准一转,只闻“咔嗒”两声,其间之锁被打开,地匙之龙的龙目顿亮,而另一条天钥龙亦在花眠的动作下亮眸。二人才刚松口气,塔身却又猛然一震,适才绽开的灵气又尽数收回,二人所攀附的两条龙忽然滚烫如火,季遥歌手被灼得松开,飞到半空中,被地上岩浆热làng包裹,只觉皮肉都要烤焦,耳畔更是传来花眠惊叫声,他的修为不如她,被灼得从龙雕上往融天泽的浆池掉去,她待要分神去救,可自己却又被地火侵蚀得难以施法,正是惊险时分,远空两道火影如疾电冲来。

一束雪白蛛丝缠上她的腰,将她一把扯到猊shou背上,霜雪兜头洒下,无数冰点在她皮肤之上结作霜壳,化解地火之热。她难以说话,只朝元还递去感谢目光。另一道火影飞到天钥龙尾处拐了个弯飞回,“呸”的一声将嘴里叼中的花眠给吐在地上。花衣裳头发已多次焦黑,苏朝笙也依样给花眠施了霜术,将人给冻在原处,睁着眼一动不动站着。

倒是小猊shou讨好地跑到季遥歌脚下,用头不住蹭她衣摆,只差没有“汪汪”叫开。

砰地一声,季遥歌身上冰霜碎开,她单膝落地,一手揉上小猊脑门上三簇火红鬃毛,眼睛却望向九窍玲珑塔。九窍玲珑塔已彻底转为赤红,塔座下沉,透出几缕金芒,火口处沸腾而溢的岩浆地火都奔腾流进塔中。

炽热的气息沿着塔身往上冲,猊shou便驮着四人一路直上,疾飞向塔顶。

“你们看,这九窍玲珑塔像什么?”元还独站shou首,看着掠过身侧的巨塔问道。

季遥歌看着九窍玲珑塔塔身赤红不断加深,心中一动,与苏朝笙异口同声:“丹炉?!”

元还点点头:“这塔确是个巨大的丹炉,双龙为炉耳,装天地为炉心,以地渊为炉火,筑此塔者心思之巧,当世罕见,怕只有上古仙神能成。”

“哦?与你的五狱塔比呢?”季遥歌胡乱揉着小猊的头,回了这么一句。

“……”元还沉默不答,只唇边嚼开丝丝缕缕的笑意。

猊shou一飞冲天,跃自九窍玲珑塔塔顶,塔下火海翻腾,红光一片涌入塔底,塔顶却有银光冲天而起,天际浓云四散,露出早已亮起的天空。往山下流去的岩浆渐停,天火灰烬也减弱,内外双城的所有人皆仰头看着山顶金光大作的猊shou,衬着乍起的天光,与一寸寸拂去暗色的昆都,似一幅长卷,绘尽天地威力,仙凡shou斗法,震人眼球,激dàng之情久不能平息。

山脚忽有数道剑光拔地冲天,花家六个兄弟驭剑朝着九窍玲珑塔飞去。地火之势已被截停,他们不必再留山脚施法。

“门……门开了!”花眠身上的霜壳碎去,才能动手臂时就已指着塔上层层打开的虚门,声音都还带着抖意,却扼制不住兴奋。

季遥歌放眼望去,此塔每一层皆开了个门,九重门皆启之后,各自she出一束青光,在塔顶不远处汇作一道漩涡,涡内隐约可见青山绿水,又是另一番天地。

“九,九重天地的门开了。”花眠冻僵的脸还沾着焦黑的炭粉,眼睛却光彩大放。

作为花家子孙后人,不仅力挽狂澜救下昆都,甚至在九重天地沉寂万年之后,又亲眼见到此门再开,这不啻于让他见证属于自己家族与血脉的传说,是一份凌驾于所有花家子孙的荣耀。

他怎能不激动兴奋?

地匙开完龙锁之后就回到季遥歌手中,她把玩着这枚地匙,一边以目光询问元还。

来昆都主要就是为这九重天地,不料却遇上这许多波折,幸而到最后还算顺利解决,又误打误撞开了九重天地的门,如今进还是不进?

元还尚未回答,融火泽四周忽然飞下七柄长剑,花铮带着花家兄弟赶到此地,隔着还未尽去的火海,遥遥看到已然打开的九重天地之门,均是满脸震色。

季遥歌可不想与他们攀扯,这地匙来历她自己都说不清楚,若是问起倒麻烦,只将心意一决,道:“快进!”便拽了元还的手跃向九重天地之门,又向猊shou匆匆道别,“猊君,多谢相助,来日再叙。”

猊shou只回她一声仰天长啸,shou语悠长:“大人保重,小儿便jiāo托大人。”

季遥歌未解其意,身已没入九重天地,苏朝笙紧随二人之后,花眠愣了愣,不敢多想,飞快跟进了九重天地,进入之前,他眼角余光瞄见自己亲爹已领着一众叔伯单膝跪地。

花家祖训,手持地匙者,如老祖亲临。

从媳妇到婶子再到现在……他这是给自个儿找了个小祖宗?

九重天地之门缓缓消失,花铮率先站起,看着空dàngdàng的天际,沉默良久方开口。

“封闭九窍玲珑塔与融火泽,不许任何人踏入此地,待尊祖归来,再言其他。”

————

万华,北圣斋。

北圣斋为万华北部一处冰雪圣境,栖息着鸾鸟族,鸾鸟修至成年可化女体,多着五彩羽衣,守于圣境之中,避世而居,与人无争。

雪境圣斋,彩鸾斓羽,本是万华一大美景,只可惜如今……

原本触目所及如玉石无瑕的冰雪,已被殷红血色染得斑驳,到处都落满沾血的彩羽,鸾鸟尸首遍布其上。北圣斋的祭所之上,更是尸横满地,血流成河。

“师父,鸾鸟族已然伏诛,老祖他为何还要……”

顾行知跟在无相剑宗宗主叶昭阑身边,看着谢冷月踏上祭所,手中长剑挥落数道剑光,将祭所内无数枚雪白鸾鸟、蛋打得粉碎。此番来北圣斋,只为寻找鸾鸟族所守的一方磨心灵砚,那灵砚为邪道鬼物,鸾鸟族却誓死不肯妥协,谢冷月便下令诛杀鸾鸟全族。如今鸾鸟族已近覆灭,只剩祭所内这些尚未孵化的鸟、蛋,谁知谢冷月连此也不肯放过。顾行知心有不忍,不解,疑惑已如累石,摇摇欲坠。他入无相剑宗已有六百余年,追随老祖四百年,可这些年前宗门行事,虽秉持正道,却每每施的恶法。

谢冷月是他自小到大最为敬仰之人,可以说已成他信仰。从当初绞杀啼鱼州修士开始,他虽无法全然理解为何要诛尽啼鱼州所有人,却仍旧照做。可四百年过去,一桩桩一件件,数不尽的屠戮与鲜血,无不成为午夜梦回之时惊醒的噩梦。

“行知,不要再说了。老祖行事用意,不是你我能擅自揣度的。”叶昭阑低喝一语,阻止顾行知再接着往下说,那目光沉沉望去,其中似有警示之意,又夹着几分道不明的惧怕。

顾行知攥紧长剑,将已冲到喉头的言语吞下。

谢冷月却忽在祭所的石阶上止步,掌中擎起一道灵符,符上血光四溢,看得他连连蹙眉。

“韵儿在昆都遇险?”

顾行知心中一紧,身边的叶昭阑却已先他一步上了石阶,只道:“昆都剑试,能有什么危险?”

语音才落,也不知三人触动了什么机关,祭所深处忽然she出无数颜色斑斓的锐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向三人,站在最前方的谢冷月首光其冲。危机来得突然,一时难以应变,谢冷月目光陡沉,不作二想就将身边的叶昭阑拉到身前,抵下那数十道锐光。

只闻闷声连连,叶昭阑便被锐光扎成筛子,顷刻气绝。顾行知被这变故惊得脑中空白一片,只看着叶昭阑喃喃道:“师……父……”

谢冷月只将叶昭阑尸首朝他一扔,冷道:“昭阑以身殉道,带回去好好安葬。至于下一任宗主……”

他说着望向顾行知,目露思忖。

第130章 沐浴

从融火泽进入九重天地,如同进入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灼热气息被沁凉的风所取代,由皮肤舒服到脏腑,如同沙漠渴水的人突逢甘霖。季遥歌拉着元还从九重天地的入口飞进,浮立半空,闭眼深嗅一口。

这里灵气充沛,虽不像灵海那样逆天,却也jg纯浓郁,在万华上来说算是极其罕见的聚灵之地,且五行灵气循环生生不息,毫无灵海被法阵禁锢的沉气,是个绝佳的修炼之地。

“好地方。”她由衷赞了一句,睁开眼,极目四望。

天高云舒一望无际,暖阳和风照拂四野,触目所及皆是生机勃发的绿,山峦叠翠远远铺展,似墨影泼画,没有边界。二人所浮之处的底下是片草木茂盛的溪谷,溪水从山腰的小瀑浅潭潺潺流下,撞着乱石叮咚作响,溪畔是繁盛草地,灵鹿白兔等各色小shou遍布其间,饮水吃草玩耍好不快活,也不惧人,看到他二人落下,只睁着清澈的shou眸看着二人。

季遥歌几乎瞬间就爱上这地方。她往前走了两步,正要说话,天上却忽然飞下一团火红毛球,砰地砸在地上,然后抖着毛发站起来,像团燃烧的火焰。季遥歌这才想起进来之时猊shou之语,这是把幼猊托付给她了?

小猊松松筋骨,火红的毛大张,懵懂的眼与四周小shou一一对视而过,仿佛发现宝藏般一跳而起,半人多高的身躯冲着四周可怜的鹿兔撒欢冲去,把这些小可怜吓得四散逃开,它自己在地上滚了一身的泥土草木也不愿停歇。

季遥歌捏捏眉心,想着昆都火脉两次异动都因为这只小猊,一次是因它贪食,一次是因它贪玩被抓,估摸着这只小猊的调皮劲已经到了连亲妈都嫌弃的地步,才会突然这么扔了进去。

天上又是两声动静响过,九重天地的入口正缓缓闭合,苏朝笙与花眠一前一后飞了进来,也降在溪谷内。

“这就是九重天地?”花眠揉揉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四周。

“九重天地是什么地方?”苏朝笙并不知九窍玲珑塔的秘辛,亦看着四周问道。

“就是九窍玲珑塔内埋于天地九梯之下的异域秘境,需要天钥地匙合并才能打开。准确点来说,九窍塔内的天地九梯应该只是一段接引之路,不过由于一直没能遇到手持地匙的人,所以族中无人进过这里,也不知道九重天地会是什么样的地方。”花眠摸着脑袋,一边走向季元二人,一边说起九窍玲珑塔之事。

“九窍塔内有天梯九层,地梯九层,是花家人修炼的圣地。我没进过九窍塔,根据去过的兄长与世谱记载,这天地九梯每一层都是个修罗域,其间遍各种妖魔及火池冰海等险峻之地,是修练术法与各色战技的最佳之地,心志坚毅之人,甚至能在此地闭关百载,以达心境之悟。只是这十八层梯委实凶险,稍有不慎小命就要jiāo代在这里,所以我那几个入过九窍塔的兄弟,都戏称这里为修罗域。我本以为这九重天地必然是个更加可怕之地,没想到竟是这般光景。”

他有疑惑,更多的却是松口气,不用再开打真是好极了。

“入口闭合了。”元还却仰头看着与外界连通的入口在半空中彻底消失。

“那我们要怎么回去?阿眠,你家世书可有记载离开之法?”季遥歌问道。

“没有。媳妇……”花眠想起地匙,满腹疑问,有许多话想问她,一开口又是老称呼,结果被元还一眼瞪回,只吞吞口水,委屈嘲道,“季小祖宗这般了得,还要什么离开之法?”

“你唤我什么?”季遥歌以为自己听错。

“季!小!祖!宗!”花眠恨声道,“持地匙者如花家老祖亲临,你没见刚才进来前我爹和我叔叔几个都朝你跪地行礼了吗?”问完不等她回答,又恼道,“这地匙你早就得了吧?打从一开始进昆都就是为了九窍玲珑塔吧?瞒得可真是滴水不露!你有把我当朋友?”

“行,我错,我承认来昆都确实另有所图,不过若不把你当朋友我陪你演了这一个多月的道侣?”季遥歌gān脆道。虽说不该瞒他,但这地匙来历不明,也无法完全确定就是地匙,况且如此重要之物说出来就已冒着杀身之祸,她又从何说起?本待他剑庐得胜有了接触天钥的资格再说与他知,谁又知道能出这些意外?

“是啊,我的道侣,结果却和别的男人拉拉扯扯!”花眠冷哼着抱胸,把脸转开。

“算了,你就叫我祖宗吧。”季遥歌不再解释,转眼看到元还站在溪边含笑壁上观,又朝他道,“他叫你世叔,却唤我祖宗,你是也打算认下我这祖宗?”

元还扬眉:“你们两个吵架,拖我下水?放心我最多和你一起做他祖宗。”

“……”花眠闻言给气得七窍生烟,合着他这是一下子添了一对活祖宗?

“好了,你们别吵了。”最后还是苏朝笙做了和事老,忍俊不禁地开口,“眼下入口已闭,原路返回是不能了。我看这地方灵气充郁,是个修行的好地方,或许还藏有秘境重宝也未可知,需得从长计议。不如暂且在此落脚,边修行边探寻此地,可好?”

“还是苏仙尊所虑周全,甚是稳妥。”季遥歌朝苏朝笙拱手,“此番多谢苏仙尊出手相助,解我于水火之危。”

“你言重了。我与元兄相识多年,为生死之jiāo,他既为此事出手,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出点力是应该的。况且也因此事,我才有机缘得进此dong天福地,算来也是因祸得福,还得谢谢你们才是。”苏朝笙轻轻拂袖,将她托起,想了想又道,“你别误会,只是多年前有幸跟着元兄历炼过一段时间,他虽然面上冷漠,却是个重情义的人,是个极难得的朋友。”

“你不必向她解释这些,她心里有数的。”元还行至季遥歌身边,向苏朝笙笑道。

苏朝笙微有失落,很快便又丢开,坦然道:“我见你们关系匪浅,而我们怕又要在此逗留一段时间,不希望你我之间生隙,才多嘴一说,不想倒是我小气了。”

元还只笑笑,换了话题:“此地你我四人皆初来乍来,看着虽平和,有无危险却是不知。不如兵分两路,先探探这地方。我与遥歌一路,你带花眠一路,以六个时辰为限,我们回到此地会和。路上若遇异常切勿妄动,遇险则以灵符互通,可好?”

“好,就按元兄说的行事。”苏朝笙当即点头。

花眠不乐意,待要争论,却又知此安排最为妥当,四人之间元还与苏朝笙修为最高,他二人一人带一个,可以保证他与季遥歌的安全,当下也只能愤愤拱手:“二老,告辞!”

语毕他自朝西南方向走去,苏朝笙摇摇头,失笑跟上。季遥歌指着自己鼻头朝元还道:“我们?二老?”

元还深凝她一眼,道:“走吧,小祖宗。”

“……”季遥歌默。

————

苏朝笙与花眠沿溪往下,元还便与季遥歌涉溪而上,没走多远就抵至飞瀑清池。小小的岩崖挂着几道白练般的窄细瀑布,池潭方寸大小,池水绿中带蓝,还有些ru色,像是化了一池牛ru在其间,潺潺向下流去。

进了这九重天地,喧嚣纷扰似都被区隔在外,二人步调放缓,只踱于山间,行走甚慢。

粗粗看去,如果能忽略一路跟着两人摸爬滚打在两边草丛里的小猊外,倒也安静惬意。元还走到潭边停步,查看地势,季遥歌则无奈地看着被折腾得ji飞狗跳的草丛,小猊火红的毛发在草丛里时隐时现,她如今已能深深明白母猊的心情,这只没有见识的幼崽可能是个巨大的麻烦制造器。

心里正想着,她腰间骤然一紧,下一刻人已腾空而起,被洁白蛛丝卷进潭中。

哗——

水花四溅,她的头从潭里钻出,抹了把脸上的水,朝始作俑者道:“元还?”

“洗洗吧,一身的血污臭味,熏得很。”元还在潭边拣了gān净石块盘膝坐下,他身上已换过一袭衣裳,是松柔的广袖云纹青袍,长发半落,倒是仙风道骨,潇洒得很。

季遥歌搓搓脸,指腹拈下一层黑垢,才发现果如他所言,自己浑身都是蛟血与灰烬混杂的污物,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全都gān涸结痂在身,她才悟到元还这是特意将那二人遣走,带着她来此沐浴。修士有净体法术,但到底比不上一番彻底的沐浴来得舒心,四周并无其他旁人,她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也不再多言,潜入潭下泅起水来。

元还原闭着眼调息,耳中听见水里细微的泅水声,又有些按捺不住,悄悄将眼打开一条细缝,瞧着潭底纤影似鲛人般游过,不过些许轮廓,却自有一番玲珑浮想,不免微微失神。

哗啦——

又是一阵水花四溅,元还被兜头泼下的水浇个彻底,却是季遥歌在潭中跃起,修长双腿似蛟尾,在水里打起一片水花。蛟龙喜水,这是她的天性,那些年在万仞山被压抑的shou性经历这漫长的六百余年时光,渐渐又被拾回,时有为人的深沉心思,亦偶现幼shou懵懂好奇的神色,种种矛盾揉捏成形。

“偷看我?”她的声音穿透漫天水花。

“有这必要?”他将广袖抖开,看着衣上水渍摇头。

广袖放下时,潭内已站起一人,月白素袍温伏在身,裙摆在水面dàng成长长蛟尾,季遥歌散着全发,一双眼湿漉漉看他,极尽妩媚妖妍。

“下来,一起!”她邀请他。

元还墨金异瞳闪过沉色,目光直坠其身,一言不发。季遥歌忽腾身出水,在潭面软腰后翻,犹如银蛟跃出,双腿勾出一道潭水所化的蛟尾,卷着元还的手,把人“扑通”拉进水里,她复又在水底绵绵游来,贴着他的后背站起。

“你沾了我的蛟血,也需得洗洗。”她咬唇轻语,吐气如丝。

元还无需转头,已能感受她那苏展入魂的一身媚骨,换作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怕都难抵抗。他转身,潭水重重一搅,他用足力道将人拦腰抱在怀中:“想清楚!跟了我,不管你有没幽jg,爱不爱我,都只能同我一起。”

那力道,是他少有的霸道。

季遥歌不答反问:“你当着众仙的面承认你我‘jiāo情’,我以为是你想清楚了,要同我这没有爱情、非人非蛟的妖女在一起?”

元还沉沉看她,到这一步,两人仍没一方退让,都想得到对方答案。

就这么对望片刻,元还忽将她竖抱出水,抵在那岸边石岩上。衣裳尽湿,体温jiāo融,正是缱绻时分,不妨一庞然大物“砰”地坠入二人身边的水里,刹时间水花如雨。

火红绒毛浮到水面,水底咕嘟两声,有气泡一串串升起,须臾,幼猊猛烈甩头探出水面,甩出一大片水花,然后定定看着两人,龇牙咧嘴,露出它自认为是“笑”的表情——好玩,要一起。求亲亲,求抱抱,举高高,它是小可爱。

“……”季遥歌没了想法。

把人遣走,倒忘了身边还有只通人性的幼shou。

第131章 奶shou

被那样一双懵懂眼眸看着,就算幼猊是shou,季遥歌也下不去那手,更何况那不识眼色的小东西还卯足劲拿湿哒哒的毛头往两个人中间撞,元还只好松手。只闻“哗啦”两声,二人皆从潭中飞出,已各自换过一身gān净衣裳。季遥歌散着半gān的发,赤足踩在潭边湿滑石岩上。元还站她身后,轻揽着她腰肢,略带不舍地拨弄她的cháo发。

潭里的小猊自个儿扑腾玩了一会水,觉得无趣,腾地窜到季遥歌脚边。季遥歌一看它似乎又想甩毛,马上道:“不许甩,把毛烘gān!”小猊偏头僵在一侧,低吼两声,身上涨起浅浅火光,不过眨眼时间就把身上的水气全都蒸成白雾。

“它好像听得懂人话。”元还看着在绕着二人打转的小猊道。

蓬松的毛发拂过季遥歌的脚背,带来些许痒意,她不由蹲下,又问了声:“你闹腾这么久,不饿吗?”

岂料就这一句话,让小猊停了步伐,“啪”地一屁、股坐在她对面,捧着雪白柔软的肚皮朝向她,澄净的眼怔怔看她,季遥歌也不知道哪句话惹到它,便又加了句:“你平时都吃什么?”这小家伙看着人高马大,但对比真正成年的猊shou已是十分之瘦小,怕是还没脱离五谷,也不知是吃果子还是食生肉。

小猊揉揉肚皮,肚子里响起声嘹亮的空鸣。

呱——

他飞快搭拉下眼皮,喉里发出可怜的“呜呜”声。季遥歌回头看元还,原想问问猊shou都吃什么,却不料话没出口,面前这只小猊就忽然扑到她身上,毛绒绒的shou头在她胸口不停地蹭,鼻头更是往襟口拱去,爪子更是急切地扒拉她的衣裳。

季遥歌被它蹭得不得不仰起下巴,一脑门雾水。元还看了片刻,语出惊人:“这只幼猊……可能还没断奶。”

“……”季遥歌被这话惊到——没断奶是什么意思?找她要奶喝?

看着幼猊快埋进她衣襟的大脑袋,以及季遥歌渐渐涨红的脸,元还只能清咳两声,掩去笑意,怕她真的恼火。那厢季遥歌已经捧着幼猊的脸,将它推远,幼猊只剩两爪子还勾在她已然松垮的襟口上,一人一shou僵在半空。

“离远点!我不是你娘。”季遥歌凶道。

幼猊懵懵看着她,许是察觉到她的恼怒和抗拒,shou目一湿,可怜劲上来,呜呜咽咽的声音从嘴里发出——它饿,好饿好饿。娘呢,要娘!

季遥歌飞快松手,拢着衣襟避到元还身后,看着这奶shou为了讨奶喝而在地上打滚撒泼起来,只觉自己接下了一个烫手山芋。

“去,你去教它断奶。”她捅捅元还的肩。

才刚水潭里那些缱绻旖旎早被这幼shou折腾殆尽。

“我?一个大男人,教它断奶?”元还回头,满脸“你是不是想多了”的表情,他知道如何铸炼法宝、制炼仙器,知道这世上很多东西,可也从来不知道如何给一只奶shou戒奶。

“我过去了它又得扑过来。你见多识广,试试呗。”季遥歌拢着襟,越来越明白猊shou为什么把这小东西扔出家门了,实在太能折腾。

幼猊已经呜咽得开始打嗝,上气不接下气,又眼巴巴地看着元还和季遥歌。元还狠狠瞪了季遥歌一眼,上前蹲下,力求与它平视,正色道:“不许哭!坐起来!”

呜咽声一弱。

“你可是仙shou!仙shou就该有仙shou的样子,你动辄撒泼哭泣,让其它shou看了笑话!”元还沉着脸训斥。

幼猊打个嗝,坐在地上怔怔看他。季遥歌也竖了耳朵——这法子管用?跟老子教儿子一样。

“不就是食物吗?你这么大了,也该学会捕猎和吸纳天地灵气,方能修炼成材,变成像你母亲那样威风凛凛的大shou。”元还看它似非懂,却也不再吵闹,心里生出几分自得,“既是修行,天地灵气最为关键。仙shou与生俱来感知天地的能力,更可以灵气为食,这九重天地内灵气比外界更加充沛,对你来说是筑基修行的最好场所。你试试,感受一下天地灵气。”他说着微闭双眸,深嗅一口。

幼猊懵懵懂懂,跟着他闭眼,张嘴,深吸一口气,闭嘴。

季遥歌感慨万分,愈觉元还厉害,可这感慨还没半刻,那幼猊屁、股底下忽然传出“噗呲”一声,气味散开,它倒是舒服至极地眯了眼。季遥歌的感慨夸奖憋回肚子里,元还的脸如吞了坨屎般难看。他缓缓站起,朝她冷笑——三千年,化神之尊,万华谁敢在他面前放个屁试试?下一刻他就能让那人变成白骨。

尽管心里恨不得捶地爆笑,季遥歌面上还是给憋着,只道:“要不给它找只刚产崽的母shou?我瞧这里shou类颇多。”

“何必惯这臭毛病?既然是你的仙shou,难不成日后还事事由着它?饿得狠了它自然要去觅食,这是shou类本能。若连这点本能都没有,母shou怎敢将它扔给你?难道是觉得你能喂得了奶?”元还好事被打断,又被幼猊捉弄,正心气不顺,闻言瞥着她胸口发嘲。

他说得虽不中听,却也在理,季遥歌想了想,并没坚持。那幼猊见二人都不再理它,又滚了几滚,发现那两人已经拔腿朝山上走去,压根没再理会自己,便耷拉眼皮呜呜冲到二人前方的一棵树下,大嘴一咧,咔嚓咬断那腿粗的树杆,再咯吱咯吱嚼碎咽下,不过眨眼功夫,一棵树已经被它吃得渣也不剩。啃完树,它揉揉肚子,三两下跑回二人脚边照旧撒欢跟着,皮糙肉厚毫无半点刚才的可怜劲儿。

季遥歌默默朝元还竖起拇指,元还只回了句:“慈母多败儿。”

“……”季遥歌琢磨着那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

六个时辰并不长,九重天地的时辰和万华差不多,天很快就擦黑。季遥歌与元早已还加快脚程,翻过整座山,除了普通shou类之外,并没探寻到什么异常。二人估算着时间,差不多要飞回约定的地点,便不再继续往前。

“除了灵气浓郁些,这里看来并没别的仙魔妖shou。”季遥歌坐在元还的飞行法宝——云海浮光卷上开口道。

云海浮光卷在天际掠过,留下一大片云海残景,元还站在尾部,看着在云海残景里扑腾的幼猊。猊shou有踏云之力,只是这幼猊一直跟在母shou身边,尚未自己飞过,如今被元还狠心丢在后边,为了跟上他二人,不得不扑棱挣扎着飞起来,像只笨拙的雏鸟,飞不像飞,倒像泡在云海里游着。

“灵气这么充足的地方,就算是万年未开启的秘境,也不该只有这些凡shou。事出有异必有妖,你我要警醒一些。”元还回她。

季遥歌点点头:“其实我此行目的,是为了一件东西。握闻九重天地之外有涂山狐族遗脉,狐王青江隐匿其间,护有涂山至宝——世祖幽瞳。此物可窥天地,可观山河,可探人心,可查魔欲,正是修心炼媚的绝世之宝。”

“涂山狐族?那也是上古仙shou,与你蛟族渊源极深,只是这一脉早许多年前就已在万华失了踪迹。据载狐族行事乖张,修的又是媚惑之术,向为正统所不容,当时的涂山狐王因不满万华修仙界对他们这一族的抹黑,故向当时两位万华得道大能约战,要以媚术令这二位大能失心。那一战在云端足斗一月,未见硝烟,到最后狐王险胜,那两个大能却因被勾出心魔而随入魔道,在万华大开杀戮。那一战所造成的后果十分严重,因此便有了万华群修bi走狐族之役。后来,涂山狐便全族消失于万华。”

元还一边回忆,一边说起旧事,又续道:“你说的那世祖幽瞳,正是狐王至宝,听闻就是凭借此宝,狐王才险胜。对方既是得道大能,境界至少也在返虚期以上,半只脚迈过飞升门坎的修士,能将其心魔勾出,足出狐王媚法之威及这世祖幽瞳之力,你想寻这件宝贝,怕是十分不易。”

“容不容易,试了才知道。若是实在不能,留在此地潜心闭关,也是好的。”季遥歌没想那许多,修仙嘛,知道了有秘宝又怎能不去探个究竟?

“是谁告诉你涂山狐在此地的?”元还忽又问道。

“是我那位蠹仙朋友……”季遥歌说着打算将高八斗放出,他与元还皆是博览群书之人,若是讨论起来兴许能有更多的头绪,只是这一低头,她才惊觉,那装着高八斗的玉管不知几时被打开,管里已空无一物。

她将玉管往下甩了几甩,都不见里面有虫子飞出,不由色变:“高八斗呢?”

玉管她一直随身佩挂,什么时候不见的她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从昆都异、变至今,她经历种种,也没顾上高八斗,现下亦不知他落在何地,若在九重天地之外……再逢便难了。

“你那位蠹仙朋友境界已直bi化神,没那么容易丢失,只怕是他自己要走,亦或是进九重天地之时所遇的灵力之风将玉管卷开。他应该是进了此地,我们找找。”元还安慰道。

“嗯。”季遥歌点下头,将玉管收回。眼下除了此法,她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了。

————

二人谈话之间已然赶到约定之地,行走近六个时辰,回来以飞行只需半个时辰不到。天已见黑,星月齐出,不见一丝云朵,倒是个晴朗的夜。约定的时间已到,可花眠与苏朝笙二人并未归来,季遥歌便生了堆火,暂时与元还在此候着,幼猊玩得累了,此时倒乖乖伏在一旁呼呼大睡。

“元还,你的脸色很不好。”她忽看着元还道。

借着火光,元还的面色有些发青,眉间似有些倦怠,jg神不济的模样。季遥歌便想起白日时他的面色要比往日都苍白些,只不过见他行事说话正常,也没大往心里去,只想着可能是火脉里受的伤再加上昆都之战jg元耗损太多,歇上一歇便会没事,如今再看却觉不对。

他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反而更加虚弱了。

“我没事。”他闭着的眼睁开,抬头看星空,“怎么还没回来?”

离约定之时已过去近半个时辰,若只有花眠倒也罢了,许是被什么迷得忘了时间,但苏朝笙却不是没有jiāo代不守信诺之人。

元还摊手擎起一张符鹤,掐诀施了法,道声“起”,那符鹤便轻灵灵飞起,消失于二人眼前,可不过片刻,那符鹤却又摇摇晃晃飞回,在他掌心化成灰烬。元还蹙起眉头,季遥歌亦觉事情不对,默不作声看他又连两法,却均未展眉。

“不行,联系不上他们。奇怪,若是遇险,他们应该示警,若是安全,他们也该回我之信,怎会无声无息?”

以苏朝笙化神期的修为,能让她无声无息消失的,那对手的实力亦或是所遇之险,必十分可怕。

“我们去找找他们吧。”季遥歌看着黑漆漆的山林道。

白天灵气氤氲,钟灵毓秀之地,到了夜晚却透着诡谲y森,仿如巨shou悄然张开的大嘴,等着他们进入。

元还收起法术,只道:“你跟我紧些,别离远,自己小心。”一边已朝苏朝笙与花眠两人离去的方向迈步,却不妨身后传来季遥歌凝重的声音。

“等等。元还……”她欲言又止。

“怎么?”他回头看她。

“你的头发……”她快步走到他身边,抽去他髻间发簪,将他散落长发抓在掌中。

“头发?”他不解,眼角余光却已看到,她擎起的发,已是灰白掺半。

第132章 逢故

白日里还黑青亮泽的长发,到了这会呈现出老朽之色,灰白地散摊在季遥歌手里,被她擎到他眼前。月色下元还神情如常,面色却极为苍白,叫那灰白的发衬出迟暮苍凉,分明还是年轻的脸庞,却有了突兀的沉暮之气。

元还将发从她掌中扫落,又自顾自拢起,拿回发簪轻松绾上,道:“无碍,只是功法问题,等找到他们再与你细说。”人已往前行去。

他没多说什么,季遥歌隐隐觉得事情不对,可眼下也确非追根究底的时候,追上两步拉住他手臂:“若是有事你别瞒我,我虽然修为不如你,但也能分担一二。”

元还定定看她片刻,嘴角扬起:“多谢。”

余话再无,二人便循着花眠与苏朝笙的方向追去。

夜色深沉,月亮不知几时被薄云遮住,溪水的潺潺声逐渐消失,四周开始起雾,雾虽不浓,却将本就黯淡的月光遮得更加朦胧,山峦树木都成了张牙舞爪般的存在。元还已擎起一枚荧珠,荧珠中封有仙荧,此宝在寻常夜晚能照亮十丈范围,而今却只落在他二人周身一丈范围内,且光线内雾色朦朦,人的视线仿佛被蒙上层白纱,什么都看不真切。

照理莫说有无这荧珠,他们是修士,夜能视物,即便有雾也不该出现这样的情况,虽然没有感觉到任何危险与异常气息,但这地方仍是透着说不出来的怪异。

他们已经走了约一个时辰,因为寻人用的是低飞,脚程比白天快得多,应该离出发点有数十里路,但眼下却已不辨方向,就连铺展的神识,探得的也只是无边无际的雾林。

这是夜晚,白天如何他们便不得知,苏朝笙与花眠二人遇到什么,就更不得知了。

“跟紧些。”元还又叮嘱一句。

季遥歌已经挨在他臂旁,脚边是边走边打瞌睡泡的小奶猊,二人一shou往雾林深处探去。

“这里会不会有法阵?”季遥歌问他。

“不太像法阵,没有发现布阵的痕迹。”元还边走边回答,忽然止步,伸手拦住她。

前头似乎很平静,没有声息,季遥歌却也感受到一股急切而细微的波动,似音非音,一圈圈向外扩张,传到他们这里已经非常微弱。

“鲸音?!”元还听了片刻道。

“你说的是深海极渊里的大鱼?”季遥歌大感诧异。鲸为大鱼,最小者亦有数十丈长,被称鱼之王,伏于深海极渊,怎会在山里出现?

“是。鲸以特殊波动传音,普通人听不到,也不解其意,我因为好奇曾经钻研过,而你有蛟魂,所以我们都能感知。”元还一挥手,让荧珠飞到正前,雾里仍旧一片迷茫。

“可这是山林?鲸是海鱼,为何会在此出现?”

“不知。”元还摇头,正思忖其中可能性,却又见前方白雾中闪起一道紫芒,那紫芒忽明忽暗,闪动极快,“苏朝笙的天巧灯?不好,他们果然出事了,我们快些。”语毕拉着季遥歌朝那紫芒掠去,一边飞一边解释,“天巧灯是她的法宝,其芒可以破障破迷破祟,具镇邪定神之仙力。眼下这光芒闪得如此之频,必有急险。”

二人说话间已bi近天巧灯的光芒所在,雾仍未散,这幽幽夜色中,天巧灯光芒所闪处,却是个亮着白光的dong口,dong内有何谁也看不到,只那频闪的紫芒,仿佛闪在y阳jiāo界之地,诱惑着前往探险的人。

“她既然动用到天巧灯,便证明这里头必有相当厉害的幻术,也不知蜇伏着什么,你要当心。”元还索性拉住她的手,防止二人走失,齐掠向dong口。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季遥歌只觉得元还一头长发又白了几分,刚才还只是灰白掺杂,如今已半头霜白。

————

看着不远的一段距离,二人却飞了许久才接近,dong口已近在眼前,天巧灯的光芒却似乎远得遥不可及,闪动的频率更快,像摇摇欲坠的天星,召示着主人迫切的心情。

dong口的雾比外界浓厚许多,光线刺眼,可除了闪动的紫芒外,余下一应不可见。元还收起荧珠,与季遥歌并肩步入浓雾中,季遥歌的视线顿时模糊,就连在身边的元还都只剩个模糊人影,若非拽着自己的手温热有力,怕是二人真要走散。

隐隐约约,雾的深处有斗法的啸响传来,鲸音的波动也越发qiáng烈,吸引着二人往深处探去。走了半盏茶功夫,紫芒依旧遥不可及,斗法的声音却渐渐大起来,女人的娇叱也更加清晰。

“苏仙尊的声音。”季遥歌道,“她遇着对手了,情况不太妙。”从传来的响动里,她能听到苏朝笙急喘的声音。苏朝笙化神前期,能当她对手,将她bi到这等田地的,自也是化前期的境界。

“嗯。”元还也已听到,却没急着上前,反而停下脚步。

“怎么?”她问他。

“有些古怪。”元还紧盯前方紫芒闪动处,“不要过去了。”

“可是苏仙尊……”季遥歌奇道。

元还的声音仍是镇定:“天巧灯不灭,她的元神就不会有事,不急在这一时半刻。”说着擎起银亮宝物,打入浓雾之中散去。

季遥歌看不清那是何物,才要问他,白雾内却猝不及防闪过黑影。黑影速度极快,看不出是何物,两道暗光从黑影里飞出,森冷无比,朝着二人中间she去。“小心!”元还警示一声出手。

只闻铮铮两声,攻来的东西被元还打落在地,季遥歌与他牵起的手却已分开。浓雾刹时就将二人分别包裹,尖细的桀桀怪笑响起,元还的声音传来:“季遥歌?!”带着几许急意,并不那么镇定。季遥歌回应数声,可元还却似乎没有听见,依旧在浓雾里唤她,一声急过一声。

原本挨在身边的人影,仿佛滴入牛ru的淡墨,很快洇散,元还的身影随着逐渐遥远的声音而一并消失,季遥歌已将破霞剑执在手中,qiáng定心神,闭眸凝音,只将神识外展。不受黑影与浓雾及紫芒的影响,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怪笑之上。那笑忽上忽下,忽远忽近,她静立片刻,挥出一剑。破霞剑的剑气带着一丝电光破空而出,雾里传来声凄厉的尖叫,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刺中,她倏尔睁眼,朝着剑去的方向冲去。这浓雾似乎也被一剑割开,她眼前陡然清明,却是冲进了一个巨大石dong。

“媳妇,救我!”花眠的声音传来。

她定睛一看,只见花眠被一巨shou追赶着,仓皇跑进dong深处的甬道里。那巨shou黑鳞满身,生得像泥中铁鳄,血口巨大。她顾不上回头去寻元还,提剑追着巨shou而去。

甬道狭窄,被巨shou庞大的身躯刮得沙石碎落。花眠一边尖叫一边逃往深处,眼见已要被巨shou咬上,绕着银电的剑光斩来,一剑将巨shou削作两半。花眠心有余悸地靠着墙站定,愣愣看着跳到巨shou背上的季遥歌。

“你没事吧?”季遥歌问他。

他眸光才刚放松,吐了一个字:“媳……”面容却陡地骇然僵住,不可置信低头。

“花眠——”季遥歌一颗心已提到喉咙口,眼睁睁瞧着花眠所靠的那堵山壁裂开,露出尖锐密集的利齿,将花眠咬住。利齿穿身,那口一张一阖,不过瞬间就将人吞下。纵是季遥歌历经数次生死劫难,却也不曾遇过这般情况,整颗心已揪作一团,既惊且怒又痛,手中之剑便再无留情,尽全力挥出一击。

剑光大作,银电如雷,朝着山壁劈下。

轰——

山壁被劈出巨大豁口,她想也没想便跃入其间,却直坠而下,四周疾速掠过无数景色,山川河流,变幻莫测,似曾相识,却不待她回忆起,便已改换。很快,她双腿触底,在地上滚了半圈撑剑而起。这山壁看着像巨shou,可进来后却又别有dong天,眼前只剩下……无比熟稔的场景。

————

浓雾的深处,传来几声窃窃私语。

“得有一万年没人进来了吧?这几个人闻着可真香……”

“吃起来一定更香!”

“我好想尝尝那个男人的味道……”

声音似乎被人一掌拍断。

“那可是大哥瞧中的猎物!再说了,就凭咱们几个,对付得了对方的qiáng大修为吗?别痴心妄想了,眼前这小东西,味道好像也不错。”

被称作小东西的花眠往角落里缩了缩,看着浓雾里渐渐走出的人影,倏尔睁大双眼。

————

轰——

浓雾里却响起天摇地动的震颤声,随之而来的是剧烈波动的鲸音。有道纤细的身影被人重击而退,曲膝半跪于地,忽男忽女的古怪声音响起。

“蛛皇?”

浓雾卷退,被雾卷裹的男人现出身形。风雨飘摇的海面之上,霜发满头的男人微佝着背站在残损的甲板上,背上是八只透肉破衣而出的细长蛛足,足尖划地而动。

“把人放回来,否则我毁了你这条幻鲸。”幽沉的声音响起,双眸已尽为赤金的元还,半人半蛛的模样,透出异于往常的浓烈杀气。

“他们在鲸口之内,我随时能要他们的命,你想救人,就得按我说的做。”对面的人笑声尖细,不为其胁所动。

————

飞泉清溪与藤萝花木秀丽迷人,石窟宝殿掩于芳草之后,天际有火霞万丈,如飞凤展翅。

“双霞……啼鱼州,赤秀宫……”

两百年了,季遥歌没想过还能回到啼鱼州,看到战毁之前的赤秀宫,一景一物分毫不差,就连来来往往的人,都与记忆一般无二。

啼鱼州那场灭顶之灾仿如噩梦,如今大梦初醒,回到最初。

她在赤秀宫里走了几步,忽然驻足,看着前头石岩上坐的人。那人背对着她,着一袭白衣,长发披爻,手里拎着坛酒饮着,自得其乐,一身风流潇洒。

似乎察觉身后有人,他缓缓转头,露出灿然笑容。

暌违已久的称呼,乍然入耳。

“师姐,你终于回来了?”

白砚坐在岩上,眉梢如天青泄水,眼角似云海含光,半闭半睁间桃色潋滟。

一如初见。

第133章 shou化(虫)

季遥歌动也不动站在原地,手却缓慢垂下,破霞剑剑尖指地。白砚从石岩上飞下,行云流水般洒脱,他是适合白衣的男人,单薄的颜色能衬出他眼里的熠熠星辉,有点年少轻狂的痞气,没有轻浮,甚是好看。

她没说话,看着白砚飞到自己身边,拎起她的手腕,眉梢挂着几许不快:“师姐这么久没回来,一回来就动刀动剑?”说着又将酒坛塞给她,凤眼弯弯,“这是在外边遇着什么麻烦事了,说来听听?“

“我们多久没见了。”季遥歌笑了笑,执刀的手被他攥在掌心,顺从地走到岩下草坡,与他并肩坐着。

凤彩橘霞绮丽非常,天地明媚,光景平和。赤秀宫的日子平淡如水,没有生死争斗亦无人心险恶,过起来似细水长流,点滴滋味累积在心,身处其间并不觉得多好,然惊心动魄的事经历多了,才叫人对比中其间好来,只是回过味时天地早变。

“三个月零六天。”白砚道,两片棱角分明的唇瓮动着,似咬向她耳朵,声音如丝,“我想师姐了,你呢?可想我没有?”

“想……怎能不想……”季遥歌抚着酒坛子,垂眸道。

“那师姐别走了,留下陪我可好?”白砚手一横,将她扑在坡上。

季遥歌顺势而倒,一双大眼撞上白砚的凤眸,澄澈的瞳孔里倒映出眼前人的模样,连身后的景象也倒映得一般无二,像镜子般清晰。

衣袖拂过她的脸颊,他的指腹摩挲着她的唇瓣,呢喃道:“师姐,我喜欢你,喜欢你到可以不要性命,你呢?你喜欢我吗?”

她不答,只看着他。

————

外界的风刮得猛烈,天际y云翻腾,cháo涌làng泼撕扯着海面飘摇的废船,分不清是雨还是làng的水似雹子般砸得甲板噼啪作响,元还站立风雨之间,霜发在夜雨啸làng里独显突兀,背上伸出的蜘蛛细足像八柄利刃,似乎有异shou要从他背上破体而出,他却只睁着金色眼眸,慑人的目光落在眼前黑影之上。

“那就先杀了你再说!”森冷的话不带情绪,元还毫不理会对方的威胁,杀气渐浓,八足在甲板一点,纵身高飞而起,身影消失于茫茫夜雨间,再落下时,已出现在黑影正上方。

黑影似料想不到他说动手便动手,大惊之下往旁疾闪,可地上已结满蛛丝,天空金芒jiāo错纵横,织作天网,兜头盖来,天罗地网叫人无处可逃。黑影心惊非常,这等不顾一切的搏杀法,已不存多少理智了。

“shou化?”他逃了两下,暗自呢喃出声,心生不妙。

————

风柔缓chui着,天际的霞彩却未有一丝变化。

季遥歌看着越压越下的脸庞,沉敛的眉舒展,眼中光彩摇曳,似黑白墨画点入朱砂靛蓝,刹那生色。她盈盈笑开,滴染媚妩,抬手沿着白砚脸颊抚下,言语慵懒,似迷似惑:“三个月零六天?原来我们只隔了三个月没见吗?我为何觉得我与你已相隔一世?”

“师姐大抵是做梦了,你摸摸我便知道,我可不是师姐的梦。”他握着她的手贴到脸上。

掌心是微温的脸颊,并非幻象。她松开紧握破霞剑的手,双臂攀上白砚脖颈,与他对望,舌尖舔过嫣红唇瓣,是让人口gān舌燥的蛊惑:“是真的人。”

白砚呢喃一声:“师姐……”醉在她潋滟目色里。

“你既是师姐的好师弟,不如告诉师姐,幻鲸是什么地方?”

“幻鲸是深海极渊之鱼,体大如岛,是外界进入流放之海的入口。”白砚看着她的眼不舍离去。

“流放之海?不是九重天地吗?”

“九重天地那是外头的说法,我们只管这儿叫流放之海,幻鲸是这里的入口,亦是这里的守护……”白砚说着说着,忽然脸色一变,身躯陡然大震,要将头转开,抚着他脸颊的手却不复温柔,似巨钳钳制着他的头,bi他直视她。

“幻鲸这里都有谁?”她继续问。

“你……你也修心……术……”白砚哆嗦道,似受到剧烈打击,瞳孔变得涣散,只剩意识qiáng撑着。

季遥歌闭闭眼,再睁开时天地已变。什么凤彩橘霞光、啼鱼赤秀通通消失,二人就躺在个泛着黯淡红光的dongxué中,不论墙面天顶亦或地面,皆绵软带着粘液,小奶猊蜷成一团球呼呼睡在角落,嘴里不时响起咂吧咂吧的吸吮声,大概也陷在幻境中梦到母shou哺ru了。

“真不想把你这身幻化打散,细算算,我已有两百多年没见着白砚了。”季遥歌叹口气,有些留恋地看着白砚,“幻化得挺像,不过只得皮囊,未得真髓。”

她手一摁,就将白砚按在地上,她翻身而起,掐紧他的咽喉,面色倏冷:“你可知,白砚与我相jiāo两百年,从未将情爱挂于嘴边,即便是死,都不愿让我有一丝负担,而你却以性命相胁?心之一术,求的可不仅是皮囊,画皮画骨难画魂,画虎不成反类犬,你的道行还太浅!”

两百年于修士一生便如沧海一栗,可每段过往皆是历炼,所悟所感积沙成塔。她与白砚相jiāo短短百年,其中并非全然没有算计,可在那两百年间,白砚却是她历经生死,满心仇恨之际所获最大善意,她无爱有情,便愈能清楚感受到他不求回应的感情,纵然他没真正承认过一次。关于白砚的执念虽散,但这并不妨碍她将这份好记在心头,也将这人收在记忆之中。能记多久,她不知道,也许漫长岁月终将带来遗忘,但在此到来之前,她不想刻意忘却。

语毕,她的手重重一摁,白砚的模样顿时在她眼前消散,只留下个瑟瑟发抖的年轻男人,头上两只雪白尖翘的狐耳吓得从头发里竖起来,藏都藏不住。

“上仙饶命,不要杀我!”这人双手抱头,掩住脸面,生怕她一个狠心就把自己的头割了,“是大哥bi我的,不关我的事!”

“你把这里的事给我说清楚,我便考虑饶你一命,别玩花样。”她将人拎起,扔在地上。

“我说,我说。”这男人的目光透过手臂间隙望向她,惧意里带着几分狡色,“你们进来的地方叫幻鲸岛,也就是幻鲸的背部,四周全是幻鲸所化的幻象,用来迷惑擅闯者。从你们进来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察觉了。不过你们间有两人修为太高,为免出现意外,所以大哥要将你们分而攻之,先向前头那一男一女出手,再以这二人作饵将你们诱来。大哥修为最高,自去对付与你同行的仙人,我的修为……不好,所以只能以幻术将你骗入鲸口内。”

“你大哥又是何人?我的其他三个同伴呢?”季遥歌居高临下看着他。

“我大哥原是流放之海的一岛之主,因为杀业过重,被全海追杀逃到此地躲藏,是个极其凶悍残酷的妖修,曾连屠三岛妖族,我们兄弟几个也是被他掳至此地给他卖命。你的同伴,先前那个仙姑原与我大哥搏杀,如今被困我大哥的法宝镇住了;与她同行的那小哥,叫我几个兄弟抓了去;至于那位大修……我大哥亲自出手,如今怕是……”

季遥歌心中隐约不安,也不打算继续耽搁盘问。照这说法,他口中的大哥应当修为qiáng大,元还与其对上,怕是有难。他虽未明言,她却也心中有数,那满头霜发必定不是什么好变化。

她不再犹豫,朝小奶猊毛绒绒的后臀轻轻踹了一脚,只道:“带我去找他们!”便拎着那狐耳男人出了dongxué。

————

鲸口另一侧,花眠看着眼前三个高矮胖瘦尽皆不同的女人,穿着裹胸的shou皮短衣,扭着腰贴来,眼珠子都要脱眶而出,顾不得被缚仙索缠住的身体,僵尸般从地上跳起,满屋子躲人。

这三个女人,胖得极胖,瘦得极瘦,搔首弄姿追来,嘴里只道:“小仙倌,别躲呀。”

“……”花眠俊脸变色,避如蛇蝎。想他游戏人间百余年,青楼楚馆下过不少,但也只是门面功夫,到底还守着童子身修炼,几曾遇到这样的情况,当下想死的心都有了。

眼前肥花花的肉体弹动着靠近,花眠被bi到角落中,叫瘦高的女人给擒住,冰凉的手已伸入他怀中,指尖是锐利的长甲,凉嗖嗖刮过他胸口,一下撕开他的衣襟。

“小仙倌莫怕,我们不吃你的肉,你且先陪咱们几个乐上一乐吧。瞧这一身皮肉……”那胖人吸了吸口水,一把掐过去。

“不要——”花眠惊声叫起。

轰——

角落的肉壁被人一剑割开,数道剑芒接二连三飞来,将那三人bi退。花眠大喜:“媳妇!”其中一道剑光削过他身上的缚仙索,那索断开,花眠得了自由,眉间一松,摸出一段扁尺朝那三个妖修揍过去。

“我让你们羞ru我!”他怒极,下手毫不留情。

三个妖修境界低下,修为平平,能抓到花眠靠得只是此地幻境与偷袭,如今真刀真剑地斗起来,哪里是花眠与季遥歌的对手,当下被打得嚎叫连连。

“阿眠,你去找苏仙尊,我要去寻元还,不要在这làng费时间!”季遥歌却不多留,只jiāo代一句,便又揪着那狐狸往外赶去。

————

鲸口与最初看到的dong口相同,只是没了雾气遮掩,那里失了白光,只剩个黑dongdong的豁口。风雨声和làng涛声一阵阵传来,其间夹杂着裂石断树的轰响,鲸音一波波绽开。想是先前苏朝笙与对方jiāo手,引发幻鲸惊恐,故而发出鲸音,而眼下这鲸音比先前感觉到的更加qiáng烈,料想是元还在外无疑。

那豁口的漆黑里不时有金电jiāo错闪过,dong外景象偶获明晰,季遥歌已看到铺天盖地的蛛网,她加快步伐冲去,却在接近豁口时闻及一声震天刺耳的尖啸,她脚步微微一顿,紧接着便飞纵而出,落在满地蛛网上。

电闪而落,将dong外景象照得如地狱一般。

“大哥……”狐狸颤微微叫了声,腿如筛糠。

铺天盖地的蛛网中,一张从船桅张开的巨大蛛网网着只庞大巨shou,像猎物般被蜘蛛细足死死钉在网上,粘稠血液洒满甲板的蛛网各处,男人俯身浮于半空,背上八只利足钻肉而生,将他背部撕得一片láng藉。霜发飞在风中,似这满天蛛网,听到声音,他转过头来,瞳中金光已俱无人意,只将细足从那巨shou胸腔抽回,缓慢朝季遥歌爬去。

小猊“呜呜”两声,被这骇然一幕吓得往她身后缩去。季遥歌攥紧剑,正思应对之法,地上的蛛网却悄然爬上她的脚,没给她一点反应时间,瞬间便将她缠成茧子,只露个头在外边,送到元还身前。

冰冷细长的蛛足伸来,尖锐的足尖带着倒刺,轻轻抵到她脸颊上,只要稍稍用力,便会扎穿她的脑袋。

赤金双瞳迷茫地看着她,混乱里带着几分挣扎。

她深吸口气,将破霞剑收起,卸去一身防备攻击,轻声开口。

“元还,让我帮你。”

语毕,她双眸一闭,竟是舍了躯窍,元神化作光团离体,倏尔没入他额间,一如初逢。

第134章 动心

这是季遥歌第二次进入元还的元神虚空,星河流转、万象更迭的景象已不再,虚空广袤无垠,却光芒黯淡,到处遍布皲裂的细纹,这崩塌的迹象,是他元神溃决的前兆。

季遥歌记得他说过,蛛皇只是他的寄生shou,与他共生,虽然让他qiáng大如斯,却也以他jg元为食,宿在他躯窍之内,等着某一时刻能够抢占他的肉身,脱窍而出,让这具躯体为它所驱。

说穿了,就是虫与人之间的夺舍之争。

所谓shou化,就是蛛皇已然侵蚀到他的元神,让他无法再控制自己的肉身,陷入半昏迷状态,若是无人能够叫醒他,他的元神就会沦为蛛皇之食,而这身体亦会成为虫窍。

仙途之上,真正的死亡威胁总来得出人意料,哪怕再高的境界,也总有无数瓶颈,无穷危险要过。

季遥歌不知道是什么导致元还突然出现shou化的情况,却明白眼下他已陷入极端危险的情况。他与蛛皇的元神应该都存于同一个虚空之中,如今这濒临崩溃的虚空,就是两个元神斗法的结果。

看这情况,应该是蛛皇胜了半分。

她只观察片刻,就疾速掠起,在他的元神虚空中搜寻起元还。元神出窍进入他们元神中,是件极其危险的事,尤其她与他实力相差那么多,若然元还彻底被蛛皇吞噬,则她的元神也将不保,她需尽快寻到元还。正思及此,苍穹忽然开裂,无数段蛛足自裂隙里伸出,刀刃般扎向她。季遥歌心里一惊,蛛皇应是感受到她的侵入,为阻止她坏其好事,向她出手。

在他的元神内,她无法还手,只能以最快的速度躲避这些攻击,以魂力喊出元还之名。魂力如钟磬,远dàng而回,似撞到某物,她一边躲避,一边寻此魂力而去,果在虚空深处看到几乎要被金光吞噬的人。

元还形容与外界一般无二,已是半身化蛛,背上八足紧紧钩在身下一张巨大蛛网上,他双眸紧闭,似对四周发生的事无所知觉,任凭自己的神识被蛛皇一点一点侵蚀,影象渐渐变得虚无,金蛛的完整形态却在缓缓清晰。

越是靠近元还,金刃的攻击越加密集,有几次都险些刺穿她的元神,好不容易飞至元还面前,她还来不及喘口气,底下却窜出一簇蛛网将她捆住。她身形一滞,生生停在元还身前半丈处。

四周金刃jiāo织而来,季遥歌只将魂力一dàng,不敢多想地施出涤魂术。涤魂术本就用以涤滤魂神中的杂质,好保证元神魂海之清明,不受外力gān扰,他的元神既已失去意识,必是被蛛皇所染,吞噬之争她帮不了他,只希望这涤魂术能将他叫醒。

魂力倏尔绽开,将元还笼罩。季遥歌感受到他浩瀚的魂海,其中飘dàng着无数杂质,一股奇特的力量随着涤魂术而生。

他的元神虚空跟着一震,金蛛在那瞬间似被抽离,他的影象凝实,jiāo织成网的金刃僵停在季遥歌头上,元还的眼眸艰难睁开一道细线,浑浑噩噩看到季遥歌被蛛网所缚,声音虚弱道:“你为何在此?”

“元还,快点醒醒。你若再不醒,我与你的性命都将不保。”她说话间就见元还眉头紧蹙,面露痛苦,蛛皇身形又浮现,四周金刃再度bi近。

“元还!”她厉喝一声,声音蕴藏魂力,直抵元还元神深处。

元还双眸骤然一睁,看清眼前景象,浑噩俱退,敛容震怒:“谁让你进来的?给我出去!”

话语未落,苍穹深处便有巨力卷来,不仅斩去缚在季遥歌身上的蛛丝,连悬在她身侧的无数金刃都尽数卷走,她想说些什么,却觉一道阻力如山海倾倒,将她往外送去。四周景象如光影掠过,转眼间元还已远,她被他送出元神。

五感回归实处,沁凉的水珠像石子般落在肌肤上,风雨涛làng中几声惊呼入耳,喊的俱是她和元还的名字。季遥歌睁眼,人依旧被蛛丝缚在半空,尖利的蛛足已经划过她脸颊,一抹细微刺疼传来。脸被雨làng浇得湿透,身体成茧般,几张大网将赶来的花眠和苏朝笙拦在外面,元还的动作却是凝固了。

他瞳孔里的金光明明灭灭,与墨色jiāo错,似一场无声挣扎,最终皆沉淀成漆黑如夜的眸。

蛛皇的细足缓缓落下,包成人茧的季遥歌被送到元还胸前,蛛丝断开,她得到自由,却未落地就叫他揽腰钳在胸口。

“谁让你进我元神的?”他沙哑开口,恢复清明的眼底是不加遮掩的震怒,bi视眼前不自量力的人。

季遥歌仰着头道:“我想帮你。”

“我不需要。你知道刚才那种做法会有什么后果?你的肉身会被蛛皇吞噬,你的元神会沦它的补给!你应该远远离开,不要靠近我。如果还有下一次,你不必管我,走就是了……”霜发凌乱落下,遮不去他拒人千里的疏冷。

“做不到。”季遥歌拒绝得不容置喙。

“你!”他收紧手臂,背上的蛛足跟着一动。

她还是那句话:“元还,让我帮你。”他固然qiáng大,可qiáng大并不意味着无敌,他同样也要面临各种不为人知的险境,“你我相识四百余年,不论有意无意,你都助我甚多。在你帮我之时,你是怎么想的?是将我视作你豢养的宠姬,还是仅仅因为……你这里有我?”

她的指尖点上他胸口。

元还不语,只听她又道:“我告诉你,你出于何原因帮我,我亦出于何原因帮你。”

是情爱也罢,是友情也罢,不都因为将彼此摆在心间?

他心中一震,道:“你会死。”

“修仙之人,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出手只为自己所选之道与值得的人事物,又有何可惧?”她淡道,目光却从眼前风雨飘摇的景象扫过,“你在这里经历恶斗,独战大能,不也差点死?”有什么区别呢?他也在为他们而战,否则又怎至被蛛皇反噬到这般田地?

他手臂再度收紧,将季遥歌拥到怀中紧抱,垂首埋进她颈间,霜发垂落,低沉的声音响起:“即便你会被我吞噬,因为我而死,数百年道行化为乌有,你也不在乎?”

“在乎的,但总有更加在乎的东西。”她笑吟吟开口,没有更多言语。

“好……”他埋在她颈间点头,笑意倾泄,似乎放下长久以来不曾想通的东西,“季遥歌,你的幽jg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替你寻回,我要你完完整整地属于我,因为……我动心了。”

这场针锋相对的感情较量,他终究是输她一步,先她动心,可那又如何?修士寿元漫长,心志坚冷,道行越高就越难动心,可一旦动心动情,又有何理由抵抗拒绝。男女之爱,在他这里,与天道一般,不过顺其自然四字。

若爱,何妨坦然承认?

她对他突如其来的坦承微诧:“倘若我永远没有幽jg,永远不知情爱,亦或是幽jg长成却仍未爱你,又当如何?”

“动心动情,本就是我一人之事,你若能回应固然两全其美,若是不能,亦无需负担。”他顺从本心待她,jiāo付感情,却并非让她回以同样感情的jiāo换筹码。情感之事本非人力可qiáng求,他无需像凡人那般,非求一个两厢厮守的结局。于他而言,能够动心,已是这漫漫仙路上难能可贵之事。

她抚过他霜白的发,魂海微微一dàng,细苗仍幼,枝叶未密,其根却抓土而繁。

这是何等豁然坦dàng的心胸,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人心为私,既付情jiāo爱,自也希望得到同样的回应,求而不得便成执念,多少怨怼愤恨便由此而生?能做到坦dàng爱人,求得求不得都豁然以对,天上地下又有几人?

便为他这番倾心相对,她亦愿意努力让幽jg重生。

八根蛛足化作金光一道道冲回元还背心,消失无形,只留被撕裂的模糊血肉。他从天际落下,脚上一软,力有不支险些栽下,叫季遥歌扶在怀里。拦着外人的蛛网落地,花眠与苏朝笙二人急冲而来,看着元还霜白的发惊诧不已。

“元兄,你的发?可是蛛皇反噬?”苏朝笙与他相jiāo甚久,自然知道些他的情况。

他索性半拥着季遥歌,卸了半身之力在她身上,既是回答苏朝笙,也是回答季遥歌:“此前在火脉所受之伤未愈,我又召蛛皇应对猊shou,是以蛛力反噬,本尚能压抑,不想又遇qiáng敌,以致差点被吞噬。眼下暂无大碍,只是要尽快寻个安全之地闭关。”他不再隐瞒。

寥寥数句,道出前因后果,其间种种凶险却是不提。

“快看——”花眠声音伴随着猊shou奶声奶气的叫唤响起。

雨势不知几时已停,风làng渐歇,雷消电去,天光乍现,真正的九重天地此时方清晰展于四人眼前——

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海,水面覆有薄雾,似仙气氤氲,远处有小岛隐约而现。

九重天地,流放之海,有岛近百,其中大岛十六,中岛三十七,余者为碎岛,每岛皆有妖shou魔物为主,乃是一处充满厮杀争抢的残酷之地。

元还若想求个闭关之所,需得占岛为安。

第135章 狂蛛

雾气散去,幻象消失,鲸音波动随着斗法的结束而趋于平稳,远峦重山皆已不见,鲸背上的岛屿倒还是茂密树林的模样,远远望去飞鸟走shou徜徉其间,随着这只巨鲸浮在海面上缓缓漂移。季遥歌几人站立的位置正是鲸头,其上有座残船,只剩个船架子半搭在鲸头的山岩上,正是元还恶斗之处,而昨夜所见的dong口,便是鲸口,如今已然阖上。

季遥歌长于深山高峦,虽在人间游历四方,却还不曾见过如此波澜壮阔的海景,一时间心头亦巨làng澎湃,不歇不止。

“蛟性喜水,怎么?又想下去畅游?”倒是半搭在她肩头的元还看出她的兴奋,揶揄道。恶战已了,生死jiāo心,他忽觉快意非常。

季遥歌瞧他虽霜发满头,一双墨金异瞳却难得显出几分欢喜,盛着年轻的飞扬意气,半点暮色皆无,不免为其所染,亦笑答:“我倒是想,你且放手。”

她肩头的手却是一紧,他改搭为揽,霜发垂覆,半遮的苍白脸庞笑意灿然,只道:“放手自是不能,横竖来日方长,你想玩,有的是机会。待我伤愈,天上地下,三千浮途,哪处去不得?有我在,你这小蛟只管纵横天地,我什么都能给你兜着。”

那字里行间,全是他从未外放的狂意。

苏朝笙站得不远,听得真切,不禁回望。那才是真正的元还吧?有着千百年前无惧无畏的傲气骄狂,亦有锤炼了近三千年的沉敛稳重,风范气度都叫人折服倾心。

“那就请仙尊先将仙体养好,也好为我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蛟作倚仗,到时候若闯下了泼天大祸,你可得好生兜着。”季遥歌似笑非笑接下他的话,伸手却将他霜白的发捋到一侧,越过他肩头去看他背上伤口。

他背上衣裳早已粉碎,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与初时在火脉里所受之伤jiāo错而叠,看着触目惊心。

“不妨事。”就这几句话的功夫,他已搭着季遥歌肩头走到蛛网之下。

被他击杀的那shou妖还挂在蛛网上,眼下已是全妖形态,并非万华常见之shou妖。他生得体格庞大,已有半人之态,皮肤如青铜硬甲,额前生有尖角,臀上有长尾,此时气息已绝。那四个从鲸口里被花眠与苏朝笙二人抓出来的小妖修正站在这shou妖底下,满眼张惶地喃着:“大……大哥……”似乎不能相信shou妖已被杀死。

除了向她施展幻术的那个妖修外,其余三个妖修已化回shou形,正气得花眠跳脚,挨个敲过脑袋。

“你们这三个猢狲,也敢冒犯你爷爷我?”花眠怒骂道,冒犯也就算了,关键是还变得那么丑!

那化作高矮胖瘦三女的,正是三只金尾猕猴。三只猕猴抱头求饶:“爷爷饶命!是胡小六说,变成女人才好迷惑男人。”

“我呸!谁是你们爷爷?!”花眠却又朝着这三猢狲的脑门一顿敲,“胡小六是哪个?”

缩在三猴之后那人头上耳朵悄悄一耷,默默低头不语,那三猴往后一转,三根手指齐指向他,他那耳朵便垂得更低,还没等开口求饶,就被花眼一把揪住耳拖了出来。

“痛痛痛!仙人饶命!”他疼得五官皱作一团。

季遥歌这才看清,幻化作白砚这人,除了脑门上挂着的那对雪白狐耳外,皆长得与人一般无二,削尖的脸,飞挑的眼,唇鼻如琢,倒是个极漂亮的男人。

“花贤侄,别闹了,还是先让他们将这地方的情势说清楚才好。”苏朝笙出言打断,又看了眼元还,道,“元兄,我瞧你伤势颇重,这几只小妖jiāo给我审问,你先调息疗伤。”

“也好。”元还颌首,随意寻了处地方盘膝坐下,闭目调息。

苏朝笙行事老道,思虑周全,有她盘问这四个小妖,并不需季遥歌插手,她便站在那shou妖之下,将灵悟打开。shou妖的灵骨浮在他额前数寸处,呈深紫色,光芒大作,比她先前先吸纳的任何一个灵骨都耀眼。

能bi出元还以蛛皇之力应对的shou妖,其境界修为自当与元还相近,至少在化神中后期。这个境界的灵骨,以她目前之力很难吸纳,若是稍有不慎,就会像初次吸收shou修灵骨那样,被灵骨反噬,可若要她就此放弃,却也不能。化神修为的shou妖灵骨,哪怕她自己的境界抵至化神,恐怕也遇不上几次,再加上她在人间吸纳万骨,万象已成,领悟亦深,只缺足够的灵力修为,眼前这根灵骨,恰能弥补她在这方面的欠缺。

如果吸纳得当,也许她的境界可以突破,但其中风险却也一分不少,都是生死较量。

“不必如此犹豫,想吸纳便吸纳吧,有我在。”

正矛盾着,元还的声音却忽在她元神内响起。她转头看去,他仍是闭眼调息的模样,却已察觉她的矛盾心绪。

“你如今也重伤在身,又如何帮我?”

“我既能开口应承,自有我的办法,不过你需将此灵骨压制几日,待我准备妥当。”

季遥歌略作思忖,亦不矫情,只问道:“至多半月,可行?”倾她魂海之力,应该能将此灵骨压制十数日。

“够了。”元还回道。

她也不再多问,只信他所言,缓缓将那灵骨纳入魂海之间。果然,这灵骨才入元神,便引得元神一阵剧烈震颤,而原本清澈的魂海,都在灵骨没入的瞬间被染成一潭紫水,足见此骨之力。季遥歌不得不倾尽全力以魂海镇住这段灵骨,化魂入相,将这灵骨暂时压制在魂海之下,成为媚相。

————

施展化魂术耗费去季遥歌全部心力,待再睁眼时,苏朝笙与花眠已经审完那四妖,元还亦已醒来,正站在鲸头上听苏朝笙说起此地之事,脑后三千霜发已束垂在背,连衣裳也换过一身。

她便走到小猊身边,静静听他们论及此间之事。

“流放之海有岛近百,大多为妖或shou所占,几无人修存在。被你所杀这只shou妖为青角玄甲牛,名唤逢血,是这流放之海上三大通缉妖之一,生性凶残,以屠戮为乐,故被海上众妖shou驱逐通缉,逃到此处。幻鲸岛地处偏僻,虽说是两界jiāo接之口,但已近万年没有开启,逐渐荒废,这才做了逢血的暂憩之所。那四个小妖是被逢血抓到此地服侍他的低修,平日里亦受此凶妖打骂驱使。”

苏朝笙正将从四个小妖口中审问到的信息和盘托出,无人打断她的话。

原来他们进来那日,行踪就被逢血发现。这岛上难得出现活口,竟还是人修,逢血自然将他们视作猎物,欲屠之进食,不过碍着苏朝笙与元还修为太高,他无法以一敌二,便设下毒计,趁着他们四人分头探寻之机,先将苏花二人引入鲸口,困住苏朝笙,擒住花眠,再以二人为饵,将季遥歌与元还骗来,不想却因季遥歌被幻术所迷,竟引得元还不惜以蛛皇之力与其生死恶斗。

“奇怪,此地怎会聚集如此之众的妖shou?”元还问出所有人心头疑问。

既是需要天钥地匙合并才能进入的地方,又怎会有这许多妖shou,除非另有通途。

“我问过他们了,他们说这里的妖shou已经存在数千年,多是灵智极高的妖shou,有些是从天地九梯上面进来的,这地方确实还有一个出口,是与天地九梯相通,只不过若想通过此法进入,则是凶险非常,需要通过天地九梯的所有考验方可。”

苏朝笙话音才落,花眠便接口:“这个我知道,天地九梯本就是我花家试炼之地,越往下越困难,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完全通过这十八层阶梯,所以也没人知道天地九梯连接流放之海。”

“那是否意味着,我们想离开此地,也可以通过这个办法?”季遥歌插口道。

苏朝笙点点头:“应该可行,只是十分艰难。”

“那另外一些又从何而来?”元还又问。

“另一些则是从此地初创就存在的。”苏朝笙继续答道,“哦,对了,他们说这青角玄甲牛是通缉shou,杀他者可得赏金彩头,好像是一处无主之岛。我们拿此shou换了彩头,刚好可给元兄闭关之用,我们也有安身之所。”

元还点头忖道:“倒是眼下一个选择。”

那厢季遥歌边听边走向四个妖修,只问他们:“你们可见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四个妖修齐齐摇头,她又问:“那有没见到一只金甲大蠹虫?”

那三只猢狲仍旧摇头,只胡小六略一迟疑,被季遥歌看出。她上前拎起狐狸耳朵,问道:“你见过他?可别骗我,你知道我有一百种办法让你说实话。”

胡小六在她手底下吃过大亏,最为怕她,马上点头:“好,好像见过……在舵舱里。”

“舵舱?”疑问出声的却是元还,“这不是幻鲸?何来舵舱?”

“是鲸岛,也是舵舱。此鲸虽为仙shou,但其体内设有驭shou法阵,可驭鲸为舟。大哥……哦不,这青角玄甲牛挑此地为避祸所,除了因其偏僻外,也贪这驭shou法阵。只可惜虽然找到法阵所在,却无驭阵之法,这才一直留在这里。”胡小六解释道,“法阵所在之处,便称舵舱。”

几人jiāo换一眼,正要让胡小六带他们去舵舱看看,却不妨前方面海面上响起一阵嘹亮尖啸,几只红翼虎雕成群自天际掠过,隼目紧紧盯着此地,远远bi近。

“糟了,是追杀玄甲牛的人。”胡小六一下跳了起来。

“既是追缉玄甲牛的人,你害怕什么?”季遥歌不解。

“你们初来此地,不懂这里规矩,流放之海上有一类shou修专以缉拿这些驱逐的恶shou换取赏金过活,被称作妖猎,他们才不管猎物死没死,只要拿到猎物妖丹以换所需,妖丹落在谁手里,他们就攻击谁。这玄甲牛的赏金丰厚,能换一座无主之岛,他们更不会放过此等机会。眼下寻来的……”他说着又看了眼红翼虎雕,面露惧怕,“能驯养这么大批虎雕,当属妖猎第一人桀离莫属,其境界怕与这玄甲牛不相上下,手下还养了一大群小妖,十分难应付。”

元还已能感受到海面涌来的无形之压,再看他们四人,他如今伤重,花眠和季遥歌实力都不够,只有苏朝笙一人,也是独木难支,待要逃走,可四面临海,茫茫一片,又能逃向何地?

“朝笙,你与花眠带着这三只猕妖,将玄甲牛搬入鲸口内先藏下。胡小六,带我二人去舵舱看看,快!”略作思忖后元还果断开口。

“好。”苏朝笙闻言挥挥手,切断玄甲牛身上的蛛丝,令三只猕妖拖着这巨大的shou尸,往鲸口藏去。

元还已唤上季遥歌,道了声“走”,便跟着胡小六,往他口中所说的舵舱急去。

第136章 招摇

幻鲸除了天赋幻术外,并无其他攻击力,可这幻术在修为高深的人眼里只是障眼法,不过拖得一时三刻罢了。胡小六口中通往舵舱的路在鲸头两处凹陷的气孔中间,从外边看起来只是座平平无奇的岩石堆。

“就是这里。”胡小六扯开石堆四周丛生的藤蔓,一边引路一边说。

藤蔓被扯开后,便露出狭窄的缝隙,像往前直通的一线天。这地方看着果然是许久无人进入的荒废模样,藤萝蔓草几乎把路淹没。路很长,却没设任何机关禁制,三人一猊施展法术疾行而过,倒也很快抵至尽头。窄路尽头别有dong天,是个幽僻dongxué。

“这里鲸尾位置。”元还看了眼一线天落下的细细光芒,率先进了dongxué。按着三人行走方向与脚程,这段窄路应该沿着幻鲸背脊往鲸尾方向走。

dongxué颇大,dong壁与地面都打磨光滑,正中位置果然安设有一个船舵,四周立着几块石碑,碑上刻有描金的碑文与图案,可文字字体晦涩,并非现下通用的字体,至于图案则更是复杂,季遥歌完全看不明白,不过瞧着元还眼前一亮的表情,料来他应该有数。

除此之外,偌大的石室,有一半的墙面都被钉在其上的巨大shou皮所覆,暗哑的shou皮上绘着庞大而繁复的图案,这图季遥歌倒是看出是何物,天象图加海象图,这是一张关于流放之海十分jg细的航海图,可惜以她之能,尚不能完全看懂,想来此地的妖shou对这么jg妙繁复的海图更是无从入手,是以并未遭到觊觎,还安然存放于此。

海图的左下方,留有季遥歌熟稔的落款。

“裴不回?”季遥歌喃道。

“据闻花家老祖与裴不回前辈是旧jiāo,两人有些渊源。早年为万华第一制器师的名头,二人争斗多年,后来彼此惺惺相惜又成为莫逆之jiāo。花家昆都的建成,裴前辈亦出过一份力,虽没听说他与九窍玲珑塔有什么关联,但他曾踏足此地,倒也不足为奇。”元还已站在舵前,一手掌握着船舵,另一手却抚过舵正中两个凹槽处,“你快来看。”

季遥歌两步上前,低头望去,脱口而出:“天钥地匙?”那凹槽的形状分明是两柄钥匙。

“此舵为法舵,与寻常船舵不同,乃通过法术直接控制幻鲸元神以达驭shou为舟的目的。才刚过来我一路观察,造舟者必在此幻鲸背脊骨骼及鳍尾各处安有机关,再配合幻鲸本身力量,才将如此巨大的鲸岛改造为舟船。此处便是启动机关的关键所在,必在两柄钥匙同时放入才可。”元还忖道,眉间浮现兴奋之色,这是他发现新奇之物时惯有的神情。

“难怪此地需要两柄钥匙才能同时打开,想来先人在做此安排时已将二者都考虑进去。”两柄钥匙同时出现才能打开鲸岛入口,才能启动这艘幻鲸,像是预先安排好的一般,就在这里等着他们,亦或是她。季遥歌想了想,又道,“我去叫花眠过来,天钥在他那里,我们试试能否开启你说的这个法舵。”

————

给花眠发了传音符,又打发胡小六前去接引花眠前来,季遥歌才转身回到dongxué中。元还已沉浸在对法舵的研究中,正以灵力注入法舵探查,她不想打扰他,又记挂起高八斗一事,便在dongxué中自行查探起来。

dongxué虽大,但东西并不多,一目了然,若是高八斗在这里,他们怎会没看到?他又怎会不出声?

抱着疑问她走了几步,忽然发现小奶猊不知几时起趴在dongxué深处的墙角里,两眼聚光的盯着某处直看,背悄悄拱起,一声不吭地蹲守着。

小奶猊的对面是方石碑,石碑后面同样刻有描金图案,无甚特别,季遥歌正觉奇怪时,小奶猊却倏然出爪,一掌拍在碑上,也不知拈了什么下来,头一猫就将那玩意儿给咬在嘴里。再抬头时,季遥歌只看到露在小shou嘴外半个金色蠹虫躯甲。

“快张嘴!”季遥歌冲上前,捏着眉心道。

小奶猊眨巴眨巴眼睛,“哇”地张嘴,把那只肥硕的蠢蠹吐在地上,再一脚踩在他背上将虫子推到她面前,讨好非常看她——主人,孝敬你吃。

果然是高八斗。

这厮也不知着了什么邪魔,竟在这里睡得浑浑噩噩,才刚应是趴在石碑的金字之上,因颜色太相近而被忽略,而他们进来时又只关注幻鲸法舵,所以不曾发现他的存在。

“高八斗?!”季遥歌叫了两声。

高八斗那豆眼这才迷迷糊糊张开,可率先入目的却非季遥歌的脸,而是已经凑到自己身前的软物,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湿哒哒的软物就在他身用力舔过。

“……”高八斗犹似梦中,待见到那舌头又要舔来,给惊得魂神俱颤,嗖地从小猊脚底钻出飞到半空。

谁知如此一来倒激起小猊的狩猎兴趣,小家伙飞腾到空中,伸爪就挠。高八斗只得绕着季遥歌边飞边躲避,嘴里惊声连连。季遥歌看着这一虫一shou,道:“高八斗,你怎会在这里睡大觉?倒让我一通好找!”

“呸,什么睡大觉,老夫在这里修炼。”高八斗一边躲避一边解释,“那日你通过九重天地之门时,入口处的灵力风将我卷跑。我也不知道自己落到何地,只是嗅着这里有很浓的灵元气息,所以才寻过来饱吸一顿,没想到竟然因此突破瓶颈,到了境界提升之时,正在蜕壳化形。你快让这只蠢狗停下!”

他嘴里骂着,眼见躲不过小奶猊的shou爪,索性化作人形,岂料小猊尖爪一把钩住虫子半蜕的金壳……

砰地一声闷响,光滑溜溜的高八斗从半空跌下,虽化作人形身上却不着寸缕,幸而腾起的小奶猊飞扑而下,正落在他腹上。只听得他哀嚎一声,眼都气红,倒是那小奶猊一脸懵地坐在他身上,搞不明白自己扑的明明是只虫子,怎会忽然变成个人。

化形的高八斗比从前成熟些许,少年气有所减退,只是眉眼间的锐气却没多大改变,一身的皮肤也不知是不是蜕壳的关系,比女人还要白嫩许多。季遥歌多看两眼,便被人一掌遮去双眸拉开。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花眠来了。”元还淡淡的声音响起。

花眠正诧异于石dong里多出来的高八斗,听见元还叫自己,忙将天钥奉上。季遥歌挑挑眉,将心思放回正事上,任由那一虫一shou闹去,取出地匙一起摁入法舵的凹槽上。

果然,钥匙与凹槽对得严丝合缝。

几束光芒自法舵上绽起,正前方的石壁亦随之亮起,影象缓缓浮现,竟是鲸头正前方的情形。

众人兴奋非常,连高八斗和小奶猊亦都停下打闹,聚到季遥歌与元还身边,那胡小六更是诧异得连一对狐耳都高高竖起,双眼紧紧盯着石壁不挪。

“可能掌舵?”季遥歌问道。

“给我点时间。”元还双手紧握船舵,目光望向墙上海图。

“不好!”花眠却忽然一声惊呼,指向壁上景象。

幻鲸鲸头正前,已有数十只红翼虎雕包围而来,每一只雕背之上都站有一个shou修,而这雕群正中的虎雕,其形巨大,喙与爪皆与旁的不同,雕背上亦站有一人,此人有八成人形,头发赤红,双耳尖长,壮硕的身体只着薄薄shou皮,背上是柄重弓,一双眼似隼如虎,闪着锐光。

苏朝笙已独自站在鲸头之上,迎着来势汹汹的桀离众妖,一身紫色翻飞如蝶。

“那就是桀离和虎雕王。”胡小六声音已然发颤,“来得好快……”

“知道他们的境界修为吗?”季遥歌问道。

“桀离的修为与逢血相近,是流放之海上数一数二的人物,雕王的战力略逊,其余的小修只比我和那三个猢狲好一点。”胡小六答得很快,似乎对流放之海上的情况极为熟悉。

“苏仙尊一人应付他们,恐怕有些吃力。”季遥歌眉头微拧地看着苏朝笙,“你要多久才能完全掌舵?”

“不用太久。你想怎么做?”元还猜她心中已有办法。

“我去拖延点时间,也许还能震慑他们。”季遥歌道。

桀离已带着雕shou停在离幻鲸不远处的天际,也不知与苏朝笙在外头说了什么,他们只能看到景象,却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但看苏朝笙的神情与桀离眼中狂妄,应该不太妙。

“你去?你凭什么去?”元还并不同意她的做法。

“我自然有办法。”季遥歌说话间祭起一物。

呜呜悲泣凄笑似风雨在石室内响起,鬼面变幻着表情飘浮在她身侧,一时哭一时笑,嘲弄地盯着众人,叫人心生怵意。

元还蹙了眉头:“这鬼面虽然不错,但你想凭此应对桀离还不够。”

“我又不打算和他打,够了。”季遥歌将鬼面抓到手中,毫无犹豫地往自己脸上戴去。

鬼面聚怨而成,自有灵性,在她脸庞凑近之时自动化成薄薄面皮贴到她莹润白皙的脸庞上。刹那间,黑青之色从她脸上蔓延而开,古怪的shou纹似藤蔓爬满全身,不过眨眼时间,季遥歌已从一个水灵灵的女人变成青面罗刹。

青黑色肌肤粗犷如shou皮,额上三道朱红竖纹,双眼仍旧硕大,只是黑瞳已呈赤色,棱角分明的唇染得乌黑,一身玲珑未变,被shou皮包覆,倒是前凸后翘,像只健硕丰美的shou妖。

石室里几个人惊愕非常,便是元还也明显一愣,她倒是当着众人之面转了圈,身上忽然dàng开一股bào戾气息,却是被她镇于魂海内的玄甲牛的媚相,再辅以她的媚骨之术,竟将一个修为qiáng大的shou妖给装出七成感觉来。

季遥歌却仍嫌不够,朝高八斗勾勾手指头:“借你灵气用用。”

这招从前她和高八斗也用过,二人有些默契,只见金光一闪,高八斗由人形变回虫身,飞到她后颈处藏好,两千多年的境界威压倾泻,竟生生让季遥歌变成了化神期的shou妖。

“如何?本尊瞧着可还行?”她开口,声音都变得粗砺低沉。

花眠和胡小六都被震得说不出话来,小猊亦呆呆地看着面目全非的主人,只有元还剜她一眼,道了句:“招摇!”

季遥歌眼角高挑,shou形之下竟是别样风情,只回他:“这点事我还应付得来,你受了重伤,切莫再出手。你们几个留在这里给他打下手吧。”语毕转身出了舵舱,往鲸头赶去。

————

幻鲸四周的海面虽还平静,可鲸头的风却突兀停止,苏朝笙的衣裙皆已垂落不动,原本波澜起伏的海面竟纹丝不晃,两道威压在空气中无声jiāo战,虽无动静,却已令四周小修瑟瑟发抖,不敢靠近。

“人修?有意思,想不到这流放之海竟又出现了人修。让我想想,上个被我撕裂的人修是出现在什么时候?”桀离的声音低沉而粗犷,带着shou类特有的雷音,震得人耳中嗡嗡。

他说话之间,已将背上重弓取在手中,引来风雷之势满弓,弦上亮起黑色光箭,铮地一声破空而去,朝苏朝笙she去。苏朝笙亦早有准备,双手结印,聚灵于掌,化作紫色灵珠迎击而上。黑箭紫光于半空相撞,炸开巨大灵波,四周平静海面刹时掀起波澜,惊涛拍岸。

砰——

一声脆响,却是苏朝笙的灵珠不敌桀离之箭。

桀离闷雷般的笑声中,他那黑色光箭已破去灵珠,攻击苏朝笙面门,苏朝笙侧身微闪,那箭眼见要没入鲸头的石岩之上,可意料中的声响并未响起,一道矫健身影凌空而落,信手接下那支黑箭,一掌捏碎。

“我们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不知何事惹恼桀离上修,竟让尊上在此大动gān戈?”

桀离双眸骤睁,目光直落站于石岩上的shou妖身上。

矫健,丰美,这可是整个流放之海都难见的shou色。

第137章 情敌

惊涛拍岸,卷làng如雪,岩上shou妖似顶天立地,带着原始而粗犷的美闯来,胸臀丰弥,纤腰长腿高挑匀称,一身线条qiáng劲有力,赤红双眸内凶光夺人,张扬的气势与凶悍的威压如同火焰肆无忌惮地燃烧,言语虽然客气,但眉宇间却无一丝敬畏,倒更像是獠牙半露的悍shou,在势匀力敌的对手面前不动声色的挑衅。

桀离的瞳眸在骤睁之后又半眯,带着兴味盎然的审忖流连于她身上,似乎对外界一切再无兴趣,只朝季遥歌开口:“你们刚到流放之海?”

季遥歌将被震到麻木的右手背在身后,不让桀离看到一点破绽来。实力悬殊太大,她的修为还不够给他塞牙缝的,能接下那支黑箭,不过是因为黑箭的大部分力道已被苏朝笙抵御,她占了个“巧”字而已。此番出来,她也不为打败桀离,只是震慑而已。

苏朝笙没能认出季遥歌来,不过她经验何等丰富,瞧见季遥歌暗暗递来的眼色,猜是元还那边想的应对之法,当下也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季遥歌自岩上跃下,动作敏捷如豹,几步走到苏朝笙身畔,道:“是啊,我与我姊妹刚到此地便遇上那不自量力的蠢妖,想以我等为食。想必阁下是冲着那只妖来的,可惜来晚一步,那妖已经被我们给杀了。”

青角玄甲牛的事已被对方探得清楚,否则他也不会出手,季遥歌便不打算瞒着,索性说清楚。

“你们是通过幻鲸的入口进来的?”桀离将弓按在雕背,拇指刮弹弓弦,目光仍旧流连在季遥歌身上。

“是啊,有何问题?”季遥歌挑挑眉。

“没什么问题,只是这入口已有近万年不曾开启过,此地早已荒废,才被那青角玄甲牛占为己有。我为剿那凶妖而来,以为你二人与他是一伙的。”桀离从雕上微探出身,舌尖舔过唇畔,“没想到这幻鲸入口还能开启,只是你一介妖物,怎与人修混在一起?”

“人修又如何?只要够qiáng就可以。”季遥歌将肘半落于苏朝笙肩头,赤眸张狂,朝她眨了一边眼。

苏朝笙微微一笑,回应:“快别这么说,刚才桀离阁下可说要撕碎人修的。”

“哦?”季遥歌抬眼望向桀离。

“一场误会而已。”桀离手向后一挥,虎视眈眈的妖群很快退下。

一个化神期的修士,一个同样境界甚至更qiáng悍的shou妖,他却只有一人,虽有雕王与群妖,但若是真打起来怕也要争得头破血流,未必划算。

“你们听过我的名字?”妖群退后,他又隔空而问。

“这玄甲牛抓了几个小妖当手下,适才阁下攻来之时,那几个小妖被吓得屁滚尿流,自然将阁下名号和盘托出。流放之海大名鼎鼎的妖猎桀离,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季遥歌口中虽然恭维着,脸上却没多少敬畏,显然并没将他放在眼中。

这作派若搁别的妖物身上,桀离早已勃然大怒,可搁她身上,那眼神、那言语,再多的挑衅也只勾起shou类的征服欲。

“你既然知晓我的身份,自然也知道我为何而来?”他只与她一人对话。

“为了青角玄甲牛?本来这妖死了也就死了,妖丹虽然值几个钱,但也不是非留不可之物,只可惜我姊妹二人刚才听那几个小妖说,这只妖乃是流放之海的通缉shou,杀了它可以换得一座厚岛。我们刚来此地,正愁没个落脚处,所以这青角玄甲牛怕是不能相让了。”季遥歌道。

桀离却纵声长笑:“不必相让,你既要这青角玄甲牛,便留给你又何妨,我想要别的!”

季遥歌倒没想过桀离这么容易就松口,不免奇怪,与苏朝笙对望一眼,又道:“阁下想要什么?”

桀离却是不语,只眯着眼眸看她——境界相当,实力qiáng悍,生得又如此迷人,放眼整个流放之海都找不出第二只这样的母shou,他自然是想要她。

这厢季遥歌尚在奇怪中,趴在她后颈的高八斗已悄悄开口,压低的嗓音里不无恼火:“死丫头,这家伙看上你了。”

“……”季遥歌万没想到会是这样。

“老夫早就同你说过,族类不同,审美差异极大,你们人族的皮相在妖shou族里还真没什么稀罕。”

季遥歌默——所以她当人的时候平平无奇,突然化形为shou,倒成了绝代佳shou?一个面目黑青、皮肤粗糙的绝代佳shou?

————

鲸头的qiáng敌未退,舵舱那厢却传出一声惊诧。

“什么?!”花眠看看胡小六,又看看舱壁,桀离那一脸垂涎之相都快满出舱壁了。

胡小六揉揉耳,小声重复一遍刚才的话:“流放之海有shou妖百余,可……可母shou甚少,一旦出现,无不是群妖争抢的对象。若是既有修为又有模样,那就更了不得了。”

“你的意思是,就她……她现在这德性,在你们这里算是漂亮,会引来觊觎?”花眠满眼不可置信,嫌弃地指着墙上季遥歌的shou形妖态问道。

“仙君有所不知,这里大部分shou妖崇尚力量,与人族的喜好截然不同。那桀离怕是……”胡小六越说越小声。

“怕是看上她了?”花眠替他补完后半句,便见壁上景象,桀离已从天际飞掠而下,靠近季遥歌,他当即转身冲到元还身边,“元世叔,快想想办法。”

元还虽将这席话都听在耳中,却依旧敛眉肃目专注在船舵之上,手中灵力源源不绝注入船舵,闻言不过淡淡回应:“这不是正在想办法。你急也没用,相信她自可应付,不必如此慌张。”

话虽如此,可若叫桀离近身,季遥歌的境界马上就会露相,届时也不知要闹出什么风波来。

花眠已替她捏了把汗。

————

“你们既是初来乍到,想必不知如何换取通缉的封赏,况且此离jiāo赏之地尚远,四面茫茫无落,靠术法法宝耗损灵力,不如让我送二位过去。”桀离一边说一边从驾驭着雕王打算降在幻鲸之上,只邀季遥歌,“我这红翼虎雕王巨大,恰合你我二人共乘,上来,我送你一程。”

季遥歌退了半步,苏朝笙却是打出一道灵光,暂阻桀离来势,只道:“不劳阁下费心,我与妹妹自会前往。

“不费心,我喜欢她。”桀离一掌劈开那道灵光,如陨石坠来,抓向季遥歌,又朝她道,“我看上你了,跟我走。”

shou妖求欢,可没有半点含蓄。

这种情况,季遥歌也是头一回遇到,心念急转,很快傲道:“想要我的shou妖多如过江之鲫,凭你也配?你若真有心于我,先让我看看你有多qiáng,在这流放之海可有一席之位。”

shou与人不同,求偶之时多凭本事,她曾吸纳无数低智灵骨,略有揣摩,眼下所言也只是缓兵之计,那桀离闻言来势果然一顿,不过也只思忖片刻,又再度袭来,只道:“跟着我你就能看到了。”竟是铁了心要抓她。

“你退后。”苏朝笙见此战难以避免,已拦到她身前。

恰是情急之刻,鲸首上忽然冒出冲天热气。

呼——

如同沉眠的巨shou醒来。

桀离的金翼虎雕王刚刚降在鲸首甲板上,向来沉寂如山岛的巨鲸却猛一掀身,左面鲸鳍从海中抽离,挥出一股巨làng化作水龙,直冲桀离。那làng头来势迅猛,威力巨大,桀离猝不及防之下被迎面打中,只闻巨làng浇如滚油之音,桀离与金翼虎雕王被推离数丈,在入海之际腾地飞起,已离苏朝笙与季遥歌二人甚远。

“成了。”季遥歌大喜。

————

舵室之内,花眠双拳紧握站在法舵旁,左挥一拳,右出一掌,仿佛自己就是这只巨鲸,嘴里喝喝有词:“揍他!世叔,快!把这不知死活的家伙摁进海里!”小奶猊蹲在壁象前,冲着墙上所显现的景象不住低吼,一身红毛炸起,前爪刨着墙,直想跳入墙中。

胡小六与那三只猕猴呆呆站在壁象前,身体随着倾摇的幻鲸而左右摇摆着,惊愕得不能言语。

这沉寂万年的幻鲸,竟然真的动了。

只有元还镇守舵前,双手齐握法舵,掌中数道灵光没进法舵,掌控着整只巨鲸与桀离斗法,一双眼死死盯着壁中景象。

脚下这座鲸岛剧烈颤动,海面被搅作一圈,巨鲸缓缓浮出海面,六鳍如翼,尾如长浆,拍击水面,翻卷滔天凶làng,攻向桀离。

————

桀离与金翼虎雕已被浇得浑身湿透,可水龙仍旧源源不绝地冲来。鲸鳍不断拍击海面,甩出的làng涛如同无数陨石砸来,桀离只能驾着金翼虎雕王左闪右避,越飞越高。

身后的群妖却都看得惊心动魄。

巨大黑影出现在桀离身后,鲸尾高扬而起,如同倒塌的高塔,朝着桀离压去——

轰!

海面被鲸尾炸起泼天急雨。桀离虽在最后一刻避开,却仍被鲸尾余威扫中,仓皇láng狈地被甩出十数丈,才地半空停下。

季遥歌站在岩石上,一身俱被兜头浇下的海水泼得湿透,黑青的shou面上倒挂着张狂的笑。

人生中似乎从未有这般酣畅痛快之时。

“看到没有,这可是我男人的本事,凭你,还没资格做他对手。”

纵使修为不再,他也一样能够翻云覆雨。

————

天际,被水障屏在数丈的桀离与群妖眼见着如同小岛般的巨鲸以惊人之速远去,只留一道久久不歇的白làng翻滚于海面,及那远远传来的挑衅声音。

良久,才有小妖道:“主人,这……咱们是要追还是……”

“追!怎么不追?”桀离一震灵气,将身上水气蒸腾成雾,眼中现出亢奋凶光,“这么有趣的人,我怎能放过。跟上去!”

一语落下,他已当先纵出,紧追而去。

第138章 艳shou

季遥歌带着一身海水回到舵舱,还没进dong,就被迎面飞来的红毛球扑个正着。好不容易才把几乎要挂到身上的小奶猊给扒拉下来,她才得以迈进dong中。dong中一片亮堂,岩墙俱已发出银亮的光,外间的景象清晰落入眼中,连着海上的天光一块照入dong内。

元还单手掌舵站在舵后,法舵旁是凭空浮亮的许多符纹,似被地下暗嵌的晶石照出,契合着这幻鲸巨船的各处机关,繁杂得让季遥歌一看就头疼,也只有元还那样脑袋好用的人,才能看明白。

“花眠,你来接手,按我教你的操作就行。”元还将花眠叫到舵前替下自己,又吩咐三只猕猴,“虽然甩掉桀离,但他不会就此罢手,你们三个去岛上最高处,轮流值守瞭望,若发现异常便来报我。”

将余事安排妥当,他方撤去紧握舵盘的手,由花眠接手。三只猕猴已应允而去,倒无甚疑议。shou妖界的弱肉qiáng食比万华更严酷,这三只低阶小妖在流放之海这地方,难免被qiángshou欺凌,眼下青角玄甲牛已死,他们跟着元还诸人,反而没了性命威胁,反更自在。

“媳……季遥歌,你们没事吧?”花眠兴致勃勃接过法舵,还不忘问候季遥歌一声,只是也不敢再叫人媳妇,喊祖宗又憋屈,索性直呼其名。

“没事。”季遥歌径直走向元还。

幻鲸在海中全速前行,海làng声哗哗传来,地面微微摇晃着。元还站到海图前,看着复杂海象图,也不知在斟酌什么,并没理会季遥歌。“元兄似乎有些恼意。”苏朝笙小声在季遥歌耳畔嘀咕道。经刚才一劫,她与季遥歌多少有了些共患难的感情,关系进了些许,便出言提醒后走到花眠身边,自去问他掌舵之事。

元还的情绪向来不会表现在脸上,以众人对他的了解,沉默不语已经是他最明显的表达了。

看起来确实像是生气了。

季遥歌踱到他身边:“找到去讨封赏的路线了?”

“胡小六说了位置,我在图上找着了。”元还指着海图某处面无表情回答她,又以指尖将路线顺出。

她以目光测量两地间的距离:“有点远。”

“嗯。”元还淡应。

见他不大理人,季遥歌小声叹口气,道:“生气?”

元还转头:“威风逞够了?还想扮shou妖到几时?”

季遥歌仍是绝代佳shou的模样,胸腰臀腿线条迷人,她抹了把脸,将鬼面撕下抛到空中,在鬼面“呜呜哇哇”的声音里褪回原貌。

“哪里是逞威风?原想着替你拖延些时间,谁知道他们的审美如此……特别。”她替自己辩解,拖后腿的事她是不愿做的,眼下倒好,平白添了个紧追不舍的shou妖,正有些憋闷,她忽然听到两声浅笑,低低的,从他心弦传来,再看元还的脸,却仍旧板着,她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一爪子攥住他衣袖,“你没生气?”

装模作样的男人。

她又顺藤摸瓜地想了想,凑近他的脸:“你会读唇,是不是看到我在外面说的话了?”

“你在外面说了那么多句,你指哪句?”他不动声色。

她重复了四个字帮他回忆:“我,的,男,人……”声音极微,只他一人听到。

他呼吸重重一沉,眼睛盯着海图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表情如旧,只眉梢略扬,却听她又笑:

“你在高兴什么?这里这么多人,我可未必是在说你……”

“你敢?”他把她的爪子一握,压低的声音带着只有彼此才懂的警告,依旧是你来我往的jiāo锋。

石室人多,又有正事当前,季遥歌点到即止,见好便收,问他:“这图有什么好看的,你盯了这么久?”

“海图有些奇怪,我……”他说着神色忽滞,握着她手的大掌跟着一紧。

“怎么了?”季遥歌察觉不对,问道。

元还却倏尔以手撑壁,半俯下身体,唇间洇出血色,季遥歌扶紧他,眉宇陡皱:“元还?!”手已扣住他的脉门探去,只探到他经脉内乱窜的灵气,又有失控的迹象。为了启动幻鲸,操纵法舵,他耗去太多元气,让本就没有好转的伤势再度爆发,情况甚险。

“你的伤加重了!”季遥歌凝紧眉头一边开口,一边往他经脉注入灵气,却被他阻止。

“没用,你的修为不够,这些灵气杯水车薪帮不了我,不过白白损失。”他摇头,唇间的血色已越洇越多,衬得他脸色越发苍白,纵然他已服下数颗随身带着的仙丹,亦没多大作用。

“让我来吧。”苏朝笙的声音自二人身后响起,满屋的人亦都随之望来,“我的素心诀应该可以暂时压制你的伤,不过也只是缓解一二,若要大安,非闭关不可。”

元还朝着季遥歌点点头,季遥歌这才扶他走到角落坐下,苏朝笙亦随其盘膝而落,坐在他背后。

“外头的事jiāo给我,苏仙尊,劳烦你了。”季遥歌语毕抬手结下一个法印,将二人封在其间,不让任何人打扰。

————

苏朝笙替元还疗伤,幻鲸之上便一下子少了两个修为最qiáng的人,一应事宜便由季遥歌作主。幻鲸由花眠操纵着全速前行,从白天到黑夜,四周却仍是一片茫茫海天。

青角玄甲牛的shou尸仍被藏在鲸口内,像座小山般倒在地上。季遥歌没有时间休息,带着胡小六处理这具shou尸。

哗拉——

青角玄甲牛的储物法宝因为主人兵解而成为无主之物,任由季遥歌处置,被她一股脑儿倒出泰半,散了满地皆是。大多是些shou骨shou皮shou角之类,是打造兵器法宝的上好材料,一小袋shou丹是修行所用,还有几件武器与法宝,看得出来这里的shou修和妖修对制器并没多大研究,武器与法宝打造得都十分粗劣,只仗着材料的硬度与锐度胡乱祭炼,没什么章法,若叫花眠看到,大约是要报怨bào殄天物的。

除了这些东西外,青角玄甲牛的储物空间内还有一大袋的晶石,晶石为橙色,其间灵气充盈,与万华的上品灵石相近。

“此物名为澄晶,是流放之海jiāo换物资的通用币,亦是修炼的灵气储备。”果然,胡小六对澄晶的说明,与上品灵石相近,“澄晶只在流放之海正中间的神陨岛产出,再由cháo汐带到附近的海域,所以那一带聚集了许多上妖在海中淘晶。”

“为何不直接上神陨岛?”季遥歌边挑拣东西边问流放之海的情况。

“上不去,神陨岛外围有极bào烈的龙啸飓风,一旦靠近会被撕成碎片,没人敢去。”胡小六眼巴巴盯着季遥歌手里拣出的shou丹说着话。

“流放之海可有统管此地的大能者?”季遥歌又问——既然有人发布狩猎追缉令,那么应该有人统管此地。

可胡小六却摇了头:“没有。这里的上修境界都与元仙尊差不多,至多也就高出一丁点,谁也不服谁的统治,争斗厮杀了几千年也没个定论。为了避免无休止的争斗带来的破坏,那几位上修休战,签了盟契,在流放之海成立了长老会,建立无战区域,勉qiáng保持流放之海的平衡,以免这里的shou与妖越来越少。所谓追缉令也只是追杀一些公认的穷凶恶极的妖shou而已,但事实上在无战区域外的厮杀依旧严酷。”

“无战区域在哪?”

“在神陨岛的南边不远处,就是我们眼下要去的地方,名作安海城。安海城由长老会监管,城中不许私斗,也是整个流放之海妖shou最为集中的地方,大部分的资源jiāo互都在安海城,各shou各妖的狩猎任务也在那里发布。对于我们这些没能力和大修争夺海域淘晶的小妖而言,完成大修发布的狩猎任务是赚取澄晶的一种方式。”胡小六解释着。

他话音才落,便见季遥歌弹了块鸽卵大小的澄晶过来,他手忙脚乱地接下,不解地看她。

“给你的,多谢帮忙。”季遥歌紧紧盯着他的眼,问道,“你是狐族?”

胡小六的修为境界不高,与那三个猢狲差不多,但他的见识与言行与那三个猢狲却有明显差别,就是胆小怕事,一遇危险便耷拉耳朵躲在人后,也不知是有意而为还是天性如此。

他摸摸耳朵,点头:“算是吧。”并不愿多谈自己的来历。

季遥歌不肯放过,继续问他:“那你可知涂山狐族?”

他两眼一懵:“涂山狐……是什么?”

“涂山狐就是上古仙族,小子,你是真不知呢还是装傻充愣?”高八斗的声音响起,虫形化作人样出现在胡小六面前,冷着脸问道,威压倾泄,将胡小六吓得一缩脑袋。

“我……我真不知道……”胡小六抱着头躲到青角玄甲牛的大腿后面,只露双狭长的眼看他。

“别吓他了,他确是不知。”季遥歌拦住高八斗,她以心术探过,胡小六的确未在说谎。又拣了几枚澄晶与几株刚才被胡小六眼巴巴盯着的灵草shou丹等物一并塞入小储物袋里,季遥歌将袋子扔给胡小六,又道,“这些东西你拿去和那三个小猢狲分了吧,顺便看看他们那里有没什么发现。”

胡小六如获大赦般抱着储物袋跑走,高八斗不乐意了,一屁股坐到她身边,拿那双化为人形后格外黑亮的眼狠狠盯她:“你倒是会做好人,就这么把人放跑。”

“他对流放之海很熟,也有些心思,与其他小妖不同,于我们有大用处。”季遥歌捡起一根森白shou骨,目光却越过shou骨落在高八斗身上,“倒是你……流放之海的碑石到底有何玄妙之处,你要千方百计来此?”

高八斗一滞,她似有警告之意般再度开口:“别拿那些话搪塞我,我要听实话。你是如何得知涂山狐在这里的?”

见他并未作答,她又道:“还有,你在哪里看过《禁录》?”

元还说过,不论是关于涂山狐的记载,还是收入着《溯世书》的《万华奇典禁录》,都是三星挂月阁的藏书。

高八斗拈着唇上不存在的触须,老成的笑里透出几分高深莫测,年轻英俊的脸庞有些陌生。

“告诉你也无妨,老夫在三星挂月阁的天书楼里呆过一段时间。”

轰——

外头忽然传来阵啸响,正在前行的幻鲸减缓了速度。

季遥歌对于高八斗的惊诧还没得到确切答案,便听外面传来胡小六的声音。

“到安海城的海域了!”

————

自从幻鲸进入安海城的海域,四周就出现许多觊觎窥探的目光,这令季遥歌无法再专心与高八斗私谈关于三星挂月阁之事。苏朝笙还在替元还疗伤,季遥歌必须保证幻鲸的安全,在此期间旁的事全部都要放下。幻鲸是艘巨大的岛船,这一路行到妖shou聚集最多的安海城海域,可想而知有多惹人注目,季遥歌不得不保持最高警惕留心四周动向,以防有变。

幸而四周觊觎目光虽多,但还无人出手,安海城的海域虽非无战区,但敢在这里出手的妖shou也少,所以幻鲸安全靠近安海城。

“不等了,小六,你先带我上岛去领封赏。”季遥歌当机立断道。

这已是幻鲸启程后的第四日,苏朝笙仍没结束给元还的疗伤。她不想再拖延时间,元还急需闭关之所,早一日将岛屿弄到手,他也能早一日闭关,而她身上的灵骨也等不及要找机会潜修吸纳,横竖这里是无战之地,安全应该不必太过担心。

如此想着,她以鬼面覆脸,将高八斗置于后颈处,伪装妥当后又仔细叮嘱留守船上的花眠与三只猢狲,只让他将船泊于安海城附近海域,这才带着胡小六飞身离开幻鲸。

矫健的身影掠过天际,gān脆利落地降在了安海城的入城之处。

才一落地,四周妖shou的目光便齐刷刷胶在季遥歌身上——

不过片刻,那些呆滞的目光又都转化热烈神色。

美……美死shou了。

第139章 赤秀宗起

安海城也是个海岛,因为聚集了流放之海六成的妖shou而显得十分热闹,但并不繁华。草木泥石垒起的屋舍是shou类的粗犷风格,路面未经修整,尘土飞扬,一应装饰俱无,便连作为门面的城门,也只是和着草泥砌起的粗陋拱门,上头安了块木牌,写着粗放的三个字——安海城,外围是一圈木荆蓠,别无其他。

看起来简朴粗犷的边域小城,迈过这道城门后季遥歌却感受到截然不同的气息,厚重的灵气由下自上覆盖全城,想来是城中设有某种大型的法阵,以此维持全岛的安全。

城门处进出的shou妖很多,大部分都没完全化形,保持着半人半shou的形态,既有体格壮硕如虎牛的,亦有jg瘦如豹láng者,更有矮小只够她腰部的鼠辈,像万华赶集的修士般来来往往,只是在看到季遥歌时都不约而同止步。

美貌这种属性,不管到哪个族群里,都是深受瞩目的。

季遥歌这辈子活到六百寿元,从没想过会因为容貌身材而受到这等待遇——她走到哪里,shou妖们的目光就追到哪里,从一开始的惊艳到后来的痴迷炽热,雄性shou类所散发出的气息转变十分迅速。

她能感受四周逐渐急促的呼吸。

就算当年她身为“白韵”,不论容貌身段还是修为在同龄者间都算姣姣者,却也不曾拥有过这样的吸引力。

相较人族的含蓄,shou类则简单直接得多,也更加粗bào,只为表相吸引,即便是他们修行为妖,但求偶的天性刻于骨血中,很难完全摒除。

这一点她在啼鱼州吸纳万shou灵骨时,便已有感知。

如此招摇并非她的行事作派,只不过按胡小六对流放之海的描述及桀离对人修的态度,这里的shou妖应该将人视作猎物,若然她以人修身份进入安海城,恐怕要引来杀身之祸,二者相较取其轻,她也只能化形为shou妖,凭借高八斗的灵气暂时震慑众修。

只是,虽然早有准备,可众妖的反应却仍然超出她的预估。

“季仙……”胡小六对四周的眼神表现出隐隐担忧。

“既来之则安之,带路吧。”季遥歌目不斜视,未将四周shou妖放在眼中。高八斗的威压散开,胶在她身上的目光虽多,但真敢靠近她的却没有几个。

安海城不大,二人径直往城中走去,很快就到城中闹市区,到处都有盘踞一角休憩的shou妖,亦或是兜售各类物资的shou妖,还有些简陋的商铺,卖着粗制的兵器法宝灵药等物,闹腾不歇。季遥歌所吸引的目光越来越多,虽然没人靠近她,但已有shou妖成群跟在她身后,形成一条长长的尾巴,走到哪里都惹眼。

“前面就是长老会的安海殿。”胡小六指着前面一幢巨石垒成的,勉qiáng可称为殿宇的建筑道。

目的地就要抵达,他也悄悄松口气,只是那心还没落下,眼前就呼啦涌上一波shou妖,将季遥歌与他团团围住。季遥歌脚步一顿,沉眸看着围在前方来意不明的shou妖。

群妖之中走出一矮小shou妖,穿着与众不同的长衫,生得尖嘴猴腮,唇上蓄着两撇胡子,恭恭敬敬地带着这群shou妖行礼:“大人。”

“何故拦路?”季遥歌见这群shou妖境界不高,亦无敌意,便开口问道。

“我家大人钦慕大人风姿,想邀大人一见。”那shou妖眯眼一笑,拱手说话,把人的作派学了个五六成。

“你家大人?”她眉也不挑冷道。

“我家大人在那边。”他的手遥遥一指,指向不远处的石岩。

季遥歌望去,瞧见半悬的石岩站着个shou妖,身上披着巨大的羽毛斗篷,装腔作势地负手而立,底下簇拥着一批小妖。胡小六的声音低低响在她耳畔:“那是秦渺,流放之海的上妖,境界与桀离相当。”

她心中了然,理也不理对方,只道:“闪开,我没空。”

“大人有何事要忙,我等小妖原为大人效劳。”那shou妖却没让步,只笑着道。

季遥歌看着近在眼前的长老会,想了想,忽然扬手将青角玄甲牛的尸体凌空抓出。

砰——

一声巨响,四周小妖都被山峦般压下的巨影惊得四下散开。尘土扬过,退避而下的shou妖看见横尸在地的玄甲牛,尽皆变色,惊声四起。季遥歌坐到玄甲牛的肚皮上,冲着那shou妖道:“好啊,我来长老会换岛的,你们把人叫出来,替我将岛换了。”

既然不能低调,那就越高调越好,qiáng者为尊的世界,自然是实力说话,越qiáng越好,哪怕是装,她也要装出这股气势,叫那些打着歪主意的妖掂量掂量,有没本事把主打到她头上。

果不其然,玄甲牛一出现便将shou妖们震慑住。远处的秦渺也站不住,斗篷一扬就已飞来,可不待他接近,天上便落下道黑影,地面被他踏得一震,几声洪亮豪放的笑声响起:“我来帮你。”

季遥歌一转头,眉头直蹙:“怎么又是你?”

竟是一路追她而来的桀离。

桀离那头红发在shou妖间煞是惹眼,立刻被人认出。周围shou妖一见是他便不约而同退避三舍,就算是秦渺也在半空停下。桀离倒对先前在海上吃的亏毫不介意,反而更是欣赏季遥歌这般作派,拦在她身边瞪着秦渺,大有占领之意。秦渺自不相让,二者攻击性的目光在半空jiāo汇,互不退缩。庞大的威压令四周小妖惊恐,胡小六只往季遥歌身后躲藏,一对狐耳都要被他揉秃。季遥歌自玄甲牛身上跳下,一掌攥住牛脚踝,把巨如小山的shou尸往安海殿拖去,谁也不看,只道:“滚开,别碍我的事。你们要打架去城外打,打赢了再和我说话。”

有样貌有手段修为还高的母shou,自然是群星拱月,谁也不放在眼里。媚骨诀暗中施展,季遥歌将shou类的心态揣摩一番,行事越发大胆。

“那可不成,万一我们打一打你跑掉了可如何是好?”桀离是领教过她的手段,也知道她那幻鲸上还藏着其他大修,脸上虽笑,心内却不敢松懈。

“靠武力求偶那是低修才做的事。”秦渺也已掠至季遥歌身畔。他身形颀长,模样斯文,倒有别于普通shou修,身上披着的斗篷以鸟羽所制,五彩斑斓,倒正好与粗放的桀离形成鲜明对比。

“五十步笑百步。”桀离不屑秦渺这等作派,嘲讽起来。

那厢地面已被拖出深长的辙子,季遥歌压根没理这两人,拖着玄甲牛几步走到安海殿外,将小山般的shou尸一扔,道:“玄甲牛在此,我来换岛了。”

安海殿的大门吱嘎一声敞开,让桀离与秦渺的争执暂歇。三个shou妖出来,当前一位也是母shou,身着华丽shou皮裙,扭着腰迎上前,看到殿前这阵仗时却愣住。

————

长老会的两个shou妖仔细检查完玄甲牛的尸体,确认无误后才匆匆进殿禀报。季遥歌已与桀离、秦渺二人在宽敞的内殿等候许久,任凭那名为金娘的shou妖来回打量。流放之岛的母shou很少,像季遥歌这样的修为与姿色就更罕见,金娘在安海殿这么多年,也只见过这么一个,不免多看几眼。

接到两个手下的回禀,金娘笑了笑站起:“劳烦三位大人久等,玄甲牛已经确认无误,此追缉令的封赏可下。”说话间,她挥手在桌上打开一本厚实的账簿,做了个“请”的手势,“请遥歌大人画押确认。”

季遥歌以指代笔,隔空在纸上落下潦草一字,便见金娘又已双手擎起一卷海图。

“此为击杀玄甲牛的封赏岛屿海图,此岛无名,请大人赐名。”

待季遥歌取走海图,金娘便收起那账簿,又挥开一张巨大海图,图虽不如幻鲸里那张详细繁复,却也将这流放之海大小岛屿位置尽数标出。季遥歌望去,只见这大大小小的岛屿大多标有名姓,皆已有主,只余几座尚空。金娘指尖轻点其中一座无主岛屿,那岛屿虚象便自图上浮现,正是季遥歌所得那岛。

“一定要取名吗?”季遥歌看着那小岛问道。

“此岛原是昊光大人领地之一,因昊光大人无暇打点,才空置到如今,被大人献出做了长老会之产,一直没有名字,现下既为大人所得,便请大人赐个岛名吧,日后传出去,大家才认这地方。”金娘笑言。

小岛看起来并不大,岛上绿意盎然,草木丛生,很是繁茂。

季遥歌略作思忖,只道:“那就叫……赤秀吧。”

有很小的声音在她元神里响起,来自高八斗:“赤秀?你想重建赤秀媚门?”

她没否认亦没承认,只是沉默。

生而为蛟,她不被同族所认;生而为人,她被师长囚驯,被同门所弃。这六百年飘摇,她也只在赤秀宫有过一朝安逸。她修媚骨心术,又出自赤秀媚门,烙印已上,为万华修士所不齿,这一世难除,她也不愿再归回正途。天下之修所不认同的媚途,有朝一日,她要通通扭转。

所以,不该是媚门。

她顿了顿,回答高八斗,也回答自己:“岛名,赤秀宗。”

建宗立派,媚途之始。

第140章 夺偶

接岛的手续并不烦琐,接了海图并一枚玉牌后,季遥歌便在金娘的目光下出了安海殿。事情比她预想得要顺利许多,只除身边添了两个穷追不舍的shou妖。对流放之海所知尚少,季遥歌也没打算马上回去,让胡小六领着在安海城城中心四下逛逛。

“那里就是栖月树,流放之海的大部分任务都集中在那边。”从安海殿出来后,胡小六就指着安海殿左手边的一棵参天大树道。

这树枝叶繁茂,主杆合十人之手也难圈成,树冠犹如巨伞撑开,遮天蔽日,树杆上贴满告示,是这里的大小shou妖张贴的jiāo易或是任务告示。在这里,只要能提供出相应的jiāo换物,谁都可以来此贴告示,亦或是征求同好共同历炼,当然随着枝桠的上升告示任务难度会逐层加大,故而下层的告示贴得密密麻麻,上层却只潦潦几张,最上层甚至只贴有一张泛huáng的残旧shou皮告示,无人理会。

“有了岛屿之后,就相当于有个栖身之所,不必再在安海城内与其他shou妖挤地盘,况且每个岛屿都有自己的产出,灵草或是矿石,都是岛主之产……”胡小六见她对一切都感兴趣,便向她细细解释。

但凡是修行者,不论人shou妖,都求个灵气充郁可潜心修炼之府。安海城虽然安全,但毕竟是群shou聚集之地,灵气已被分薄,更别提能安居一隅潜心修炼,所以流放之海的岛屿,哪怕再小再荒芜,也比无处可安来得好,更遑论这些岛屿上都有各自的产出物,在这陆地罕见之地皆是修炼的稀缺资源,所以这千万年来岛屿都是各路shou妖的必争之物。

不过流放之海并无统治者,虽有个长老会,也只能避免大的战事,小的纷争却也无能为力,夺岛之战时有发生,并非占得岛屿就毫无后顾之忧。

“也只有像昊光、旦戈这样的大修,才没人敢触犯。”胡小六一边说一边收到桀离与秦渺的目光,又识相地加上一句,“当然,桀离大人与秦渺大人,在流放之海上也无人敢惹。”

“你不必担心,有我桀离在,完全能够保证赤秀岛的安危。”桀离拍拍胸脯,赤红的张扬成火焰。

秦渺冷嗤一声:“建岛需要诸般筹划方能长治久安,单凭武力可远远不够。在下不才,刚好也有个岛,季道友若有什么不明之处,在下愿随时为道友分忧。”

“秦渺!”桀离面色顿冷,双眼杀气流泻,似要生吞秦渺一般。

季遥歌抬头,目光远远落在最上层的告示之上:“神陨岛定风珠……”赏金十分丰厚,有岛两座,澄晶万枚,并仙草shou丹无数。

“这是昊光大人的悬赏。传说中定风珠可扼制神陨岛外的龙啸飓风,而昊光大人已经试过数次接近神陨岛,均被龙啸飓风挡回,所以才发布这个悬赏,只不过虽然赏金丰厚,可贴在这里一千多年,也没人完成过,那定风珠只是流放之海传说里的宝物,存不存在都难说。”胡小六附耳道。

二人私语,并不理会秦渺与桀离,胡小六又建议:“遥歌大人如今已得岛屿,要建dong府、布置法阵、甚至祭炼宝物、雇佣人手,都需要澄晶,小人觉得大人可以先回岛看看岛上物产,或用或卖,再另添所缺之物。这里发布的任务良多,到时大人再拣要紧的也来得及。”

“言之有理。”季遥歌频频点头,一边思忖,此岛原为元还闭关所备,只是按现下这情况,他们怕要在这里呆上一段很长的时间,这岛要如何布置,dong府如何修建,需得与元还并苏朝笙诸人商议后再决定。

“你缺何物只管开口,便是我没有,也给你抢回来!”桀离听到这番话放弃与秦渺争执,转而朝季遥歌道,“只要你愿意作我婆娘,我什么都给你。”

“笑话,连岛屿都没有的人也配说这话?我就不同,我亦有岛,与她正般配,也算qiángqiáng联手。”秦渺凉嗖嗖地嘲弄桀离,双眼却炽烈地盯着季遥歌,又道,“虽然今日才刚见面,但我对你一见倾心,做我的夫人,我必不亏待。”

他这么一说,桀离又要发作。季遥歌见这二人孔雀开屏般的争斗,都恨不得将自己最吸引人的东西一桩桩一件件搬到她眼前,倒果真是shou类作派,四周围的shou妖们也虎视眈眈盯着他们,活像她是块肥肉,顿时心烦,将手一甩,带着胡小六往城外走去。

该逛的已经逛完,其余的事也不是一时三刻能了解透的,她准备回幻鲸。

————

幻鲸仍漂浮在安海城附近的海域里,季遥歌几个起落纵横,就涉海而掠,落到幻鲸上,只是脚尖才点地,身后的海域就炸起一大片水花,竟是桀离和秦渺与她前后脚离开安海城的无战区就打了起来,二人谁也不肯相让,非要以输赢决定季遥歌的归属。

因这巨大响动,又吸引附近shou妖纷纷飞来,季遥歌不敢再留,只命胡小六速将海图送去给花眠,令他即刻转航,她则站在鲸首远观其变。

庞大的幻鲸很快在海中调转方向,将海水拔拉出翻腾白làng,巨鲸浮岛朝着远处行去,打斗的声音却没有因为距离的拉开而有所减小,四周甚至还不时响起群shou的喝彩欢呼声,倒像给这两人助威般。庞大的威压隔空而来,带着shou类生死相搏的厮杀气息,勾起潜藏的bào戾shou性。

季遥歌下意识抵抗他们的威压,攥紧的拳头却倏尔松开成爪,仿佛自己的手化成shou爪,能将对手开膛破肚,一尝血腥带来的畅快感觉。

畅快?

她心中顿觉不妙。

玄甲牛的灵骨还在被压制在她的魂海之中,bào戾的shou性虽为她所利用,但也同时在侵蚀她的魂海,先前她尚能克制,但如今却因桀离与秦渺厮杀所释放出的杀气与威压,致使玄甲牛的bào戾嗜血难以压制,隐隐有bào发的迹象。

砰——

远空之中有人如陨石直坠海面,却是秦渺不敌桀离,被他一箭she中,就落在幻鲸旁。海面漾起一片血水,浓重的腥气弥散,也不知秦渺是生是死,不远处却欢声雷动,桀离捋着红发抛下一句:“不自量力。”便如疾电般掠飞而来,紧紧咬着鲸尾追在其后。

幻鲸的速度还没提上来,花眠亦不比元还能随心所欲操控幻鲸,无法bi退桀离。

“秦渺输了,你是我的。我虽然无岛,若你想要,我也去抢一座来就是。”桀离的笑声从天而降,如石般砸往季遥歌,“你怎么总躲?哦对,你另有相好,就藏在这鲸船上,不如把他叫出来也与我打上一场,看看我与他谁更qiáng。像你这样迷人的shou妖,自然要跟着最qiáng的shou!”

他身后簇拥着许多小妖,听到这话,无不起哄欢呼,没人理会秦渺。在shou妖界,向来是实力说话。

季遥歌的手却是攥了又松,松开又攥,胸内充斥着战意,看着桀离的目光也渐渐不同。桀离似也感受她的战意,眸中露出些许疑惑,往前全力一掠,俯冲到幻鲸之上,双脚重重落地。

“怎么?不愿意?我说过,我要你!”他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季遥歌身上,一步步bi近。

幻鲸划破海面,水花两分,桀离的气息已铺天盖地笼罩鲸首,似天罗地网般,让她无路可逃。

“我也说过,你没资格。”季遥歌松开的手终于不再攥起,收作爪状,咧嘴露出森森獠牙,笑得瘆人。

“你疯啦?真要和他打?”高八斗的声音急急响起。

她的境界只是伪装,若打起来哪有活路?

季遥歌却似听不到他的劝告,死死盯着桀离,桀离看出她的意图却朝她勾勾指:“过来,跟我打一场也好,让我驯服你这小母shou,也好叫你心甘情愿跟着我。”

语未落,她便纵身跃起,矫捷如豹,桀离不退不让,长弓在手,已扣灵箭入弦,正是千钧一发之刻,一束蛛丝疾如光电般she出,转眼卷上季遥歌腰肢,丝中有六根银针,尽数没入她颈背经脉。季遥歌元神一痛,神智却随之清醒。桀离不知出了何变,只感受到山倒海倾般的威压骤然袭来,一股无上气息笼罩四海。

古老而神秘的气息,不属于这片海上任何一个shou妖。

桀离看着蛛丝she出之处,却未见有shou妖出现,只看个浅金虚影——巨大的蛛足爬出,庞大的蛛身浮在鲸船上空,几近半个幻鲸大小。

“滚!”沉冷的声音响过,蛛足如金镰般扬起,足尖朝桀离压下。

桀离大骇,未等那蛛镰刺来,便从船上腾到空中。

他感觉得出来,这只蛛shou的境界与他相差无几,但是shou身上却有古shou至高无上的气息,带着属于皇者的碾压,让他骇然止步,直到幻鲸远远离去。

这刚从外界进入流放之海的,到底是何许人物?

————

被蛛丝卷进舵舱的季遥歌,在半空就将鬼面撕下,落到元还怀中时已恢复原貌,叫他的手臂重重搂住了腰。

“招摇够了?”元还已醒,除了霜白的头发没变化,脸色倒没先前苍白,只是表情不太好。苏朝笙和胡小六都站在他身后不远之处,只静静看着他们。

想来苏朝笙已替他稳定了伤势,季遥歌便摸着后颈处的针口问他:“你的伤才稳定又施蛛皇之

力?”

“你以为我是你吗?专爱逞qiáng。”元还松手让她站定,将蛛丝收回,“我用的只是旧日收存以蛛皇散力所祭炼的星影石,不过震慑而已。”

“那你和我有什么区别?都只是在唬人。”季遥歌回嘴。

“不一样。如果震不住他,我有能力与他一战,你有吗?”元还一针见血地指出。

季遥歌难得被他驳倒,又察觉他眉间冷色如霜覆,忖其这次是真的恼怒,只是隐而未发罢了,故也不与他争辩,只道:“你施在我身上的针是何法?”

“金针刺xué之法,用来压制你元神中的bào戾之气。到了新岛,你也需立刻闭关。”元还说着话走到花眠身边,施个眼色让他离开,重掌法舵。

幻鲸猛地一震,往前疾行,全速前往新岛。元还掌舵后便不大说话,连季遥歌进安海城的事都不问,不过季遥歌问好一句,他答个两三字。

季遥歌就想,这只大蜘蛛怕是真生气了。

第141章 落府

在海中行走两日,幻鲸才从安海城到赤秀岛附近的海域。一路上风平làng静,虽有觊觎的妖shou,但连桀离都不敢轻易招惹的人物,其余妖shou自也掂量能耐暗中窥探罢了,只不过季遥歌虽仅在安海城出现短短半日,声名却已经传遍大半流放之海,连长老会都被惊动。如今安海城内外到处流传流放之海出现的绝色佳shou,修为高qiáng,来历成谜,引来诸方猜测……

这些,却是季遥歌诸人所不知的后事了。

“元仙尊,桀离的红翼虎雕还跟在幻鲸后面。”眼见就到新岛,胡小六再度前来禀报猢狲们的瞭望情报。

从安海城出来,元还虽使计震慑住桀离,但他也没就此离去,反而一路上都不远不近地跟着。

“随他去,有他在,刚好也替我们震震旁边的小妖,免些麻烦。”元还道。

桀离一看就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妖,除非有朝一日他能真正将其大败,否则这麻烦是甩不掉了,故而元还毫无意外,只要对方不主动挑事,他也随其而去。

惹下这烂桃花债的人正在一旁打座,默运妙莲咒来安抚玄甲牛灵骨bào冲的气息,闻言揭开条眼缝,看到元还直视前方的侧脸,连个眼神儿都不递来。

这气是还没消停?

————

轰隆两声,幻鲸在岛外深水区域停下。近岛处水浅,幻鲸巨大,若是靠近了要搁浅,便只能停在外围。季遥歌、元还等四人带着胡小六和猊shou下船,朝岛屿飞去,只留三只猕猴看鲸。

岛屿几近一个啼鱼州双霞谷的大小,触目所及皆是绿意盎然的丘陵,地势平缓,两侧是蜿蜒如月的金沙滩,草木繁茂。若以万华的标准来看,这里算是不可多得的修行地,虽说比不上万仞山之广阔,然灵气氤氲,却丝毫不逊万仞山最好的山头。若是方法得宜,在这里修行百年,足抵得过万华三百年,难怪被称作九重天地。

对季遥歌而言,这亦是她仙途之上的巨大突破。

不管作为白韵还是季遥歌,她都不曾真正开府独修过。在万仞山时虽有峰头,也不过巴掌之地,更别提成为季遥歌后在啼鱼州的日子,后来啼鱼州被毁,她索性连dong府都没了,在人间漂泊两百年归来,连闭关的dong府都是向慈莲府君借的。

如今猛地有了这么大的地盘,倒叫她有些贫民bào富的错觉,难免对dong府的修筑跃跃欲试。

几人没有落地,而是低空飞掠先盘查全岛,最后停在地势最高的山峦上,俯瞰全景。海风呼呼chui着,刮得鬓发凌乱,季遥歌站在崖边,一身衣裙猎猎作响,神情虽平静,瞳眸却光华无双,倒映着眼前这片天高海阔、青山绿峦,唇角微微翘起,心怀欢喜。

“你很高兴?”元还站到她身边开口问道。

她有诸多面目,冷酷无情、妩媚妖冶……可善可恶,可刚可柔,似乎拥有这世间无数面具,随心所欲地更迭自己的面目,渐渐模糊本来的模样,可在他眼中,看到的却始终是第一次闯进他元神虚空的小修士。狡黠坚韧,不被规矩束缚,正在努力脱离加在身上的条框,沉静内敛,偶尔却也亢奋冲动,是个小疯子。

并不知道元还一念之间闪过诸多想法的季遥歌有些惊讶于他的主动开口,前两天在海上,除了正事之外,他们说的话能用屈指可数来形容,她以为他没气完呢。

“那是自然。你与苏仙尊都是有自己地盘的人,我却一直在漂泊,如今得了这么大的地方,能不高兴?”她没掩饰自己的心情,嘴角又翘得更高些。

“这岛名赤秀,以宗为立,你不止想重建赤秀,对吗?”他任霜白的发在风中肆意凌乱,问道。

“自古以来,媚门便属三教九流之派,我既有心重建,自要将其发扬光大,正途也罢,邪道也罢,不管外人认不认可,我都要它成就一宗之始,不再谈媚而耻。”季遥歌放眼四海,出口的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

“好大的口气。成为一宗之始,那你岂非媚宗始祖,要在这里建宗?”元还道。

季遥歌却摇摇头:“不,这里只是开始。”择定的道,千秋万世的宏途霸业,这里仅仅是起点而已。

“你不生气了?”她并不多谈这个话题,转头问起另一事。

“那你知道我为何生气?”他反问。

“因为我鲁莽冲动,险些惹来祸事?”她似懂非懂。

元还一掌按上她后脑,看似用力,落掌之时却又失了力道:“看来没有幽jg的影响颇大。”这感慨只换来她不解的目光,他亦不做解释,只又道,“记住,赤秀宗是你我之岛,不是你一个人的!”

季遥歌还没琢磨透他这话里意思,他已腾身而起。八道青牌自他周身浮现,浓厚的灵气自其上绽开。苏朝笙与花眠闻得响动从旁走来,小奶猊也停下撒欢的步伐,冲到季遥歌脚边,仰头呆呆看着元还。

天海广阔,独一人高浮于空,元还闭眸掐诀,指掌翻变,悬崖上海风陡烈,裹夹着山海灵气卷开,涌入那八面青牌之中。远làng扑岩,涛声碎震,似都随其而颤。

“这是……太合八极?”苏朝笙喃道,眼现迷离。

“太合八极?这就是传说中的太合八极?”花眠闻言却是满面兴奋。

便连高八斗也化作人形站在季遥歌身边,微诧:“这般年纪,竟已领悟太合八极……三星阁士之位都委屈他了。”

余话却无。

季遥歌未涉其道,却也曾在宗门算字术中见过此术。太合八极并非攻防法术,却是门极其jg深的算法,可测天地之广,湖海之深,可算星象之更,万物之迭。纵使她非此道中人,也深知其法之艰涩,在万华的奇术中可排头三。

“起。”元还沉喝一声,散袖挥牌,八道青牌化作巨碑朝八个不同方向远远散开,轰然落在这座岛屿的外围八个位置。

刹那间,无数jiāo错的青芒亮起,密织成网,经纬jiāo错,将这座海岛彻底笼罩。季遥歌只听得他在半空中又传下一声:“把你们的灵力借我!”却是元还头一回开口要借灵力。

众人无二话,围着元还飞起,各执一位,运转全部灵力,注入元还身内,一时之间,他霜发齐飞,白衣如龙,只有面容沉毅似山,眼眸璀璨若星,看着脚下这片被青网覆盖的海岛,双手凌空而划。只见他指如墨笔,不过片刻竟在空中画捏出山峦丘陵,赫然便是个微缩的赤秀岛。

约有半日光景,赤秀岛的全图方成,青芒渐渐没入地里,众人收力,元还自半空飞下,满额生汗,季遥歌两步掠自他身畔,将人轻轻一扶,元还倚着她摆手道:“无妨。”又将那微缩的岛屿样式展于众人面前,指着道,“我已将此地地势探明,东南方位有水脉回护,聚气藏风,灵气最为充郁,乃是修炼之上选之地,我们可将dong府筑在那里。另此岛岛势平和,易攻难守,若要长驻需得布下攻防大阵,可借cháo汐之力布个外防之阵,再借天星观遥……”

他指着岛屿样式的各个方位,将建岛筑府所需准备之事逐一说出,从岛屿地势到法阵布置,再到筑府之事,无一不涉。几人只是静静听他分析,毫无插言。从天明至夜沉,星彩熠熠,季遥歌只觉听他说起这些甚是舒坦,很有山河在胸,星月成握的气势,仿如这天地山海尽在掌中,一字一句虽无渲染,听来却也气魄万千。

那便是元还,法术未必最qiáng,修为不见得最高,却是她生平仅见之人。

无一人可比。

“我这太合八极,只能探明山海地势,为筑府奠基,但这岛中到底藏有何物,却仍需诸位齐心探寻。朝笙为丹修,对药草极为熟稔,山中草木便jiāo托于你;花眠你出生制器世家,对矿料自有独道见解,此地砂岩矿物便由你探查。我与遥歌会负责dong府及法阵之事,我们分头行事,尽快熟悉此地。”他将每个人的任务安排得妥妥帖帖。

“好。”苏朝笙二话没有点下头。

花眠更是兴奋非常。

又jiāo代几句,几人便各自分散,无一刻耽搁。

季遥歌跟着元还飞到筑府之地,那是处峰群,数峰群立,如仙人遣指,星月落辉,流雾氤氲,飞瀑垂悬,溪回地脉,确如他所言是个极佳的宝地。

“要如何建府?需要哪些材料,你列个单子,我去寻来。”季遥歌借月色看这风水宝地,无不满意。

元还低笑出声:“不必。”语落,他袖摆一挥,将囊中法宝一件件祭出。

“吼——”小奶猊被法宝陡绽的光芒迷得眼一花,兴奋地满地乱跑。胡小六跟着二人,也震得目瞪口呆。只见元还祭出的法宝中,有六重楼阙一座,飞岩dong府两座,巨石神兵三尊,并十数个机关械甲人,轰轰几声齐坠落地。六重楼阙落于最高的主峰之上,飞岩dong府悬联两座山峰之间,巨石神兵凿山挖地,机关械甲人搬抬布置……寂静无声的海岛刹那间热闹起来,飞鸟走shou四散惊出,珠光照得四野亮如白昼,远远观出,似上界仙人下凡,开山移石。

季遥歌情不自禁摸上自己发髻间的楼簪,忽然想起小木头人说过的一句话。

“他好东西山那么多。”

与眼前这些比起来,她拿走的这枚楼簪,果然只是沧海一粟。

“dong府粗陋,先用着吧,待来日再慢慢完善。”他瞧她一脸惊愕,笑容又大了些许。

季遥歌便看着他所谓“粗陋”的dong府,六重楼阙在遥远夜雾间绽放五色光芒,似仙宫玉楼,飞岩石府雕如狮虎,气势万千,她看不出哪里粗陋。

“已经足够了。”她道。

“不够。你我二人的dong府,不可过简。”他往前几步,目光落进茫茫夜色。

“什么?”季遥歌一时未能转弯,不解其意。

“我说了,赤秀宗,属于你我二人。待此府建成,你便同我一起闭关。”

第142章 闭关

海上的夜深沉而广袤,然而幽寂的山峰却被各色光芒照得通明,远远望去,仿如漆黑夜晚浮现的蜃楼,光彩夺目。季遥歌从未像此刻之般,觉得自己无用武之地,以至于元还的声音落下许久,她才开口。

“我能帮些什么?”

“走吧,帮我布置法阵。”元还回道。他们都要闭关,防御才是重中之重的事。

海岛庞大,布阵需得借助天地之势,非一朝一夕可成,不像dong府那样有现成之宝可用,要比建府要难上许多。幸而元还已探明全岛地势,心中已有计较,不至瞎子摸象,难窥全貌。

季遥歌接下他递来的一套三十六幡阵,按他所指位置,与胡小六二人逐一将幡旗埋入各位。元还亦未闲着,安置机关械甲人、绘制符箓、设置阵眼……桩桩件件亲力亲为。

岛上敲闹一宿,轰鸣声在海làng翻腾之间轰轰烈烈,潜伏海上窥探的群妖,不论是站于虎雕王背上,未曾死心的桀离,还是被其他shou妖派来打探消息的小妖,入夜后便都被岛上动静所惊,至天明时分方看清,原本空dàngdàng的荒岛,竟立起高楼巨阙,三尊巨像耸于峰顶,怒目望海,半隐半现在淡金云雾中。

一夜之间,荒岛不再。

————

苏朝笙与花眠两人第二日晌午方归来,忙碌了一天一夜,众人灵力皆有耗损,便在六重楼阙前暂憩。元还已令胡小六在楼前种下食灵而生的泽元树,此树食灵而长,朝生夕果,果成而树枯,其果有固元回灵之效,可供众人回复耗损灵力。

泽元果灵香诱人,一口咬下汁液四溢,有若仙桃。季遥歌捧着果子有一口没一口吃着,苏朝笙坐在她身旁,只将泽元果把玩在手,双眸却遥观已然耸起的楼阙,感慨丛生:“元兄果然还是老样子。”

“他从前什么样子?”季遥歌好奇。

“囊中尽是我等看不懂的法宝,既不能打也不能防,不过每到关键时刻却有大用,如今又更加了得了。”苏朝笙笑开。

那厢呈大字瘫在地上的花眠却掩不住满目兴奋:“不愧是我从小就钦佩的元世叔,跟着他果然涨见识!”

几人打趣两句,只见不远处的元还腾空飞起,运指作笔,在楼阙的石匾上刻下险劲遒美的两个字。

赤秀。

至此,六重楼阙得名赤秀,左为卧狮,右为睡虎,面海临崖,气象万千,非昔年双霞赤秀可比。

季遥歌略略失神,也不知若旧日同门看到此情此景,会作何感想。啼鱼之变距今已有两百多年,当年活着离开啼鱼州的人,也不知还剩多少……

“你们探得如何?”元还折身飞回,问苏花二人。

“时间仓促,未及细探,只发现灵草三种,东面礁dong与南边树林各有五百年以上的凤噙两棵,还没成熟。除此之外,就只是些寻常草木。”

苏朝笙语毕,花眠当即接语:“这岛上没有矿脉,倒是海边的沙砾含有鸟金矿粉,若经淘澄冶炼,可得鸟金矿,是铸箭的好东西;另岛上生有翠橡树,其木是制傀儡与机关的材料,汁液沉胶可得玉胶,那在万华上可是好东西,用途可大,不过在这里似乎没人会用。”

“对了,我探岛时发现,此岛灵草虽少,毒虫毒物倒是颇多,还皆是万华罕见的东西,可以提炼出数种毒液。”苏朝笙又思忖道。

这二人一为丹修,jg于药途;一为铸剑师,于制器一途自有研究,各有所长,经一日一夜的探寻,虽没发现特别罕见的天材地宝,然寻常之物在其手中亦有千般变化,此时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便已想出无数的可能来。

“鸟金可造箭,玉胶经炉炼可得胶筋,能为弓弦。丹道与器道相辅相成,所出之物则更为丰富。”元还话不多,只适时点拨二人。

他二人皆是聪慧之辈,一点便通,很快领悟元还之意。

季遥歌只默默听着,她虽不jg于创物之途,却也自元还的点拨中有所领悟。这世间万物无不相辅相成,绝无一途是孤道独行,其间千丝万缕总有联系,宛如一张巨网织就这尘间万象。

“在想什么?”那厢讨论得火热,她却不置一语,元还不免问道。

“没什么。”季遥歌摇摇头,打心中佩服他们,“觉得你们很厉害。”

三人均是一愣,却听她又道:“道法再qiáng,若只用于私斗,也不过一人胜负,争qiáng斗狠的手段,怎及你们潜心造物,功在千秋?”

何谓qiáng者?从前她觉得以一己之力能敌万钧之势,毁天灭地,神佛难挡,便是qiáng者,比如谢冷月、萧无珩之辈,所以勤修不辍,为的是有朝一日不再成为他人掌中蝼蚁,任揉任捏,却是不知天生万物,贵在其“生”。灭一物简单,要生一物,却是集众之能而难成之事。

千秋百代,造物之神,方有如今天地毓秀之象。

元还目光无声温柔:“你能这么想,是长大了。”

她眼中尚存疑惑,却听他又道:“只是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有生便有灭,万物更迭,轮回往复,修道者窥天而行,这天道便是世间无字法则,若能得证己途,便为世间留下一条可行之途。千万年来,我们不亦踏着前者所行之途,再修己道。”

季遥歌闻言看看自己的手——她的道?她的道是什么?

“我说你们别扯这些虚的东西,快回到正事上。”花眠听着这两人云里雾里的说话,已不耐烦地挠头。

季遥歌整整心思,将储物空间里青角玄甲牛的东西一股脑倒出,道:“这些是玄甲牛身上取得的东西,澄晶、shou骨、灵草,全在这里。你们看看有什么可用之物,拿去便是。若要在此长修,少不得要与外界shou妖打jiāo道,我们能炼制的东西,怕整个流放之岛都没地儿能出,这便是我们的qiáng项。只是适才听你们之言,岛上只有初材,并无祭炼之物,所以眼下我们需要先赚些澄晶换取所需,再雇些人手回来。”

说了两句,她便一跃而起——要她创物是不可能了,这非她所jg之事,但她可以处理外务,想办法替他们捣腾他们所需物件,不管是以物易物,还是接取安海城的任务赚取澄晶,又或是和其他shou妖打jiāo道,她都可以。

“你们缺什么告诉我,我现下就与胡小六去趟安海城……”

话没说完,她便被人一掌拉下。

“这些事,他们二人尚可应付,暂不需要你出面。如今dong府已好,法阵也已完成五六成,当务之急,你我要先闭关。”元还将她的手握入掌中,提醒道。

季遥歌方想起这事来,轻拍额头——比起元还,她仍旧太稚嫩了。

“二位,我与她皆需闭关,这岛上之事……”元还拉着她朝苏花二人道。

“元兄放心,我定与你们护法。”苏朝笙回道。

花眠也拍拍胸:“有我在,再给这岛安些机关傀儡,肯定安全。”

“多谢。”元还拱手。

季遥歌亦随之行礼道谢,却听元还又道:“dong府有三,悬岩与楼阙,二位先挑。”

苏朝笙站起,朝楼阙与悬岩一望,笑答:“我喜欢那卧狮悬岩,岩后是片沃土,我可用来种些灵草,甚好。”

花眠闻言朝季遥歌挑眉,亦道:“那我便要睡虎吧,方便我炼器。”

话虽如此,季遥歌却心知肚明,虽然元还让苏朝笙与花眠先选dong府,他们仍将主楼让给她与元还,心中暗暗领了二人这份情义,只等来日思报。

元还也未推让,点头领受。

几人又商议了一夜,方将闭关后的种种事宜商量妥当。因群妖环伺,为安全着想,苏朝笙又将自己的一件仙宝千蔼流岚祭出,加在三峰之上,花眠亦帮着元还将傀儡械甲人与各处机关一一安妥记牢,众人才堪堪放心。季遥歌则将楼簪内的任仲平唤出,令其在峰上洒扫门庭,又将三只猢狲接入岛上,再将高八斗放出jiāo代一番。

至第五日晨,万事齐备,元还腾至三峰上空,祭出仙宝封山藏海鉴为阵眼,下压这赤秀岛的样式,八道青光自封山藏海鉴上she出,没入早已立于海岛八方的太合碑间。众人只觉岛屿重重一沉,四周浓雾涌起,刹那间将这岛屿包裹。

赤秀岛外的海域上,桀离已在此蛰伏五日,正暗中窥探揣测岛上情况与那些人的身份,忽见海面上浓雾骤起,将整座海岛掩去,他大惊,驭雕而上,冲入浓雾之间,却不见岛踪。

不过五日时间,整座赤秀岛,竟凭空消失一般,没了踪影。

————

新得名“赤秀”的楼阙内,已被设下两重禁制,火红的幼猊伏在殿门处,看守此地门户。季遥歌随着元还缓步往里行去,楼中明珠做灯,玉树为柱,华光流彩如仙宫神府。楼有六重,重重换景,至高处竟是一隐秘小境,有飞瀑流泉,天穹dong府,日jg月华jiāo替而纳,磅礴的灵气竟比外界还要浓郁三分。

“你这dong府好生特别。”季遥歌边走边叹,目光一刻不曾停下。

“这是境中境,我以灵气养了一千多年,是用来突破化神之宝。”他负手而行,带着她径直往穹dong走去。

“你要破境了?”季遥歌脚步微顿,不是疗伤吗?

元还知道她的疑惑,并没回头,只道:“嗯。在去昆都之前我境界已满,本当闭关,只是迟迟没有择定闭关之所,此番来这流放之海倒是意外之获。在此闭关倒好过在万华闭关,免得我那死对头前来捣乱。如今虽有伤在身,不过梵天困生咒困生修道,既是死劫,亦是生关,修者入凡轮回,经生老死涅槃归来,蜕行晋阶。”

他一边说,一边带着他进入穹dong。

穹dong以天为顶,方寸大小,可接日月jg华,地上有一四方青池,池中蓄着的却非池水,而是一池云海。

云层渺渺,看不到底。

“衣服脱了,进来。”他道,手一抽,已先将外袍褪去。

“……”季遥歌蹙眉,“这是……”

“合/欢。”他转头,笑得勾魂。

第143章 至欢

天光成束,云海滚滚,仿佛一脚踏入便会坠落天地。元还只着松敞襟口的浅青单衣,站在云海之巅,霜发披爻,俊颜之上笑唇如勾,有丝临渊将堕的危险。他朝她伸手,墨金双眸敛作桃花,蓄着两弯醉人chun华,再无平日里的正经严肃。那模样,那气势,仿佛跟了他去,即便身后万丈深渊,也只是勾人跳下的快活林。

纵死亦欢。

季遥歌想了想,觉得他在挑衅自己。

拿他那张脸,那具身躯,那股气息……与她的媚惑一较高下,像个圈套。而她明知这是他刻意而为的伎俩,却仍步步踏入,心中微dàng,魂海绽开圈圈涟漪,多年以前幽jg初生的情动滋味又侵骨入脉。

她缓步向他行去,唇畔挂着明晃晃的笑,腰间束带抽去,外衣落地,只余月白小兜,腰间系着素青绉裙。早年稚涩的身体长开,长发垂覆下莹白如雪的肌肤有着修行者紧实的肌理线条,肩头圆润,玉臂纤秀,一步一步,似柳枝摇曳而来,将自己送入他掌中。

“认真的?你该知道我不会拒绝你。”她吐气如丝,拂过他耳畔。

在这本该严肃以对的时刻,和她说这样的话?

“我像在与你说笑?”他大掌按上她后腰,滑腻的肌肤触手如缎。

她身体一颤,他心中一震,各自心驰。他手上用力,将绵软的女人压入胸口,手指一勾,挑开细带,她微仰着头贴在他胸前,任薄兜落地,双臂如蛇钻入他襟口,圈拥住他。

“这是云池天海,入内者不可着外物。你在想什么?”他半垂头,霜发与她青丝jiāo错,嚼笑问她。

“你在想什么,我便在想什么?”季遥歌指尖沿着他后背爬下,一个勾动,就将他单衣松开,顺势再一褪再底,“既不可着外物,便都除了吧。”他身体jg壮,胸背各有几道淡痕,上一回她没瞧仔细,这一次倒看得清晰。

“两百年了,你撩拨过我多少次?我可都记在心里,再没见过你这样撩完就跑的女修!”他以唇磨蹭她的唇瓣,俊脸上有淡淡的红,眼光迷离。

“你要我负责?”季遥歌却是从头烫到脚,人像蜡一样,似要一滴一滴流淌到他身上。

“难道你不该?”他啃咬她唇瓣,将她腰间薄裙抽开,“进这云池天海便要坦诚相对,我是把持不住,免得入魔,不如及时行乐。”

凉嗖嗖的风刮上来,她往他身上挂贴,汲取温度,只道:“及时行乐我自是爱的,可若是因此误了正事,岂非得不偿失。”话虽如此,她却也没收手的意思。

他将舌尖缠入她唇内,津液jiāo混,追着她的狡舌不放,直引得二人皆喘息连连,方含糊说道:“千万年来男欢/女爱,y阳互隔,方成天地万灵,亦是正事。此关一闭,你我怕又是百余年不得自由,在此之前,先将这心魔去了,了一桩念想,倒更能专注修行。”

季遥歌只觉他掌中似有炽火,滚烫灵气窜入她经脉内,连金丹也一并发烫,吟声碎出,与腕间金铃摇成一韵。他知她情动非常,双臂揽紧她的纤腰,沙哑道:“要入云池天海了,抱紧我。”

她闻言将腿勾缠,还未言语,便被他抱着,一跃而起纵入云海。

四周风飒飒而起,云涌如làng,下方是广阔天地,二人似缠线的风筝,又似两尾青蛟,于云间缠绕,载浮载沉。他的声音和着风声在她耳畔响起:“人间至欢,有四字可喻——翻云覆雨,今日便同你一试。”

语罢换来季遥歌咬牙切齿的一声低吟。云池天海的灵气源源不绝地钻入身体,对外界的感知被催发到极致,风丝云絮、天地山海似都化作她的身体,五灵之息被逐一感触,正是五感极端敏锐之时,他的炽热来袭,刹时间天地倒置。她体内媚骨诀已自行运转,百媚丛生,既是抵抗亦是逢迎,是恰逢敌手的痛快。

霜青二色长发在空中jiāo缠成结,云海搅腾变幻,只余幽长音韵向四面八方传递。

也不知多久,云、雨方安。

季遥歌的四肢身体俱疲,极致感知仍在巅峰之端,忽闻他一声轻吼:“季遥歌,准备闭关。”

她微微一怔,不待问话,他双手成掌震拍在她后背。几声“嗤”的破肉之音响起,埋在她体内的六根银针从她背部飞出。这六根银针一出,她神情骤变,四肢百骸竟有剧疼浮生,宛如裂骨撕心。青角玄甲牛的灵骨反噬之力,超出她的想像,若无他这六根银针镇压,只怕她在数日之前已爆体而亡。

这六根银针不止压制了玄甲牛的灵骨,亦驱散她的痛楚,才令她毫无所觉,难怪他一直急着闭关。

不是为了他自己,是因为她。

“别担心,我在。你境界修为虽qiáng,然而毕竟还是凡体,很难承受化神期的力量。我在你体内留下元阳,可助你抵御这股力量,云池天海能大幅提升你的感触,有助你吸纳玄甲牛的灵骨,但这个过程有些痛苦,你要撑住。”他的声音响起,近在耳边。

云池天海在提升她感触的同时,自然也放大她身体受到的痛苦,所以这个过程极其难熬。

季遥歌心中一念闪过——他说的双修,竟真是双修,以他至罡元阳助她媚骨渡情,哪里是为及时行乐?

可她已没办法开口,肉身的裂骨之痛让她几近疯狂,腹中金丹却受他元阳润泽,绽起无数股霸道炽烈的气息,顺着经脉向四肢百骸游去,最后钻入骨内。淡淡金光透肤而出,她只觉一身筋骨如金似铁,对抗起玄甲牛爆冲的反噬之力。

剧痛搅乱她的神志,她很难凝神吸纳灵骨,身体浮出一层细密汗珠,目光几近涣散。元还飞近她,将额头抵至她眉心,双掌托捧她的脸颊,道:“放松,莫抗拒,我进你元神助你。”

语毕,他额间青光一团,倏尔钻入她眉间间,飞往她的元神虚空。

她两番入他元神虚空,这却还是他头一回进她元神。

————

也不知是不是她听到他的声音,元还进入得并没什么阻碍,片刻后就已落进季遥歌的元神虚空。

她的元神虚空和普通人不大一样。她的虚空比寻常同境界修士,要大上三四倍不止,而结丹期的元神虚空,照理来说有界可循,她这虚空虽也有边界,但界线模糊,可以看到界线外围无尽黑暗,皆是她未完全觉醒的jg神虚空。

庞大且深不可探。

元还心中暗暗惊叹,可眼下却非诧异之时,他很快在虚空中飞了一圈,却没发现她的元神虚体,只感受到乱窜的气息从一处涌来。他循踪而去,看到她的魂海已翻腾如沸水,色浑而浊,bào戾之气便从魂海底部窜出。魂海中央,季遥歌的元神虚体已半没其间,魂海下似有巨大力量将她拖入其中欲要吞噬。她挣扎得艰难,却仍越陷越深,虽也望见了他,可目光无声,她竟连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化神境界的灵骨于她而言,不啻于灭顶之灾。

不过须臾瞬间,她的虚体陡然下沉,没入魂海之内,被卷进一团浑噩。元还纵身追去,未及多想便化作青光追入她的魂海。

以元神入他人魂海,那是极险之举,稍有不慎便要被吞噬,然他已顾不上许多。她的魂海浑浊不堪,充斥着shou类bào戾之气,四面八方挤压着他的元神。魂海已搅如漩涡,他施展全力抵御外界压力,一面往漩涡中央游去。游涡中央有一团紫黑色雾体,正不断向外释放霸道bào戾气息,将魂海内的所有杂物都吸入其间。元还一眼瞥见季遥歌的虚体正被卷进雾体,他暗道不好,倾力游向她。

很快,他便靠近季遥歌。她已昏沉闭眼,身如浮舟流向漩涡中心。他伸手拉住她的手腕,要将她自漩涡内拖出,可手才触及她的手腕,她却忽然反手一握,紧紧攥住他的手,双眸骤然一睁,瞳孔竟已完全转紫。

他大惊——她的魂神已被青角玄甲牛彻底侵蚀。

巨力从她手上传来,竟要将他一同拖入漩涡中心。他在她的元神魂海内,纵有百般手段亦施展不出,只能尽元神之力挣脱她的束缚,当机立断将手一甩,咬牙甩开她的钳制,却见她卷入漩涡中心,转眼消失。他心中只如万针穿扎,既惊且急,元神不知不觉燃起火焰,竟要以元神之力焚化玄甲牛之灵骨换她生机。

魂海受此力所震,瞬间一同烧起,似焰山冲天。

不要——

似有感应,季遥歌虚弱的声音从深处传来。

焚元神之力,乃是两败俱伤的做法,稍有差池便要魂飞魄散化作劫灰,至凶至险。

元还,不要——

她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响起。

元还未停手,只盯着漩涡深处那枚被他元神焚染的灵骨。

魂海翻腾更甚先前,怒焰滔天,将她的元神虚空映得金光璀璨,整个虚空都随之颤抖,可没入漩涡内的季遥歌虚体却迟迟未再出现,元还愈发急怒,元神嘶吼一声,待要全力以对,不妨那魂海之下竟伸来怪力。

那怪力如爪,缠住他的脚踝,倏尔将他拉下。

他沉沉堕入魂海海底。

一望无际的黑暗与寂静,魂海漩涡与玄甲灵骨都消失不见,只剩蜷曲身体,盘踞在深渊的金色蛟龙。

蛟龙似蛰伏许久,眼皮睁了又闭,闭了又睁,那条蛟尾却如蛇般游去,瞬间缠住元还。龙嘴大张将他脑袋半含,眼见要吞他入腹,却又突然停下。

懵然的眼和他对望,一时无话。

蛟魂本体,竟在魂海之下,蜇伏了……不知多少年。

第144章 轮回之死

金色幼蛟虽不比成蛟,可体型之大小已足够将元还彻底卷缠。蛟口一收,幼蛟歪着头打量他片刻,巨掌尖利的爪轻戳他的脑袋,硕大的凶眸眯成线,不高兴地盯着他,又看了看上面,露三分思忖。元还握住她的爪尖,道:“连我都想吃?”

她咧嘴,森森一笑,巨掌揉上他的头,发现自己的龙爪过于巨大,将他的脸反衬得十分小之后,又讪讪收回,以龙头往他脸颊蹭了蹭,分明是亲昵示好之意,如今却添几分宠shou的味道。

元还抚过她的耳后绒毛,又道:“你不上去看看?”

她不耐烦地用龙爪洗洗脸,又挠挠后耳,松开对他的钳制,将蛟躯一降,甩甩脑,鼻子里哼出几个字:“麻烦,上来。”

元还笑笑,飞身站上蛟背,只听她道:“你是第一个被我驮的人。”

“我的荣幸?”他矮身蹲下,拨弄她金色绒毛。

她腾身飞起,甩甩头:“烦死了,别碰我。”语气不太好,还没习惯用原形面对他,比没穿衣服站他面前还难受。

金色蛟影从深渊垂竖而上,转眼没入魂海漩涡。魂海因为蛟魂的觉醒而狠狠一颤,金蛟如鱼得水徜徉在魂海里,全然未受漩涡之力的影响,魂海之内依稀留有元还焚烧的元神气息,她问他:“焚元神之力,你差一点万劫不复,值得吗?”

他摇头,答案很诚实:“生死关头,迟疑半刻都不容许,哪有那么多时间让我考虑这个问题?等我想清楚值不值得,恐怕已经没机会让我出手。与其过后于事无补的后悔,不如当下放手一搏,即便不值得又能如何?总好过后悔。”

幼蛟长啸一声,算是回应,一句话功夫,一龙一人已bi近玄甲牛的灵骨。紫黑色的雾球前,季遥歌的虚体浮浮沉沉,蛟尾如鞭扫去,卷起虚体往元还处一甩,只道:“抱紧我,可别松手。”

元还展臂接下季遥歌,她双眸紧闭,没有醒转迹象。幼蛟又是一声长啸,蛟尾在魂海里重重一搅,漩涡被搅乱,蛟尾扫过,将雾球打下,幼蛟跟着游上,双爪用力一抓,将雾球抓在身前,龙口大张将那雾球一口吞下。

金光一道,从魂海里窜出,落在元神虚空中,元还抱着季遥歌从她背上跃下,幼蛟腾于他身前,看看他,又看看季遥歌,再低头看看自己,伸出龙爪指指季遥歌,又指指自己。

“人和蛟,喜欢哪个?”她问他。

元还仰头,道:“蛟太大了。”

她冲他呲牙,“嗤”了一声,瞬间化作蛟影冲入季遥歌体内,双影合一。

季遥歌睁眼,先抬起臂,看到自己莹白的手后,方从指缝上对上他的眼。她灿然一笑,展臂勾挂他的脖颈,只觉见着他便满心欢喜,格外愉悦。

“你该闭关了。”他将她放到地上,取下她挂在自己颈间的手握住,盯着她的眼道。她的眼眸依旧硕大圆亮,没有在外头时的种种风情,倒和刚才的幼蛟相似,好奇懵懂。

她看他片刻,点下头:“多谢。”

千言万语,只化这简单两字。六百年飘摇,得人间这一点眷恋,如涓涓chun水汇灌于心,浇生jg魂。

见他便心生欢喜。

这番滋味六百年来头一回尝到。

元还不再多言,身影渐渐淡去,从她元神虚空中退出,只余魂海若有似无的属于他的气息,如同烙印,印在她魂海之中。

————

借助元还的力量与觉醒的蛟魂,季遥歌虽然吞噬了玄甲牛的灵骨,然而这并不意味着灵骨被真正吸纳,接下去才是她闭关吸纳灵骨之机。

化神境界的shou妖,数千年的修行寿元,要想完全吸纳,也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为shou千年,为妖千年,历无数生死争斗,方在这流放之海有一席立足之位。从为他人猎食之shou,到猎食他人之妖,自孱弱幼shou成为qiáng大妖shou,踏着尸山血海一步步走来,手上沾染过数之不尽的杀业。

没有仁慈,没有悲悯,只有生死较量。

玄甲牛的道,至简至戾,不过屠路到底,以杀止杀。

被驱逐近千年,孤道至死。

磅礴浩大的灵气随着玄甲牛灵骨的消散而一点一点流入季遥歌经脉之内,被她化为己力,魂海内浮沉的杂质亦随着涤魂术的运转而渐渐恢复澄净。身体如沐浴在温暖和煦的阳光中,四野鸟虫鸣、花叶抽成的细微声音,清晰入耳,她不需睁眼,天地万象已在胸中。

不论虫shou花木,自在心头。

丹田内的金丹绽出璀璨光华,灵气已然满溢,她气息急变——金丹圆满,已至突破之期。

“不要结婴。”

外界忽然传来苍老声音,她一顿,并没睁眼。

只听那苍老声音续道:“你金丹虽满,然历炼不足,肉身锻骨未够,贸然突破风险太大。从元婴期开始,修者每一次突破,便都是生死大劫。金丹结婴,法胎成象,可分神于外,是迈入大修之列最紧要的一步。”

“那我要待何时才可结成元婴?”她闭眸问道。

“金丹满,内身坚,备足量晶石与丹药。结婴过程会消耗大量灵气与jg元,灵玉或澄晶类储灵之物,越多越好,固元筑jg的丹药同样。你要知道,结婴失败则丹毁人亡,没有回路可走,不像结丹,而你蛟魂在体,怕会引发小天劫,没有万全准备,切莫动结婴之心。”苍老的声音继续回答。

季遥歌便道:“好。多谢指点。”

外界就再无声音传来,虽不能马上结婴,她却也不急着出关。金丹才满,四周灵气充足,她感悟正值敏锐之刻,便尝试提炼灵气。灵气入脉,青华显现聚于掌心,她指尖轻动,仿如拨弦,在爻杂错乱的气息间感受,便如在人世万相中感受各人纷杂情绪,喜怒哀乐悲苦愁……与这五灵杂爻之气何其相似?

一通,则百通。

她似找到一点法门,聚神捻中其中一息,灌以一缕元神,自其间闻出cháo汐之音,霜雪之凛,她循脉而抽,施以全力将那微渺之息从杂爻灵气中抽出。

青华慢慢收拢,凝作一滴,落入她掌心。

不过芝麻大小的一滴灵露,却是纯水灵气聚化,五行之力她已掌握水灵气。

季遥歌大喜,双眸骤睁,捧着那滴纯水灵露,唤道:“成了!元还……”

头一抬,声音却戛然而止。

穹dong之内,云池天海已枯竭,只剩一方浅浅青池,dong内已结满蛛网,正前方的蛛网上,盘膝坐着鹤发披爻的老者,正睁着枯朽的眼看她,眸中沉敛几缕温柔,是元还从不形于色的感情。

“十七载,我算算时间,你也该醒了。”他开口,苍老的声音似暮鼓沉沉。

灵露被她拈gān,季遥歌霍地起身,冲到他身畔将他扶入怀中,只道:“怎么回事?”

纵然皮囊老朽,鹤发满头,一身骨肉均已枯败,她仍是一眼将他认出。他已垂垂老矣,满身暮色死气,除了眸中尚余一点星芒外,已没有任何生气,皮松肉朽,手背筋骨突兀,常年挺拔的背脊弯去,佝偻在蛛网之上。

“真不想让你看到我这副模样。”他握住她的手。

少年爱慕,源于年轻的容颜与躯体,以及那分傲视天地的气魄,可到老来,河山沉寂,暮雪苍茫,所有吸引她的美好通通不再,纵皮囊之下,灵魂犹存,所得不过几分怜惜。

所以世人都喜,若不能白头共老,便留姣好皮囊忆当年,何似他二人这般,一老一少?

“梵天困生的轮回之力?”她很快反应过来。

他点头的动作带着老人僵固的气息,笑开的唇亦不复昔年风采:“季遥歌,我要死了。”

生老死,轮回必经。

只那一个字,便叫她心头惊跳。便是当日在方都五狱塔内,她亲眼见到他的尸身,都不曾如此惊心过。

“会回来的。”她将他轻拥入怀,“若是你不归,我便寻阎王爷要人,你知道我这人,说到必做到。”

他呵呵一笑,比年轻时更显温和豁达些,道:“丑吗?”

“凡人百岁,有谁不丑?我喜欢就可以了。”她柔声细语,面现浅笑。

“你骗我。连幽jg都没长成的人,何来喜欢?”他一语戳破她的安慰,却复又笑道,“不过我喜欢你的话。”

她抚过苍白失泽的长发,指腹缓缓摩挲他皱纹丛生的面颊,一如云海翻覆时那般。

“我得走了,不在的这些日子,你保重。待我归来,归来……”他气息减弱,半抬的手举不到她眼畔。

要说的话,终是未完。

她垂首,将脸贴到他掌心,轻轻一蹭,而后俯下头,吻在他余温未散的唇间。

蛛丝忽漫天涌来,将他从她怀中卷走,一层一层,重重裹起。她退出穹dong,看着整个石dong被雪白蛛丝彻底封结。他去经历她所不知的轮回,她亦有自己道要走。

这一世修行,无谓爱与不爱,终是聚散离合,难得长守。

六重楼阙下忽传来猊shou长嘶,楼身微震,几声啸响遥遥传来,山野之间似有异、变发生,阵法被人攻击,也不知出了何事。

她闭关一十七载,元还说她历炼不足,锻骨未够,如今出关,正是大展拳脚之时。

不管山下发生何事,这楼阙乃他闭关轮回之处,她断不容人破坏。

第145章 夺岛(修)

瑶琴之音从云宵上传下,琴音湍急如险水,隐约可闻弓弩兵马、金铁jiāo鸣的战杀声,仿若两军在云端厮杀,瓦裂玉碎。肃杀的风卷得林间草木簌簌作响,沙石翻滚,尘烟弥漫,将天空染得灰蒙蒙。几道紫芒闪过,带着森冷杀气,扣着琴韵弦音,似音韵化作利箭,破空如雨。

尘烟之间有壮硕身影,似人似shou,在这紫芒弦击间飞避,手中巨锤急挥成网,不时有“叮叮铮铮”的声音,像不和弦的裂音,在这支激扣人心的琴曲中响起。山间孱弱生灵都被这两道庞大威压吓得瑟瑟发抖,躲在暗处不敢出来。

“起!”花眠站在石崖上,沉喝一声,长锋天机甲从储物空间内飞出。黑青的战甲一层层套上身,古朴沉敛雕纹上有暗光流淌而过,素来喜笑和善的花眠,在甲衣加身之时,仿似换了个人般。

他居高临下而望,天际的jiāo锋还未分出胜负,岛上的攻击却已到山下。赤秀岛南边的法阵告急,岛外围的法阵是元还当日设下的雾幛,如今已被撕开一角,流放之海的shou妖群攻而来。大大小小三十几个shou妖,都集中在南角攻进来,历七日七夜的攻击,眼下已攻破泰半法阵与机关,只剩主峰前的两个大阵在撑着。

“花大哥,现下该如何是好?”眼见一道红光冲天而起,又是一面法幡被毁,胡小六急得跳脚。

“娘老子的!”花眠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他“铮”地拔出后背所负的长剑,双眼亦被两片红色晶片所罩。透过晶片,他能清晰看到山间种种情况,四个冲在最前面的妖shou,已然散开往四个不同方向冲去,看情形是直奔法幡所在而去,瞧这阵势,在这群shou妖里亦有jg通法阵之人。

“莫慌,你继续守着机甲阵眼,我下去会会他们。”观望片刻,他当机立断。天机甲两侧有乌青铁翼伸展而出,双翼锋锐如刀刃,花眠腾身而起,朝那两个妖shou冲去。唯今之计,只能先阻止他们破坏各处阵眼。若是法阵失守,外围虎视眈眈的妖shou更是如入无人之境,则赤秀岛不保。

————

风声呼啸而过,四个妖shou在山林里疾掠如电,将一gān妖军远远抛在身后,朝着四个不同方向而去。密林间光线不佳,妖shou伏在暗处奔行,只发出些许草木簌响,忽然间,光线彻底暗去,太阳从天而降的巨物遮挡,y影落下,那妖shou不禁抬头而望,却看到黑色人影张着铁翼从天而降。

嗡——

剑鸣震震,修庐剑斩下,只闻林间一声凄厉惨叫,惊得鸟shou逃窜,远处妖军亦随之一惊。那四个妖shou已有一个被斩于修庐剑下。花眠没有片刻停歇,一击得手后马上赶往下一处。短短半炷香时间,林中接连响起几声惨叫,四个妖shou已有三个伏诛,只余最后一个。

草木间的响动变大,白色纤影穿梭其间,黑色剑芒紧随其后,一道又一道落下。花眠双手执剑,攻击如雨,这最后一个shou妖却是狡猾非常,境界虽然不高,可速度却极快,知道打不过他,只往各个刁钻角落躲避。

“还逃?”花眠眼眸一眯,放下修庐,按动天机甲上机关,背上那对铁翼如弯刀般jiāo旋飞出,去势甚快,转眼欺近那白影。

草木间血雾飞起,白影轻吟一声,被铁翼翼刃割过,整个人被弹飞,撞上远处树木。铁翼回旋至花眠身后,归入机窍,花眠几纵落到白影之前,手中修庐再度扬起。

“别……别杀我!求你!”白影转头,露出惊惶失措的小脸,睁着水汪汪的眼可怜地哀求花眠。

花眠一愣,手中修庐却落不下去。眼前这shou妖与先前见过的均不同,头上顶着一对雪白的绒毛长耳,着雪白绒裙,生得玉雪可爱,此时被铁翼割伤手臂,正缩在树根前抱臂发抖,看着竟是只兔妖。

“我被bi的,是他们见我速度快,非让我来这里,你饶了我吧,求你了!”兔妖苦苦哀求,眼里泪水几乎泛出。

花眠见其可怜,到底不忍伤其性命,修庐剑划过两朵剑花,他冷道:“快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谢谢仙上手下留情,谢谢……”兔妖跪地拜了两拜,眼珠滴溜一转,眼见花眠收剑欲离,双手忽然抓向地面。

只闻几声沙响,两道青藤从地上倏尔抽起,已然缠在花眠双脚之上,那兔妖神情已改,咧唇笑出两颗细长獠牙。花眠暗道不好,修庐剑斩向青藤,背后却有一道冰冽气息刺来,竟是支援的shou妖赶到。

凛冽森冷的攻击随之而至,来势甚疾,对方的境界似乎比他高出许多,威压重重压来,花眠被兔妖缠住,应变不及,只能生受这一击。

“滚开!”他厉喝一声,修庐剑斩下,青藤被削作四截,天机甲的防御机关同时打开,湛蓝冰甲爬满背心,却依旧无法全部抵消直刺背心的攻击。

一道黑掌隔空打来,眼见要撞在花眠后背要处,银色电光乍起,似惊雷落宵,于千钧一发之刻斩在黑掌之上。

吼——

shou吼响起,炙热的气息喷吐过花眠脸颊,火红shou毛拂过,一只巨shou张着血口纵身扑来,花眠将头一别,巨shou自他身侧掠过……

“啊——”凄厉尖叫响彻山林。

那只兔妖被巨shou拦腰咬在齿间,血滴滴答答沿着齿缝落下。

“十七载没见,你怎还那么容易被女人骗?”

清脆的声音响起,花眠紧蹙的眉一舒,大喜过望,只道:“你出关了?”转头,却只瞧见残影在山林间掠过,带着电光的剑芒jiāo错成网,将偷袭他的妖shou网在其中,那速度快得他都跟不上,只能睁眼看着。

她只哼了一声,并没回答他,人影忽然消失,再出现时已站在那妖shou正前,一双瞳眸于电光间骤亮,那妖shou木然而立,陷入勾心之术,不待挣扎,她的破霞剑已透其胸而过。

妖shou软软倒地,死得毫无抵抗,花眠这时才看清她的模样,青衣素发,果然是季遥歌出关了。

“吼!”小猊飞扑而来,“噗”地将口里叼咬的妖shou吐在季遥歌脚边,满眼热烈地请她吃。

两人一看,那气绝而亡的妖shou哪是什么玉雪可爱的兔妖,分明是只huáng灰色的僵牙狸,以速度见长,又擅于伪装,这才骗过花眠。

“我不吃,你自己吃吧。”季遥歌揉揉小猊的头。

十七载不见,当年奶猊已大了一倍不止,站在她身边,几乎快有她一人高,一身蓬松亮泽的毛发愈发像熊熊燃烧的火焰。她闭关之前叮嘱过任仲平好生喂养这奶猊,这十七年间,任仲平每日都在山中打来新鲜shou肉喂养它,再有苏朝笙时不时就拿些种植的灵草仙果过来,又有这山间灵气滋养,这小猊的日子过得无比滋润,从一只懵懂幼shou长成如今威风凛凛的小shou,虽然离成年还远,却已初显猊shou之势。

“你出来了,那我元世叔……”花眠往六重楼阙望去。

“他还在闭关。”季遥歌淡道,手一挥便将这死去的两个妖shou灵骨纳入魂海,又看花眠。

许是常年呆在海上的关系,花眠一身皮肤已被晒成浅麦色,人看起来壮实不少,没了旧日白净斯文的公子哥儿模样,长发凌乱束起,身上是方便铸剑的窄袖甲衣,倒显出几分男人硬朗气,只脸颊上随着笑容而深邃的酒窝,还带着从前的讨喜。

“到底发生了何事?”季遥歌看他听说元还没出关时眉间隐约闪过的担忧,沉声问道。

花眠点点头,眼下情势危急,绝非叙旧之时,便长话短说,将岛上情况说予她知。

————

季遥歌闭关的十七年间,虽有几重大阵护岛,又有雾幛遮掩岛踪,可从未有一日断过外界群shou的觊觎。当初他们的来历本就神秘,又驭幻鲸于流放之岛,一出现便以玄甲牛换得一座岛屿,而后又一夜筑楼布阵,如此大的动静,怎不惹来四方窥探?只是碍于流放之岛的法阵qiáng大,且有大修坐镇,这些妖shou才不敢贸然入内。

如今十七年过去,苏朝笙与花眠蜇伏岛中闭门造物,不涉外事,岛上自给自足,赤秀岛隐匿不出,故与外界少有接触,只偶尔派胡小六与三个猢狲外出采买,令得赤秀岛愈发神秘。前往岛上刺探情况的妖shou屡禁不止,来了不知道多少波,也曾有小股妖shou集中,妄图登岛攻占,都被打发,不想此势愈演愈烈,四海皆传赤秀岛内藏有异宝,以至今日大批妖shou群起而攻来。

这次来的妖军中有一个化神境界的上妖,缠上苏朝笙,令她分身乏术,无暇顾及攻来的妖军,护岛重任落到花眠肩上。可岛上毕竟人手太少,要对抗群妖只凭法阵,然虽有重重法阵,却也难挡群妖之力,再加上妖军中亦有高人熟悉法阵,历七日七夜破阵之战,赤秀岛的南面终于被对方攻出一角,妖军杀入,花眠独力难支,正是手忙脚乱之刻。

“十七年刺探,一朝发力,这场夺岛之战显然早有预谋。对方已经知道我们岛上只有苏仙尊境界最高,所以才找了同等境界的妖shou牵制住她,再集合群妖之力破阵。我恐怕这批妖shou只是先头部队,另还有一批妖军虎视在外,待法阵破除后抢岛。”季遥歌看着天际正与妖shou斗法的苏朝笙,思忖道。

人间百余年,她携白斐争战衍州三十六城,虽不比白斐运筹帷幄决战沙场之能,却对用兵争战自有一番见解。仙凡虽有别,然而在这战事争斗之上,却万变不离其踪,甚至仙家用兵还及不上凡人十之一二。

妖shou不过乌合之众,他们的盘算筹谋,一眼就被季遥歌看透。

“嗯,猴大他们已经探察回来,咱们岛外还聚集了一批妖shou正在观望。”花眠点头道。

“入岛这批妖shou的数量与实力如何?”季遥歌忖问。

“现已知的入岛妖shou,共有四十五人,现下还余二十七人。除开牵制苏姐姐的上妖外,其余入岛妖shou实力平平,大部分比我差些,个别修为高过我一两阶,按人修境界来看,应该都在元婴之下。”花眠说着看着地上已气绝的妖shou尸体,道,“喏,这个妖shou的境界在他们中间已算佼佼者了。”

季遥歌沉默思忖。按这个妖shou的修为来看,这二十七妖的境界全在她之下,没有元婴期的妖shou,对付起来不算太难。

“阿眠,你回主峰,传音苏仙尊让她回来。我会将这二十七妖全部引到峰下石林,届时你与苏仙尊开启太合八极阵。”

“什么?!”闻及季遥歌之言,花眠大惊,“太合八极阵是元世叔留下的最后绝杀之阵,靠五千枚上品灵玉为源,若此时就开启,虽能退敌,可往后呢?”

“五千枚上品灵玉能让此阵撑多久?”

“至多一个月。”花眠回道。

“足够了。”季遥歌断然道,“若等到对方破去岛上所有法阵杀到主峰前再开启,已是晚矣。没了其他法阵单凭太合八极,更难支撑,现在启阵,尚能震慑对方,暂时退敌,给我们修阵恢复的机会。一个月时间,我们可以找到灵玉的替代品,保证此阵不灭。”

“可……”花眠仍在犹豫。

“按我说的做!”季遥歌沉喝,眉间气势万钧,依稀是人间百年,战场上磨砺而出的将气,与白斐有着如出一辙的目光。

无人可以置喙。

“我只是怕你一人独对群妖,太危险!”花眠急道。

季遥歌眯了眼,双手jiāo按骨节:“闭关十七载,我的筋骨都要僵硬了,放心jiāo给我吧。”

吼——

小猊感受到她膨胀的战意,仰天长啸。

鬼面浮起,在半空旋绕片刻,被她抓到手中贴脸戴上,几缕暗光闪过,青面獠牙的绝代佳shou季遥歌出现在林中。她捋捋蓬松的发,回望一眼六重楼阙。元还衰老的面容自脑中闪过,她握了握拳,纵身跃起。

第146章 破围(虫)

山林深处一道黑色人影窜起,双翼在半空中展开,疾速掠回主峰,山间的灵压都随之撤去,除了天上不断涌来的威压外,四野俱静。三个妖shou藏在隐蔽石隙里,谨慎非常地四处探了探,确认林中已无灵气残留后才出来。

“连黑霸也折在他手上,看来是个扎手的,幸好咱仨没赶死冲上去。”其中一shou看着黑影消失处忖道。

“哥,这人看来是走了,咱们要不上去瞅瞅?”窸窣的碎语压得极低。

“当然得上。把阵破了,咱们就占了头功,到时候也多分点好处。”起先那shou妖已纵身跃起,拣着隐蔽的道朝前掠去。

后头两shou亦小心翼翼跟上,嘴上马屁拍得不含糊:“亏得大哥英明,让黑霸和对方拼个死活,咱们再跟去捡个大便宜,不费chui灰之力占个头功。”

“大,大哥,那是什么?”突然间,其中一shou指着前方小石崖下蹲的火红巨shou道。

巨shou只朝三人咧嘴,露出森白牙齿,扬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不待三人开口,便低吼一声扑去。季遥歌站在石崖上,遥望其余shou妖聚集之地,耳边只闻得崖下传来的呼喝斗法声。来的这三个shou妖境界并不高,小猊以一敌三,一时半会倒也未落下风。猊shou火红的毛发张如火焰,在三个shou妖间扑跳,利爪划出凌厉光芒,长尾震地扫过,掀起沙尘一片,口中喷吐烈焰烧得三shou仓惶逃命,已有几分其母的气势。

斗了盏茶时间,三个shou妖被bi到崖壁前,其中一妖喝道:“别慌,这猊shou尚幼,咱三合力足以将其拿下!”语毕那妖掌心震出一股狂力,阻下小猊飞扑而来的攻击,又凝全力将四周大小树木连根拔起,浮在半空齐砸向小猊,另两妖见状,一个聚石,一个催风,刹那间小小山崖下狂风大作,木石飞旋,俱往小猊砸来。

小猊嘶吼一声,腾至空中,长尾左右甩扫,将两根树木劈作两堆,却终究还是太稚嫩,没有什么经验,眼见要被其余木石砸到,半空中霞光如织,拢在幼shou身畔,只将所有飞来的木石一一打回。那阵仗看得三shou妖眼花缭乱,待尘石尽落,只见猊shou背上不知几时坐了个身形健美的shou修,正手执长剑冷颜以对。

庞大的威压似凭空而来,席卷四野,三个shou妖尽皆色变,只是此是要逃已然不及,她二话不说,驭猊shou而腾,破霞剑横扫出千钧之力,将三妖镇在壁前,剑光落尽,只余一双高高挑起的狭长双眸,血红瞳孔微缩,撞入三妖眼中。

————

嗷——

林中三道shou影窜过,疾电般朝着岛中心驰去,一路惊鸟无数,纵林而起。

“是跟着黑霸过去的焦熊三兄弟,竟然化出shou形?出了何事?”

shou妖军停在山道上,有妖飞至半空,遥遥望去,回道:“看方向是往岛上主峰方向去的。”

“法阵都破了?他们如何进得去?”群妖中走出个jg瘦的汉子,一身带着曲纹的皮肤泛着绿光,看似这批妖军的统领,蹙眉沉道。

“没有发现法阵防御的迹象。”半空那飞妖一边观测一边回答。

“佘兄,那焦熊三兄弟本就私心甚重,偷偷跟着黑霸几人过去,兴许是捡了黑霸的便宜,发现了什么捷径。咱们要不也跟去瞧瞧?”妖shou军中有人道。

“是啊,别叫那焦熊三兄弟把好处和功劳都占走!”

“跟上去!”

好些妖shou附和道。

姓佘的妖shou倒是谨慎:“怕有陷阱,要不派人去探探。”

“按我说佘兄也忒怕死!先前就因为听佘兄的,兵分四路去破阵,反而着了他们道。这岛上横竖没有什么人,咱们人多势众,一股作气冲进去,把这岛上的活物杀个片甲不留,反而痛快!”队伍里不满之声响起,凶横非常。

此语一出,便有数十个妖shou纷纷叫好,蠢蠢欲动都要往里冲,那姓佘的妖shou无法服众,只能同意:“也好,大家走在一起,别分散,路上小心些……”

话没完,这群妖shou已“呼啦”冲进林中,循着焦熊兄弟的方向掠去。

十数个妖shou浩浩dàngdàng往主峰下冲去,彩雾流岚的六重楼阙与两座悬岩已在眼前,众妖欢呼不断,愈发兴奋。只那姓佘的妖shou觉得越来越不对劲,看着前面的妖shou踏出山林,踏入石笋耸立的谷地时,shou类本能让他猛地煞步。

“不,不对,不能进去!”他一把拦下身边仅剩的三个同伴,“退,快退!”

qiáng烈的危机感在心头跳动,他当机立断,放弃那些已进入石林的同伴,转身要退,却见身后的来路之上,站着一人一shou。

“太迟了。”沉冷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是破霞剑织如密网的剑光,将来路完全封死。

呼——

火焰自小猊口中喷出,似火龙一道,直冲欲逃出石林的shou妖。

————

赤秀岛已被各路妖shou包围,或飞在空中,或泊船在海,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赤秀岛。赤秀岛踪迹已显,流雾微散,山形与楼阙隐约可见,天际压着两片厚云,岛中宝光齐绽,呼啸斗狠声夹着海làng声远远传来。

“啧,这群乌合之众竟真的攻到主峰下了?”秦渺双手抱胸站在巨扇扇面浮于半空,远观斗法光芒闪起之处,眉梢一抬,大为诧异。

桀离照旧坐在虎雕王的背上,冷眼看他:“你费了许多心思,诓得这些妖shou夺赤秀岛,为的不就是这一刻?不用一兵一戈坐享其成,倒是厉害!”

今日这场夺岛之战,虽是其他上妖集结群妖出手,却是秦渺在背后煽动的结果,这样的小人,桀离是不屑与其为伍的。

“你也不必将自己摘得这般gān净。多亏你告诉他们赤秀的实力,否则他们也不会这么容易攻入岛。”秦渺笑道,最早接触幻鲸这几人的是桀离,他比他们要更了解对方的实力,若非从他嘴里得到赤秀这几个修士的境界,怕也想不出这攻岛之策。语毕秦渺看了眼桀离沉冷的表情,又道,“放心,我不和你争。你要人,我要宝贝,这次咱们只合作。”

桀离照旧面无表情,他确是说了些赤秀的情况,却没言尽,原也只是打着让这批妖shou攻岛试试赤秀实力的盘算,不想这些妖shou竟长驱直入,倒是奇怪,当日在幻鲸出现的蛛皇也没出现。

“你别高兴得太早。”他冷道,“这不是他们的真实实力。”

“都已经到主峰之下了,就算有所隐瞒又如何,外头还围着一半妖军在等着呢。”秦渺不以为意开口。

语音刚落,海面忽然dàng开一股巨大的力量。

六重楼阙上飞出八道青光,眨眼间没入八个方向,一片金光从楼阙绽开,往外蔓延,直到将主峰下的石林一并笼罩进光芒之中,重楼之上,一尊八面佛像虚影突然显现,庄严肃穆的灵压向四面八方扩散,带着无上怒威,带来几近碾压的可怕力量。

海水跟着翻滚如沸,啸làng飞溅数丈,惨厉的嚎声隔着这làng声风音传来。海上的妖shou修为不够的,均被这股无形之力震得五内俱焚,各自骇然。

“这……”秦渺脸色大变。

桀离此时方露出笑来,道:“看来这批攻上岛的妖shou,有去无回。”

二人正互相冷嘲热讽着,压在重楼之上的云团却倏尔分开,一道紫影快如疾电落回主峰,另一道黑影紧追而下,那八面佛像却绽起一道碧光,化作青色龙影,将那黑影刺透。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那道黑影重重坠入岛外海域,溅起如山高的水花。

秦渺与桀离顿时收声,四野群妖也都惊惧地叫起:“樊够大人!”

要知道,那樊够便这次集合群妖攻岛的上妖之一,虽有些粗猛,可境界却与秦桀二人相当,如今竟被一击而落,足证此法阵的威力之大。

只要此阵存在,放眼整个流放之海,无人可以攻上赤秀。

————

哀嚎声渐歇,石林内已是血雨腥雾,伏尸四野。

一青一红两道影子降在六重楼阙之前,季遥歌一边甩剑一边朝苏朝笙与花眠走去,丝毫未顾石林之内修罗地狱般的惨状。小猊跟在她身边,看到远处的任仲平忽地咧齿一“笑”,朝他飞奔而去,将季遥歌这主人远远甩在脑后。

胡小六与三个猢狲看了两眼石林间的惨状,已吓得面色惨然——太合八极阵的威力,着实骇人。

“你没事吧?”苏朝笙的目光落在季遥歌身上的斑驳血色间。

“没事,不是我的血。”她简答道,又听苏朝笙气息略促,问道,“苏仙尊可是受伤了?”在天际与樊够斗法七日七夜的人是苏朝笙,她怕是被对手伤到了。

“无大碍。”苏朝笙亦摆摆手,“眼下太合八极已开启,岛上暂时无虞,只是也拖不了太久,元兄他……”

想来花眠已将情况与她稍作解释,季遥歌一边放眼四周,一边回答她:“他还在闭关,一时半会出不来。太合八极阵必需维持下去,启阵所需的灵源代替品,我来想办法。此阵以灵气为源,既然灵玉可用,那澄晶应该也可以。阿眠,你稍后拿点澄晶进去试试,若是可用,我便即刻动身前往流放之海收集澄晶。”

花眠点点头,却不无担忧:“澄晶是流放之海的稀罕物,一个月内要弄到可以支持大阵的数量,恐怕很难。我听小六他们说,这东西在流放之海可不好赚。”

“这些我来想办法。”季遥歌走到崖前不知几时架起的巨大石台前,信手拿起一副重弓,问道,“这是你打造的弓弩?”

十七年过去,六重楼阙之前原本空dàngdàng的地方已放满大小石台并许多自制的大型器件,皆是苏花二人为了炼丹炼器所制所寻的物件并制出的种种构件。

“可不正是。这是我以玄甲牛的shou骨所磨之弩,弩弦是苏姐姐炉炼的胶筋,名作啸云。此弩重qiáng,一次可放三十箭,连箭十发,she程根据施者之力,最远可达百里,弩上刻有霜咒,可附霜冻术法。”花眠说着轻弹弩弦,又取来旁边所放的一柄乌金长箭,道,“还有此箭。此箭名为催命,以淘澄提炼的鸟金所炼,箭身之上涂有苏姐姐亲炼的毒、液,可蚀皮肉骨头,厉害得紧!”

苏朝笙约已料到季遥歌的想法,上前道:“这十七年间,我与花兄弟炼制出不少东西。流放之海上争斗不休,疗伤的灵药、武器、防具都是紧俏之物,我们炼制许多,将这批东西运往安海城,应能换取不少澄晶。”

季遥歌点头:“正有此意。”她说话间已将啸云弩擎起,瞄向岛外。

“想试试此弩的威力?”花眠见状将催命箭放入箭道内。

季遥歌眯起一边眼,二话不吐,只将准头瞄准岛外仍未退散的妖shou间。

隔得虽远,她以神识居高而望,倒也能将最前方的几个妖shou看得清楚。

嗡——

扣弦嗡响震人耳鼓。

qiáng弩发箭,破空而出,直奔靠近外岛的人。

桀离与秦渺二人正并肩飞向赤秀岛,岛上法阵确已破除部分,太合八极只笼罩半岛,他二人可至外岛查探。才堪堪飞到外岛上空,二人便闻得一声破空裂响,凌厉箭气朝二人中间袭来,两人微惊。那秦渺仗着修为高qiáng,竟出手硬生生接下乌金色长箭,将其从中折断,露出得意神色。

只是那得意尚未及至眼底,他忽一声惨叫。桀离望去,只见他那断箭之手已被黑色薄冰所覆,冰下骨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而那断去的后半截乌金箭箭尾绑着的一道huáng符却在此时燃起。

阔别十七载的声音响起。

“桀离大人,别来无恙。此弩威力可喜?咱们做笔jiāo易吧。”

竟是一张传音符。

第147章 奉曦

“你要和桀离做jiāo易?”苏朝笙在季遥歌满弦震发箭后开口,柳眉微拧,似有不解。

季遥歌放箭之后便不再理会岛外桀离与秦渺的反应,她搁下啸云弩,抖抖发酸的手臂,道:“桀离擅弓,这弓/弩他肯定识货,凭他在流放之海的地位,还能做个活招牌,足以抬高啸云弩的价值。”

“可他……”苏朝笙仍有疑虑。

季遥歌知道他们担心什么,在崖上踱着步子,一边看崖上的物什,一边回答二人:“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只不过对这里的妖shou而言,我们是外侵者,他们看待我们始终抱持十分警惕。我们想在这里立足,少不得与众妖打jiāo道,只是找个突破口罢了,是谁差别都不大。那么和桀离打jiāo道,又与其他妖shou有什么不同?”

她兜了半圈,又回身看向二人:“时间紧迫,苏仙尊,阿眠,不如先与我说说你们都炼制了哪些东西。”

二人各自点头,苏朝笙又道:“别再唤我仙尊,既坐一条船,便是自己人,你和花兄弟一样,喊我一声姐姐吧。”

这次季遥歌便不再推却,慡快道:“苏姐姐。”这一路行来,苏朝笙的为人她看在眼中,记在心上,试问以元还的秉性气魄,能与其相jiāo千余年的人物,又怎会是寻常之辈?自然亦是心胸豁达之人,纵有些小儿女情思,亦只是过眼云烟。若她再要客套,便是虚伪了。

苏朝笙果然嫣然一笑,领着她往卧狮dong走去。

————

不得不说,苏朝笙与花眠皆是聪明绝顶的人物,于自己所修之道各有造诣,又愿花十二分心思,纵这岛上资源甚少,可这十七年间两人炼制之物,仍旧让季遥歌惊叹。

苏朝笙是个通透的人,虽然足不出岛,可听胡小六描述便已将流放之岛的情势了解了一个大概。岛上的灵草不多,能炼制的品种有限,她所炼制的丹药,因势取舍,大多是疗愈类亦或是攻击类的丹药。万华上最常见的碧还丹、凝气丹、固心丹等几种普通灵药在她手中,所炼出的皆是上品药效皆在中品以上。丹药除了按作用分阶之外,亦根据每种药的药效分品级,同一种药,中品级的药效自要比下品qiáng出十倍。shou妖虽也炼药,但多为生存,正经炼丹的少,就算会炼几种丹药,品级都不高。苏朝笙这批丹药在安海城必会引发轰动。

“七玄回命丹,护心保脉,保命所用;青芝液,一滴可令修行者吸收灵气的速度加快十倍;烈冰丹,可提升修者对水灵气的感悟……”领她看完库房内收存的寻常丹药,苏朝笙又指着石案上另外封存的几匣丹药,一一解释。

除了大批量炼制的丹药外,苏朝笙另又炼制了几种特殊丹药,每种只得一两枚,都是极难炼成的丹药。

“奇货可居。”季遥歌听她说完方道,有这几瓶丹药,不愁那些上妖不卖账。

“我还培育了两棵仙草,若能长成则能炼制近仙级的丹药。不过可惜,离成熟期尚早,现下不到采摘时刻。”苏朝笙又道。除开丹药,她还在这地方栽植了几畦灵草,豢养不少虫shou,培育新物,自得其乐。

“苏姐姐好生了得,遥歌佩服。”季遥歌站在药田前由衷钦佩道。

苏朝笙笑笑:“这些丹药你都带上,稍后我将药单列给你。”

“都带上?这可是姐姐十七年所炼之得。这趟进流放之海,姐姐本就是受我们所累,如今又委屈姐姐在孤岛蜇伏,耽误了姐姐修行不说,还时有性命之虞,如今又将药全赠,如何使得?”季遥歌摇摇头。苏朝笙所炼制之药,在万华上亦是紧俏之物,哪怕只给出一半都已是大笔财富了,她却毫不藏私。

“此言差矣。并无受累委屈之说,随你们进来本也为修行,既是修行,焉有舒坦平顺的?此次在孤岛之上,与元兄的一席话,与花兄弟这十七年协作,从无变有,是我这千年修行中从未遇过境况,倒是一番极好的历炼,心境亦有所悟,待你们平顺,我也是要闭关破境的,这于我便是机缘福分。况且我们几人沦落孤岛,祸福与共,这岛上所出之物,亦非我一人可占,最主要是能齐心尽快破除眼前僵困之局,其余皆不重要。”苏朝笙温声道。

“是我浅见了,姐姐高义薄云,我必不负所托。”季遥歌拱手,心cháo如沸。

苏朝笙按下她的手,那厢花眠已经嚷起来:“看完了药,跟我去看看我的东西吧。”

“好。”季遥歌高声应下,又随花眠去了睡虎岩。

花眠虽出身铸剑世家,最jg铸剑,可铸炼本是一途,他又不喜拘泥于一格,所铸造之物从未限于仙剑,经这十七年磨练,潜心铸造,又有苏朝笙从旁指点协作,他所炼之物倒比从前更加灵活宽泛,便连人也跟着沉稳起来。

“玄牛骨有限,所以啸云弩只炼了三把,余下的只炼出十把长弓与十把小手弩,虽不比啸云弩威力qiáng大,但胜在灵活,寻常shou妖便是修为低点,也能使得。”花眠带着她在武器库内一件件看过去。

除了弓与弩外,还有长剑一柄,弯刀一把,皆属上器,威力只稍逊修庐。另有防具十五副,以藤木为骨,覆海中斗齿鱼鳞为甲,亦是佳品。

季遥歌边看边听,指腹从眼前鳞甲角落雕刻的六瓣海棠抚过。这里的每一件作品,都刻有这六瓣海棠,她喃道:“六棠手……”

“你还记得?”花眠有些意外。

初识之时他便说过自己的制器名号,可那时声名不响,他不过一个失意的世家子弟,混迹于烟花之地,这六瓣海棠无颜见人。百多年过去,他们各自成长,他在族中扬名,这六瓣海棠与六棠手之名,想必来日是要威震四方的。

“你的名号,我自然记得。”她笑开。

“就冲你这句话,不枉我视你如知己。”花眠哈哈大笑,翻手擎起一件暗朱色甲衣,“这东西给你。”

“这是……”她接过那件甲衣,不解道。

“我为你特制的软甲,以蚺皮融炼鸟金,刀剑不侵,最能抵御这流放之海的shou类爪牙攻击。”花眠眨眨眼。

季遥歌身上还穿着多年前从顾行知那里得的龙鲤甲,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她经历生死斗法数回,龙鲤甲虽坚,却也已斑痕累累,几近残坏,花眠送的这件软甲倒恰逢其时,贴心而来。

“多谢。”她收下蚺甲,不与他客气。

花眠却又道:“你可信我?若信我,就将破霞与天禁火jiāo给我,我为你重新祭炼。”

“你打算如何祭炼?”季遥歌不作多想,将破霞剑解下,问道。

“到时你就知道了,必不会让你失望。”花眠故作神秘地挑眉,拿走她的破霞剑与天禁火珠。

“要多长时间?我等不了太久。”季遥歌只关心时间问题

“至多三日。磨刀不误砍柴功,你别太着急,此番离岛,你难免遭遇qiáng敌猛shou,多些倚仗总是好事。”花眠知她所虑,出言安抚。

三天时间,季遥歌还是等得起的,当下便不多问,只点下头。苏朝笙又开口:“花兄弟说得没错,外面危险,你此番又肩负重责,难免遇到qiáng敌,我随你同去吧。”

苏朝笙的境界比肩元还,有她在自然对其他妖shou有震慑作用,只不过……

“不成。苏姐姐还是留在岛上稳妥。太合八极至多只撑一个月,若我不及赶回,亦或其中有变,姐姐尚能主持大局,要是连你也不在岛上,若出现意外……元还很危险。”季遥歌看了眼六重楼阙,果断拒绝苏朝笙的提议。

他们人手不足,细思之下也只能如此,但让季遥歌一个未结婴的修士独力涉险,苏朝笙却也过意不去,思忖片刻,她擎起两只瓷瓶递到季遥歌面前。

“既如此便依你所言,我留在岛上,这两瓶药你且收下。”

从她储物空间里取出的丹药,料来必非凡品,季遥歌接下药不解看她。

“白瓶内装的是皇龙丹,但凡你一息未绝,服下此药,不管多重的伤,都不会死。黑瓶内装的是厄蝎毒液,可令你在短时间内修为bào涨,境界提升至少一阶,但是过后反噬力极大,会让你经脉闭塞,无法运转灵气。”苏朝笙说着一把握住她执黑瓶之手,郑重道,“非是生死紧要关头,切莫使用!”

季遥歌面露震色,皇龙丹乃是次仙丹,厄蝎毒液则更是难得,这二者在万华之上随便哪个都是众修争抢之物,苏朝笙也必是将其视如保命之物,如今却赠予她……

“再珍贵的药也只用于急难之时,我既不能护你周全,便以此药代替,望你此行平安无虞。”苏朝笙温言浅笑,秀眉清眸间一派云淡风轻。

“多谢!”季遥歌郑重收下,抱拳拱手,“多谢二位。”

————

花半日看完岛上可以带去安海城的物资,季遥歌便令胡小六带着三个猢狲将东西装入储物袋内,装不下的便都封箱待搬入幻鲸,她则盘膝坐于主峰峰顶,将死去的数十妖军灵骨逐一炼成灵器。

三十七枚灵器,三十七种shou修天赋杀招,青色六枚,余者皆是蓝阶,最qiáng之招已破元婴境界。

三天时间转眼过去,季遥歌被峰下y寒至极的气息唤醒,放眼望去,却见花眠手执长剑站在峰下,长剑随着他的出招而绽起冷焰,所遇之物皆被侵蚀成灰。

她霍然站起,纵身跃下绝崖。花眠收手将剑抛给她,只道:“不负所托。”

冰凉长剑入手,一股浩浩之威传入经脉,破霞已改,正中银纹如电,两侧霞彩之间霜蓝流转,蕴着无上力量。

花眠又兜头甩来一物,正是化作纱质的五灵茜纱,其中封存的天禁火,竟被融炼入破霞剑中,剑柄上的六瓣海棠闪过霜冷蓝光,再不是从前模糊的模样。

“改个名字吧。”花眠道。

季遥歌将长剑挥斩落下,一簇三丈冷焰随剑而出,其间又有雷电之象,煞是厉害,经此一变,这剑足可登上品仙剑之列,便是以剑闻名的万仞山,怕也没几柄可与之相媲美的。

神威初成,是要改个名字了。

“破霞幻空,奉曦而临。叫他奉曦吧。”

第148章 冕都

三日过去,夺岛之争结束,太极八合阵的威力震慑众妖,攻岛的妖shou全军覆灭,这让留在岛外的妖shou不敢再擅入,却也未完全离去,犹不死心的妖shou依旧围着赤秀岛打转,时不时更有小妖摸着已突破的南角潜到岛上查探,均无后文。

“三天了,她该不会是耍你玩吧?”秦渺飞到半空,凑近桀离问道。

桀离连个正眼也没给他,只道:“与你何gān?怎么?上次的教训没吃够,想再受一箭?”

秦渺情不自禁抚上自己右手,露在空气中的右臂上是一片被灼蚀后的斑驳肌肤。三天前那一箭的威力犹在眼前,怨毒目光转瞬即逝,他恨道:“那是我大意。”

“呵。”桀离只冷笑。

吼——

岛上忽有shou吼传来,惊起满林飞鸟。桀离懒得理会秦渺,放眼望去,只见三个潜入赤秀岛南角的妖shou被一簇三丈长的冷焰击飞,凡焰所灼之处,无不肌腐骨蚀,痛得三个妖shou瘫倒地上嚎叫连连,面容扭曲。林间山道上却走出几人,当前一位手执手长剑,正是出手之人。

矫健锐利,形容绝“佳”,不是季遥歌又有何人?

焰光流过,倏尔没入剑中,她满意至极地将剑收回鞘中。花眠改铸的奉曦剑,加入天禁火后,果真威力无穷。她如今结丹大圆满境界,已有元婴实力,再加上这剑与身上那些宝贝,若遇上化神期的qiáng敌,纵然不敌,要逃要保命却也不难。

天空传来一声轻快哨音。

季遥歌抬头,只见桀离飞在天际以指作哨冲她打招呼,秦渺跟在后面,一同居高临下望着她。她拱手高声道:“桀离大人、秦渺大人,一别十七载,可还记得在下?”

这熟稔的态度,大别于她十七年前的冷漠,桀离与秦渺俱是一愣,十七年前她可是连话都不愿与他们多说半句的。待见到四周暗自围来的其他妖shou都因这句话而驻足时,桀离似乎意识到什么,唇边嚼起玩味的笑:“记了十七年不能忘,这不是怕你受委屈,特地赶来给你助阵。”

语毕他震力而出,空中dàng开一波巨力,将附近围来的妖shou震开。

“多谢桀离大人厚爱。”季遥歌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多年未见,二位大人若是得空,请入鲸船一叙?”

“狡猾。”桀离看穿她的心思,小声一语,却不揭穿,反而愈发兴奋,乐得给其做个幌子。

群妖面面相觑,狐疑地看着赤秀岛。流放之海的妖shou本就各自为政,这批前来夺岛的妖shou更是一盘散沙,因利所趋才集结同往,不过寻思着赤秀岛乃是独岛一座,方敢前来。如今有桀离这等上妖开口,若是这些妖shou再想夺岛,必也要顾及桀离态度,纵然不能完全打消外人觊觎,但让对方有些顾忌牵制,也是好的。

季遥歌不急。

————

有桀离在外震慑群妖,没人敢朝季遥歌出手,她带着胡小六与小猊飞上鲸城。这趟出行,她只带上这一人一shou,连任仲平都留在赤秀岛上。

桀离与秦渺一前一后随其落在幻鲸鲸首的山崖上,他二人上了幻鲸,四周妖shou哪还敢攻船,季遥歌的目的也算达成。她打发胡小六带着小猊进了舵舱,自己却拱手迎上二人道:“桀离大人人,秦渺大人。”

桀离仍嚼着玩味的笑,那秦渺却没了当年的好脸色,只拿y郁的目光打量季遥歌,片刻后忽觉不对,冷不丁开口:“你的境界?”

“我的境界并不重要,为求自保,施了些障眼法,还望二位海涵。”季遥歌不打算继续隐瞒修为。一则高八斗不在身边,十七年前她闭关并没将高八斗带进六重楼阙,他心醉流放之海的古碑文,早已化身虫形前往其他岛打探古碑下落;二则修为的障眼法,只消遇上实战便会轻而易举揭破,她要在流放之海立足,自要以实力站稳,没有必要再唬人。因这两重原因,她不再隐瞒修为。

桀离闻言,笑容略收,喜怒不明地打量起季遥歌,季遥歌坦然受其审视,他忽冷声:“你的胆量倒是不小,区区丹满修为也敢在我等面前放肆?”发现季遥歌仍无表情,他又转笑,“不过,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修为无关紧要,有我在,这流放之海没人敢欺负你。”

秦渺却是冷笑:“装得好好的,为何不继续装下去?”淡淡杀气从他言语间流露,没了初次遇见时的热情。

“在下打算与二位谈笔买卖。商人重信,图的是长久合作,在下自然要拿出诚意来,不敢欺瞒。”她笑了笑,翻手擎出啸云,“二位请看。”

通体乌黑锃亮的弓、弩弩身镂刻云纹,箭道之上绘着流霜的银咒,一出现便让桀离眼睛一亮,炽热的目光再也离不开弓/弩。他擅弓,本就喜爱弓与弩,一眼就能看出弓、弩好坏,这张啸云弓可谓投其所好。秦渺虽不用弓,可思及此弓便是三日前伤他之物,不免另眼相看,在心中暗暗称奇。

“桀离大人,试试?”季遥歌趁热打铁,取出催命箭来,扣入箭道。

桀离早已迫不及待,拿起弩朝着远处孤生的礁岛发弦。一道金光破空而去,疾如闪电,如入软木般刺进礁岩,轰地一声震海巨音,那小小礁岛被she得粉碎,一圈湛蓝光芒绽起,礁岛附近海面竟随之霜结,看得秦渺目瞪口呆,庆幸当日不是桀离发箭,否则他焉有命在?

“好弩!”桀离放下手,大喜,“果然不枉我这三日苦候。”

“怎么桀离大人不是在等我?”季遥歌反问他。

桀离眉梢一扬,只道:“都等。”反手要抚她脸颊,被她侧身避过,他也不恼,反心情畅快地问起,“这弓弩我要了,多少澄晶,你开口。”

“不贵,一张啸云弩三千澄晶。”她笑眯眯道。

三千枚澄晶对寻常妖shou来说算是大笔财富,但在桀离这里还真算不上什么,安海城里挂售的武器,最好的也是这个价码,然而威力可比这啸云可差远了。

桀离刚想说她这价格报得低了,却听她又道:“这价格是给外人的,我与桀离大人十七年的jiāo情,自然还要再优待些,只要两千五百晶。”

“你这做的是亏本买卖。”桀离闻言更是惊讶。

秦渺见状也按捺不住:“那我呢?”

“这弩我要了,你少跟我抢!”桀离怒瞪秦渺。

“不急不急,我瞧秦渺大人不擅弓、弩,我还有别的好物,若有秦渺大人喜欢之物,以你我之jiāo情,自然也有优待。”季遥歌摆摆手,温声吞气地安抚二人。

“你快说,还有什么?”秦渺不甘心桀离得了便宜,早将之前仇怨抛到脑后。

季遥歌慢悠悠取出一方玉匣打开,以指盖挑起散发着药香的碧绿膏体,朝秦渺示意,秦渺狐疑地将右臂伸去,她只将那膏体轻轻涂抹在他右臂腐肉之上,一边开口:“啸云弩需得配合催命箭方可发挥最大的威力,一次可连发十箭,其力无穷。此箭乃是我岛上独产,一支箭,百晶,给桀离大人优待,只需八十晶。”

箭是耗品,需要时常补充,一支箭八十晶,又只有她的赤秀岛才能产出——这粗略一看无甚,若是仔细算下来,日后光这箭的收入,便不知要超过啸云弩多少倍,她说做的长期买卖,还果真如此。

“你这滑头!”桀离品味她这话中意思,很快便算明白这笔账,“就不怕我杀了你夺宝?”

季遥歌头也不抬:“不怕。此弩与箭俱是我岛上所制,整个流放之海都找不出第二家。没了我,你便再也得不到催命箭,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桀离大人这样的聪明人,想来是不会做的,更何况……”她抹完最后一处伤口,眼皮微抬,“桀离大人怎么舍得杀了我?”

桀离被她一眼看得苏麻,又对那弩爱不释手,半晌方道:“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克星,专生来克我的!”

那厢秦渺已然捧着手臂嚷起:“这是什么药,如此了得?”他右臂被催命箭所伤的腐患处,已结出一层莹白玉膜,清凉润泽,将伤口灼烧刺疼的痛苦带走。

“去腐生肌,还可续骨的菁玉膏,上品。”季遥歌将余下的小半匣药塞入他手中,“此前累得秦渺大人为箭所伤,这匣菁玉膏就算是在下小小的歉礼。”

“别废话!”秦渺一把攥住她的手,“还有没有,多少晶?”

作为流放之海的妖shou,与人争斗是常有的事,外伤再所难免,这样的药虽算不上什么稀罕物,于他们这些妖shou而言却大有作用。

“有的,菁玉膏一匣三百晶。我这还有些别的药,秦渺大人一并瞧瞧。”她说着又取出几种药,瞧得秦渺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的手不放。

“菁玉膏与碧还丹有多少?”秦渺心里飞快算起账来,三百晶一匣药算高了,但这药效显著,这钱不亏,如果能压压价全部拿下,再转手卖出,那可是大钱……

“各二十件。”季遥歌道。

“若我全要,可能再优待些?”秦渺急道。

“两百八十晶。”

“如果我想包圆你这两种药,以后你有多少我收多少,你不能卖给别人,又如何算?”秦渺拽住她不放。他身为一岛之主,这生意上的事,看得自要比桀离更远更jg些。

季遥歌定定看着他片刻,倏尔笑起:“秦渺大人有眼光,咱们要的就是这样长远的买卖。药我可以给你,价格嘛也能商量,只不过秦渺大人既然想吃下所有菁玉膏与碧还丹,咱们自要立契为证,再付三成契金为约,于你于我皆有保障。”

秦渺略作思忖,与她又是一番讨价还价,最终商定两百五十晶一件,除现有这四十件药之外,还定下一百件的契约,付三成契金,如此算来,他共要给她一万七千五百晶。

再加上桀离收下的弩,她转眼就已入囊逾两万晶,只不过秦渺身上澄晶不足,还需回岛换取,故只给了半数,如此也有万晶之多,折成上品灵玉,约是三千枚,再加把劲就能凑足五千。

“除药之外,我这还有些别的东西要运往安海城找买家,二位可要一并先瞧瞧?”季遥歌蹲下身,手一挥,在地上又变出十来件东西来。

桀离与秦渺看得目瞪口呆。

长弓、小手弩、箭、防具护甲、剑器,并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大多是流放之海少有的jg巧物件。

逐一瞧过这些东西,桀离面色转沉,只道:“你急需澄晶?流放之海上澄晶除了能换些物品,并没太大作用。”

“这些东西都是我两位朋友所制,他们jg于丹道与铸造,隐修于赤秀岛上,要修炼需要各种物资,钱自然是越多越好。况且你们也看到了,赤秀岛如今受四方觊觎,如果再不拿点能耐出来,我们如何站得住脚。其实岛上哪有什么宝贝,不过是个荒岛,全岛的东西加起来,还不如我那两位朋友所炼之物值钱,也不知你们有何可争。”季遥歌状似无奈道。

桀离绕着她踱了一圈,似在审视她所言是真是假,良久后方道:“若你只为澄晶,这些东西带到安海城,一时半会也换不到多少澄晶,那里出没的都是些低修,穷。”

“听起来,桀离大人似乎有更好的去处?还请指点。”季遥歌拱手道。

“我正打算去冕都,你随我前去吧。”

“你去冕都做甚?”正摩挲着菁玉药匣的秦渺奇道。

“我接了昊光那厮的任务,要去赴约。”桀离答道。

“冕都?可是流放之海第一大海城?”季遥歌忖道。

冕都与昊光之名,她早已耳闻,前者是流放之海的第一大岛,而后者则是流放之海的与旦戈齐名的两大qiáng修,亦是冕都之主,安海城的长老之一,同时也是赤秀岛的前任主人。

第149章 昊光

与桀离一席谈话过后,季遥歌改变主意,决定放弃安海城,前往冕都。

确如桀离所言,安海城出入的大多是低修,便是能买,购买能力也有限,只能零散售卖,但这样的方式耗时过多且又进益缓慢,她等不起。最好的办法,就是遇到像秦渺这样的大主顾,能够一次性吃下她所有的货物,而后再图长远发展最好。

如此一来,作为流放之海最大海城的冕都,毫无疑问是她的首选。

冕都是离神陨之岛最近的岛屿,岛呈鹿形,头向北朝着神陨之岛,南面另有条竖长的岛,俯瞰时若青鹿踏长剑,故冕都也叫剑鹿岛。因为岛形太特别,在舆图上十分醒目。

她站在舵舱的舆图前细看,这张流放之海的海图,可以说非常详尽,她轻而易举就找到冕都位置,冕都往北就是神陨之岛,不过那附近却只绘了一团巨大飓风图形,并没确切岛形与位置,想来就连裴不回与花家先人都没能进入。她在图前又流连片刻,忽发现冕都往北的整个海域海图都有些古怪,纵她未修过这门功课,仔细看亦能发现。那一片区域的海象图有好几处画着画着就断掉,而后又在下一片区域重新开始,倒像是空缺了一般。

她隐约记得元还曾提及,这张海图有些古怪,然而当时他们急着躲避桀离,寻岛闭关,并没深究,也不知他所说的古怪,是不是就指这件事。

“季姐姐,咱们真要去冕都吗?”

她正思忖着,身后掌舵的胡小六忽然开口。

幻鲸如今jiāo由胡小六驾驭,这十七年间因偶要外出采买,花眠带着他跑过两趟,驾驭之法已传授给胡小六。胡小六虽然修为不高,但要平稳操控幻鲸,还是可以的。

“怎么了?可有不妥?”季遥歌转头走到他身边。

胡小六自打知道她改道前往冕都后,耳朵就耷拉着,闷闷不乐的样子。仔细算来,他跟着他们也有十七年了,谈吐与见地都不一般,对流放之海的局势十分熟悉,全然不似毫无见识只求生存的小妖,像受过良好的教导。他们不是没有怀疑过他的来历与目的,不过那时也寻不到别的人帮忙,他又聪明,便一直留到现在。这十七年里,他没惹过麻烦,亦没动过歪心,除了天性怯弱内向了一些,倒不失为一个得力的助手。若是没有他,他们不可能在流放之海进展得如此顺利。

“不,没什么。”胡小六欲言又止,盯着船舵不语。

季遥歌倒是发现了,但凡谈及与他来历有关的事时,他总保持缄默。大部分人都有不愿提及的过往与经历,季遥歌在这方面没有刨根究底的兴趣,也不勉qiáng他,只是抬手揉揉他的耳朵,道:“小六,如果有什么为难之处,可以同我说,我们可以另想办法。”

“嗯。谢谢季姐姐。”胡小六头低低的,只耳朵动了动。

————

幻鲸的速度很快,海面像被这只巨剪剪开的蓝绸,白色làng花向两侧裂开,在鲸尾拖出两道长迹,赤秀岛渐行渐远,转眼间就消失在季遥歌眼帘中。

翅膀扑棱乱拍的“啪啪”声在她身后响起,一声清亮的鸟鸣划破天际,伴着三两声幼shou兴奋的吼叫,乱成一锅粥。有人走来,满面不悦:“我说你不管管你这只猫吗?”

季遥歌不必转头,也知是虎雕王驮着桀离飞落,小猊早就猫缩在暗处虎视眈眈许久,专等那虎雕王落下再飞扑过去惹人家——这招鸟逗狗的德性,也不知随了谁。

一猊一鸟已经在后面打得火热,季遥歌只随他们去,桀离也不过随口抱怨,见她不答便作罢,问起另一事:“决定好跟我去冕都?”

“嗯。还请桀离大人代为引荐。”她转头拱手。

桀离挥手嫌弃道:“行行行,别给老子动不动行礼?烦不烦?就像冕都那些老家伙。”

“桀离大人对冕都很熟?”

“马马虎虎吧。”桀离捋捋头上的红发,让长毛炸得更有型些。

“冕都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她好奇问道。

“一个……”桀离眼角微落,目光垂收,收敛了几丝张狂,“和昊光一样的地方。”

以人喻城,倒是新奇。季遥歌出关没多久,对冕都与昊光的印象还停留在安海城内听到的只言片语中,仅知那是个极qiáng大的妖shou。

“那昊光大人又是什么样的人?”

提及昊光,桀离的眼神更加遥远,似在回忆,良久才回她:“昊光,是个qiáng大的人。我生平很少服人,他是唯一一个。不过,他也是我认识的人里面,最蠢的一个。”

“哦?”季遥歌更加好奇,能让桀离这样狂放自傲的人折服的,又怎会是蠢钝之辈?

“人道冕都是这流放之海最qiáng大,却也最弱小的地方,你可知是为什么吗?”桀离仰头直视海上骄阳,炫目的光芒晃得他眯起眼,“冕都收容了这流放之海许多孱弱的部族,那些妖shou妖力微弱,在这弱肉qiáng食之地难以生存,几千年下去几近灭族,是昊光开辟了冕都,收留这些孱弱无用的妖shou在城中予以庇护,才令他们生存至今。昊光很qiáng,qiáng到几乎没有对手,有他在,冕都自然也qiáng大,然而收容了这么多弱小的妖shou,你要说这海城弱小,也不为过。”

说话间他叹口气:“一个妖shou,生死厮杀挣扎出来,却妄想要庇护天下群妖,建无争之城,你说他是不是傻?如果他能像旦戈那般,留qiáng去弱,这流放之海早就是他囊中之物了,又何必苦苦撑着这冕都。”

一个人,再qiáng大也有限,若只为己自可独善其身,然而有了要庇护之人,便有了弱点,再不能肆意而为,实力也要大打折扣。

流放之海的妖shou,弱者感念他,qiáng者取笑他,可不论外界如何评断,他仍旧在坚持。

“qiáng者自有qiáng者追寻的道,生死寿元已不是桎梏,只有弱者才固执地追逐生命长短,囿于实力qiáng弱的差别间。他不傻,只是已经走到其他人无法企及的地方,以天下为道。心境之大,非一般妖shou可及。”季遥歌淡道。从这点来看,她还只是追逐自身实力的弱者而已。

“你的意思,他聪明qiáng大,我蠢我弱?”桀离怒而瞪她,却只得她一笑,那气就像gān瘪的球,泄个jg光,“听你这口吻,倒和昊光那厮如出一辙,若是你们遇上,兴许能聊上几句。”

“那是我的荣幸。”季遥歌笑道,“桀离大人又是怎么认识昊光大人的,你们看起来……”

看起来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他救过我的命。六百年前,他第一次进神陨岛,我悄悄跟在他屁股后想趁机捞点油水,不想神陨岛的飓风比想像中可怕,他带去的人全都折损在飓风之中,而我也被飓风所困,他本可不管我独自离去,却仍旧冒死将我救出,我欠他一条命。”桀离又望向骄阳,日晕如冕,那人就像这天际骄阳,总有让人仰望的气势。

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可他虽不认同昊光的作法,却并不妨碍他将其引为挚友。

“原来如此。”季遥歌能够想像那时惨烈与危险,绝非他寥寥数语可绘。

“喂。”桀离忽然凑近她,警告道,“你要是见到昊光,可千万别被他迷住!我不想和兄弟抢女人。”

“此话怎解?”季遥歌纳闷。

“你不知道?”桀离又捋捋一头炸毛,“昊光是全流放之海最英俊的妖shou。”

最英俊的……妖shou?

季遥歌想想自己的模样——她如今这模样都叫绝代佳shou,那么英俊的妖shou……

算了,别想了。

————

因为不想引人注目,在桀离指引之下,幻鲸行了条偏僻险竣的航道,绕过人多的海域,直往冕都。一路之上都风平làng静,并没遇见危险,行了五日,已近冕都。

平静的海面波澜陡生,làng头颠伏如龙。

“前方有情况?”季遥歌看着前方万里晴空,除了突然间猛烈的风外,并没瞧出异常来。

桀离与秦渺亦察觉不对,一同走到高崖前。他二人这几日都落脚在幻鲸上,桀离的虎雕军和秦渺的随扈小妖都在幻鲸后远远跟着。

看了片刻,桀离眉头大蹙:“前面好像有人斗法。”三人之中他的修为最高,敏锐地捕捉到海上空随风飘来的一丝灵压,“道行还不低……”

“这里是冕都海域,不会有小妖敢在昊光的领地内擅自引战。”秦渺亦道。

季遥歌直视前方,尚在思忖间,忽然察觉周围灵气剧变——水灵气急剧膨胀,压过其余四种灵气,有些bào动的迹象。她境界已达丹满,闭关期间又成功剥离水灵气,对水灵原力的感知,比别人要qiáng出许多,眼下这股bào动的水灵气显然是从远处传来。

“不好!”她心头一跳,高喝出声,“小六,调转方向,退。”

语音才落,已然迟了。

前一刻还晴空万里的远处,突然出现四道银色水柱,疾速朝他们方向掠来。那四道水柱似龙般旋向天际,宛如四龙腾空,带来巨大且可怕的威压。而在这四道水柱的外围海面,又有十来只巨鲨浮沉làng间,每只巨鲨背上,都隐约可见站有一妖,血腥之气隔得老远便传来。

“四柱水龙牢?”桀离神色顿变。

“那不是昊光大人的术法?”秦渺惊道。

“不好!昊光被围攻了,那是旦戈的魔齿鲨军。”桀离一边说一边腾身而起,又朝季遥歌道,“小遥歌,你好好在船上呆着,不会有事,我前去看看。”

语毕也不等季遥歌回答,他便跳到飞来的虎雕王背上,疾掠而去。

季遥歌神识释出,却撞上前方滔天威压,只能模模糊糊看到那四柱水龙之间,半浮着一个男人身影,长发结作细辫在脑后狂舞,双掌间似擎有一物。

也不知是否察觉到外界窥视,他紧闭的双眸骤然睁开,一对茶青的瞳孔绽出嗜血凌厉之色。

周围的水灵气又bào涨许多,似乎下一刻就要炸开。

季遥歌蹙了眉——那个人好像有灵气bào溢之兆。

第150章 帅shou(修)

所谓灵气bào溢,指的便是灵气超过本体所能承受的容纳量导致冲出本体的情况,季遥歌也只是听说过这种情况,却从未见过,因为对修士而言,灵气bào溢意味着拥有逆天的吸纳力与浓厚的灵气源,这二者很难同时实现。而以眼下灵气bào溢的程度来看,前头那人的修为必定不低,否则不会造成如此大的bào溢。

灵气bào溢并非好事,如果不能扼止,不止修士会bào体而亡,附近的区域亦会发生灵气风bào,摧毁力不啻于一场上修斗法。

就在季遥歌远远观察的这段时间内,桀离已经飞到四柱水龙牢附近,然而他似乎被一股无形之墙拦住,无法再靠近,只能在水龙外围徘徊,同样的,魔齿鲨军亦无法靠近那人。

“魔齿鲨军既是旦戈的妖军,为何会出现在此?”季遥歌忖问道。

秦渺面色如常,唯紧掐紧扳指的手稍稍泄漏情绪:“旦戈与昊光皆是流放之海最qiáng大的妖修,二人实力相当,争斗由来已久。旦戈此人嗜杀成性又野心勃勃,早有争霸四海、驱弱留qiáng的打算,却受制于昊光。论及实力虽二人不相上下,然而论及心胸谋略,旦戈则远逊昊光,二人争斗了近千年,数次掀起妖shou大战,旦戈却始终无法战胜昊光,最后还被迫向昊光妥协,成立了长老会,建立安海城,这才保得流放之海数百年的平静。你若早几百年来,这里可不是现下的模样。”

四柱水龙牢停在原地,不再向鲸船靠近,桀离已然出手,催命箭破空而去,十连发出,she中两只魔齿鲨,引得海面上结出一片浅蓝的冰霜。

秦渺顿了顿,又道:“旦戈虽说妥协,却始终嫉恨昊光,总想着杀其代之,故时有暗斗发生。今日必是旦戈又找到下手的机会,才暗中派来魔齿鲨偷袭昊光。”

“若昊光遇伏身死,旦戈便没了顾忌,流放之海失去制衡,就要陷入屠戮战乱。”季遥歌目光紧追前方道。

“何必身死,哪怕昊光只受重伤,旦戈就已能肆意而为。”

“那么你与桀离呢你们是希望战,还是希望无战?”季遥歌又问他。

“战有战的道理,不战有不战的原因。这流放之海虽灵气充沛,但陆地稀少,资源缺乏,并不适合妖shou修行。作为上妖,自然希望掌握越多的资源越好,而无用的弱小则越少越好,如此便不会làng费修行的资源。可若真的驱弱留qiáng,那么qiáng大又有何意义?永远留在这茫茫海上,看着同族同类越来越少有qiáng必会有弱,如此相争,最终岂非只能剩下一人为了这一个人,毁去所有,又有何意义?”秦渺没有答案。

不论是shou是妖,总存有一星怜悯慈悲,对于生灵涂炭,有着天生排斥。

季遥歌想说些什么,秦渺却觉得自己说得太多,只道:“我去帮帮桀离。”便纵身跃出鲸船,朝桀离飞去。

空气中的灵气似乎更加bào躁浓郁,风力转大,海làng一山滚过一山,而在这杂多的灵气中,又以水灵气最为庞大,看样子他修的是水灵功法,只是不知现在出了什么情况,他手中那东西又是什么?

轰——

四柱水龙的附近,忽然浮起一巨大鱼shou,此鱼shou与魔齿鲨相似,巨口利齿,四鳍如刃,十分凶悍,只不过个头比一般魔齿鲨大了数十倍,竟要赶上半只幻鲸大小,在海中如同小山般隆起。

海làng剧烈翻滚,围攻水龙的魔齿鲨退到两侧,桀离与秦渺本正与魔齿鲨苦战,又遇此巨鲨,一时难以抽身应对,只看着那巨鲨尾部横扫而过,撞断其中一柱水龙。海面上传来轰然巨响,犹如石雨入水,震得人耳鼓发嗡。

“昊光大人——”

“小六?”季遥歌闻声转头,看到胡小六不知几时出现在身畔,不禁沉颜,“这时候你不在舵舱掌舵,跑到这里做什么?”

“季姐姐,帮帮昊光大人。”胡小六却不顾她怒色,只是急道,一双眼紧紧盯着四柱水龙中的男人。

季遥歌不知他与昊光有什么关系,但显然眼下也不是审问的时候,只道:“连桀离与秦渺都无能为力,我能有什么办法那里的情势,我上前还没靠近只怕就被绞成泥。你快点进舵舱,情势如此危急,若是有个异变,我们也需及时应变。”

“季姐姐,那是……那是定风珠。”胡小六拽住她,“昊光大人在收伏的是定风珠。”

“定风珠?”季遥歌回忆片刻才记起,十七年前在安海城的栖月树上,她曾看到过昊光发布的关于定风珠的任务,那个任务被定为最高级别,悬赏丰厚不说,还与神陨岛有关。

神陨岛就是产出澄晶的地方,如果有办法登上神陨岛,也许她能找到维持八极阵一劳永逸的办法。

巨大的诱惑陡然降临,季遥歌有些心动。

“定风珠是何物?”她问胡小六。

“定风珠其实并非法宝,而是海中妖虫。是一群食灵而生的妖珊虫,天生拥有对流动气息的控制力,故能驭风。但这种虫只生于海底极深之地,以海中水灵为生,极难寻找,一旦离水就会枯亡。我听我奶奶说过,若想收伏此虫,非以纯水灵气诱引不可,且需以纯水灵气灌珠方能将妖虫蓄养。昊光大人定是在收伏妖虫的过程遇伏,以至无法专心收伏妖珊。”胡小六说得极快,生怕晚半拍就会延误求昊光的时机。

纯水灵气?

季遥歌并没从四周感受到纯粹的水灵气,只能感受到杂爻的灵气间水灵气含量最大,昊光应该还无法将纯水灵气自杂爻灵气中剥离而出,所以只能从海里吸收庞大的水灵气,来取代纯水灵气。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眼下他灵气bào溢的状态。既要以四柱水龙抵御外敌,又要兼顾妖珊虫,他无法专注吸纳灵气,以至bào溢。

“小六,你可能控制鲸船作战?”季遥歌反手握住胡小六的手。

“作战?”胡小六不解。

“就是像当初大蜘蛛驭船对付桀离那样。若你可以,我倒有一计或可帮助昊光。”她道。

“我可以!”胡小六想也不想就点头,一扫从前怯弱胆小的神色。

季遥歌蹙眉:“你真可以若是不行,就算我们去了也是送死。”

“我真的可以!”胡小六用力点头,双掌中突然聚起光球,其上灵气充郁,并不逊色于她。

“……”季遥歌一阵无语,只眼下非追究之时,也不二话,只断声道,“成,我随你回舱驭鲸。全速向,以幻鲸阻止巨鲨击毁东面龙柱。”

四柱水龙已毁去其一,这是昊光的护体大法,若再毁去,他便极度危险。幻鲸的攻击力虽不大,却胜在躯体庞大坚硬,亦是上古灵shou,要抵御巨鲨应该可以。

随着季遥歌一声急喝,二人飞掠回舵舱,胡小六转舵朝前,季遥歌站在舱壁前看外界情况。

幻鲸的速度极快,眨眼就bi近昊光,只不过越是接近,海里风làng阻力越大,纵然幻鲸庞大,也不免上下左右颠伏,季遥歌的脚定定踩在地上,随着幻鲸起伏,巨大的灵压冲来,哪怕舵舱已有防御之阵,她也觉得脏腑被一阵阵挤压,若是人在外面,怕扛不了多久就要被灵威挤压爆体。

昊光周围的景象愈发清晰,像飓风大作般,惊涛骇làng,视野所及一片雨水迷茫,海面偶有血色翻起,是桀离击杀的魔齿鲨。

“准备!起!”季遥歌盯紧舱壁,只见巨鲨鲨尾又已撞向东侧水龙,急喝出声。

胡小六早已做好准备,将舵打死,闻言松手——

————

“见鬼,不是让你们好好呆在原地?”正在风雨中与魔齿鲨苦斗的桀离忽见幻鲸驰来,面色大变。

两道戟光掠过桀离身侧,海里的魔齿鲨跃起,桀离分身乏术,只看着幻鲸急侧之后甩来巨尾,轰地一声,与巨鲨的尾部撞在一起。

震天轰响宛如山裂。

海面传来一声急促悠长的惊鸣,巨鲨吃痛,在海中绞腾,血色翻滚,它的巨尾被割出一道巨大伤口。幻鲸已拦在东面这道水龙柱前,鲸身上山崩石落,倒未受重伤。

“你在发什么疯?”桀离正守着已失守的水柱,见势飞到鲸首附近,朝着半俯在鲸首的季遥歌怒道。

季遥歌已从舵舱出来,运转全部灵力方抵住其间威压,扬声道:“掩护我,让我进去,我能帮他。”

魔齿鲨上一个妖shou跃起,长戟凌空朝季遥歌挥下,风声呼啸而过,桀离换弓为刀,驾驭着虎雕王掠来,一刀将那妖shou斩成两半,血雾溅了他满头满脸,他再无平日的张狂笑闹,双眸蓄满杀气:“凭你的修为,是来找死?”

季遥歌知道与他说不通,便不再多语,鲸船横转,轰然抵在被撞断的水龙柱前,附近的魔齿鲨见状便都疯狂冲来,朝鲸船攻去。说话间桀离已以打翻两只魔齿鲨,海下黑压压的一片,是还在源源不绝聚来的魔齿鲨,这情况他很难顾及到她,只吼道:“回去,不要给我找麻烦。”语气已是怒极,却见季遥歌已经从鲸首跃起,顶着巨在压力飞身掠向四柱水龙中间,他只能挥手斩开五只涌上来的魔齿鲨,眼见她纵入水柱正中。

四柱水龙中间风雨jiāo卷,她一进入便被这股qiáng劲霸道的风卷起,人似断线风筝般在风中转起。眼前模糊一片,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里面的人影,四周的灵气倒是非常浓郁,由正中向外散发。外间的灵气bào溢,果然是因此而来。季遥歌的猜测得到证实,此处威压巨大,她至多只能再顶盏茶时间,必在这点时间内冲到昊光身边。如此想着,她不再留有余力,一边费力朝中心游去,一边将杂爻庞大的灵气纳入丹田。

越靠近昊光,阻力越大。在接近他身边十丈处时,她感受到凛冽杀气从站在风雨中心的人身上散发出,对方似以此警告擅入者,再往前便是死路。她咬牙止步,浮在风雨圈内,双手掐诀于胸前,凝神自杂爻灵气中剥离纯水灵气。灵气源源不绝纳入体内,他指尖渐渐凝出一点青碧光华,须臾瞬间化作凝露滴落。她的灵力也已告竭,只来得及将那凝露打至昊光身前。

压力如锤砸上胸口,她闷哼一声,失力飞入风中,脏腑绞疼,眼见要被绞成泥,忽有道银光she来,将她整个拢起。风形雨影间有手遥遥伸来,将她拉入四柱水龙正中心。

让人痛苦的压力骤然一减,风雨被隔在一丈开外的地方,季遥歌瞧见个高挑削健的男人手擎光团站在其间,那人铜色肌肤,五官深邃,剑眉长目,有着不同于万华修士的飘逸清隽,却也如桀离所言,是个英俊非常的男人。

当然,前提是以人的审美来看。

昊光没有一丝shou形。

“纯水灵气。你会凝剥灵原?”低沉的声音响起,语未落,他已将她抓到身边。

“嗯。”季遥歌看见一双茶青的瞳孔,“桀离大人让我来帮你。”

“桀离……”这个名字让昊光眼神略缓,“那就快些!”他毫不犹豫,将灵气引入季遥歌体内。

季遥歌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便被这bào冲入体的灵气搅得经脉一疼,当下也顾不得旁的,只凝神从这股巨大的凝气内剥离出纯水灵,再一滴滴注入他身前的光团之中。

外间如何已与她无关,她甚至无从关注昊光的反应,只专注于手间之事。

也不知多久,那散乱的光团开始凝成光球,在他掌上渐渐成形。外头却是砰地一声,四柱水龙牢不敌魔齿鲨军,四去其三,这护体大阵已然失效。季遥歌最后一滴纯水灵气注入,妖珊虫聚而成球,被水灵气蓄养其间,避风珠大成,四面八方的攻击却已如网般兜头而来,她无力避让,正是惊险急恶,兜头而来的鲨军却似撞上无形坚甲,砰地一声撞向四方。

她还未定神,已被昊光展臂拉到胸前,避风珠也已经落进他手中。

四周灵气成风,压向八方,这个境界,怕是已达……合心。

季遥歌忍不住忖思。

第151章 疗伤

砰砰的撞击声不时响起,密集如雨,魔齿鲨军并没因为遇到阻拦而减缓攻势,相反,倒变本加厉地撞向他们。海面上黑压压一片,全是聚集而来的魔齿鲨,将昊光与季遥歌团团围在中心,杀之不尽。远处,秦渺与桀离正与巨鲨苦战,幻鲸就游移在附近海域,风làng滔天,如同山海倾倒。

灵气已经停止bào溢,但四周的水灵气却正以疯狂的速度向昊光聚来。季遥歌敏锐察觉到灵气异常,下意识看向昊光。昊光对四面来袭的汹涌攻击视若无睹,无形的盾墙却在魔齿鲨接连的撞击下溃去,魔齿鲨从海中跃出,张着巨口扑来。季遥歌放眼一看,只看到白森森的利齿扑天盖地落来,已不自觉将奉曦剑抓在手中,预备一场恶战,不妨执剑之手被昊光捉住。

“不用你动手。”昊光说话之间凌空一抓,山海气势陡涨。

最后剩下的那一柱水柱卷作龙形,尖啸而至,由外向内席卷所有魔齿鲨。凡水龙所过之处,魔齿鲨皆被扎穿震开,半空中血雾弥散,浸入水龙,将那银白的水龙染出缕缕红纹。不过眨眼之间,水龙已绕攻一周,压天的魔齿鲨被bi停在外,水龙倏地被昊光抓入掌中,迅速凝成一根龙形冰戟,又飞快向远处的巨鲨投去。

只闻得震天làng声,巨鲨鲨尾拍海,打起一道十丈高的làng屏,将冰戟撞得稀碎。

昊光眼也不眨,捉住季遥歌的手将她往空中一抛:“小丫头,抓牢坐稳。”下一刻他化成shou形腾身而起,让季遥歌稳稳落在他背上。

银色长鬃,龙首双翼,长尾四爪,额间有青色独角,威风凛凛,竟是仙shou天禄。

天禄shou身巨大,与那巨鲨一般无二,纵天而过,在海面落下山似y影,咆哮声雷般滚过,季遥歌站在昊光shou首之上,双手牢牢抓住他的银毛,与他掠过天际。身后双翼扇出呼呼风声,数道风刃凌空而落,长尾甩出冰棱无数,洒向四周。海面上的魔鲨在风刃与冰棱攻击下,几无反抗之力,被切肉割骨,在海中翻搅不已,整片海都被血水染红。

昊天嘶吼一声,化作银电扑下,利爪狠狠钩抓在巨鲨身躯上,在常人看来坚硬如铁的皮肉,在他的利爪下不堪一击,轻而易举就被撕开,血肉翻滚。巨鲨吃痛想要潜入海底,可皮肉却被shou爪紧钩,无论它如何翻腾都逃不出昊天的攻击。一鱼一shou在海面缠斗,并无上修斗法花样百出的各色手段,只有shou类原始搏击,可那力道与锋利,却不是修士法术所能比拟的。

以季遥歌如今的修为,毫无插手余地,她被甩得左摇右晃,全身湿透。

也不知过了多久,巨鲨被昊天一口咬在头侧,季遥歌看着天禄shou的獠牙深深扎进鱼身内,巨大的血窟窿汩汩往外流血,生死之间,巨鲨剧烈挣扎起来,昊光死咬不放,shou身在半空甩动不歇。季遥歌从刚才勉力剥离水灵气起到定风珠成,早已力竭,不过凭着一口气硬撑,此时无以为继,手一松,人从shou身上跌落。

底下还徘徊着无数魔齿鲨,都张着巨口等在海中,桀离与秦渺都在近处,见状皆已赶来,只是不待接近,就见银光闪过,天禄shou又化回人形,手一伸,将季遥歌拉到臂弯内半拥,另一手信手挥出银刃。

只闻“嗤”地一声,银刃割在巨鲨头上,彻底断了它的生机。

巨鲨入海,似山峦沉潜,血水翻滚而上。四周的魔齿鲨军见状想逃,昊光冷哼一声,掌心聚起灵气,朝下一按。整个海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冻结,未及离去的魔齿鲨尽数被冻结在海面上。

方圆数十里的海面,纵深十丈,冻成冰海。合心期的修为,委实骇人。

桀离与秦渺赶到,与昊光一起落到冰面上。桀离一身上下血污斑斑,在厮杀中凌乱的红发愈发怒张,与昊光对望两眼,二人忽相视而笑,谁也没开口打招呼,倒是桀离斜眼瞪着倚在昊光臂弯的季遥歌:“还不过来?”

情势大定,季遥歌方觉经脉刺疼难耐,灵气难以运转,经脉如万针重刺,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你的人?”昊光并未马上松手,只道,“多亏她冒死前来相助,才解我困境。适才情急,我未顾她的境界qiáng将灵气灌注进她的身体,现下她经脉应是受损颇重。”他说着将季遥歌扶住,指尖凝出一点青华,由她额间按入,又温言,“别抗拒,这只是安神平气的木髓,你好好睡一觉,余事jiāo给我们。”

清凉绵软的力量流入季遥歌元神,再经元神蔓延向四肢百骸。刺疼被这股似水如云的力量缓解,她只觉身体倦极,骨头发涩,眼皮不由自主阖上,最后也不知倒在哪个人怀里。

————

浑浑噩噩的黑暗间,季遥歌总觉得有人往自己体内源源不断地注入温和的灵气,身体像浸泡在暖融的温泉池中,肌肉骨骼的酸涩都被泡开,身体舒坦至极。

在这灵气的滋养下,经脉仿如柔韧的枝叶藤蔓,被缓慢地牵引,正是舒展时分,忽然涌来刺骨寒意,经脉又仿佛被冻结般覆上霜甲,似一柄利剑,经冷热不断淬炼锤打。

如此往复,直至经脉骨骼与肌肉的坚韧度都更上一层,季遥歌才从这冷热jiāo替的境况中脱离出来。

眼皮一张,她睁眼醒来,发现自己果然浸泡在一潭温热泉水中,四周环境全然陌生,是个八角暖汤池,池水赤红,散发出扑鼻的浓味,谈不上香臭,略带药苦。她大半身浸在水中,手脚俱在水下,略微动动,发现身体倦涩尽数消散,不仅如此,肌骨坚度与经脉的韧度较之从前似都更进一步,有股力量在体内游走,不属于人类,倒像是源自shou族,不算陌生,很像从前白韵所拥有的力量。

水波哗啦一动,她自池中站起,暖池入口处立刻跑进来两个手捧托盘的小妖shou,穿着shou皮短裙,头上各有一对小尖耳,模样甚是可爱,境界却不高。二人一齐俯到池畔道:“大人醒了?”

季遥歌站起,身上的shou甲已换成件宽松的长袍,在池中浸得湿透,那两只小妖抽出绢纱与新的衣袍,服侍她更衣。

“请问这里是何地?”她边换边问。

“这里是冕都昊光大人dong府的赤水暖池。我叫纯乐,她叫音赏,是昊光大人派来服侍您的。”正将外袍从她身上褪下的小妖纯乐道。

“我的伤是你家昊光大人所医?”她又问道。

“嗯。大人来时伤得很重,直接被送到这里浸池护脉。昊光大人每两日来一趟,替您疗伤。”音赏取来新衣替她换上。

浅青的衣裳松软宽大,比shou皮穿起来要舒适。

两天来一趟?

“我一共在这里浸了多少天?”

“昊光大人前前后后来了有七次,您在这里呆了十五天呢。”纯乐将湿衣收起,回道。

“是的是的,我们托您的福,也能常常见着昊光大人。”音赏将她腰间绳带一束,满目痴迷。

“音赏!”纯乐轻斥一声,脸却也微微泛红。

季遥歌算算时间,神色微沉——太合八极阵至多只撑三十日时间,自阵启到如今,前前后后已经有二十余日。她若不能即刻赶回,赤秀岛恐有危险。

“你们昊光大人现下何处?”

“昊光大人刚刚才替您疗完伤,现下应该还在外边,没想到大人您醒得这么快。大人?大人……”纯乐一边说,一边正替季遥歌整理裙摆,不妨她却已抽脚迈步,急往外间走去。

暖池入口处悬挂三重纱帐,往外是一面十六扇长屏,绕过长屏就是休憩的大殿。长屏上绘着海天长空的景象,也不知何物所绘,白云流动,波澜摇曳,十分生动。外间的人影朦朦胧胧地照在屏上,几声争执传来。

“昊光,她的伤有赤水池已经足够,你犯不着再以自身真元替其固脉。你自己身上的伤都没好全,这马上又要进神陨岛,想杀你的人又多,再损真元于你十分不利。你好歹替自己想想。”尖而细的声音如珠玉急落。

“曲漓,我知道你为我好,不过当时那情况,也是我勉qiáng她了,她这伤受得冤枉,一点真元对我并无妨碍,我有分寸,你不必担心。”男人的声音响起,平静间带着淡淡威严,并非以声势夺人的霸道。

“就你爱做好人!”曲漓有些恼怒,“罢了,我不管你!”

昊光无声笑笑,忽朝屏风看去:“既然醒了,就出来吧。”

季遥歌这才从屏风走出:“抱歉,我见你们正在说话,不敢打断,所以……”

“无妨。”昊光摆手,不以为然道。

大殿宽敞明亮,殿壁以暖贝铺就,外头的阳光照进来,阳气被暖贝吸收,转而释出温和的暖意,十分宜人。昊光捧着碗药坐在殿中玉榻上,穿着与季遥歌同样的宽袍,敞着襟口,露出一片铜色肌肤,脑后的长发还不及束起,半cháo地披散在chuáng。四周垂手静立四个侍女,眼光均偷偷在他身上流连,身为流放之海第一大美shou,不论是shou形还是人形,毫无疑部都是让人惊艳的。

季遥歌自也诧异,倒不是被他模样所迷惑,只是有些想不通妖shou的审美而已——她这样的叫美,昊光明明就是人形也叫美,妖shou的谜之审美果然不是她能领悟的。

这念头一闪而逝,她已走到殿中,殿中还站着另一人,正是此前与昊光说话的曲漓。曲漓着一袭银底黑豹纹的shou裙,乌黑的长发结成数股细辫,颈间挂着几串贝壳shou骨所制的项链,生得……按妖shou的审美而言,应该能以美艳绝伦来形容。

“这位是我的医修曲漓,她向来着急我的身体,刚才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昊光将药一饮而尽,道。

“哼。”曲漓冷哼着别开头。

“医者父母心,自然是着急伤患的身体,况且昊光大人又身负这冕都重责,曲漓大人紧张您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在下不知,昊光大人受了什么伤?”季遥歌抱拳朝二人都行了礼,问道。

“并无大碍。”

“伤了元神!”

两人的回答并不一致,曲漓还在继续:“又耗损真元为你固脉,你是因祸得福,重炼筋骨,他这伤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呢。”

“曲漓!”昊光轻斥,唇边的笑微收。

“原来如此,多谢昊光大人。”季遥歌听明白了,翻手擎起一盒丹药,“不知此药对昊光大人可有帮助?”

说话,她将药匣打开,露出玉托上一枚淡紫的丸药,顿时馨香四溢,叫人嗅之jg神一振。

“这是……”曲漓作为医修,自然识货,不由眼眸大睁,“烈冰丹。”

“正是。还是枚上品烈冰丹。”季遥歌将药匣奉于曲漓眼前。

“有用有用,很有帮助。”曲漓马上露出笑颜,将那药匣接下。

昊光摇摇头,只道:“这丹药值多少晶?我叫人给你。”

“昊光大人耗损真元为我疗伤,区区一枚烈冰丹,又怎及得上昊光大人的仁义?若以金钱论之,岂非糟蹋大人之心,亦看轻了在下之意。”季遥歌拱手笑道。

昊光看她片刻,道:“桀离与我说过你的情况,听闻你急需澄晶。”他想了想,又朝曲漓道,“我有些话要与她说,你们都先下去吧。”

曲漓得了药,心里高兴,也不和他再计较,带着众人退出殿去。昊光自玉榻上走下,朝她缓步而去。

“季姑娘,你不是妖shou,你是人修,对吗?”

第152章 老师

昊光有双温和的眼,不与他为敌时,那双眼流淌着令人如沐chun光的眸色,像巨shou平静时的注视,也许温柔却又充满威严。这样的审视让人觉得渺小,无所遁形,仿佛藏不下一丝秘密,而季遥歌也并不打算掩藏。

合心境界的仙shou,已经不是她能欺瞒的对象了。她的小动作在他面前像孩童一样可笑,最好的方式就是坦白。季遥歌伸手往脸上一抹,将戴在脸上的鬼面撕下,青绿的肤色缓缓退却,身形也渐渐缩小至普通人的高度。

莹白的肌肤泛着玉色光泽,硕大的眼眸有些类shou的澄澈,小小的一只十分可爱。

昊光唇角微微一翘,似乎对她的坦白感到满意,走到她身边打量道:“我听桀离说了,你是从外头进来的。外头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外面的世界,比这里要大许多,山海壮阔,有大漠如火,亦有冰川如戈,有九幽鬼域,有万仞巨峦。”

“可有名字?”昊光很感兴趣,眼中星华熠熠。

“修士们修行的地方,叫万华;凡人们建城立国之地,叫衍州。”季遥歌回道。

“万华……衍州……我听我的老师提过。”昊光点了点头,踱回玉榻,朝她招手,“我的老师也是个人修,一千年前误入此地,被我救下,教了我不少道理。”

“那您的老师现下何处?”季遥歌心中一动。

“已经身殒。他的境界不高,寿元不足,没等找到离开此地的办法就已经寿终。”昊光指指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你们又是如何进来的?”

季遥歌便拣着主要的将此因缘际会略略解释,昊光静静听她说完,沉默片刻才突然笑出声:“不想外界竟是如此流传的。九重天地的福地dong天,削尖了脑袋想要进来……”约是觉得讽刺,他的笑没有先前的温和。

“昊光大人想要离开此地?”她已坐在他身畔,与他并肩jiāo谈。

“在这里的每个shou妖,有谁不想离开此地呢?明知外间世界广阔,又有谁愿意困囿一隅?”昊光反问她。

季遥歌却没有附和他,只问道:“可是大人,外面的世界虽然广阔,面临的争斗厮杀却并不比这里少。人修、妖修、鬼修、shou修,也一样在争夺,外面甚至还比不上这里灵气充郁。出去了,只会更残酷。”

“修途焉有不争?到哪里都一样。然而再残酷,也好过困顿一海,有翼不得展,有蹄无处奔。外界纷争虽多,可天地广阔,一弓一剑皆有学问,与其留在这里闭关自守,我宁愿杀出血路,带他们踏归广途。”

合心qiáng者所选的路,已不再是独途,行的是众途。

季遥歌钦佩昊光,是以拱手:“昊光大人心怀天下,志在四方,在下佩服。”

与其万寿无疆却只能坐井观天,换成她,她也情愿舍弃所有,求得自由清明,哪怕只有一眼,能见识天地真谛,也已值得。

“桀离那小子来了,把你的面具戴上吧,在这里还是以妖shou的模样行走为好。”他虚托一把,看向殿外。

季遥歌见他没有追究自己欺瞒的意思,心里一定,飞快将鬼面戴上,殿外红火张扬的头发已现,桀离果然来了。

“做我老师吧。”趁着桀离没进殿来,昊光又转向她道,“和我说说外面的事,教我你们人修的道理与学问。”

“大人有话只管问,在下知无不言,但以师徒相jiāo,我还不够资格。”季遥歌是做梦也没想过能给合心境界的shou妖当老师。

“你不必谦虚,我也只是修为qiáng过你而已,论及道理学问与见识,我必不及你。你教我外面的学问,我尊你一声老师,是应当。”昊光扬唇,“便这么说定了,小季老师。”

“……”季遥歌来不及拒绝,桀离已风风火火进殿。

“小家伙你醒了?背着我和这厮说什么悄悄话?”桀离瞪眼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一番,又飞快将季遥歌从玉榻上拉下来,“昊光,这是我先看上的,你要来抢就先和我打上一架,分个生死。”

“你看上人家,也要人家看上你才成。”昊光失笑,一针见血戳穿他,又问向季遥歌,“小季老师,你看上他了吗?”

季遥歌果断摇头:“没有。”

“……”桀离恨恨看着昊光,忽又反应过来,“小季老师?”

“我认她作老师,请她教我些外面的学问和道理。你来之前,我们正谈起外面的事,十分有意思。”昊光对待桀离的态度,就像对待一个桀骜不驯的弟弟,笑得包容,又朝季遥歌道,“小季老师的赤秀岛,我亦早有耳闻。长老会呈禀上来时,我本就想去看看,只不过这几年事务太多,倒给忘了。桀离已将你的事同我略作说明,小季老师想要jiāo换澄晶?”

“正是。”jiāo谈已入正题,季遥歌收敛神情,扬手将储物空间内的样品一件件取出,摆在昊光眼前。

长弓、小手/弩、箭、防具护甲、剑器等等,还有一批常用丹药。昊光逐一看过这些东西,眉目渐敛,殿上无人出声,他看得仔细,翻来覆去察看半晌,才正色开口:“这些东西如果我都要的话,需要多少澄晶?”

季遥歌算了算账,面对昊光这样的人物,也没有讨价还价的必要,便报了实数:“十五万澄晶。”

昊光眉头略蹙,十五万澄晶于他这样的上修而言原不算什么,但冕都内蓄养了一大批弱妖,资源补给都在烧钱,此前他才花了大笔澄晶购买一批物资,眼下要一下子拿出十五万澄晶,便有些困难。

桀离是知道昊光的情况,面上看着光鲜,负担却重,便道:“让你别养那些废物,你偏不听。还差多少,我给你。”

季遥歌一听也明白了,在心中计较一番后开口:“昊光大人若有难处,我愿意将这批物资十万售于大人,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昊光问道。

“我想与昊光大人一起去神陨岛。”此言刚出,季遥歌就看到他目光一沉,“我听人说神陨岛出产澄晶,我想去看看。”

“你个财迷!”桀离忍不住道。

“你急需如此大量的澄晶,可是遇到难处?”昊光探询道。

季遥歌看看二人,再度拱手:“实不相瞒,赤秀岛的护岛大阵需要大量澄晶维持,这十万的碎晶,也不过杯水车薪而已。我想去神陨岛看看能否寻找到更大枚的澄晶。”

“一个小破岛值得你费这么大劲守护?是不是你相好的,那只大金蛛躲在里边?”桀离冷笑道。

季遥歌毫无犹豫:“是。”

“叫他出来同我打一场,输了让他滚!”桀离不慡至极。

“桀离!”见季遥歌面色已沉,眼底有淡淡杀气流转,昊光轻喝一声。

桀离啐了口,将头转开,昊光又道:“去神陨岛之事非同小可,那里危险至极,就算有定风珠在手也是千难万险。你的境界太低,不足以自保,在那地方就算是我亦无法护你周全,我不能带你去送死,况且去神陨岛之事还要从长计议,我这厢还有诸多事务要处理,没个数年时间筹备也去不成。”

“听见没有!知道上回昊光带了多少上妖去神陨岛吗?可最后只剩他一人逃出来,其余的……”桀离说到此处忽然住嘴,看了看昊光脸色。

昊光脸色如常,唯眸中暗痛,续接了桀离的话:“都死了。”

“可是……”

季遥歌还待再争,却见昊光摆手:“别说了,小季老师,我不能带你去。这批武器灵药,就十五万澄晶jiāo易。你初来冕都,让桀离带你先逛逛,稍后会有人来同你jiāo易。”语罢他看了眼殿外,殿外已有两个侍从候着,约是有事要禀,他便起身,“我还有要事处理,先告辞,改日再向小季老师求教。失陪。”

不容置喙的口吻让季遥歌咽下所有话。昊光很快离去,只剩桀离在旁,扬着眉看她,本想讽刺她两句,见她沉着脸不说话,又歇了嘲弄的心,哄道:“你别这副表情。昊光不带你去也是为你好,那地方真不是随随便便能去的,当初跟着昊光前去的shou妖,最低的境界也到元婴,可结果又如何?”

元婴?

季遥歌眼神一闪。

“你别露出这种表情,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别……”桀离居然一下子猜中她的想法,伸手指着她的鼻子,心道这只母shou还真是死倔的脾气。

季遥歌握住他的手指:“我什么都没想。桀离大哥,带我去外边走走吧,对了,秦渺和小六,还有我那小猊呢?”

这会就成大哥了?

桀离不屑地捋捋额前炸乱的刘海,边带着她往外走边道:“秦渺不是还欠你一屁股债,他回去给你取澄晶了。你那小傻猊就在殿外守着,哪也不肯走,倒是忠心。至于胡小六,去见他奶奶了。”

二人走到殿门外,迎面扑来一只火红猊shou,被季遥歌搂到怀里撸着毛,她的头从猊shou长毛间抬起,道:“胡小六的奶奶?”

“你不知道胡小六的来历?”桀离反问她,“他可是狐shou。狐族是流放之海最古老也最聪明的一族,历来被奉为先知长者,可惜修为平平,在上一次shou妖大战中被屠杀过半,后来迁到冕都,成为昊光麾下军师。他的奶奶是一族之长,带领狐shou已有数千年,现下辅佐昊光,建冕都与安海城,都是她的建议。至于那胡小六,他是私自逃出冕都去的。”

狐shou族长?

“能带我去见见这位狐前辈吗?”季遥歌道。

————

冕都,胡家村。

“想逃?!逃去哪里?”苏绵的女音响起,像带着百折千转的情意,即便是威胁,也说得扣动人心。

“唉,疼,疼疼!”相比之下,另一个声音就没那么动听。

盛放的樱花树下,穿着月白纱裙的女人正紧紧揪住少年的耳朵,打情骂俏般闹着。女人生得美丽,皓白的皮肤,水蛇的腰,削尖的脸儿水似的眼,眼尾勾出两笔粉韵,似樱花染在眉梢眼角,抬眼之间柔情蜜意十足,媚态浑然天成。

“偷了我的书,你还敢逃?”女人手上一用力。

少年又哇哇大叫:“放开我,我偷你什么书了,你这老妖婆!”

“……”女人神情一变,“你叫我什么?”

第153章 收人

鹿剑岛约有十来个赤秀岛之大,便是安海城也不及其十之一二。昊光的dong府位于全岛最高的山崖,名作聆海微崖,此山崖崖顶状似三叉尖戟,上下无路,只有铁索相连,平日里那铁索在海风里飘dàng,底下是万丈深渊,雾气森森,听说直通海下,里面养了只护岛的巨型天犀望cháo,不过也没人见过。

聆海微崖上并没修宫筑殿,只是凿dong为府,大小共三十六座石窟,从崖顶蜿蜒至山腰,有几处石窟甚至凿于崖壁上,并无路可通。季遥歌先前养伤所住的那暖池就在山顶上,紧挨着昊光的太逍dong,故她一踏出暖池,就已俯瞰全岛。

“这冕都有妖族十三支,shou族十七支,共三十部族,分村而治,不过大多是些修为低下的妖shou,都在这岛上靠着昊光的庇佑过活。”桀离一边带着季遥歌飞下山崖,一边与她说起冕都情况。

“既都是弱修,冕都内难道没有自己的妖军护卫?”季遥歌跟着他沿着长索飞下山去。

“有。不过岛上弱妖所建的妖军实力太弱,抵御不了qiáng敌,主要还靠冕都法阵与几位追随昊光的上修及各部族的qiáng者。但这里收容了流放之海七成的弱族,防御力量远远不够,大多还靠冕都法阵。此阵以昊光本体为阵眼,人在阵在,威力虽大,可对昊光的耗损也极大。再加上这里的妖shou吸纳灵气消耗各种物资,鹿剑岛再大也经不起这般消耗,灵气早就稀薄,近年来都靠昊光四处历练冒险得到的物资勉qiáng周转供养,入不敷出。”谈话间桀离又掺插指出附近几个村子给季遥歌看。

他们飞得极快,从聆海微崖下来,季遥歌已经看到四五处村落。村落不大,以木石为隔,每个部族各自为政,并不与外族太多接触,看得出来,各族间的防备戒心仍旧很重。

“为何只消耗不产出?”季遥歌不由奇道。

“你要知道,不论人修shou修还是妖修,但凡修者,靠吸纳天地灵气,争夺天材地宝而练,又有几个愿意从事生产?难度高的,譬如炼丹造器,他们只会粗浅,作用不在;难度低的,种灵草?挖矿?他们不愿意。”

“也算有点修为的妖shou,难道就没些特别的术法?”季遥歌看着一座座掠过眼前的村落,问道。

桀离“嗤”了声:“有。既是整支部族,自然有些压箱的本领,比如培育灵草、寻山觅宝,可人家说那是他们族内秘术,不得外泄,故而不愿施展,怕叫人瞧去。昊光又仁善,不肯bi迫,再加上他事务繁多,手底下没几个能帮上忙的,一拖再拖,便拖到眼下。”

季遥歌瞧出他眼底嘲讽,便道:“上位者,光有仁善不够,该有决断时必要决断,该要铁血时必要铁血,过分仁慈,只会害了所有人。”

桀离听她这话觉得稀奇,不免多看她两眼,她似在思忖,脚程慢了些许,眉头微蹙,神情冷肃似有君王之态,却与平日大不相同,他不由奇道:“若你是昊光,你当如何?”

“我留他们,乃是我仁慈;他们想要留下,也需得相应付出,不能平白占尽好处。弱者虽可怜,却绝无倚弱呈凶的道理。这冕都,一存百存,一灭百来,若不能按我意思为冕都出力,何妨逐尽。再者论,这冕都几大部族各自为政,互不相融,既无律法为倚,又无情理为仗,久了必引内斗,国不像国,城不像城。若是我,既有心成大业,便不能让他们成为一盘散沙。需知,蝼蚁尚可吞象,何况这么多妖shou?”季遥歌冷道。

人间百年,她与白斐征战四方,收复衍州,为将为君,她自有一番见地。

作为流放之海的妖shou,惯常就是厮杀争斗,几曾听过这样的话。桀离细细琢磨她的意思,颇有醍醐灌顶之感,道理不算复杂,但落到实处却不是人人都想得到亦或做得到的。

“小丫头片子,瞧不出你挺有见识的,我就觉得冕都哪哪不对,却没法说出个一二三四来反驳昊光。”桀离一乐,伸手搭上季遥歌肩头,揽住人朝前继续,“厉害。”

看到他竖在眼前的拇指,季遥歌微微一笑:“我不厉害,我徒弟才厉害。”

“你还有徒弟?”桀离大为惊奇。

“怎么没有?我徒弟征战治国皆是好手,眼光谋略都远高常人,他治下臣民千万,国土有流放之海百倍之大,若他在此,十年内何愁冕都不能立国?”转眼又是数十年过去,再提白斐,季遥歌满心骄傲。那几年二人相互扶持,她虽为师,可说到底,这为君为将的本领,到后来倒是她跟着白斐学的。

“百倍?!你少chui牛皮!你徒弟要这么厉害,我倒想会会。”桀离眉梢一挑,露出挑衅。

“见不着了,他只是凡人,寿元早了。”季遥歌摇摇头,目光微落,将话题转开,“别说这些了,我且问你,冕都既然如此艰难,昊光大人又要大费周折进神陨岛,这人力物力从何而来?”

“一半自己人,一半雇佣。去安海城发个告示,挑选些厉害的上妖同去。不过上一回折损太多,这次不知道会有多少妖shou前来。”桀离耸耸肩。

“桀离大哥会去吗?”

“我当然会去,欠着他一条命呢!”桀离回答得毫无犹豫。

“我瞧大哥与昊光大人jiāo情深厚,对冕都如此熟悉,为何不留在这里辅佐他?”

“道不同不相为谋。”桀离松开搭在她肩头的手,目光望向远空。他可不像昊光,有远大志向,他是个连自己的岛都不想拥有的人,做个自由自在的狩猎者才适合他,他与昊光jiāo情再好,毕竟不是同路人。

季遥歌看得明白——话虽说得无情,可他言语间已将冕都牵挂在心,便不是同路人,倘若冕都有难,他自是不会袖手旁观。

“大哥,那去神陨岛的雇佣任务,都有些什么要求?”她转而又探听起别的来。

桀离被她那声“大哥”叫得通体舒畅,耳根子都软了,心道人家都说枕边风厉害,如今看来果真如此,心里一歪,嘴里便没把门:“能有什么要求?最要紧的就是够qiáng,光境界到了可不行,还要能接下昊光十招。啧啧,在这流放海上,能接他十招的人可不多。”

话一完,他忽反应过来,猛地拽住季遥歌:“好你个小妖jg,兜这个大个圈子就为了套我的话?你还没死心,想进神损岛!”

季遥歌眯眯笑,将他的爪子轻轻拨开,指着前方道:“大哥莫气,快看,那里好像出事了。”

桀离恨恨瞪她一眼,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果见不远处挤着一群妖shou,似乎起了争执。

“老卫,巫羽族?”片刻后,桀离目光渐沉。

————

冕都,胡家村。

“奶奶,手下留情!”看着自家奶奶化出的五指狐爪往高八斗脸上抹去,胡小六吓得从后面死死搂住她的腰。

绝色女子收了狐爪反手一捞,拎着胡小六的衣领将人提溜到眼前,左手一个高八斗,右手一个胡小六。

“你个兔崽子,私自逃出冕都十几年,这笔账我还没同你算呢,才刚就胳膊肘往外拐?你活腻了吗?你说你出去làng了十七年,连个狐狸耳朵都没能修去,你对得起我,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妈,对得起这么些年族中的教导吗?”

不说倒罢,一说起来,她气便不打一处来,逮着胡小六骂了起来。

胡小六捂了捂耳朵,飞快道:“奶奶息怒,村外出事了。卫将军和巫羽族人打起来了,您快去瞧瞧!”

女子闻言骂声一停,脸上怒色稍褪,凝声道:“通知昊光大人了吗?”

“卫将军已经派人前去通知了。”胡小六把她的手轻轻地从自己后颈处拎下。

她思忖片刻,目光渐沉:“再这么下去,冕都迟早不保。也罢,先去看看。”语毕拂袖往外行去,才走了几步,忽又回头,拽拽手里的铁链,冷道,“你们跟我一起去。”

高八斗气得跳脚,奈何脚上被人铐着锁,只能嘴皮子逞利:“你这老……”话没完就被胡小六抱住堵了嘴。

“别,骂什么都好说,千万别说老!”

————

桀离口中的老卫,是昊光麾下一员猛将,银背虎卫极,负责岛东面的防御工事,那巫羽族则是流放之海的妖族,并非冕都之妖,因在别岛遭遇灭族之祸,而举族之力逃来冕都,想寻昊光庇护。这事若搁在从前,冕都收也就收了,但现下情况却大有不同。

“鹿剑岛的妖shou已经饱和,再容纳不下更多的部族迁入,故昊光已经下令闭岛不再接入新的部族。卫极依命行事,在此驱逐闯岛的部族而已。”

桀离看着前头带着护卫驱赶巫羽族的卫极道。巫羽族人约有三十来个,数量不多,被卫极与一众妖兵以刀戟拦着往岛外赶去。这些巫羽族人生得尖脸钩鼻,身着宽大羽篷,男女老幼仍是满目惊惶,羽篷上沾有许多血污,显是经历一番恶斗才逃到此地,若是就这样离开,怕是举族覆灭,故卫极好说歹说皆赶不走他们,双方在此起了冲突。

“铮——”巫羽族人不甘被逐,拔出刀匕狠道:“都说冕都可纳百族,我们方拼死搏命千里来此,为求活路!不想你们竟如此无情,连昊光大人都不让我们见,就将我们赶出冕都。横竖都是一死,我们就是死,也不走!”

“冕都重地,岂容尔等在此放肆!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休怪本将军无礼了!”卫极眉一横,喝斥道,“上。”

兵刃相jiāo的争鸣声响起,双方果然打起。争斗声引来附近妖族围观,妖shou越聚越多,却无一人上前。

季遥歌看着周围面目冷漠的妖shou,摇了摇头,向桀离问道:“冕都既然人满为患,为何不另拓空岛收留他们?”

“你有所不知,流放之海的大部分上妖,是不愿接收这些低弱部族的,他们只能迁去空岛。空岛不是没有,但这些妖shou本就微弱,迁去他岛难免要派兵力驻守防御,否则也还是等着qiángshou侵占,可冕都沿且防御不足,又如何能再护其他岛屿?若非如此,昊光又怎会将赤秀岛献给长老会以作封赏?”桀离回答她。

双方起冲突的地方,就在通往胡家村的唯一一条道上,二人要去胡家村,势必要通过此地。

“这巫羽族可有什么本领?”季遥歌又道。

“巫羽族原身是黑枭,擅飞,且目力极佳,可达数十里之远。除此之外,他们战力极弱,哦,听说他们还能以海螺制得巫哨,可驯养驱驭毒虫,不过未得证实,我也不知真假。”桀离道。

擅飞、目力佳、可驯养毒虫……

季遥歌默不作声,在心中斟酌起来。

前方的冲突越发激烈,巫羽族已有族人见血,那三十来名妖shou已激怒红眼,眼见双方要搏命以斗,桀离正看得起劲,身边忽然一空,却是季遥歌掠身而起,跃进双方战局之中。

“住手!冕都不收,我收!”

只这一句话,就让已赶到不远处的昊光生生停了脚步。

第154章 伏妖

狭窄的山道上刮起刺肤疾风,巫羽族的几个勇者眼中已见杀机,下手愈狠,卫极也不是好相与的,他从前在这流放之海也是赫赫有名的霸妖,跟了昊光之后才收敛脾性,如今却被这些低修的步步紧bi生生bi没耐性,双手化出一对巨大石锤,左右互锤,dàng出一片震耳音波,引得四周围观的妖shou尽皆捂耳,几个呲牙咧嘴要攻来的巫羽族人更是被震退数步,耳中见血。

卫极“哇呀”怒喝两声,震锤再上,打算杀几个人以儆效尤,两锤下去,便幻化数十锤影,朝着巫羽族站在最前头的三个年轻修士当头砸下。围观的妖shou发出一阵倒抽气声,纵然事不关己,却也有些不忍。

正是危急关头,众人只听漫天锤影间响起一声脆喝:“住手!冕都不收,我收!”

这口气大得叫人侧目,众人不免凝神看去,却又抓不着穿梭在锤影间的来人,只觉她步伐诡而魅,身形如绫缎,不似在对敌,倒像在跳舞。卫极先是一怔,闻得来人口气狂妄,不免怒上加怒,又见来人奔行之间发出阵叮叮啷啷的jiāo鸣,竟将他的攻击尽数拦下,少不得被激起战意。

桀离一声“不要”发出时,为时晚矣。

远处的昊光待要出手,不妨却是被人拦在身前。

“莫急。那妮子既要出头,想来必有自保的能耐,且瞧瞧她的本事。”说话的,是与昊光前后脚赶来的女人。

昊光见了来人,面色一恭,也就不作坚持,只心紧着战局。

那边卫极骂了句:“找死!”双锤离手,大小bào涨了十倍有余,朝来人jiāo旋飞去,如山石飞旋。

卫极的境界尚在季遥歌之上,此人以力量见长,使的这对震山锤,每一把都有千斤重,又蕴风雷之势,脱手之力足可开山裂石,将对手砸得脑浆迸裂。桀离倒是想有心想助她,可那箭才刚扣上啸云弩,忽然察觉季遥歌处弥散出浓郁木灵气,他动作一顿。

巫羽族人已都煞白了脸,若叫这对震山锤横扫过来,则他们全族性命无一可保。

地壳忽如脆冰破裂,一丛巨木以迅雷之速升起,根根粗壮,高耸入云,结成一排厚实木墙。惊天动地的震响令人气血翻滚,震山双锤上木墙,几声炸雷惊响,草木碎乱,被狂风裹着朝四野散开。四周妖shou已均往外围退出百步,修为差一些的已架不住这阵仗,早已脸色惨白,四肢发软。

也只有像桀离、昊光这样的上修,还若无其事地站在原处,不过拿手挡了挡飞来的木石碎片。

木墙不断被震山锤锤得四分五裂,可一丛震碎,又生一丛,似源源不绝般拦着巨锤。震山锤的后力不继,锤碎了四五丈深的木墙后,便疾旋飞回卫极手里。前头木石碎片纷飞,伴着木石剧烈摩擦后而生的火花尘烟,呛得人直咳嗽。

“源木逢生术?你是青木象?不对啊……”卫极握着石锤疑道。

源木逢生是青木象的绝招,整个流放之岛再找不出第二妖shou会,但刚才的声音分明是个女人,况且这招术的威力,显然又不是青木象那笨钝之人可以使出的。这招式的jg髓,不在能架设的木墙有多粗厚,而在于源源不绝的生木,对手毁去多少,便能生出多少,若是使用得当,是一招几乎无懈可击的防御招式,故才唤之逢生,便有绝处逢生之意。然而这招式对施术者的灵气控制有极大要求,施放太快不成,太慢不成,太急太勇太缓太弱都不刚才那一招源木逢生,几乎已经到达炉火纯青的地步,若非施术者境界不够,威力还要更大。这样的本事,青木象可没有。

尘烟与火花渐渐散去,露出巫羽族人煞白木然的脸,刚在生死边缘徘徊了一圈,他们还未回神。那厢桀离倒是松口气,又飞快在心里暗骂了季遥歌数句。

“卫极将军,我是来替你们冕都解决问题的,怎么上来就喊打喊杀,骨头都要被你震碎了。”娇滴滴的声音没什么力道,有几分嗔怪,似乎未将刚才的争斗放在心上。

浅淡的烟尘里有矫健的身影走出,看身形果然是个女人,卫极瞪大了眼,四周妖shou也都一声不吭地盯着,好似那尘烟里要开出朵花。

花倒不是花,却是个绝色美shou。

四下便响起阵微微的抽气声来。那美shou,要款子有款子,要姿态有姿态,看着身形矫健有力,可眼尾一扫,好像又透了几分狐媚,真真可刚可柔,看得众妖shou眼珠都要盯出眶出。

卫极更是涨红了脸,看着她半晌不说话,手上的两柄大锤都险些落地。

“我……我我……不知道……”他一开口,话也不大利索。

季遥歌摆摆手,眼神在他身上溜溜一转,笑出声来:“得了,刚才情势危急,我又鲁莽,冲撞到将军,耽误了将军正事,在这儿先赔个不是,也亏得将军手下留情,才没将我这脆骨头震碎。”

一番话说得卫极脸涨得更红,这台阶下也不是上也不是,只道:“你是何人?”

“在下乃是赤秀岛的季遥歌,此番跟随桀离大人前来贵岛拜会昊光大人,顺便见见世面的。”季遥歌说着朝桀离示意。

众人这才发现桀离就在外围,均默默让出道来,桀离冷着脸走过来,才走近她便是一声暗骂:“你这祸害。”

季遥歌没回,卫极却是想起她来:“原来阁下就是救了昊光大人的那位遥歌大人,失敬。”当下收敛了神色,要给季遥歌行礼。其实论及境界,卫极还高她一头,已是元婴,然而因着季遥歌身份特殊,故卫极亦用上尊称。

“不敢当。我只是出手小助昊光大人,万万谈不上‘救’,卫极将军言重了。”季遥歌忙避过他的礼,看了眼众人,又道,“将军威武,在下与将军也算不打不相识,可能jiāo个朋友?”

“您是昊光大人的贵客,卫极不敢造次。”卫极说着,看了她两眼,话锋又一转,“但能结jiāo遥歌大人,是在下的荣幸。”

那话里便透出几分钦慕。季遥歌笑笑:“既如此,你我便是朋友,将军唤我遥歌便可。”说罢望向巫羽族,又道,“敢问将军,这巫羽族可是因为冕都无法收留,现下要被逐出鹿剑岛?”

“正是。昊光大人月前已经下令不再接收流放之海的妖族shou族入岛庇护,卫极职责所在,也无能为力。”卫极跟着看向巫羽族人。

巫羽族人已然醒神,朝他恨啐一口:“放屁!这里这么多妖shou,谁听说这消息了?”

卫极又要发作,却被季遥歌一挡,只听她道:“卫极将军,素闻昊光大人乃是流放之海最为仁慈的qiángshou,岛上庇护了不少妖shou,如今却为何不再收留外族?”

“大人有所不知,冕都素来凭借昊光大人独力支撑,这近千年下来,岛上已收容了三十部族五百多妖shou,不论是岛上灵气,还是资源,都已稀薄匮乏。我等小修虽有心辅佐昊光大人,却始终也是杯水车薪,能够护卫岛上安危便已左支右绌。就上上个月,昊光大人倾尽全力也才换来全岛妖shou所需事物,以保证众妖shou基本所耗,如今已不堪重负,实难再予以庇护,才出此下策。他们非但不能谅解昊光大人难处,反而一再为难在下,这才……”卫极说着说着,也不知为何看着季遥歌的眼话却突然多起来,倒像是要将这几年的难处苦处一股脑儿倒gān净。

他是个粗鲁武夫,说话向来真慡不藏jian,又是抱怨,倒比正经告示要令人信服得多。

巫羽族人眼神均是一黯,闻言没了先前气焰。季遥歌又问:“岛上既有这么多妖shou,照理万众一心,冕都该当更qiáng大才是,如何又能演变到如此地步?我听将军言下之意,长此以往,不仅不能再庇护外族,甚至连岛上的众妖shou都难以庇护了?”

“这……”这个问题,卫极却回答不上来了。妖shou原本就各自为政,自有这流放之海以来,昊光还是第一个将妖shou集于一岛的上修,连昊光都没能解决的问题,他一介武夫,又如何有答案?

噗呲。

跟在昊光身边静观其变的女人忽然笑出声,又在他耳边碎语:“我说昊光,这小妮子有趣得紧,她故意当着人这么问的,是为你打头阵当前锋呢!”

昊光看着季遥歌,沉忖道:“她才醒来半日而已……”

余话便无。

季遥歌抛出这个问题,也没准备要个答案,答案应该在在场所有妖shou心里,她给敲个警钟,听着四下传来的纷杂情绪,这钟既然敲响,他们日后自会反思,若昊光有心改变冕都境况,这便是个开始,也算她报答昊光以元力为她疗伤之恩。

“对了,阁下适才说要收下巫羽族,可是当真?”卫极没有想出答案,却想起了另一桩事来。

“正是。听卫极将军之言,想必冕都当真不能再收巫羽族了。”看到卫极点头,季遥歌方走到巫羽族族人身前,扬声道,“诸位也听到了,冕都有冕都之难,昊光大人仁慈,下此决心也是为冕都长远之计打算,你们不该怪责冕都与昊光大人,也不该怪责卫极将军。”

“道理我们也知道,可是……可是我们千里迢迢过来,难道就让我们去死……我们这一族可就剩下这点人了!”巫羽族开口说话之人,看着是全族这余下三十人中最为qiáng健,修为最好的一个。

“冕都不收,我的赤秀岛可以收。”季遥歌此语一出,引来对方惊诧目光,她又徐徐道来,“我那赤秀岛,离此地有七日之距,亦有护岛法阵,岛中有化神以上上修坐镇,不敢说可比冕都安逸自在,却也能给你们安身之地。”

巫羽族人闻眸色俱是一亮,身后有些沉不住气的族人已经小声喊道:“阿岩。”

阿岩便是先头说话那人的名称,他亦脱口道:“此话当真?大人愿意收留我们?”

季遥歌却摆摆手,神色微凝,淡淡威慑力释出:“自然当真,不过我话没说完。我不比昊光大人,宅心仁厚,可不求回报收容弱小。既入我门,便要为我所驱,我那里可不是什么安逸自在的地方,也不是你们偷生图逸之所,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你们出多少力,我便会给你们对等价值的东西,能者多劳多得,我们两相得宜。”

“这……”阿岩犹豫,这相当于举族归附赤秀,日后去留便不可随心所欲,他不无顾忌,因而转头看向自己族人。身人族人或老或幼或伤或病,皆睁着茫然的眼回望他,他定定神,刚想咬牙点头,却听她仍在继续。

“还有,我要与你们明说,赤秀岛薄弱,我知道你于驯养虫蛇自有门道,少不得要用你们族中秘技以图长远发展,你们可要想清楚再作决断。”季遥歌把话也撂得明白。

阿岩听到此话当即变脸:“不成,那是我族中秘技,恕难从命。”

窃窃私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皆因季遥歌这一要求而起。

季遥歌耸耸肩,无可无不可:“无妨。既如此,我也不勉qiáng。”语毕她便退到一旁,又要将主事权jiāo回卫极。

“你!你这以我举族之命相挟,卑鄙!”阿岩怒道,他身边族人亦随之怒骂,四周亦发出不少附和声。

“我说了我不是什么善人!”季遥歌声音一扬,再无从前娇妩生色的模样,几分肃杀自眉宇间散开,“况且你们又知道什么?我的赤秀小小一岛,自保尚且勉qiáng,又有何余力庇佑你们?我收下你们,予你们棲身之所,修炼之地,供你生存所需,图得不过是长远发展,而你们求的也是一族久安之策,我借你们之力qiáng我赤秀,你们才更可安心依附赤秀,又有何不妥?只有你们棲身之地真正qiáng大到无人可欺,方是你们无后顾之忧之时。若然你们只图一时自在安稳,心安理得享受他人给予的庇护,一个庇护消失了,便再寻下一个,则终你一生,将永为无用弱者。总有一日,庇护之人无力再护,那便是灭顶之灾!”

洋洋洒洒一番言论,听得众人寂寂无声,不免想到冕都眼下情势,一时百感jiāo杂,复杂难喻。阿岩攥着拳头,虽为她这话所动,却终究不能下定决定,可又无力反驳,正是煎熬之时,身后忽有苍老声音响起。

“阿岩,答应她吧。”

“长老!”阿岩与其他族人脱口齐道,都看向一人。

那人头戴雪羽坠,已苍老非常,正是巫羽族长老。他缓行而出,开口道:“巫羽一族颠沛数百年,由百妖之村零落至只剩我们这寥寥十数人。离了冕都,便是灭族之灾。族都没了,还守着秘技又有何用?这位大人说得在理,庇护偷生不过一时,唯以蝼蚁之力,筑参天大巢,方是长远。”

“巫羽长老说得好,若你们真愿入我赤秀,便需记牢,入我赤秀,便是我赤秀人,今日你们所出的每一力,都不是为我,而是你们的赤秀。”季遥歌将气势略收,客气地向巫羽长老一拱手,“另外,我也不是要你们献出秘技,只不过需要你们以秘技协助岛上工事,不必太过忧心秘技外泄。”

有了巫羽长老一番话,再加上季遥歌的劝言,巫羽族人哪还有不愿之理,此事便算是定下,季遥歌朝桀离眨了一边眼睛,桀离憋了一肚子气,也没能说上两句话,如今气得鼻子要冒火,当下冷白她一眼,不理会。

“多谢遥歌大人,巫羽族人以圣羽发誓,从今日起入赤秀宗门,追随大人左右……”

远远的,巫羽族人跪地行礼发誓的声音飘来,钻入昊光耳中。

“这小丫头果然有趣,昊光,但凡你有她五分决断,今日冕都便不是如今的模样。”女人在昊光身畔再度开口,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欣赏。

昊光并没搭腔。

“小六已经将她的来历向我jiāo代了。外边来的人,能驾驭幻鲸,假婴境界可见来日实力必然不弱,又有如此见地……”她顿了顿,续道,“昊光,将她留在身边辅佐你,会有大用处。”

昊光看了季遥歌良久,既未点头,亦未拒绝,只道:“再说吧。”

第155章 心术

风波消弥,只留一地凌碎láng藉的草木石砂。巫羽族既已找到落脚处,也就不再为难卫极,只是族中诸人在连番厮逐中各有负伤,轻重不一。季遥歌既然接下这摊子事,这刚开局自也要拿出该有的态度来,取了几瓶疗伤治气的灵药来分予众人,又一顿言语安抚,恩威并济,让巫羽族人吃了颗定心丸,对新晋的赤秀岛和季遥歌都添了几分信心与感念,脸色也就渐渐好转过来。

季遥歌借着分药的时机,已将巫羽族人都暗中打量了一遍。这批巫羽族人共三十二人,除幼shou与老者外,只有二十四个成妖,境界修为最高也只到人修的结丹中后期,有些甚至还没结成shou丹,迈过炼气,shou形未褪,还是半人半枭的模样,战力十分之低。

在桀离和卫极看来,季遥歌收下这一族人实非明智之举,她才建岛不久,自保尚难,还要分出余力照顾这三十几个弱妖,怎么看都是自找麻烦的事。季遥歌却自有打算。神陨岛既然不能马上就去,则意味着找到大块澄晶作为阵法能量源之事,短期内难以实现。既无一劳永逸的办法,那她便要作长远打算。靠着花眠与苏朝笙的炼制物虽在短时间内换来一大笔澄晶,十来万的数额看着大,可折成两人十七年间的产出,便又不值一提。而这十多万澄晶也不过维持大阵一年半载而已,接下去光靠花眠与苏朝笙炼制的物品来换取澄晶,必然远远跟不上澄晶的消耗。

这十来万的澄晶,她便不准备一次性全都投入维持大阵中,打算留下三分之一以作全岛运转所需,一来为花眠和苏朝笙采买些本岛没有药草矿石,材料多了,他二人可炼制的范围更大了,方能制出更高价的东西;二来她并不打算全然依靠大蜘蛛的太合八极阵,当初是因为情势紧急迫于无奈才启动此阵,如今既然已争取到时间,她自要想办法提高赤秀岛的防御。

巫羽族人虽弱,可目力极佳,又擅飞,正是巡视海域的不二人选,再加上他族中驯养毒虫的秘技,正能为苏朝笙炼制丹药提供上好原料。再者论,岛上也需要增设杂役,采矿冶炼、植药采露、看炉扇火……诸务都要添置人手,好让苏花二人腾出空来做些更要紧的事,如此,岛上所出之物才更丰富。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自己收服的妖族,举族性命都倚着赤秀岛,可比雇佣来的妖shou可靠许多,也免得居心叵测之人借机渗透入岛。

短期内看似她做了赔本买卖,可长期来看,花一些小代价,所得之获却能翻倍甚至不止,而岛上物资与人手亦能盘活,不至陷入死局,循环发展,不衰不绝。

这才是她的目的——不论是修行,还是处事,都讲一个“活”字。

也就这几炷香的时间,她从桀离口里所闻,从这冕都所见中已自有领会,在遇见巫羽族人时当即做了决断,没有半刻犹豫。

“我在冕都还有些事务要处理,过几日才回,诸位就请先在此疗伤休憩,待我归去时再带大家一道回赤秀。”季遥歌朝着阿岩与巫羽族长开口,语毕想起一事,便又朝着卫极开口,“卫将军,我不日便会回赤秀,能否请将军通容一二,让巫羽族诸位先在岛上暂时落脚?”

卫极对她有些刮目相看,毕竟人生得出众,修为也jg湛,又能说会道,三言两语就收服一族,这在妖shou里是不多见的,他态度便流露出佩服来:“待我回禀昊光大人,料来没有问题……”

“拖拖拉拉的。”桀离遥遥一指,“昊光不都来了,直接问便是。”

众人这才随他所指望去,果见昊光负手飞来,四周围着的数十个妖shou均已单膝跪地,齐声高唤:“昊光大人——”

不过分开短短时间,季遥歌又见昊光。

人前的昊光,自有一番不怒而威的气势,任谁被他星眸一扫,都要垂下头去按捺住突突急跳的心脏。

季遥歌的目光却越过了他,落在昊光身后跟着的女人身上——樱花粉这样少女的颜色穿在妖娇妩媚的人身上,竟也毫无违和,倒还叫她露出几分娇憨来。那女人姿色之美,已在她生平罕见之列,怕也只有当年的墨云空亦或白韵可比,差别也不过是兰玉清雅与云海风流,各成一格。

待两厢目光一撞,季遥歌心头却不自觉dàng开一圈情思涟漪,很快收敛,不由暗惊。

高深的媚术,不受两。。性之别所限,即便同为女人或男人,照样可以施展。季遥歌自己深谙此道,不想有一日竟然棋逢对手。

这个女人修的同样是心术,其术之深,是她生平仅见。

“你要见的人来了。”桀离忽在她耳畔一语,“那老妖……”他话没完,似乎已看到对方似笑非笑望来的目光,马上改口,“那就是狐族的族长,胡小六的奶奶,流华君。”

————

“心术……”流华君几乎一瞬间就看出,季遥歌所修之术与有她相近之处,这比对方的来历还让她诧异,胡小六并没jiāo代过这点,想来连他也没能发现。

昊光已飞身上前,也不需季遥歌问出口,便当着众人之面点下头,又jiāo代卫极一番,令其好生安置巫羽族人。卫极的下属已将四周妖shou驱散,不让再围观。季遥歌谢过昊光安排,才看向那流华君,桀离早已向流华君行了礼。

“见过流华君。”

纵然桀骜不驯如桀离之辈,在流华君的面前,却也如在学堂看到先生的孩子,满脸恭敬严肃,连正眼都不敢与对方jiāo望。季遥歌心有所动,流华应是她的法号,只不知其名讳是何了。

待季遥歌也规规矩矩地行过了礼,流华君方摆了摆手,甜甜一笑:“什么君不君的,都是海上的道友客气,叫我流华便是。”那声音娇脆动听,韵味天成,乍一听倒像二八少女的莺声细làng。

“你们两这是要去找我的吧?”她猜出二人打算,又以手掩着笑解释,“这路直通我的村子,不是找我还能找谁?”

一时她又叫昊光,竟直呼其名:“昊光,巫羽族之事已解决,你与他们一道跟我回村,我有些话想同你们说。”

昊光点头应了。季遥歌颇为诧异,以昊光之qiáng在流光君面前尚像晚辈一般,桀离就更别提了,眼前这位流华君在流放之海的地位,料来十分超然。

桀离往季遥歌身后缩了缩,并不打算同去,只笑道:“我原也只是给她带带路,现在您老亲自来了,那我就不用去了。”一个“老”字惹来对方半怒的笑,他飞快朝季遥歌道,“我跟卫极去喝两杯,顺便帮你把巫羽族人登名造册。”

“劳烦大哥了。”季遥歌看出他对这位流华君的避让,点头应了。

桀离火烧屁股般离开,半点留恋没有。

————

胡家村离季遥歌驻足之处已经不远,昊光和流华君带着她,缓行踱上山。一路上流华君不过说笑几句,昊光倒是稍尽地主之宜,向季遥歌说过沿途风景并一些冕都的风土人情,不到半个时辰,几人也已走到。

天色微晚,海上霞云如染,一轮红夕灿然归入海天之线,正是日暮时分。胡家村以竹篱围起,几间瓦房炊烟袅袅,各家屋前都有圈养的ji鸭在啄虫寻米,乍看去十分像季遥歌在人间所见的世外小村。

流华君的dong府就在村落尽处的归真墟,是片樱树林,白雾弥漫,十分契合她的打扮。此非樱花季节,可这林间数十棵樱树却尽数绽放,轻粉浅白的樱花落了满地,一眼铺展似少女渐染的绫裙,天地只剩花色。胡小六早就按流华君的吩咐,在最大的樱树下铺了锦云毯,备了些鲜果灵酒待客。碍着流华君的存在,他也不敢和季遥歌多说话,只能施两个眼色,季遥歌不过笑笑,也不知她看没看懂。

“我家小六年幼不懂事,偏反骨又重,从小到大都不省心,这几年多亏季小友费心照看,令他还能全须全尾地回来见我,我在这里先敬小友一杯酒,谢小友这些年照看小六之恩。”流华君邀请季遥歌与昊光席地而坐,亲自斟了酒来敬季遥歌。

胡小六即归,想来她的身份在流华君面前已经不是秘密。季遥歌忙执杯:“不敢当,算不上是我照看小六,倒是小六帮了我的大忙。若没小六对流放之海的见识,赤秀岛这几年也不会过得如此稳当,我这趟出岛也不能如此顺利。说来我还要谢流华君,多亏您将小六教养得如此优秀。”她自饮一盅,又满上一杯,回敬流华君。

那酒甘冽微甜,有淡淡樱花香,极为适口,酒中似蕴灵气,入喉之后便流向四肢百骸,十分舒坦。

流华君看了眼胡小六,只道:“优秀?也是修练有年头的狐狸,连耳朵都没修完全,弱得不像话!可当不起这两字。”语罢,陪饮一杯。

“此言差矣,有些人qiáng在外力,道法剑诀呼风唤雨;有些人qiáng在脑袋,造剑炼丹搬山填海;有些人胜在学问,见多识广博古通今。聪明人各有各的道,不拘一格,方令修者界万花齐放。”季遥歌饮下第二杯,替胡小六辩解一句,也算是变相恭维流华君。

这第二杯酒入喉,酒味略变,身体便开始发热,她低头看去,酒盅才不过两指宽的径长,她的酒量不算差,再烈的酒也不能两盅便醉。心中虽有古怪,她嘴里仍旧继续出声:“我瞧小六厉害得很,没了小六,我倒像失了臂膀一样,正想想流华君讨要,希望能再借小六助我一段时日。”

那胡小六是谁教的?还不是她流华君?她夸胡小六,不就是在夸流华君。几句话便将流华君恭维得笑靥如花,只听她道:“真是很久没遇见你这么会说话的小姑娘了,真讨人喜欢。再陪我喝一杯吧。”

说着,又往季遥歌杯中倒满酒,季遥歌已心生警惕,正要找借口推辞,旁边沉默良久的昊光已伸过手来,将晶玉所琢的酒盅从她手中拿走,不无责怪地朝流华君开口:“流华君何必欺负一个小辈,这酒我都顶不过五杯,她如何能承受第三杯?”语毕将她那酒一口饮尽,“我替她喝了便是。”

“这酒……”季遥歌看着昊光,一张嘴,声音都已变回人声,娇柔动听,那鬼面也从她脸上浮起,飞在半空眨着空dong的眼看着她。shou形自动化回人身,她已是大惊,那厢昊光传过来的声音已变得有些遥远。

“此酒唤作醉真吐,是流华君的秘酿,你别担心,她不会害你的。”

不知是不是酒的关系,季遥歌只觉得昊光声音缱绻动听,像极了元还的声音。

“季小友,你适才在村外收下巫羽族,我有些几处看不明白,想向小友请教一二。”流华君的声音反倒变得低沉沙哑,如丝絮拂落。

季遥歌打了嗝,混沌开口:“说。”

流华君看了眼昊光,便一句一句地问起。季遥歌浑噩间将心底的盘算计划以及想进神陨岛的原因,都说了个gān净。流华君面露满意,又问她关于冕都看法,季遥歌也将心里话掏了个gān净。

“昊光大人虽然仁慈qiáng大,却又缺乏治下之力与上位者该有的决断,像他这样大包大揽,别说庇护群妖,这冕都能不能再撑上百年都难说,他还打算带流放之海的妖shou离开这里,不过空话罢了。他再qiáng,领着一盘散沙,如何成事?”她说着撑不住苏软的身体,朝昊光处倒去。

昊光被她一番嘲语说得面沉如水,却还是扶住她,道:“你醉了。”

回应他的,只有季遥歌胡乱摸来的两只白爪。

恍恍惚惚间,两张脸似乎重叠,季遥歌看到清俊容颜,若隐若现地躲在昊光的脸下,她摸向他的脸,软软开口:“大蜘蛛……”

“大蜘蛛是谁?”昊光抓住她的手。

大蜘蛛是谁?季遥歌也有些迷惑,欺霜赛雪的脸蛋飘着两坨红晕,心头忽然一dàng,消失了很多年的知觉似乎瞬间归来,她怔怔憨憨按上胸口,只说了一句话:“小木头人?你回来了?”

昊光见她越闹越不像话,那边流华君又要问话,不免动了三分真怒,道:“流华君,够了!”

“我试试她而已,不用紧张。”流华君摆摆手。

季遥歌却趁二人说话分心之时,倏地夺过那壶醉真吐,掀盖就往嘴里倒,待流华君回神去取时,那酒已一滴不剩都进了她嘴里。

“我的酒!”流华君惊叫一声,把空空的酒壶取回往下倒了倒,“我酿了三千年才得这一壶,你全给我喝光了?”

季遥歌已经软在昊光怀中,闻言傻笑两声。

流华君扑来,揪向她衣襟:“把酒吐出来还我!”

昊光只展臂一拦,哭笑不得地将气疯的流华君拦下,那厢埋首在他怀中的季遥歌却转过头来,半闭的眼陡然睁开。

“好呀,还你。”

璀璨如星的瞳眸是一片迷人之景。

流华君先是一愣,而后忽勾唇笑开。

心术的对决,向来只在真真假假间。

多少年了,她没有遇上这样的对手,寂寞已经太久。

第156章 shou谱

樱花树下落英缤纷,天地间忽只剩下季遥歌独自盘坐花雨之间。昊光不见,流华君亦不见,远处的ji鸣鸟啼、嘈切絮音都归于平静。

景还是这个景,可虚实真假已换。

“你没醉?”流华君的声音浮响她耳畔,没了先前的甜腻,深而冷,带着高高在上的俯望。

“醉了。”

季遥歌是醉了,身醉心醉魂未醉——第一杯酒下肚时,她便已发现不对。她修的媚骨心术,对于任何控魂惑心之物都有源自本能的感知,那酒灵气太充郁,浓度几乎快要达到凝化实物的地步,为的只是掩盖酒液中细微之物。

可那哪里是酒水?不过是杯微虫聚成的“水”。

古物微萤游神,渺不可见,群聚如水,品来清冽如酒,饮后可游入魂神,神不知鬼不觉间摄魂夺魄,是极其霸道的东西。微萤朝生暮死,不论饮入多少,一夜过后便都化作虚无,故又名沧蝣,梦沧海,身蜉蝣,所见所感,不过一夜幻梦而已。

头两杯,她真饮了,不饮,便不能惑人,流华君的心术太厉害,她喝没喝,醉没醉,不必言语神情,对方就能感知。

“那你又如何反击?”流华君问她。

“身醉,心醉,魂不醉。”两杯的微萤沧蝣,还不足以让她乱魂。练心之人心志本就极坚,再算上她暗中运转的涤魂术,纵是心醉,魂神也仍保有一丝清明。微萤为活物,受魂神所诱,她既能感知,自有办法控制,待她发现这一点时,便生反击之意。先饮后醉让对方放松警惕,再夺酒饮尽,以自己的魂力控制微萤,令其透肤而出,以瞳术骗去流华君的注意力,再令微萤钻入她鼻间。

一环扣着一环,不知不觉间扳回局面。

流华君的境界,她探不出,实力qiáng出她太多,心术更是,若是硬碰硬,她不是对方的对手,然而心术之决,除了讲究境界之外,也讲个“惑”字,求的是巧,一局一环虚实相扣,即便到了最终,有时也没有输赢可分。

就像现在,连昊光都承受不到第五杯的醉真吐,季遥歌用了大半壶,可流华君也还能反击,还能保有最后一缕清明,与她入定,进入实景虚象的对决,这份实力让人骇然。

“小丫片子……”流华君似宠似爱地在她耳边轻叹一声。

季遥歌觉得耳垂苏麻,流华君似乎轻轻咬上她,微热的气息又沿着她下颌缓慢滑下,落到颈间。

实景虚象是二人心术碰撞后所产生的幻域,在这里,二人皆是元神之体,季遥歌盘坐如山,巍然不动,流华君步步进bi,挑她情念。衣料簌簌抖动,袖摆拂过脸颊,人影自她眼前一闪,出现在她身前的却是个男人。

“喜欢哪一种,我都给你变出来。”流华君笑眯眯的模样,着一袭青衫,五官似乎没变,不过骨相硬朗起来,便让“她”成“他”,以她先前的绝色姿容,化作男相也照样惊绝人眼。

季遥歌抚过她脸颊,忽然倾身,倒进她怀中便将她压在了满地落英间——从来只有她季遥歌勾引别人的份,哪容他人欺到头上?

流华君抬臂圈她腰肢,也不起来,襟口落了几片樱瓣,男色诱人。

“都喜欢。”季遥歌压着人,俯头看她。

流华君眼中的季遥歌便像换了人一样——眉眼未改,可那模样却好像照着她心里所喜所爱勾勒而出,贴着心来的。

这眼神jiāo汇间,流华君心头微漪,但很快的她将这微漪按下,伸手将季遥歌毫不留情推开,眼中沉疑惊诧。这是什么心术?形容未改便足可惑人?

季遥歌却是暗暗叹气,境界这么高的对手,即便她施出浑身懈数,也还是功亏一篑。流华不愧是狐族族长,心术之qiáng,心志之坚,果然是她生平仅见。

不过流华亦没占到什么好处,旋身退出数步后,身形忽又一变,化作巨大白狐,额间有朱印似火,长尾在身后飞舞如缎。季遥歌数了数,一共八根狐尾,她不是青江,不过必是涂狐一族。

涂山狐族,九尾为王,八尾为尊,流华能修到八尾,已列天地仙灵。

这本体一出,伴随而来的便是碾压性的魂神威势,季遥歌有些承受不住,蛟魂竟蠢蠢欲动,想要挣出与其一较高下。自那日元还唤醒她的蛟魂后,蛟魂便不再沉睡,融于她元魂之内。

“说!你来找涂山族,所为何事?”沉如钟罄的声音蕴着雷威,自八尾神狐口中吐出,那张大的巨口内利齿森森,“若是不说,我便将你一口吞下!”心诱不成,改作威慑。二者皆为元神,流华君的元神自然qiáng过她不知几倍,要想吞噬,她根本无抵抗之力。

看来胡小六连她找涂山狐的事都说了。季遥歌的回答稍有迟疑,流华君前爪震地,威压骤增,令她元神刺疼,蛟魂便再按捺不住。欺霜赛雪的肌肤上忽有金鳞爬升,人的躯体被shou形取代,一只金蛟陡然窜起,流华君大惊。

“金蛟……你是,你是……”流华君雪白毛发已随金蛟的出现怒张,细长狐目中瞳孔剧缩。

————

樱花树下,昊光看着并头睡在锦毯上的季遥歌与流华君,落英成被,几乎要将二女覆盖,乌发雪颜,睡眸憨态,这画面当真是说不出的美——

便是昊光这般修为,也驻足看了良久,方回神无奈摇摇头。饮空的酒壶翻在离二人不远之地,昊光已猜中个中缘由,知道二人正在幻境斗法,弹指布下一道防止外人窥探打扰的禁制,他转身欲离。

咚——

心脏突兀一震。昊光猛然回身,不可思议地看向地上倒下的人。片刻后,他踱步到她身边,伸指点向她眉心,施展一缕神识钻入她眉间朱印探查。可他那抹神识才刚碰到她额间,一道金印便自她额间浮起。

昊光缩回手,看着她额间亮起后又黯去的金色蛛形,面色渐凝。

“蛛皇印?”

此印应是用以保护季遥歌的元神不为外人所侵,力量虽qiáng,但他要破去也不是没有办法,只不过蛛印一除,蛛皇立时就要察觉。眼下分不清敌友,昊光并不愿贸然惹下qiáng敌,再思及季遥歌先前所喃的大蜘蛛,他一想便透。

看来这趟进入流放之海的几人,皆大有来头。

也不知想到什么,他竟在樱树下立定,久久未离。

————

金蛟浮空,居高而望,纵然身形不比白狐,那身风范气势,却是天生的睥睨狂妄。

“让涂山狐王青江出来与我说话。”金蛟为王shou,季遥歌自然有资格与九尾狐王对话。

她那话分明未将流华君放在眼中,流华却也不恼,狐目沉下,自先前的震撼中脱离:“原来是来寻青江的。”她自语一句,又道,“可惜,青江早已以身祭海,殒落了。”

“殒了?他殒在何处?”季遥歌问她。

流华君吐舌舔舔颈腹雪毛绒毛,仍用原来那漫不经心的语气开口:“死了就是死了,海这么大,可能喂了哪条鱼也不知道,你找他为了何事?不如让我猜猜看……”她顿了顿,语中带笑,“是为了我族至宝,世祖幽瞳?”语毕,身后八尾忽如八根长绫疾速缠向季遥歌。

季遥歌发出一声尖啸,身如金光般在雪白狐尾间躲避,耳畔只有流华挑衅的言语:“一只还未长成的金蛟也敢在我面前放肆,当年你爹离梵在我跟前也只有伏低作小的份儿,你这小兔崽子,反了天了!”

语音未落,小金蛟就被狐尾缠中,狐尾狠狠一拽,就将季遥歌从半空中拽落地面,溅起一片花làng。流华君踱步而来,狐爪拨拨毛,风情万种地看着小蛟。季遥歌被缚在地,动弹不得,只能开口:“你认识蛟王?”

“岂止认识,按辈份,你还得管我叫声流华姑姑。那老东西当年鞍前马后地讨好于我,如今怎么连面也不敢露,倒派了你这只ru臭未gān的小家伙过来?”

季遥歌的声音,从那满天散落的花雨间透出,冰凉无情:“死了。蛟族一百二十三蛟,只剩下我。”

缚在她身上的狐尾力道一减,流华君震惊非常地看着她:“蛟族……没了?”

季遥歌从她的狐尾中脱身而出,落地时换回人形,流华君亦收起shou形,化作千娇百媚的人身,只是才刚还活色生香的女人,如今却神色怔然,含雾似的妩媚眼眸盯着地面不放。

“离梵也不在了?”

她用了一个“也”字,季遥歌满腹疑问想问,可她只是不理,自言自语:“青江不在了,北啸焚散,天禄族只剩昊光,如今,连离梵也殒了……只有我,还躲在这里……”

“当年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季遥歌忍不住打断流华君的神伤。她自小为人,长于万仞,未与shou族有过接触,感情不深,如今听流华君之语,猜测当初应该发生过重大变故,如今只想迫切弄明白。

“我们是逃入流放之海的,为此,青江祭身于海,换来我族与天禄的苟延残存,却也永世不得脱离。”她低垂着头,迟迟不看季遥歌,金蛟之魂,没什么比这个更能说明季遥歌的身份,她也无谓隐瞒,“万万年前天地混沌未开,世祖神开天辟地,凿山通海,自天外带来四shou留在万华,往后数万年内,shou族繁衍数代,仙shou血脉化万千凡shou,只得几支近仙shou脉,被世祖神绘作《四十二shou谱》。”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才又继续。

“这《四十二shou谱》,则是用以镇守妖书《溯世》。”

第157章 亲事

妖书《溯世》?

季遥歌心中疑惑又增一重。这本最初从高八斗嘴里所听到的书,从一开始就以无比神秘的面目出现在她的世界里。《禁录》之中关于它的寥寥数字,也带着无与伦比的诱惑力——若得此书,纵横三界六道。任何一个修士看到,怕都会为之向往,为之疯儿。

就这样一本书,她本以为该是传世神书,却不想今日流华君嘴里却以“妖”为其名,甚至需要以另一本书来镇守。

季遥歌很想问明其中缘由,然而流华君正陷于回忆,关于《溯世》不过一笔带过,并没多说,她少不得按下疑虑,先仔细聆听流华君所述之事。

多说几句,流华君似从初时的震惊悲戚中渐渐缓过劲来,她屈膝轻坐到树下,说起旧事。

“近仙的古shou脉,共有四十二支,以蛟龙为首,烈凰、玄武、麒鹿次之,天禄、涂狐等数十shou脉跟随,一直散居在万华各隅,相安无事了数万年。我族与你们蛟族世代为友,你父亲离梵与青江,更是结拜过的兄弟,而我是青江的妹妹,故你唤我一声姑姑,也是应当。”

这四支shou脉,季遥歌倒是听过。蛟龙居于恶水河,玄武位在冰湖,麒鹿潜在慈莲府,而烈凰比较特殊,栖身于西北玉华的烈凰秘境之中,至于其他shou脉,则在这数万年的迁徙之间,大多失了踪迹。天禄与涂狐,季遥歌也是今日才见着。

“直到约五千年前,有人开始屠戮古shohou脉,到被我们发现之时,已有近十支shou脉断绝。那时我狐族qiáng盛,族人繁多,而所绝shou族是四十二shou中的弱脉,故当时也未多想,只疑有人灭shou取丹,这在修仙界并不少见。直到我王青江独挑万华二修,这件事,想必你亦听过。”流华道。

季遥歌点点头——这段往事在她决定进九重天地之时便作过了解。青江王以心术独战两位大修,后至二人入魔,故被万华众修所驱,最后举族逃入此地。

“青江乃是我涂狐一族万年不出的王shou,自小便天赋异禀,为我族至qiáng,称王之后也确是他向那二位大能亲下战书,不过战到一半,他便发现异常。那二位通天大能身上皆埋有混沌之种,此种种于心房,吞灵识而长,虽对修行有大助,却会至人入魔。果不其然,战到后期,那两人成魔。那一战青江其实并未胜出,反而身负重伤,是借世祖幽瞳之力才勉qiáng保命退回,可不想成魔的二修在万华大开杀界,至使万华生灵涂炭。这一切仇怨,最终都算在涂狐头上,方有万华驱狐之战。”

提及此事,流华君长长一顿,方轻描淡写开口:“那一战,涂狐死伤八成,青江带着族人南逃,路上恰逢被人追诛的天禄shou。天禄为仁shou,素来安守一隅,不涉人间争斗,本身实力qiáng悍,很少有人打天禄shou的主意,那一次却不知为何竟遇灭族之杀。昊光是天禄一族仅存的幼王,被青江救下。那时情势急迫,我二族皆有灭门之灾,最后是青江以世祖幽瞳qiáng开此地通道,拼着重伤未愈的身体,将我们送入此地,他则以身祭海,化海魂守护此地。”

语毕她抬头,美眸却哀思流泻:“其实想出去并不难,我知道出口在何处,那里有青江之魂镇守。魂魄不认善恶,只守执念,故不论何人想从那处进出,都需打败青江之魂。”

王shou的力量通天,即便是魂力,也非寻常修士可敌,季遥歌如今可没有这等力量。

“那世祖幽瞳……”

“世祖幽瞳遗失在流放之海中。”流华君此时方有些恶意的笑容。

“如此看来,显是有人暗中剿灭shou脉,先从弱族下手,而狐族qiáng盛,一时难以尽剿,所以才设下毒计,以万华众修之力齐驱。”季遥歌此时倒已不再关注世祖幽瞳,自忖自言,脑中忽然闪过一光,“莫非蛟族之亡,也与此事有关?可不对呀,灭蛟之人是……”谢冷月寿元蛮打蛮算也才近三千岁,如何能牵涉到五千年前的事中去。

“你将此事说予我听听。”流华君问道。

季遥歌便将恶水河之役说出,却隐去后文不提。恶水河之役她所知并不详尽,只知应是谢冷月先派座下女弟子入恶水河为伏,后里应外合,设下大阵绞杀蛟族。那法阵季遥歌也见过,便是当日在双霞谷所设的绝杀之阵。

流华君听后许久不语,过了一会才道:“你父亲离梵身为蛟王,又经九次鳞褪,其道早已近神,就算身边有人背叛,也断不至被一介低修所捕。那谢冷月区区化神境界,没有那份能耐。”

季遥歌冷不丁冒起一丝寒意,这像是一场伏脉数千年,甚至上万年的大局,其中盘根错节,牵连之广,已超出她的想象。从前局势不明,她尚可抛开亲族独修己道,可如今迷雾揭开一角,却更加诡谲难明,就连谢冷月也不再是她唯一敌仇,而她也已从局外人成了局中棋。

蛟族仅存的活口,虽然如今只剩蛟魂,可若对方意在屠尽全族,不论她藏身何处,怕也不会放过她,她无法独善其身。

“灭族?到底为何要灭shou脉全族?”

她的问题让流华君目色沉凝,开口的声音更加低沉:“这便涉及那本《四十二shou谱》。”

谈话的内容又回到最初。

“青江曾经说过,《四十二shou谱》乃是世祖神临去之时,以最后余力,合四shou骨血所绘,威力堪比天地。此谱以骨为树,以血为脉,四十二脉伏于万华天地,通四十二shou之力,此书之力,便源自万华所存的这四十二shou。但凡有一脉灭绝,此书威力便要减少一分。”

“你说此谱是用来镇守妖书《溯世》,莫非……”季遥歌眉头蹙得越发紧。

“你猜得与青江所猜大抵一样。”流华君头缓点。

“此书到底有何来历,如此了得?还需外力镇压?”季遥歌大奇。

“个中缘由,亦是青江根据前事推测,是真是假暂不可证。”流华君拂开膝头落的花瓣,说起此事来,“据传,《溯世》乃是世祖神耗毕生心力所著奇书,记载天之万象,地之万物,人之万法,著成之日书灵通天,已是活物,足以妖乱世间。为免祸生,世祖神方绘下这《四十二shou谱》,用以镇守此书,又建奇楼藏书,此楼便唤作……”

“三星挂月阁。”季遥歌心有所悟,道出一名。

“你怎么知道?”流华君眉尖拧起。

“猜的。三星挂月阁乃是万华最神秘的所在,来历不明,成员不明,藏书万千,不为外人所窥,也不知存在了多少年。若真有世祖奇楼,最可能有关联的,就是这三星挂月。”

可很快,季遥歌又有新的不解之处:“那此书现还在世祖奇楼中?”

灵海天卷,方都地卷,都是万年前的事,可见全书已散。她虽知此二卷下落,此时却也不敢贸然说出,只以话相探。

“不在了。世祖幽瞳可观山海,青江曾以此宝窥探过,书已三分。”流华君摇了摇头,“《溯世》分作天、地、人三卷,天卷为天图,地卷为地脉,都还容易懂些,唯独那人卷,却最为神秘。”

季遥歌沉忖不语——天地二卷她是见过的,按元还所解,灵海的《穹光岁河图》为天图,绘的是时间;方都的川经海脉便是地脉,绘的是虚空。三卷出其二,只有最后一卷,迟迟不出。

“人卷又会记载何物?”她自问一句。

“不知,只不过这《溯世》妖书的活物,便活在这人卷之上。卷内应有人世万象百态,承情而生,可到底是何模样,是书是画是碑亦或其他,这数万年来,却均无人见过。”

话题至此,又已陷入僵局。流华已将所知之事尽数告知,可于季遥歌而言,却又是更大的迷局。以她今日之力,别说寻找这《溯世》之谜,能不能成功离开此地都是未知之数,这万年棋局她也只能听听作罢,什么shou族之灭、蛟族之绝、奇楼妖书,通通都是一纸妄谈。

她的心思收得很快,转眼冷静,又回归到她此行的目的上来:“流华姑姑,不知世祖幽瞳遗落在何处海域?”

宝贝不能不找。

流华君听她叫得亲热,观其神色,似看到故人之影,不免感伤,可也只稍纵即逝,毕竟绵长的寿元里,再大的悲苦,也要渐渐归于平静。

“你和你那混蛋老子一样,要讨好处了便一口一个妹妹叫得亲热。”流华君没好气地斜眼看她,又恢复先前狐媚风情,“我自然是知道世祖幽瞳的下落,不过我为何要告诉你?”

“姑姑也知我修的亦为心术,便当是体恤子侄后辈,将下落告诉于我,待我替姑姑取来,姑姑再将此宝暂借予我修炼,我必定铭记姑姑之情,来日必要报答姑姑借宝之恩。”她收起冷淡的模样,换上甜和的笑,坐到流华君身边。

“你当我稀罕你的报答?让我拿狐族重宝做这人情,你真好大的口气!”流华君哪这么容易被她哄骗,到底是活了有年头的shou妖,眼珠溜溜一转,忽又眉开眼笑,“你想知道世祖幽瞳的下落,行啊,只要你答应我两件事,我不止能告诉你,还能帮你呢。”

“姑姑请说。”季遥歌来了兴趣。

“其一,是协助昊光收伏这流放之海的妖shou,打开此地通向外界之路。”

季遥歌一听就皱了眉——这事说难不难,可没个百来年,也难成。

“其二,和昊光结作双修。我有狐门双修秘法,y阳互补,可叫你二人修为一日千里。”

“……”季遥歌霍地站起来。第一条便罢了,不过费些时日心力,这第二条就有些qiáng人所难。

“你别这么看着我,这也不是我心血来cháo的想法,当初蛟族本就与天禄有过王shou结亲之约,你与昊光,是定过亲的。”流华君眯了眼,像极了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第158章 母亲

“你虽为金蛟后裔,位四十二shou之首,可到底境界低,昊光如今已臻合心,配你绰绰有余。你二人联手,合修我那功法,飞升指日可待,至时二人合力,足可统驭万华众shou,何愁不能将那害得你蛟族家破人亡,害得我涂狐流亡千年的凶手找出,报仇雪恨,再扫平万华,将那些曾践踏你我的人修逐出万华,也让他们尝尝流离失所的滋味……”

流华君仍在劝说,声音有钻心的蛊惑,含恨嚼怨的教唆,说得动人心弦。季遥歌站立她身边,静静听完她这一席话,才扬唇:“灭族之恨,驱逐之耻,也是,如何能说忘就忘?流华君的意思,我懂……”她想借蛟王之尊报仇,季遥歌理解,却不能做她手中那柄剑。

流华君听她似有松动之意,才要露出笑来,又听她冰冽的声音继续传来。

“可是,蛟族之仇与我又有何gān?”季遥歌也在笑,有小狐狸对着大狐狸的jg明,“流华君就这么肯定,我是蛟王后裔?”

一句话,便说得流华君蹙紧眉头:“蛟魂不会有假,普天之下,金蛟只有一脉。”

“我与蛟族没有关系,离梵和天禄做的约定,与我无关,蛟族之恨我更不会自扛上身,让你失望了。”季遥歌漫不经心回答她。她本就未将自己视作蛟族人,谈何为其报仇,她连自己的仇都未必愿意倾尽全力去报,又遑论扛下这一族乃至全shou族之恨?纵然日后她难免卷入这庞大棋局,不得不倾力查清来龙去脉,赴这场绵延万年的生死之约,那也绝对不会是因为仇恨。

流华君这才发现,由始至终都没听季遥歌开口喊过离梵一声“父亲”,不是称蛟王,便是直呼其名。

“那你是……”她有些糊涂,转念一想,惊觉自见到蛟魂之时起她便认定对方身份,却忽略了很关键的事,如今展神识探去,她才发现,“你是人?那你的蛟魂又从何而来?你的母亲是何人?”

躯体可夺,但神魂不可抢。

“我的母亲……”季遥歌想了想那张美丽的脸庞,发现已经记不得她的模样,只是知道白韵生得那样出众,却也只得那张脸庞七八成姿色,那人生得应该很美,可落在记忆中,也只剩下淬毒的眼眸。

若按以前的辈份,她似乎要叫那人一声,长夷师姐,那是谢冷月的嫡传二弟子。

“我没有母亲。”她淡道。

离梵和长夷,都不配为她父母。若可回溯,她宁愿自己从没出生。

————

一席谈话,不欢而散。季遥歌到最终也没答应流华君的要求,那些讳莫如深的过去,她更没必要向流华君jiāo代。大小狐狸jiāo锋的结果,到底是她小胜一招,套走流华君的话。实景虚象消失,元神各自回体,那微萤的效力却仍未过去。

季遥歌的醉,并非作假。

梦沧海,身蜉蝣,微萤之力可达魂神。她三魂不全,幽jg尚弱,那两盅微萤下肚后,却被刺激出饱满的情绪,好像七情六欲盈满怀,怦然而动。也谈不上是何滋味,可意会却无法言传,比起初时只有男欢、女爱的欲、望,要qiáng烈百倍。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不假思索的叫唤,带着蓬勃的念想,化作漫天大网,兜头而下。

这样的感觉,余韵弥久难散,直至第二日天光大作,叩开眼帘,她似乎做了场chun、梦,梦中的人事回味起来,叫人脸红心跳,比起先前那两番云、雨,却又大不相同。有情无情,到底是不一样的。

流华君已经不在,四周被人布了法阵,阵上传来昊光淡淡的气息,季遥歌看看透过樱树的炽烈阳光,抖着满身花瓣站起——

又是一日过去,都说修仙寿元漫长,时日充裕,可事情要真急起来,也就争那一天两天的功夫,她可没有时间再琢磨流华君昨日说的那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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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微萤之力,她白耗一天时间,那厢赤秀岛急等着她回去,这厢她却还有诸多事务未了,要安排巫羽族人,要与冕都结清澄晶,jiāo接货物,再与秦渺结算,这都是事。原想着若时间尚有空余,她还计划找昊光深谈一番,再跑趟安海城,可如今却是一刻都耽误不起了。

幸而昊光有心,知道她急,已派下一队妖shou候在胡村外面,只等她醒转后料理事务。昊光自己当然是没空前来的,今日负责与季遥歌jiāo接之人,便是先前见过的那位曲漓。胡小六也跟在曲漓身边站着,这孩子换过身衣裳,镶着灰边的银色长衫,愈发眉目清秀,有几分小仙倌的意思,和曲漓倒是熟悉得很,站在村外正说着话。见着季遥歌出来,曲漓前来打招呼。

昊光的这员大将曲漓,修的是医道,不过在这岛上也司财政之职,管着冕都的金库,那虽说是昊光的私产,但庞大的物资若用于全岛,没个专人替他管着也是不成,岛上人才不足,曲漓只能身兼数职。

两人寒暄几句就入正题,带着人并行往鲸船方向去。曲漓gān练慡朗却也不失jg明,撇开头日因为昊光的伤情对季遥歌有些许迁怒之气外,倒是个十分好相处的女人,知道赤秀岛上有个炼丹大能的修士后便激起她医者之心,季遥歌顺水推舟邀她前往赤秀:“苏姐姐于炼丹一途造诣深远,若有机会,我必为曲道友引见。苏姐姐胸襟宽广,为人豁达,想来能与曲道友谈经论道,切磋jiāo心。”

她这么一说,曲漓便更向往了,奈何确实事忙,也只能另择时日,季遥歌也不多劝,只将苏朝笙所炼丹药私赠她一瓶,曲漓并没推却,摩挲着装药的瓷瓶,带着意味深长的目光笑言:“无功不受禄,你送我这药,我却没什么可以回赠你的,不如这样,昊光向我提过些微赤秀岛的境况与你的打算,我这人本不爱多管闲事,不过遇上了对味的人,倒也要好生结jiāo的。你是聪明人,这么十来万的澄晶料来不能一下子投进那无底dong,总要留些出来做周转,采买新的物资。我过几天正要跑安海城与其他几座岛屿置换东西,若你信得过我,便将你的采买明细列予我,我可以先替你物色着。”

说话间她看季遥歌眼眸亮起,仿若惊喜非常,便有些得意,又道:“在这流放之海上,别的我不敢托大,但各岛产出、物资分布以及价格,这么多年经手下来,我却是了若指掌的。”

季遥歌闻言长揖到底:“这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有曲姐姐帮我,我也不知少跑多少弯路。曲姐姐大恩,在下铭记五内。”她连叫曲漓的称呼都给改了。

曲漓摆摆手:“其实也是昊光jiāo代我助你一臂之力,你要谢,便去谢他吧。”

“昊光大人自是要谢的,可曲姐姐是出力之人,也要谢。”季遥歌笑道。

二人行走间就将一桩大事定下,待到鲸船附近,季遥歌飞身上船,落地却见胡小六跟来。曲漓等人守在船在,船上只有她与胡小六两人,季遥歌那笑脸就沉下:“你跟来做甚?”

“奶奶说了,让小六跟着季姑姑历炼修行,学些本事。”胡小六耳朵尖尖竖起,讨好道。按辈份,他是要叫她姑姑的。

“我没本事带你历炼,快回你族里去。”季遥歌往藏货之地走去。

胡小六虽然胆小,为人却是机伶,知道季遥歌心中在气什么,主动道:“我知道姑姑气我把你的事都说给奶奶听,可我也办法呀,你是知道微萤酒的厉害,我又没姑姑的本事,半杯下肚就什么都jiāo代了,姑姑原谅我这一回吧。赤秀岛百端待举,正是缺人的时候,我能帮上姑姑忙,就让我跟着姑姑吧。”

季遥歌活了六百多年,身边不曾有过亲族,自然也没有三亲六戚,如今被“姑姑”二字搅得心烦,只问他:“好好的冕都不呆,当初你为何私自离岛?如今又要跟着我?”

“这……”胡小六迟疑片刻,才小声回答,“留在胡村,奶奶要bi我与人合修《玉门欢》,我……我……”

说话间他涨红了脸,季遥歌瞥向他:“玉门欢?双修功法?”

胡小六点点头,识相地主动施法搬起被草木遮掩的几大箱货物,不让季遥歌动手。季遥歌忽然开口:“小六,你是女的吧?”——这不难发现,胡小六掩饰得再好,可她修的心术,如何看不出?不过是因为男是女碍不着什么,所以一直没有揭穿罢了。

“砰”一声,飞到半空的货物摔到地上,胡小六转头愕然看着季遥歌。季遥歌按按耳朵,无奈道:“别把货物弄散了,都挪到外头去,让曲漓的人上来搬。你也在外面历炼了十几年,如何还这般毛燥?一惊一乍的。”

胡小六大喜:“姑姑是让我跟着你了?”

“别叫我姑姑!”

“那还叫姐姐?”胡小六小心翼翼问她。

季遥歌随意点头,只要不叫姑姑,随便她爱叫什么叫什么,末了又问她:“高八斗在你奶奶手上?”

“你发现了?”胡小六惊讶。

“废话!那么大只虫子藏在她袖管里,我如何察觉不到。”季遥歌见到流华君时就已嗅到高八斗传来的气息,只是这一面见得仓促,她竟根本没有机会提及此事,“他为何会到你奶奶手里?”

“我也不知道,奶奶只说他偷书,具体的却不曾告诉过我。哦对了,奶奶还让我代转一句话。”胡小六又小心翼翼看她一眼,学着流华君的语气开口——

“小侄女,你既有要事,我也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你那位蠹虫朋友先留在我这里了,下回来冕都可要记得来看姑姑,咱们再好好聊聊。”

得,流华这老狐狸,是还没死心呢。

为着高八斗,她还得再会会流华君。

想想那不着调的婚约,季遥歌也是头疼。

————

忙碌的时间过得异常快,季遥歌觉得自己转得像陀螺一样,手下没人她要事事亲为,果然是件痛苦的事。又两日时间,她总算把货物与曲漓jiāo接妥当,二人又面对面坐下,花了大半天时间将先前决定的事商量妥当。两人都是脑袋活泛的,说了半天,季遥歌不仅让曲漓代为采办物资,又将赤秀岛的武器样品各jiāo了一件给她,让她帮着物色买家,另商定几项买卖jiāo易的互利条款,从最初的单方面帮助,转眼变成互利的合作关系。只是时间委实仓促,细节来不及商量,二人也只能约定下次会晤时间,待进一步jiāo谈。

巫羽族人她是真没时间再管,幸好桀离还在,他自己就有一支虎头雕军,对此颇有心得,季遥歌便请他代为调、教巫羽族。秦渺在她离开之前赶回,与她结清那批丹药,签了契约,便又带着从她手里买到的丹药匆匆离去,说是要去寻找买家。

待得这些琐碎之事告一段落,季遥歌心系赤秀,没有片刻停留,带着巫羽族与冕都所赠的一批灵草矿石,当即踏上归途。

临行这日,昊光方出现在剑岛之上,前来送她。她与昊光皆忙,自那日樱花树下睡别,二人还不曾再碰过面。如今再见,约是因为知晓了些许前尘往事的缘故,季遥歌待昊光便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桀离有要务需留在冕都,我让卫极带着他的人,护送你们回赤秀。”昊光仍旧温和,没有合心大修盛势凌人的压迫感,“你别拒绝,如今你身怀巨资,没了桀离的震慑,这路上怕是不太平。有卫极在,多少能起点作用。”

他说得委婉,季遥歌也知自己境界不足,略作思忖也没拒绝他这番好意,道谢接受。

鲸船发出一声长啸,胡小六已准备就绪,马上就要启程。

季遥歌转身抱拳,向昊光告辞,身边的人却白光一闪,化作威风凛凛的天禄巨shou。

“上来吧,我送你一程。”

第159章 蛛皇

这偌大流放之海,能有幸让昊光以shou形相送的,千多年来怕也只有季遥歌一个。季遥歌不是没有坐过,只是那时情势危急,不比现在,他特地邀请如此郑重,一时间有些犹豫。昊光看出她的迟疑,淡淡加了句:“你与曲漓商议了诸多举措,我瞧着都很好,本想找机会再见你一面谈上两句,可惜太忙抽不开身,也只能借今日和你聊两句,赏我一个薄面吧。”

他话说到这份上,季遥歌若再推却,就真在扫他的颜面,便道了句:“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昊光大人。”脚尖一点,她也就飞身到巨shou背上,侧身坐在雪白柔软的绒毛间。

天禄shou低吼出声,四蹄踏云腾空而起,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季遥歌跃入云霄。

冷风嗖嗖地拂面而过,霜白的绒毛被chui得蓬松倒向她,叫人有种搓捻揉抚的欲、望,毕竟面对温顺和善的猛shou,大多数人都难以克制这股想要揉捏对方的冲动,季遥歌也一样。

但她还是忍着,毕竟对方是昊光。

既然提及曲漓,季遥歌免不得要向他道谢:“还要多谢昊光大人令曲漓姐姐助我一臂之力,也不知省了我多少jg力。”

昊光低笑出声:“不必谢我,我只是那么一提,但你要知道,曲漓那人素来自有主意,若不是她欣赏你,纵然我说一百句,她也不过面上应付,哪会真心为你办事。短短数日便让她对你赞誉有加,引为知己共商大事,这是你的能耐。你们二人商讨所出的举措,对你我二人之岛皆有大益,说到底还是我要谢你。”

“昊光大人客气了……”

“你管桀离都叫大哥了,怎又唤我大人?”他已飞到云上,平稳向前,“按说以你我之间的关系,你不应该唤我为兄?”

季遥歌一怔——他这话说得别有深意,到底是知道了她的来历,还是因为别的,她也拿不准。

不过昊光也只这么一说,并没往下深究的意思,反拿话解她尴尬:“近日一有闲时,我便想起你在胡村外所作言语及在流华君面前一番高谈阔论,竟大有所得。”

“我那是喝了微萤酒胡说八道,你别见怪。我是不是给你添乱了?”季遥歌倒也记得自己说了什么,特别是那句嘲讽昊光的话。

“怎会?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其实你说得很对,即便以天地之威,也不可能庇护众生,我又如何凭一己之力庇护众shou?天地予众生以休养生息之所,众生回馈天地以万物滋长,充盈天地,这本就是天道之循环。”shou声低沉,在风中稳稳响起,“我昔年在流放之海行得艰难,深知弱族之苦,便生混沌庇护之心。约在五百多年前我的境界才突破合心,在流放之海才有了一争长短的资格,冕都的妖shou,是这五百多年间慢慢迁移而来的,有我亲手救下的,也有自己寻上门的……那时我并没想得如此深远,只是觉得能护一族便护一族,也免叫他们受灭顶之灾,发展到今时之势,是我始料未及之事。”

“作为qiáng大的上修,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夺人性命不过眨眼之事,要灭一城轻而易举,可杀人取命容易,要护住一条性命,却难。天生万物,毁之容易,再生却难。你有这等仁心,是苍生之福。大多修士只贪天地之力,对弱者生杀予夺,却不知天地之力,其贵在生。”听他提及本心,季遥歌也就渐渐放松。

天禄shou背宽阔,绒毛厚实温暖,若能躺下,以手为枕,观天沐云,应是难得的惬意。

不过,季遥歌也只想想罢了。

昊光语气却是一黯:“其实流华君在多年前就已劝诫过我,说我仁慈有余,果敢不足,再这般滥用慈悲,迟早有一日,将令冕都覆灭。当时我自负修为qiáng大,并未将此放在心上,这么多年过去,冕都忧患已现端倪。冕都不存,于我之影响并不大,但冕都那三十部族五百余shou,下场怕是难以善终。所以你说得对,要想保存冕都,便绝非我一人之事。而若想脱离这混沌不堪的局面,则是整个流放之海之事。”

他作此言时,似在做某个艰难决定,内心有迷茫与挣扎。而这个决定,季遥歌已隐约感知。

“有人曾对我说过一席话,他说他讨厌战争,战争带来死亡、混乱、分别,种种悲苦愁哀,可他同时又热爱战争,因为只有战争,才能终结所有矛盾纷争,还世以平。以战止杀,非常之时的非常手段,无谓善恶,只是必经之路。”

说这番话的人,是白斐。那时他已登大宝,坐拥天下,师徒二人在彻底离心之前,也曾有过几次长谈。他已经很少会对她作此深语,那番话是他后来为数不多的几句肺腑之言。

从平民到将军再至帝王,这条路,他走得比她更有体悟。

昊光沉默未答。

“我知道如今流放之海的平静,是当年你与旦戈搏命争来的,可这平静之下暗流涌动,你我都清楚,如今的平静只是粉饰太平的假相,总有一日是要被撕破的。流放之海说小不小,可说大也不大,一山不容二虎,你如今所面临的局面,内忧外患,绝不仅仅是冕都自身问题。别的不说,单说你准备筹划奔赴神陨岛之事,若是不能解决眼下困境,你如何能去神陨岛?昊光大人,不破不立。”

这是个很明显的问题,他在的时候,旦戈已经敢派人暗杀,他若是去了神陨,那冕都也就岌岌可危。而若连这个问题,他都无法解决,又谈何带领群shou离开流放之海?说到底,冕都不过是他一时仁慈,而脱离流放之海的困境,才是他心中大志。

从冕都到整个流放之海,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可仔细想来,却息息相关。不管是他要壮大冕都,让冕都立于不败之地,还是他的远大志向,都势必要对上旦戈,战事不可避免。本来眼下这番平静也是他辛苦谋来的,安海城与长老会的成立,都是他的想法,如今却要由他亲手打碎,这必定是个挣扎的过程,季遥歌在心中叹道,言语上更加小心,换上正色,一副商谈大事的态度。

流放之海毕竟不同于衍州三十六城,这地方更加混沌纷乱,一直以来都没有出现一位真正的领袖,群shou各为其政,还处在原始的厮杀争抢中。昊光的出现,毫无疑问是流放之海向前迈进的一道光,可要如何行事,却无人能教昊光,连他自己,也尚在摸索之中。

但不论如何,这一步若能走出,对流放之海来说,就是意义非凡的一步。

“你……”她没有说得太明白,但昊光也已听懂她言下之意,心里不免惊诧,也生出些许心思——流华君对她大为赞赏,想让她辅佐于他,那时他还不以为然,只觉得她纵有些不凡之处,到底年纪尚幼,不过有些手段罢了。今日来送她,原只打算与她谈谈冕都之事,想听听她有何举措能改变冕都现状,然而一番倾谈之下,却从冕都谈到流放之海,她竟看得如此之深,又深谙他的矛盾挣扎,不得不叫他惊叹。

不过昊光的诧异并没持续太久,甚至没摆到面上,落到言语之中,只剩几分遗憾:“我后悔了,前两日还是应该找时间与你深谈,如今却只能仓促一会,不能详谈,可惜。”

眼见云层下的鲸船要驶出冕都海域,昊光也只能送到此处。

“来日方长,我在流放之海讨生活,少不得还要再来拜会昊光大人。这几日我另琢磨了些既能发展赤秀,又以暂解冕都困局的举措,也还需与昊光大人商谈,到时你别嫌我烦。”季遥歌此时方笑开眼。

巨shou回头,茶青的瞳眸缩着天地与小小人影。

“真的不能叫我一声哥哥?”他开口,亦带了笑。

“那我叫了你哥哥,你能带我去神陨岛吗?”季遥歌语气一转,将那老成之气去掉。

昊光失笑:“你还没死心?并非我不带你去,是那地方委实太危险了。”

“神陨岛内到底有什么?值得你以身犯险?是出去的路吗?”季遥歌不禁奇道。

“神陨岛中,藏着这整个流放之海的秘密,那是这个地方存在的意义。”

————

辞别昊光,季遥歌回到鲸船。船上如今热闹许多,既有卫极与他的一众手下,又有巫羽族人,与来时大不相同。流放之海虽说也有各种船只,但像幻鲸这样的大船,却不多见,沿路遇到觊觎者也不奇怪,幸好卫极在船上镇着。他虽然境界不算顶高,不过扯着昊光的大旗,这流放之海也鲜少有人敢对他出手,又有巫羽族人分成两队轮值,每班四人,飞在幻鲸外的高空,充作瞭望,探查异情,保幻鲸平安。

一路倒也平静。季遥歌多数时间站在舵舱的海图前面出神,心里总在想着分开前昊光那一席话的意思。

流放之海存在的意义?

海图上神陨岛所在位置,只绘了团飓风,证明连裴不回都没能探入此地,但那区域附近又有几处空缺,似乎指向神陨岛,也不知是何意思。

还有流华君所说的青江海魂所镇守的出口,以及失落的世祖幽瞳,又到底在何处?

她盯着这张复杂的海图,任由纷乱的问题充斥满脑,到第六天,幻鲸抵达赤秀。

隔得老远,季遥歌就已看到赤秀岛大阵的光华,不过岛外雾气又重新出现,料到是花眠与苏朝笙二人已将此前被损毁的阵眼修复了部分。她看到大阵之光,心里大石就已落下——大阵完好,赤秀还安全。

赤秀安全,则元还亦安全。

她搓搓脸颊,振作jg神,带着人飞身上岛。

花眠是第一个发现季遥歌回来的人,还没等她走到山下,他就先迎出来,苏朝笙随后亦出现在山顶上。卫极几人还有要务在身,要马上赶去安海城,将季遥歌送到赤秀便不再耽搁,只与苏眠打了个照面就又踏上海途往安海城去。

虽不过相别一月,可在此等情势之下,苏花二人却觉时间漫长,那法阵晶源正逐日减少,二人亦是算着日子等季遥歌回来,也已商量好了若法阵力量消失,二人该如何应对,季遥歌却掐着时间归来,赶在最后一刻出现,如何叫人不惊不喜。

一个月时间要季遥歌弄来万枚澄晶,这本就是qiáng人所难的事,如今她却带回十万澄晶并一族人手,这着实让苏朝笙与花眠大松了一口气。

“好样的。”花眠痛快出声,看到跟在季遥歌身后的小六,展臂搂过人,“小六也是好样的,等会哥哥我赏你酒喝。”

胡小六照旧是腼腆的笑。季遥歌正和苏朝笙说话,转头看到,道:“可没时间让你们喝酒,巫羽族人还在山下等着,先安置了他们再说。”语罢又转头向苏朝笙开口,“苏姐姐,这批巫羽族人擅长驯养虫蛇,料来有助于你,回头我把他们族长带来见见你。你不知道我这趟遇上可多事……”

她有些兴奋,苏朝笙怜爱地按按她的肩:“这趟辛苦你了,既回来了就先歇歇,不急一时。我给你备池药汤,你且先松驰松驰,岛上杂务jiāo由我与花眠料理就是。”

温柔言语很是让人放松,季遥歌笑笑,也觉得自己有些孩子气,便道:“那就有劳你们,我……去赤秀楼看看。”

语毕她跃起,凌空打了响哨:“小猊,带我上去。”金光闪过,猊shou冲到她身下,稳稳接下她,驮着人往赤秀楼飞去。不过眨眼功夫,一人一shou已到赤秀楼外。沉重的大门被吱嗄一声打开,寂寞了许久的楼阙终又迎来几许人声。脚步声缓慢地响过,季遥歌走在空dàngdàng的楼内,有些走神。

楼阙一侧临海,海làng声隐隐传来,她总觉得若是元还没有闭关,就会站在那里观cháo汐日月,看星辰瀚海之变。可从化神期到合心境界的飞跃,没有上百年的闭关,他怕是出不来。

才走了几步,她便觉得有些不对——

临海处,似有人站立。

她驻足望去,果见熟悉的人站在飞悬的岩上,背对着她,肩头趴着只小猴,正吃他手里喂的食物。

“元还?!”她惊极,缓步靠近。

那人便转过身来,衣袂微动,自然流淌一股风流写意。

“季遥歌,你回来了。”声音温煦明媚。

分明是极其温和的口吻与认识了几百年的眉眼,季遥歌却忽然毛骨怵然——眼前的元还,双眸浅金。

一抹似刀刃般凌厉的光芒,掩在这温煦之下。

“你是谁?”她停步问道。

那人喂完手里的食物,小猴子窜走,他拍拍肩,举止矜贵却与元还大不相同。

“上一次我本可吞噬他而出,却被你打断了好事,你说,我是谁?”

“蛛皇……”季遥歌神情骤变。

第160章 楚隐

熟悉的清俊面孔因为换了主芯的关系,而显得异常陌生。元还那人虽说疏离冷清,但为人实则没有什么架子,接触久了反而称得上随和。眼前这人便不同了,一模一样的容貌,可那由内里散发出来并未刻意掩藏的气息,仍是让季遥歌一眼看出差别来。

他神情和煦,眉宇松驰,目光亲切——亲切这个词,多少便透着上位者的作派。还有几分挑剔,藏在微勾的唇角里。元还从来不会这样看人,也不会这么笑,他自然是有高人一等的资格,不论是境界还是身份,但他的傲气却从来不曾源自这些。

除了这些,他披着元还的皮,尚算平和,没有任何外露的杀气,但季遥歌仍旧有种被无形巨掌扼喉的感觉,就奉曦剑也悄悄地弹鞘半寸。

蛛皇倒有些好笑。面前警惕的人就像不慎落网的蜻蜓,有身为猎物本能的警觉,眼珠锃亮地盯着他,表情万分可爱——困shou总让人兴奋,让人心生慢慢折磨拆吃的欲、望。

“放松些。”他开口便是云淡风轻的笑意,“你我也算见过几次,并不陌生。”

“元还呢?”季遥歌仍是警惕。她很少有如此将情绪呈于面上的时刻,蛛皇突然的出现,让她连虚与委蛇的客套试探时间都不愿làng费。

蛛皇一步一字地回答:“死了。”

这回答让人心惊肉跳,季遥歌神情虽然未改,但细微之处的变化仍没逃过他的眼睛,他笑得更大些:“你不是一早知道了,梵天困生咒的破劫之关,是需要修者经生死轮回而悟,他现在还不知道落在哪个轮回里。”

“那你又如何出来的?”季遥歌直截了当地问道。

他绕到她身后,继续朝楼阙大门走去:“他的魂魄离体轮回转生,这身体自然归我。”

“他几时能归?”季遥歌转身,跟在他身后。

“那得看他的能耐。踏过轮回他便在凡间再世为人,前尘尽忘,这会只怕已经不记得你了。前世种种都带不到来生,多深的爱恨情仇等过了那扇门便一了百了,今生所约定的种种,都带不到来世。”他心情似乎不错,竟向她解释起来。

爱恨无两世,这辈子感情再深,一入轮回便化作空白。

梵天困生,便是要他堕轮回历劫,抛却所有。

“若是不得了悟,他便要一世接着一世轮回,你问我他几时归来,我确也不知。”蛛皇走到赤秀楼门前,展眼望向远山,换了语气,“你也别死心塌地等他了。再世为人,他哪还记得你,娶妻生子历人世种种,可又是另一番天地。”

“当然,也有可能托生成了和尚、道士,亦或是……太监。”蛛皇说着转头看她,伸起一指在她面前摇了摇,“总之,不管是人是猪是孑孓,他都和你没有一点关系。”

她停在原地,他可能已经走出百步,隔了不知多少轮回,即便遇见,也只是陌路。

所谓来世再约,只是凡人自欺欺人的安慰。

“他说他会回来,我只管等,不管别的。”季遥歌未受他影响,从容回道。

“回来?”蛛皇微微一笑,莫测高深道,“你又怎知,你所见所感的这个元还,便是他的原身?若然与你这一世,才是他漫长修行中所轮回的一场劫数,你当如何?你知道他多少过去?若不存在回来,如今也只是归去,你之于他,不过浮生一梦。很有可能,你连他到底是谁都无从得知,又当如何?”

季遥歌的心因这一席话而高高悬起,底下似乎有无底深渊,在等着她坠落。良久之后,她才找回声音:“既是轮回,每一世便都真实,我管不了那许多,只顾得眼前。”

当如何?又能如何?哪怕元还不是元还,可她也还是季遥歌。

奉曦剑悄然出鞘,不知几时悬在蛛皇背心处,她冷道:“你占他躯壳,夺他肉身,这便是眼前。”

蛛皇忽然仰天长笑,笑里却是冰霜一片:“他的躯壳?一个死去的人,怎会有肉身?”

“你说什么?”季遥歌眉头顿蹙。

“把你的剑收起来吧,他与我同宿一躯,若是我死了,他也活不了。”蛛皇无视身后所悬利剑,伸了个懒腰,从容迈出大殿,“别担心,虽然我希望他死,但肯定不是现在。”

“你想怎样?”季遥歌凌空一抓,将奉曦抓在掌中。

“自与他共宿一体起,我还没机会出来看看,如今既然是我作主了,自然先要好好瞧瞧这地方。”他回身将奉曦剑剑尖点开,金眸现出jg光,“他不在,这躯壳的修为也不在,我只是个没有威胁力的凡人。季遥歌,你得保护我,否则我若死了,他便再也回不来。”

语毕,他已步出赤秀楼,留下季遥歌在后大为头疼。

“哦对,我叫楚隐,记清楚了?我不太喜欢别人认错。”远远的,楚隐声音再度传来,是带着些颐指气使的口吻。

季遥歌有预感,自己收到了一个巨大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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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楚隐的出现,苏朝笙和花眠报以十分的震惊,季遥歌也不知如何向二人解释他的来历,偏这楚隐是个肆意妄为的脾气,完全不打算再费唇舌,只舒服的做个甩手掌柜,等她好容易向那两人解释清楚,楚隐已经将整个主峰逛dàng一遍。

“季遥歌,我想下去看看。”楚隐在崖边负手而立,有几分仙人风范,那姿态又与元还不同,矜贵而高雅。

山崖还未架设下山的路,他们是修士,上下都靠法术与法宝,但楚隐没有修为在身,只能寄望于季遥歌。季遥歌却没闲情逸志陪他逛岛,岛上还有许多事等着她与苏花二人商量之后拿主意。

“我没空。”她冷冷一句话就打发了他。别说没路,就算有路,她也不能让这大麻烦跑出去。

“哦。”他垂头思忖片刻,并未言语为难,而是身体力行,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便纵身跃下崖去。

花眠第一个惊叫出声:“元世叔……”称呼一时半会还改不过来。

季遥歌几乎同一瞬间飞身窜出,化作闪电追上疾坠而下的楚隐,手中弹出一卷绵力,将人稳稳接下,满面怒容:“你!”

“有空了?”楚隐在半空腾身,借着她的力浮到她面前,挑眉道,“那带我四下走走。”

命令的口吻,没有任何客气。

“我找个人带着你走走。”季遥歌克制着怒气道。

“不要。”他拒绝。

“岛上禁制重重,又有毒虫猛shou出没,你一个人容易出事。”她尝试与他沟通。

“那你陪我。”楚隐似乎认定季遥歌,半步不让。

二人已落到地面,楚隐根本不等季遥歌回答,就已迈步朝外走去,我行我素到让人头疼。

这个楚隐当真是个疯子!

想她季遥歌这辈子还没如此受制于人过,如今她是万分想将这只真蜘蛛捆起来泡到坛里浸成酒,可元还的性命攥在他手里头,她也不能拿他怎样,只能暗暗思考将他打晕拖回赤秀楼里关起来的可能性。

就季遥歌思考的片刻时间里,楚隐已经走出老远,却又停在一方石岩上朝前张望。季遥歌跟去一看,却见前方无所事事地等候着季遥歌安排的巫羽族人正围作一圈,看着阿岩拈着叶哨驯虫shou玩。一段在常人听来诡异且毫无乐感的哨音高低起伏响起,十来只蛰伏在他脚边的虫子微微探起半身,跟着他的哨音动作。那些虫子各色皆有,火蜈青蝎紫蛛银蛇,俱是颜色鲜亮,体型较普通虫子要大上数倍,其中几只正张开嘴,几缕涎液滴落地面,将地上的青草灼成灰烬,可见其毒之烈。

两个巫羽族人发现季遥歌的出现,转身前来邀请她,她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理她,自己则走到看得起劲的楚隐身边,低声试探:“喜欢?要不我让他们陪你?”

楚隐转头睨她,冷笑:“雕虫小技,我虫族不喜欢。”季遥歌见他微启的唇间舌尖半卷,似乎发出人耳所不能闻的声音,心生不妙,只是不等她出言询问,巫羽族中已传来一阵惊声尖叫。

那十来只虫子忽然失控飞到半空,朝着阿岩并围观几人喷吐毒涎,吓得众人慌忙朝外奔逃,那些虫子便又朝着楚隐飞来,两个巴掌大小的紫色巨蛛甚至弹到楚隐手背上,像只听话的猫咪般屈足趴下。楚隐仍是冷笑面对伏在脚旁的毒虫,看了眼季遥歌,忽然将巨蛛甩到地上,舌尖依然半卷。

地面很快发出细微震动,窸窸窣窣的声响四面八方传来,草丛里露出密密麻麻的虫影,便是天空也传来嗡嗡的声响,似有虫群聚集飞来,巫羽族人已看得满面骇然,惊愕地看看楚隐,又将目光投入到cháo水般涌来的虫shou身上。

楚隐负手而立,面对虫群,便不负一个“皇”字,那丝王shou之气,轻而易举便震慑全场。

修为不在,可他仍旧是梵天蛛皇,上古蛊父,虫之始祖,驭虫是与生俱来的天赋,这世上又有谁可比拟。

“够了!住手!”季遥歌喝止他。

他却不肯罢休,只抬手指向前方:“季遥歌,帮我收伏它。”

季遥歌顺之望去,只见密林深处有树木倾倒之声,似乎有庞然大物碾压而来,声势浩大。滚滚尘烟之中,一道巨影隐约可见,扁长的身体高高仰起,几个眨眼的时间,就已压到季遥歌前方。

巫羽族人一眼认出:“蛾……银蛾古蝎……”

话都没说完,这群人就已躲到季遥歌身后。

季遥歌可从来不知道,她的赤秀岛上竟然蜇伏着此等骇人古虫。

第161章 历炼

巫羽族人尖叫着四下逃散,巨大的虫影直奔楚隐,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法,这只银蛾古蝎将目标死死锁定楚隐,偏偏楚隐没事人一样站在季遥歌身后,大有将季遥歌视如肉盾的节奏。被他所召引而来的虫群聚集四周,将二人与银蛾古蝎围在了正中央。

主峰上的花眠与苏朝笙几人已经察觉到此地异样,可不知哪里飞来片黑压压如同雨云般的蜂群,乌泱泱地笼罩在主峰前,拦住花眠与苏朝笙的脚步。虽然也就只能拦住片刻时间,但大敌当前,这一点时间就足够季遥歌出手。

银蛾古蝎,顾名思义,背生蛾翅的巨蝎。蛾翅浅青,分前后两对四翅,张开之后呈三角形,轻盈漂亮,翅上生有红色瞳纹,又妖异非常。这对翅膀虽大,却无法令古蝎飞起,此蝎占了一个“古”字,在地底蛰伏千余年,养得蝎体硕大,沉重不堪,蛾翅带不动,早已失去飞行之力,然而蝎身又与普通蝎子不同,扁长的躯体如覆硬甲,六对十二足分布两侧,远观时像蜈蚣多与蝎子,动作十分之快,从这一路它前行的情况来看,这虫子的撞击力与躯体的坚硬度,都无比qiáng悍。

眼下也不知它被何物刺激,不管不顾地冲过去。季遥歌没有多少犹豫的机会,奉曦剑早已执在手中,眼见古蝎伏地冲来,她将奉曦剑横斩,银色电光劈地而落,古蝎发出声高亢虫鸣,半身高高仰起,避开季遥歌这道剑击。季遥歌的剑招却随之如雨落,银电一道接一道jiāo错而出,只闻得数声金铁铮铮,季遥歌的剑招撞在古蝎的腹部,竟如打在坚铁上,只发出jiāo鸣声,却没留下半丝剑痕,不由让季遥歌骇然——奉曦剑经过花眠重新祭炼,早已远胜从前,可对上古蝎竟无可奈何。

古蝎半身仰起,漆黑双瞳就生在它前腹处,y森森打量着季遥歌,背上蛾翅突然朝前扇下。别看它这对翅膀已经失去飞行之力,可双翅满覆青粉,一扇便化作阵青烟卷向季遥歌。

“蛾青粉剧毒,沾之必蚀,你可要当心。”

楚隐提前发出的警告打消季遥歌以风驱散青烟的决定,巫羽族人还在山间,这阵烟若被chui散,也不知会落到谁头上,到时都是麻烦。心念急转之下,她震掌打出一道罡风,左手扣出一枚灵器——群妖攻岛时死了一片,灵骨都被她炼成灵器,如今这枚就是其中一妖的天赋杀招,覆雨术。

空气中的水灵气迅速集结,转眼就将蛾青粉溶于水中,再旋作水龙卷冲向古蝎。季遥歌自己则回身提着楚隐跃到半空。那水龙卷撞上古蝎,哗啦一声化成满天毒水落地,将这一片的草木灼成焦烟。古蝎退了两步,怒极震尾朝着季遥歌攻去,季遥歌只将楚隐往远处一丢,飞身避开它的利尾,腾至它背上,奉曦剑划出两道禁火,左右削向古蝎蛾翅。只听一声凄厉虫鸣,天禁火焚上那两对晶莹青翅,不消片刻就将其烧作齑粉,古蝎大怒,竟扭身飞起,倏尔将季遥歌蜷在躯体。季遥歌没想到古蝎之坚,连天禁火都烧之不去,转眼陷入极险。古蝎蜷紧躯体,季遥歌便觉躯体如被铁山挤压般,骨骼脏腑都要被挤断压炸,幸而此前她在冕都受昊光元力滋养,一身筋骨新锻,才能勉qiáng承受这等压力,二者僵持之间,古蝎前腹的巨嘴张开,其间尖利口器带着吸腹之力,咬向季遥歌的脑袋。

正是生死关头,半空的蜂群被一道火光撕开,猊shou火红长毛怒张,由天际飞扑而来,伴随着震天嘶吼,小猊落到古蝎背甲之上,尖利的锐爪自shou掌肉垫内伸出,狠狠刺进蝎甲。任凭古蝎疯狂扭动,猊shou就是不动,啃树噬铁的shou嘴张开,猛地咬在古蝎头顶尖须处,古蝎吃痛,蜷着季遥歌的力道一减,季遥歌执剑之手抽出,奉曦剑上电光伴着火色同时jiāo闪,被她狠狠刺进古蝎蠕动的口器内,她借此势发力震身飞起,双手握紧奉曦剑柄,将几乎要没入古蝎口器的长剑往蝎腹下剖去——

一声尖鸣响彻天宇,古蝎腹部被剖作两半,粘稠腥臭的血液浇了季遥歌一身。季遥歌喘着粗气站在蝎尾处,双手紧握的奉曦还没在虫腹内。

大战初止,可生死惊变,一时半会却也无人回神,只有楚隐慢条斯理地避开地上一滩滩的脏血,走到季遥歌身边,嘲道:“区区一只银蛾蝎,竟也将你bi到这般田地。”

凭心而论,这一战来势汹汹,除了中间的惊险外,解决得也算gān脆利落。以结丹圆满的境界能如此迅速击杀修炼千余年的毒虫,已属不易,论理这虫子的境界还要在季遥歌之上,但楚隐眸中对她的挑剔嫌弃,却明明白白。

季遥歌才经生死,眼中杀气未褪,闻言将奉曦自蝎腹抽出,一道虫血跟着飞出半尺远,楚隐侧身避开,却见季遥歌缓缓举起的奉曦,剑尖直指楚隐。小猊亦从蝎背跳下,冲到季遥歌身边,压低身体,双目含凶,朝着楚隐低吼连连。

“别以为占着他的躯体,我便不能拿你怎样。”她冷然开口,怒火被压在胸间,似乎随时都会爆发。

楚隐却对她和猊shou的盛怒视若无睹,径直走到蝎身旁,伸脚挑开蝎腹,弯腰探手摸出一枚泛着碧光的圆石,在手里掂了掂重量,这才露出些微满意的笑。山顶上的苏朝笙与花眠都已赶到,二人见着那圆石,倒是异口同声惊道:“虫涎矿。”

虫涎矿并非妖shou内丹,而是虫shou吞食地底某些矿物后在体内积聚而成的矿石。此类矿石极其罕见,经由虫体日夜祭炼,杂质被涤出虫体,只剩最纯的晶体,就这么拳头大小一块,别说是流放之海,就算在万华,都是难得一见的宝贝。

楚隐唇边的满意很快又被嫌弃取代:“太小了。”说罢将那虫涎矿扔到季遥歌怀中,又踢踢蝎子,挑了眉道,“把这蝎子抬回去炼几件战铠还是可以的,就是可惜了它那对青翅,上头的青粉才是这虫子全身上下的jg髓,炼、毒的好东西。”随后又瞪季遥歌,似乎怨她bào殄天物。

“你去这蝎虫的来处探探,它的巢xué在地下十丈,应该有个木纹石矿,弄不好还有矿母。”楚隐朝花眠吩咐道。

“是……”花眠下意识点头,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臣服在对方不动声色的气势中。

楚隐抖抖衣袖,朝季遥歌走去:“快点解决你手上的事,把时间腾出来给我。”

像是笃定季遥歌不能拿他怎样般,他无视她眼中警告,照样目中无人。季遥歌恼火地甩剑——这样一个和元还截然相反的人物,她是硬不得,软不得,怎样都没有办法。

“你到底意欲何为,给个痛快话!”

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眼角几乎要飞到天上,上上下下扫了她一眼:“一只古蝎就把你的修为试探出来,身法太慢,灵气滞涩,术法不知变通,遇上qiáng敌只知博命相拼,要不是你命大没遇见真正的对手,早就死个七八九十回了,我要指望你保护,恐怕也得死上四五六回。元还说你历炼不够,果然是真,这要调、教起来,简直……”

后半段话他煞住,季遥歌却听得分明,抓住重点:“是元还……”

楚隐这会表情才有所松动,不情不愿地转身——对,元还肯放他出来的条件,就是让他必需跟着季遥歌,为其指点历炼,他堂堂一介虫中皇者,总受元还制约已经够憋屈了,如今还要再受季遥歌的气,这让他颜面何存?

“是,是元还指名,让你‘保护’我!”换个说法,楚隐心里才舒服许多,保镖太无能,他适当给些指点,倒也说得过去。

————

出了古蝎这个插曲后,楚隐倒没立刻再找季遥歌的麻烦,而是自行往岛上探去,也不知在沉思什么。他有驭虫的本领,安危倒也无虞,只是季遥歌毕竟牵挂元还的肉身,便令三个巫羽族人远远跟着。巫羽族人自打见过楚隐的能耐后,就跟看祖宗似的看他,也不需要季遥歌特别jiāo代,便二话不说接下这差使。

季遥歌这才得空回主峰,泡进苏朝笙给备妥的药汤里,舒舒服服地放个松。这趟连轴转下来,劳心劳力倒比修炼还让人疲倦,百种药草所烧成的药汤泡起她筋骨内的酸涩倦乏,一时间她竟沉沉入定,思考起楚隐之语来。

诚如楚隐所言,她虽然境界与修为比一般人qiáng,可弱点也非常明显——这一路修来,她专注媚骨心术,并未多修外法,所有步伐剑术还是当初在万仞所学。当年她只在万仞山呆了两百年,所学有限,早就已经不够用了,此外便是灵骨所化的灵器。可灵器虽灵活厉害,也难保有用尽之时,倘若一朝用空又遇qiáng敌,她岂非束手无策。

再来就是武器法宝符箓,奉曦剑倒已足够厉害,已绰绰有余;法宝符箓她用得不多,身边就是两个炼器大家,她兜里法宝并不缺,只不过用得太少。法宝这东西,用来救命倒是可以,可用多了对自身修行并无大益。

如今她正缺历炼。所谓历炼,说白了便是在经生历死的斗法间搏杀出来的真正本领,坚韧的躯壳,灵敏的感知,灵活的反应,jg湛的身手,都要匹配她接下来所有到达的境界。她没有老师,只能靠自己摸索,这个过程将会特别艰难漫长。

元还不惜将躯壳借于楚隐作为jiāo换条件,为的正是给她找个合适的教导人选——他就是这么个人,面冷心热,待知己那是尽心筹谋,毫无保留。

面对这样一个男人,纵使未动情爱,那感情也早存心间,这正是季遥歌愿意拼尽所有保全赤秀,保其平安的最大原因。这世上,她再没遇到这样的男人,磊落为友,坦dàng言爱,疏冷的表相下,是满腔沸火。都说道途孤冷,若得这捧温手沸火,谁又愿意放开?

思绪纷杂之际,烫人的药汤里却忽然注入几丝y冷,季遥歌从沉思中醒来,药汤却在她睁眼瞬间尽数转作刺骨冰寒,她自汤中掩胸飞出,一掌震碎浴桶。水花飞作漫天冰粒,几只长虫随之从天下落下,楚隐的身影在水帘后若隐若现,照旧是高高在上的口吻:“作为修士,任何时候都要保持警惕。”

“楚隐!”才刚生出的些微好感转眼消散,季遥歌这会真是恨不得把这蜘蛛一节节剁碎。

元还真是……给她找了好大一个麻烦。

————

接下去的时间,季遥歌真是随时随地都能受到楚隐的特别关爱——不管是独自行功运气时,还是在与花眠、苏朝笙等人商讨事情,亦或是在岛上安排事务时,都会遇到突如其来的攻击。或毒虫或猛shou,无一不是凶悍异常。季遥歌从最初的盛怒,到后来的习以为常,其间曲折,可谓九转十弯,但到底还是一步一步,成长起来。

不得不说,生死相搏,是最好的历炼。

楚隐从来没对她手下留情过。

赤秀岛的事,也在这一日日的历炼中,慢慢商议出了头绪。她所带回的十万晶石已经放入八极大阵中,阵法又能维持五个月时间。因有巫羽族入岛的关系,岛上特辟出一块闲地给巫羽族人居住。巫羽族人平日里除了安排专人驯养苏朝笙所需虫shou外,另还拓地种草,协助苏朝笙炼丹,至于另一部分修行出众的巫羽人则被分作两班轮值,日夜在岛外巡飞,以便能第一时间发现异状。而苏朝笙则提供他们日常修行所需的灵草与澄晶作为报答,二者互利,磨得也算顺利。

因为有巫羽族的加入,有人看炉护火,苏朝笙炼丹的速度明显增加,这几日便都在加紧赶制答应了秦渺的丹药。花眠见状眼红得不行,便直嚷着也要人手,以便打造更多的器具。

“你莫急,我是打算多找些妖shou入驻赤秀,除了可以做些杂役外,也算是替赤秀增加些防御。”季遥歌思考了许多时日,早在心中拿定主意。

“你是准备囤兵?”苏朝笙蹙眉,“但此地妖shou多数各自为政,未必忠诚,若是混入一二居心叵测之徒,岂非坏事?”

三人商议大事时,便都坐在赤秀楼的大殿内,关起门来讨论。

“我知道,所以我不准备收容零散妖shou,要么就举族收下,他们全族的身家性命都要攥在我等手上,才能安心行事。这点你们倒无需担心,我打算先与昊光合作,看能否从冕都迁移部分妖族过来。只是以咱们岛上眼下状况,在保证正常运转的情况,能容纳接收多少妖shou,还需要二位拿个主意。”季遥歌毕竟在岛上的时间不长,了解有限,然这接收妖shou的数量是要作长远考量的,少了没有太大作用,多了又恐赤秀岛消耗不起,需得结合岛上产出与苏花二人的炼制速度,以及季遥歌带回晶石的周转能力综合考虑。

“我与苏姐姐这几日会将岛上物资盘点一遍,给你答复。”花眠与苏朝笙对视一眼,各自点头。

“不急,过两日我会去趟安海城,托她采买打听的物资,应该有些眉目,你们还需要哪些东西,列个明细予我,我再给你们寻去。”

这第二趟离岛,季遥歌的时间可就充裕许多,不过安海城要跑,冕都还要再去一趟,几件大事都要有所决定,时间虽多了,可仍是刻不容缓。

几人商议妥当,便又散去各自行事,余话不提。岛上各人皆身兼数职,每日忙碌不断,倒渐渐有了些宗门雏形。如此这般,季遥歌在赤秀岛又留半个月,呆足一个半月后,各项章程方草草拟定,由胡小六撰作文书后jiāo给季遥歌。

出海日期定下,万事议妥,众人才得片刻消闲。

————

这厢赤秀岛百般筹谋,那厢流放之海也已暗cháo数涌。

无风无làng的平静已经持续了数百年,而这平静都随着昊光的决定而即将消散。

“决定了?”流华君与昊光并肩而立,看着海面上集结的妖shou,淡道。

“决定了。”昊光断然开口。

第162章 蜘蛛

尽管流放之海的大修们已经敏锐地嗅到山雨欲来之势,但对大多数妖shou而言,这地方仍旧只是充满暗斗的追逐地,长久的平静让人放松警惕,赤秀岛的人也一样。

出行在即,万事俱备,季遥歌只头疼一件事——楚隐的去留。

依楚隐的性格,若是跟她出海,她不止要应付他时不时给出的“惊喜”,还要保证他的安全,毫无疑问这将是巨大的麻烦。季遥歌没傻,关于楚隐的去留她的决定非常坚定,哪怕有元还的因素在其中,也不能动摇分毫。可若是不带,楚隐必不会同意,所以季遥歌既不问他意见,也没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她只做了一件事。

哗——

惊làng卷天声不绝于耳,海面上有人踏làng而行,身后是高达十丈的巨大黑làng,似巨shou之口,翻腾落下将那人一口吞噬。海边悬崖上,楚隐盘膝而坐,膝旁木几上摆着酒具,他自斟自饮,并不抬眼看被黑làng吞噬的人。不过片刻,那片黑làng又从海中翻滚而出,似沸腾的黑色岩浆,làng头托起季遥歌,待到最高处,季遥歌忽然跃起,掐诀拈一线灵气,灌入làng花中。

微弱的声音响起,这片黑làng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冻结在半空,宛如从海中长出的山峰。季遥歌自làng头跳上悬崖,抹着额上细布的汗珠,两步走到楚隐身边。楚隐以酒润唇,仍未抬头:“还是太慢。”

不消说,那黑làng又是他给季遥歌安排的历炼,水里密密麻麻都是虫子,所以看着发黑,不过眼下都被冻在半空。季遥歌这段时间拜他所赐,身手见长,倒也受教,只道:“步法还差些火候,我会再练练。”

这态度让楚隐满意,他“嗯”了声,又听季遥歌问他:“元还的身手,也是你教的?”

“我与他之间,只有争抢厮杀的关系。”楚隐漫不经心回答道。

季遥歌今日似乎有空,还很好奇,自顾自坐到他身边,问道:“你们怎么认识的?”

楚隐手中酒盅一顿,眉头蹙了蹙,仿佛想起什么不太开心的事,片刻后才答:“怎么?他没告诉过你?他与我是死仇,不死无休的那种。他和他的伙伴毁我巢xué,屠我子民,我便以他的躯壳作xué,借他之手吞了他的同伴……是五个,还是六个人来着?两千多年了,我都记不清,好像还有个小姑娘,与你差不多年纪,香喷喷甜滋滋,味道可好了。”

“……”季遥歌竟一时接不上话来。

他抿口酒,谈兴被她勾起,道:“其实他早就死了,被我一脚穿心而亡,这躯壳已是死物,不过借着我的梵天困生咒qiáng留人世,倒把我也困在这躯壳内,真是可恨。”

两千多年,和仇人共用一体,谁也奈何不了谁,任由漫长岁月麻木仇恨,这种滋味以蚀心灼骨来形容,毫不为过,不过楚隐和元还似都没有将这些感情形于色,如今听他提来,也仿佛只是个笑话。

季遥歌有些失神,想的是方都内的尸体。

他的生死,似乎一直都是谜团。

“我和他势必只能留下一个。”楚隐把酒盅搁下,微歪了头盯着季遥歌,“你说会是谁?”

“那必然会是他。”季遥歌毫无迟疑。

楚隐大笑:“你就如此信任他?你甚至不知他的来历……”说罢他收笑,目光专注地盯着她,金眸内折出深邃莫测的光芒,低低地开口,“轮回千世,可能你也只是他漫长修行里的一个轮回棋子,你不好奇吗?”

这已是他第二次作此言语,季遥歌面色如常,听着他故弄玄虚的话语,数着他心弦的节奏,只道:“那你呢?”

“我?”金瞳撞上她的眸,她的眼眸似有无数花朵绽放,一朵一形,勾引着人往里深究,楚隐只凝视片刻,随即发现异样,已是不及,魂神俱被吸入她那瞳眸中。

伸手抱下晕过去的男人,季遥歌松口气——要想骗到他放松警惕可不容易,如何不伤分毫将他制住,这可比与那些蛇虫鼠蚁斗法还难。

但不管如何,她还是得手了一次。闭上眼的男人是元还的模样,季遥歌用力掐掐他的脸蛋,直到掐起一片红痕,才略略解恨,她暗道了句:“元还是不是也没同你说过,在我面前故弄玄虚没用。好好睡吧。”语毕,她将人背起,几个纵跃已上了主峰,把人背进赤秀楼里。

苏朝笙已经等在楼中,巨大的青玉药桶已装妥满满一桶药汤,浓重的酒味自汤中传来。见季遥歌进来,她犹豫道:“真要把他泡起来?”

“他这脾气,总不能真跟我去海上惹事生非,先这么着吧。”季遥歌果断地将人扔进汤中,又将他手脚摆好。

末了,她又拍拍他的面颊,确认人已彻底睡死,这才放心——这桶药酒浸蜘蛛,也算大功告成,足够让他睡上个一年半载。

解决完这事,季遥歌心情一松,与苏朝笙并肩出了赤秀楼,关紧殿门,自去准备出行事宜。

————

两天时间,季遥歌就已准备妥当,火烧屁、股地上了船,启程前往安海城,生怕慢半刻那蜘蛛醒了就要跟来。没有楚隐时不时送来的“惊喜”,季遥歌绷紧的心弦总算得到片刻松驰。船行两日,风平làng静,掌舵的是胡小六,三只胡狲打下手,这船上没季遥歌什么事,她便不分白天黑夜都坐在幻鲸头部最高的山上,吸纳海中生物的灵骨,滋养经脉。

正是运气入定的时刻,也不知是这段时日变得敏锐的警觉性,还是被楚隐闹得疑神疑鬼,她始终觉得身边危机四伏,心性难定,睁眼起身,不料才刚要跃下山头,便被凌空窜出的一只黑蚺给缠中腰身,她低眼一看,山谷之下又已聚集了数百蛇虫。

……

待到解决完这批长虫,季遥歌怒而回舱,才想骂人,便看到胡小六拼命使来的眼色,她循之望去,只见舱室的海图下坐着飘然如仙的楚隐,手中举着一只小酒壶,人倚在个大酒坛上,正仰头往嘴里倒酒,看到她进来,便冲她抬抬手,唇畔露嘲,取笑道:“来了?喝酒吗?蜘蛛酒,舒筋活骨。”

“……”季遥歌抚额。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如何脱的身,她竟都不知,但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

这个麻烦她甩不开手了。

————

船又行出四日,抵至安海城。除了每日必修的“惊喜”外,楚隐倒也安份,只是苦了季遥歌,没日没夜被他操练,直到安海城岛外才消停。

季遥歌带着楚隐与胡小六上岛,三只胡狲留船看守。脚才落地,她便把楚隐拉到身边叮嘱:“此地龙蛇混杂,妖shou众多,你跟紧我,可别闹事,要是惹出麻烦,我也未必保得住你。”

楚隐站她身侧,目光越过她头顶,正缓慢打量四周,向来矜贵骄傲的瞳眸里,难得散发出些许好奇——偶尔情况下,他会像个小孩,比如现在。

不过就算是小孩,他也一定是个特别难缠的小孩。

季遥歌如是觉得。

“他们为什么看我?”

“因为你现在是人。流放之海乃妖shou聚集地,少有人修出没。”季遥歌简而言之。

“那他们为什么看你?”

“因为我美。”

这个答案就更加简单了,然后换来楚隐不可思议的眼神——看来他的审美应该与她,或者说与人一样,没有歪。

两人小声jiāo谈着步入安海城,楚隐还算识相,并没在这里作妖,一路都跟在季遥歌身边,胡小六紧随二人之后。和十几年前相比,安海城没什么变化,不过季遥歌带着两人迈过城门后,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这地方来来往往依旧有许多妖shou,但她记忆中安海城所聚集的妖shou大多是低修,闹腾得很,今日却大不一样。

上岛的妖shou很多,出去的却少,大多结伴而来,目光警醒,偶尔扫过季遥歌,露出的也不再是惊艳,而是略来戒备的打量。许是被楚隐折磨得一个来月,季遥歌的感知较之以往更加敏锐,虽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她仍是嗅到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季遥歌这趟来安海城,是先赴曲漓之约。前几月她便委托曲漓代为采买物资,二人约在安海城相见,如今已到约定时日。行至安海殿外,附近游走的妖shou就少了,无形的威压笼在安海殿四周,季遥歌倒是看到熟人。

“卫极将军。”她上前打招呼。

卫极拱拱手,目光自楚隐身上掠过,惊讶一闪而逝,没有多问,只道:“遥歌大人,曲漓大人已在殿中等候多时。”

“今日岛上可有要紧事?”季遥歌倒不急着进去,放眼望向远处。

“今日是安海城长老会每年的例行聚会,长老会的成员都会前来。曲漓大人此番代表昊光大人而来,眼下正在里面与几位长老会晤,她也正要引见几个人给你认识。”卫极一边请她入内,一边道,“你不紧张,例行聚会谈的也就是各岛间的买卖,你来得正好。”

季遥歌点点头,随着卫极步入大殿。空旷的大殿已围坐数妖,四壁悬珠,满殿辉煌。曲漓坐在上首,旁边是个壮硕的黑汉,下面另坐十来个妖shou,也不知正在谈什么,众妖面色略沉。

安海城的长老会,原由昊光牵头,与旦戈签订止战契约后,共同成立,除他二妖外,另还有六名成员,皆是流放之海的大修。此六妖以昊光与旦戈为首,今日曲漓代替昊光出席,她身边的位置应属旦戈,但那人境界并不算高,应是与曲漓一样,只是代为出席。

季遥歌悄声走到众妖外围,并不打扰他们,曲漓看到她只微微颌首,注意力便仍摆在说话的人身上。

“安海城已建成五百余年,流放之海已平静了许多年,大小各妖皆以昊光大人与旦戈大人马首是瞻,此次冕都却突然集结妖shou,收武器防具,实令我等一众小妖惶恐,还望曲漓大人给个示下。”说话是个高瘦男人,肌肤泛蓝,长脸细目,生得几分jg利。

季遥歌略一蹙眉——集结妖shou,收武器防具,这是要兴兵事的前兆,昊光想通了?

座上曲漓挑眉:“我在海上奔波数日,这事还是从莫长老嘴里第一回听到,你希望我给什么示下?连我都不清楚的事,在座几位倒是清楚得很,是在我冕都安了眼睛?还是又听人挑唆?”嘲讽的语气伴着锐利的目光,一事抛向坐在她身侧的人,那人却是垂目不语,只将这言语机锋jiāo给众人,她便又妖娆地挪挪身体,扬了声调,“再说了,就算是我冕都集结妖shou又如何?两个月前昊光大人在冕都海域被人偷袭,这笔账我们都还没与人清算呢,如今就算是增加些防御又如何?你们又凭何来质疑冕都之事?”

那话便冲着她身边那人去的,面容黝黑的汉子此倒抬了头,面露关切,他生得憨实,言语真诚:“曲漓妹妹,昊光大人竟然遇袭?那他现下可安好?”一脸的惊讶,仿佛果真不知此事。

曲漓只斜睨他一眼,道:“托福,昊光大人无碍。”

“好了好了,诸位都别动气,不过就是冕都结妖之事,想来昊光大人自有安排。这无战之约是他亲自所定,料来不会轻易再掀战火,大家不必紧张。”底下又有人站起,圆脸矮身,很是福态,这人笑眯眯地打了圆场,从储物空间内擎起一物,又道,“和气生财,大家还是来谈谈咱们几个岛的买卖,我上月可是得了件宝贝,今日拿出来给诸位瞧瞧,看诸位可有兴趣与我谈这笔买卖。”

说话间季遥歌看到这人身前浮起一半人高的晶石,外观类似澄晶,其上灵气氤氲而出,令在座众人为之一醒。众人当下便都站起,朝那晶石靠拢。

“曲漓姑娘见多识广,不如来鉴鉴此为何宝?估估价值?”那人看到众人惊羡的表情,甚是得意,摇头晃脑道。

曲漓蹙眉,边忖边走下:“这么大块的澄晶,我倒是头回见着……”

是不是澄晶,还有待确认,那厢季遥歌的手却叫楚隐抓住。指尖轻轻刮过她掌心,他在她手里写了一个字。

死。

第163章 伤重

“死”字最后一笔划下,季遥歌倏尔握拳,险些就将楚隐的手包在掌心。她再看楚隐神色,他却显得比平时更加平静。因元还不在,楚隐无修为,不能使用传音入神与她私话,在这种场合他只能如此隐晦地提醒她,更令季遥歌心中泛疑。只是没头没脑一个“死”,她也很难明白。

楚隐目光一动不动落在被众修围住的晶块上,专注认真,侧颜睫毛纤长浓密,轻眨如扇。

季遥歌心中有数,只站在最外围,将所有人的举止表情尽收眼底,小心翼翼施展些微媚骨术——殿上的修士境界都在元婴后期以上,她不能施展得太明显。各色思绪入耳入眼,其中伴着一两声特别沉冷的心跳,不露声色的杀气夹杂其间,伺机而动。几缕y幽的气息自晶石内传来,蠢蠢欲动——晶石之中藏有活物。

殿上众人都被巨大晶块所吸引,缓缓靠近,尤以曲漓为最,而代表旦戈的妖shou仍稳坐在上首,一双眼状若无心地总扫过曲漓,最初取出晶块的圆脸长老已被挤到人群外围,笑出满面红光,高声介绍自家宝贝,偶尔目光与座上妖shou眼神擦过,很快又各自避开。

季遥歌脑中诸念转得飞快。

若晶块有问题,那这死局杀招,针对的是谁?是本要出现在此地的昊光?旦戈还是要置他于死地,可这又说不通,由曲漓代替昊光出席此会,并非秘事。可换了人还是设下杀招,并且以晶块为诱饵,这显然冲着曲漓而去,她是冕都负责物资的人物,本身又擅医道,对无名宝贝自然极为关注,所以对方是打算杀曲漓?

不,还是不对。

曲漓是昊光的左膀右臂,杀了她固然可以让昊光和冕都损失一员大将,可若只针对她一人,断也无需安排在所有长老都齐聚的会议上。长老会这六名大修,已是眼下流放之海综合实力最qiáng的人,当着他们的面刺杀曲漓,不啻于单方面撕毁契约,将要引发整个长老会的怒火。

旦戈不是那样蠢钝的人,所以他们的目的,不是曲漓,或者说,不只是曲漓。

他们图谋的东西,应该更大。

随着心中的揣忖,季遥歌的心渐渐发寒,不过情绪却又冷静下来。

比起在凡间所面对的衍州三十六城的复杂情况,显然流放之海的局势要简单许多,妖shou处于浑沌状态,虽说好战可心思并不复杂,甚至称得上单纯,没有凡人那许多弯弯绕绕的勾心斗角,她要了解这地方的情况,一点都不难。从醒来至今已有三个多月,她跑过冕都,带回巫羽族,认识不少人,不论是昊光、曲漓还是桀离、秦渺、卫极,都已经给她带来无数讯息,助她了解这个她虽然呆了十七年,却还不算熟悉的地方。

回赤秀近两个月时间内,虽然忙碌,她亦花大功夫来了解流放之海。巫羽族曾在流放之海流离百年仍未灭绝,对这儿的局势自有见解,那位老族长能在最后时刻放下坚持答应进入赤秀,亦是有大智慧者,再加上胡小六,她有流华君这个祖母在背后,见识自然非比常shou。

有这种种原因在前,虽说时日尚短,季遥歌对流放之海的情况,却也摸清了门路轮廓。

流放之海的争斗,这一千年来,都集中在昊光与旦戈身上。

昊光的心思,从他不遗余力买下赤秀的所有武器与灵药开始,就已经曝露,他虽然在犹豫迟疑,同时却也已经着手布置,差的不过是个引线罢了。旦戈能将魔鲨军派到冕都海域刺杀昊光,足可说明两者间的矛盾已经到达巅峰,这五百多年的平静,已成一触即碎的冰面。

之所以迟迟没有开战,不过双方都有所顾忌罢了。一来谁先撕毁契约,谁就是背信弃义者,在流放之海立不住脚,难以服妖;二来昊光先前确实没有下定决定,他心中对开战仍旧抱持抵抗心态,所以一忍再忍,直到今日。

流放之海的战争已经无法避免,谁能抢占先机,谁的胜算就更大些。

而何为先机?

安海城就是先机——

五百多年的发展,安海城不论是地理位置,还是在众妖心中的地位,都非同一般。若以凡人目光来看,此地称得上是扼喉之所,兵家必争之地。这第一战,若能占下安海城,再将这六个长老会成员控制在手中,流放之海的争斗,已经先赢一半。

旦戈所图之物,是安海城,是长老会,也是曲漓,一箭三雕之局。

这复杂的思路在极短的时间内被理清,季遥歌手心已生起一片冷汗,又想起刚才在安海城内外所见之景,心中已生不详——对头有备而来,可曲漓他们似被瞒在鼓中。

思及此,她飞快转头,目光直视胡小六,以最jg简的言语传音至胡小六神魂之内。只听了两句,胡小六便一改先前木讷表情,却也没将惊愕现于面上。默默听完季遥歌的吩咐,她转身飞跑出大殿。季遥歌这才再度将注意力转回前面——她的一番揣忖思考虽然几经转变,看似复杂,却也只在几个眨眼时间便已作出结论。

兵家较量,棋局厮杀,慢上一点,都是生死输赢之别。

那厢,曲漓已经走到晶块面前,微弓下腰,凑近研究晶块,琢磨道:“灵气充沛,晶体纯粹,不仅品质上佳,还是极其罕见的月石澄,用来修炼可是难寻的储灵仙品。莫长老,这么大块的晶石,想必不是淘澄晶砂所得,必有矿脉。”

莫长老圆润的脸上扬起高深的笑:“曲漓姑娘好眼光,不过也只看出其中一半门道。”

“哦?”曲漓扬眉。

月石澄已经很难得了,这里却还有别的门道?曲漓来了兴趣,连同身边其他五位长老一起团团围在了澄晶块旁边,各自施展本事探究。莫长老却是悄然退出半步,朝座上的妖shou打出眼色。那人双眸一凝,双拳暗抓,晶块上骤然she出百道刺目银光。

“曲漓姐姐,小心!晶块有诈!”季遥歌的警示同时响起,可那阵银光却灼花人眼。

无数股滔天威压与杀气绞缠散开,季遥歌只觉心头发闷,高阶修士的斗法,她插不上手,眼下被这沉沉压力迫得手脚如石,只听得银光中传来曲漓娇俏冷哼:“莫老怪,你果然倒向旦戈!”听那口吻竟没半分意外。

几道巨力撞在一起,向四周爆散,季遥歌勉力扛下,护着楚隐急退数十步,直到后背顶上墙。大修斗法,破坏力自然可怕,殿上桌椅摆设已俱成齑粉,幸而安海殿有法阵相护,殿内这番斗法余威皆被法阵吞下,并没向外扩散。

片刻时间,银光消逝,曲漓手里已擒住莫长老站在晶块之外,季遥歌心情稍安——看来曲漓早已看穿对方诡计,在靠近晶块时已做出防备。

倒是其他五个长老,修为略差些的,已面色惨然,均神情复杂地站在殿上四处,看着曲漓与莫长老等人。

“诸位都看到了,莫老怪已与旦戈勾结,设计要你我性命,其心可见一斑。”曲漓冷道。

季遥歌此时亦已看明,这场变故只是曲漓将计就计之策,当众揭穿旦戈之恶,昊光方出师有名,也不必背负自毁契约的恶名,虽然惊险,却不失为一个好计。既是如此,曲漓必有后招,季遥歌也就不那么着急,只是心还未落下,她便看到楚隐双眸大炽的亢奋狂热目光——他的战意似乎毫无保留地从眼神释放出来。

不对,还有变化?

“莫财,钟铁,你我好歹也相识数百年,在这安海城共谋生计,也算朋友一场,今日竟然要取我等性命!”五人间有人怒而痛斥。

钟铁便是那代替旦戈前来的妖修名姓,闻言起身,仍是憨笑:“诸位莫被曲小娘子骗了,我几曾要取你们的性命了……”他说话间顿了顿,才又道,“我只是想请几位去旦戈大人的岛上做客而已,对不对,莫财?”

“对对对!”莫财圆脑频点,古怪的笑容几乎让他的唇撕到耳边,对于被擒一事毫无惧意,身体却忽然缩成溜滑肉团,满身粘液,自曲漓手间脱出。

曲漓自是大惊,却发现手足俱不能动,娇容顿变,而其余五个长老这时也已察觉不对。晶块之下浮现巨大法阵,符纹如锁,将众人禁锢于地。此番变故大出意料,这一环扣一环的计策,连季遥歌都始料未及,不论是曲漓还是钟铁,都是后招迭出。

钟铁笑着,垂于衣畔紧握的拳一松,巨大的晶块当着众人的面炸开,里面一窝蜂似地飞出无数小指甲盖大小的虫子,无声无息地在半空盘旋。

“y尸蝇。”曲漓第一个认出此虫,面色更加惨然。

季遥歌未听过此虫之名,不知其中厉害,站她侧后方的楚隐此时却开口:“y尸蝇,又名傀儡蝇,可从活物眼耳口鼻及伤患处钻入躯壳内,经产卵孵化,啃噬血肉经脉,可在瞬间将活物肉身侵占,成其宿体,炼虫者便可通过此蝇操纵宿体,故而此术也称y尸术,是傀儡妖术的一种。”

她想得还是简单了,旦戈不止是要他们的性命,还要他们为他所用,哪怕只是一具尸体。

那厢,钟铁仍旧憨声憨态:“听过此虫威名就好,那就莫再挣扎,越挣扎越痛苦,乖乖听话。”语毕,他抬臂朝着虫群下令。

虫群发出一阵嗡嗡响动,随着他的动作四散飞开,他憨笑里终于透出一丝得意,可就在瞬间,虫群却似凝固般,停在半空,仿佛被无形之力牵扯。钟铁眼睛陡睁,泰然自若的神情起了破绽,眉头大蹙,手伸在半空用力——

虫群仍纹丝不停,似乎与僵持在半空。

钟铁大为疑惑,目光从殿内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角落。

境界低微的妖修,从进来时起就没被他放在眼中,没想到竟有能耐与他作对,钟铁扬起更憨实的笑来,看着垂手静立,眉舒唇展的英俊青年。

楚隐眼中亢奋更剧,虫族王者与炼虫修士间的对决,多少让沉寂千年的蛛皇为之兴奋。

y尸蝇仍僵在半空,钟铁眉川渐拢,手中之力加大,反观楚隐仍一派轻松,唇边带嘲,似在笑对手的不自量力。片刻后,钟铁的憨笑沉下,那张墩实的脸y云密布,飞脚踢起数枚晶块碎片,朝楚隐击去。

砰砰砰——

一阵脆响,晶碎未近楚隐之身,就被季遥歌隔空而起的奉曦剑气尽数劈下。钟铁的境界并不算高,他擅长的又是虫术,注意力都在楚隐身上,这一击威力倒未见多qiáng,只是到底他也是元婴后期的人,季遥歌接下这一击也被余威打得五内翻腾,然她并没时间调息,不过沉眸站到楚隐身前,一手奉曦,一手灵器,双管其下朝法阵中央的阵眼击去。

“小心——”曲漓声音响起。

那厢莫财已聚起光团,他的实力比钟铁还要qiáng悍,这光团蕴着山海之威直冲季遥歌与楚隐二人。季遥歌倒是能避,但楚隐却避不过,他没有修为护体,就算元还化神之体qiáng韧,可在这qiáng击之下也必然身死,她少不得咬牙扛下,只将一身灵力尽数灌入经脉,手上接连施展出三枚防御灵器,冰墙木墙在她身前骤升。

轰——

莫财的攻击袭来,将冰墙木墙撞得粉碎,其势却不减,轰然撞上季遥歌护在胸前的奉曦剑。剑出长鸣,剧震不已,季遥歌只觉重如山峦的巨力压身,她苦撑片刻终是不支,奉曦松落,那道光芒直撞其胸,将人向后猛推,直到撞入楚隐怀内。季遥歌听闻楚隐发出一声闷哼,她咬破舌尖,催发余力,高喝一声,将撞在胸口的力道震散,外力骤减,那厢楚隐眸色y沉,眉间闪过戾气,僵在空中的y尸蝇终于有了动作,嗡地散开,化作两束黑光,覆向莫财与钟铁二人。

“啊——”凄厉惨叫响起,莫钟二人双手挠向面颊,直想将面上虫蝇挠开,可指甲之下不过多添血痕,倒给了y尸蝇可趁之机,成群的虫蝇钻入二人眼球鼻孔口腔皮肉,直抵大脑。

少了二人之力,法阵亦同时松动,曲漓等诸人均得自由,就要朝莫钟二人下杀手。

“留活口。”季遥歌勉力出声,唇间却是鲜血疾涌。

接连三口,其中一口血,还吐在楚隐衣襟之上。莫财那一击,将她重创。楚隐一手扶抱其腰,神情已如黑云盘空,沉沉盯着季遥歌挂唇的血,也不知在想什么。

曲漓纵步而来,顾不上许多,扣住季遥歌脉门便灌入灵气,季遥歌也已翻出苏朝笙给的灵药,毫不心疼地往口中倒,和血咽下后才道:“外面是旦戈的人,若我所料未错,他们要夺岛,安海城外必有妖军四伏,伺机而动,此地情势危急。”

“什么?!”长老会余下五人中有人惊起,只望向曲漓,“曲漓大人,现下该如何是好?”

曲漓虽然想到旦戈要对付长老会的人,却没想过对方意在整个安海城,危情已迫眉睫,可涉及兵事,她亦拿不了主意,正焦心之际,手腕被季遥歌反握。

“控制莫钟,引君入瓮,我们……我们要把安海城占下。”她说这话已是气促非常,五内俱如火焚,经脉凝不起半点灵气,骨头仿如被碾碎,越发软向楚隐怀中,说出的话,却仍带着万钧之力。

语毕,她又催曲漓:“取……此城舆图来!”

第164章 保护

占安海城之言才出,曲漓与余下的五个长老都是一震,很快便彼此jiāo流目光,露出复杂神色来。也不怪他们眼下犹豫,此番若是占下安海城,流放之海的乱战所引发的后果还另说,但他们五人却必被迫与冕都和昊光捆在一起,旦戈被踢出他们的小组织,日后就是昊光一人独大,哪还有别人说话的份。

人皆有私心,何况以厮杀争抢为生的妖shou,此又牵涉流放之海日后千百年的长远发展,他们有这些顾虑,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情势危急并不等人,他们没有充裕的时间来思考——很多时候,不过事急从权。

曲漓代表着昊光,众人就将目光都落到她身上,等她发话,然而这足已引发整个流放之海动dàng的事,曲漓显然没有足够的决断来下决定,兼心中尚有无数疑惑,脱险后渐渐冷静,便道:“此番我在流放之海已经行走约有两月,来安海城前听闻长老会内有人投靠旦戈,与其密谋欲掀战火,借冕都结集妖shou之事离间长老会,所以才将计就计打算引出背弃契约之人。无战契约是昊光大人五百年前亲自签订,如今昊光大人之意尚未获悉,若我等贸然开战,恐与其心背道而驰。”

“曲漓大人所言甚是,此事该当从长计议。眼下局势未明,切不可轻举妄动,还是先禀报昊光大人后再作决定。”有人附言。

季遥歌气血翻涌,每次呼吸都觉胸中如有刀绞,若非楚隐稳稳扣着她的腰扶住人,怕是早已倒地,本就勉力而为,她此时更无余力花在说服之上,只能先暗暗调息。

“曲漓大人,这二位是……”又有一人开口,询问起季遥歌与楚隐来历。

“这位是赤秀的季遥歌,昊光大人的朋友,我冕都的贵客,至于这位……”曲漓没见过楚隐,不免多看他几眼,被他一眼冷冷瞪回。

没有灵气波动,没有修为,这就是个普通凡人,可且不论他适才那一手称得上震撼的驭虫术,单就凡人出现在流放之海这一点,就够叫人惊诧了。

“他是楚隐。”除了名姓,季遥歌没有别的介绍。

眼下并非计较他来历的时候,而季遥歌的名号在流放之海上倒不陌生,几人便只心事重重地点点头,略过不谈,又将注意力摆回正事,互相商量起来,仍要曲漓拿出章程决断来,却未将季遥歌与楚隐放在眼中。季遥歌也明白,虽说刚刚才救下他们,但毕竟自己在流放之海从无事迹,藉藉无名,还没站住脚,说的话不受重视也正常,她本也不是出挑争qiáng的脾气,若是寻常情况也就罢了,但眼下却事关生死,她上了安海城,遇到这事,想置身事外已难,保全安海城,即是保全自身。

如此想清关节,她再无谦虚低调,将楚隐扣在自己腰间的扫开,五指如爪,狠按在楚隐手腕上,借他之力站稳。楚隐似有些诧异,待见她面色沉郁,不复先前无谓态度,便将到口的话吞加,冷眼看她立势。

“曲漓姐姐,诸位长老,且再听我一语。”季遥歌打断他们的jiāo谈。

曲漓见她已能站起,正要劝她打座疗伤,将余事jiāo由他们,却听她断然出声,言语间竟是不容置喙之色,一扫萎顿面色。

“曲漓、长老会、安海城,此为一箭三雕之死局,此毒计本就是不留余手之策,旦戈又怎会再给安海城回旋余地?此计若不成就打草惊蛇,长老会、冕都、安海城势必联成一气与他为难。他既作此计,又怎容此局面出现?一计不成,必有后手,今日安海城,已是困shou。”季遥歌开口,自然而然带起媚骨万象。人间那百年她并非只为白斐一事,多少灵骨聚成的骨象,已是信手拈来,君王将相百态融作她眉间威势,谈吐举止全是指点江海之意,无端令人信服。

几人沉默不语,似陷于她的言语中。

“钟铁、莫财已伏,旦戈的安排,大可从他二人口中问出些许端倪。”她说着一攥楚隐手臂。

楚隐会意,眸中有些不悦,并不高兴自己被人驱使,但仍是照她眼中之意,操纵着y尸蝇让钟铁与莫财二人走到六人之前。那两人脑子被y尸蝇侵蚀,已如行尸走肉,只还留着一线清明,在虫子的控制下,木然开口,将所知之事一一jiāo代。莫财倒知道得不多,只是听命配合钟铁,诛杀曲漓与其余五个长老而已,那钟铁所受命令就多了——“安海殿内以y尸蝇暗杀,安海殿外设下妖军埋伏,以防有人逃出。待曲漓与长老会就擒后,关闭岛中大阵,再以响箭通知大军……日落之前若未鸣响箭,日落后大军便另行攻岛……妖军兵力不知……旦戈大人行踪不知……”

安海城内有大型禁制法阵,以保证妖shou们不在岛上斗法,不过法阵虽qiáng大,但也是人布下的,只对低阶妖shou有效,修为qiáng大的妖shou并受其限,从前只因有旦戈与昊光在背后镇着,所以一众大修也不敢胡乱生事罢了,说到底法阵的作为也有限,否则莫财与钟铁二人也不敢在殿内设计。

钟铁所吐之话让五个长老为之色变,脾气bào躁名为百良的长老已急怒骂道:“混蛋!既然如此,不如和他拼个你死我活,我就不信他旦戈再有能耐,还能降伏全流放之海的妖shou?”

“别激动,冷静些。”曲漓出声安抚,自己却也已蹙紧眉头擎起一枚传音玉石,施灵气灌入,可接连三次,那玉石却都纹丝不变。

季遥歌自然看出她要与昊光传音,便道:“别白费力气了,古来争战,首要切断的就是战场与主将间的联系。他既要将安海围成困城,又怎会容你再与昊光联系?这里的消息怕是传不出去。”

曲漓将玉石紧紧攥在掌中,娇容一片霜色,正要说话,外面却疾步跑进一个。

“季姐姐,安海城果然可进不可出,不过卫极将军已经按你吩咐,安排人手悄悄出岛寻找救兵,另外已带人暗中监视殿外妖军,目前安海城内暂保无虞。不过我们人手不足,眼下也只保得一时,到了天黑,恐要生乱。”胡小六飞奔而来,喘着气道。

“是我刚才见情况不妙,命小六去找卫极将军的。”季遥歌见众人有疑,便解释道。

曲漓与五个长老均都讶然——从事发到现在才多长时间?若说适才她救众人于生死之际不过仗着一个“勇”字,那么这番布置早在事发之前她就已计算妥当,走一步算十步,以心智谋略而言,她不知高出众人多少倍。

如此,众人方对季遥歌起了丝信服之心,不再因她境界小看于她,那百良长老尤其信服,当即便道:“那依你之见,接下去该当如何?”

季遥歌却还看着曲漓:“圣人之道,一龙一蛇。即便是昊光大人在此,也该明白,因时制宜,而非拘泥不变。用兵之害,犹豫最大;三军之灾,生于狐疑。曲漓姐姐,你作好决断没有?”

曲漓代表着冕都与昊光,若是她一力反对,则季遥歌之计必不可行。众人目光便又集中在曲漓身上,她神情几变,最后断然道:“好,你说,我听!若然昊光大人怪罪,便由我一力承担就是。”

季遥歌终于小松口气,只道:“把安海城的舆图和附近海图给我!告诉我你们手上还有多少人手可用。”

语毕,她又轻轻靠回楚隐身畔。

————

众人既被劝服,接下去的行事便gān脆迅速许多。舆图海图都被取来展放季遥歌面前,岛上混进的旦戈人马,也被暗中监视起来。因安海城是无战之地,五个长老与曲漓所带的人马并不多,全部加起来后也不过数十人之众,全都听从季遥歌一人调配。

看似平静的安海城,已是风雨欲来。

“现在外边不知殿上状况,钟莫二人被我等反控在手,我们大可好好利用。”季遥歌一边看着舆图海图,一边开口,“先要将岛中妖shou控制起来才好……”语毕她看向楚隐,“楚隐……”

话没说完,楚隐便道:“行了,我知道。”转身控制着钟莫二人站起。

钟莫二人虽然举止已有僵化之态,表情也已扭曲,可若不细看,倒也能瞒得一时。楚隐控制着两人往外走去,季遥歌调派了一队人手协助楚隐,自己则留在殿内继续与众人商议对策。

不过一炷香时间,楚隐就已满面无谓地归来,身后部众却均都面色发白。一问之下,季遥歌方知,事情虽然按着她预想的方向发展,可过程却又大不相同——她原想着让楚隐控制钟莫二人,将旦戈埋伏在岛上的人马骗到一处关起,以防入夜生变。然而楚隐却是手段狠辣之辈,他有y尸蝇在手,y尸蝇入宿体后产卵孵化,繁、殖十分迅速,他便利用这批y尸蝇将外头那些妖shou全数控制。

y尸蝇入体的场面之骇人,季遥歌见识过,也难怪跟着他的几个部众面色惨白地回来。

季遥歌闻言未有责备,只是目光略有不满,自他脸上一闪而过,转而将舆图海图取在手中,终于踏出安海殿,往安海城中走去。

安海城中有巨大的禁制法阵,阵眼在安海殿西南方的安海塔下。

“阵法覆盖位置可改吗?”季遥歌站在塔上,居高而望,将整个安海城的地形尽收眼底。

“可以。”曲漓道。

此阵名为“星棋斗阵”,取自天星斗象之变,此阵对外虽称由长老会合建,实则却是昊光出力八成,其余人不过占个名声。建阵之时曲漓已追随昊光,可说此阵亦在她手中建起,故她对法阵知之甚详,仅次昊光。

“那就好,我们给他们来一招,请君入瓮,再来一招瓮中捉鳖,叫他们有来无回!”季遥歌眯眼看向远空。

海面平静,波澜微澜,红日已西落。

听完季遥歌的所有部署,曲漓沉沉舒口气,计策很完美,几无破绽,只不过——

“遥歌,你想过没有,如果旦戈亲临安海……”

旦戈不来,他们这边兵力虽少,但五个长老都在岛上,化神以上境界的妖修就有两个,再配合星棋斗阵,按季遥歌的计策行事,胜算至少能有六成。但如果旦戈亲临,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之下,他们能否守得住安海城都是问题。

这就是修仙界的战争与凡人战争间最大差别——大修斗法,低修便皆化蝼蚁。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真到那一步……”季遥歌顿了顿,“也只能倾力一战。”

————

计划部署下去,季遥歌方得片刻喘息空间。待得身边人都走光,她终于再也撑不住,双膝朝地叩去,幸得楚隐及时伸手。她借他之力缓缓坐到地上,趁着无人将鬼面撕下,露出惨白失色的脸来。楚隐面色沉沉,忽然伸手在她鼻间重重一抹,竟沾了满手的血下来。

季遥歌也有些恍神,用手背揉过鼻子与唇瓣,那血却是无法控制地从鼻腔与唇间溢出,又被她涂抹得láng狈不堪。这一次的创伤受得太重,仅次百里晴夺舍那一回,她不觉露了个苦笑。

“不自量力。”沉默许久的楚隐终于开口。

她摇摇头,将目光从他脸上挪开。其实他并没发现,很多时候,他的举止行为与神态,都与元还如出一辙。面容,声音,乃至口吻,都像极元还,以至季遥歌时常错觉——就连这句“不自量力”,也是元还从前最常骂她的。

可他们不是同一人,这非常明显,二人的处世方式与手段截然相反。单从楚隐对付岛上妖shou的手段便可窥一斑,他性格乖张任性,行事狠辣不留余地,若有修为在身,想必会是个让人惧怕的魔头。只是仅管如此,她仍从他身寻到几分元还的影子,这与样貌声音无关。

几千年共宿一体,多少都会相互影响,只是彼此不自知而已。

“说话。”楚隐见她沉默,反有些恼火地用手狠狠擦她鼻下仍在继续溢出的血。

“说什么?”她没什么可说的。

“你可以离开不管这事的。”楚隐道。她要想逃走,也不是没有办法。

“你不是嫌弃我历炼不够?”季遥歌又拿袖口抹过唇瓣,语气轻松地反驳他,“今日就让你瞧瞧,何为真正的生死历炼。”

楚隐被她说得无语,季遥歌便拍拍他的肩:“放心,答应过保护你的,就算我粉身碎骨,也不会让你送命。”

他冷冷拂开她的手,眼里没有情绪:“你保护的不是我,是元还。”

季遥歌一愣,不知该接何话,塔下已有青光微微亮起,她的小憩时间结束。

第165章 动魄

抹净血污,季遥歌再度抓下鬼面按上脸,苍白面容被青黑取代,瞧不出异色。她扶墙站起,楚隐未再前来扶她,只是冷眼盯着,并未因为她在安海殿上的舍命相救而有丝毫感激,而对于这些纠缠不清的问题,季遥歌向来是耐心欠奉的,在这种情况下,她没兴趣照顾谁的情绪。

“走了。”抛下一句话,季遥歌迈开步伐,朝塔下去。

曲漓的动作很快,已经带着众人按季遥歌的要求,将星棋斗阵稍作修改,原本笼罩全岛城的法术范围已经缩小到安海殿外的小广场上,岛上剩余的人手也照季遥歌的指派,暗自潜守在离广场有些距离的高处,备作狙杀用,有急情时亦能及时赶回——这距离要掐得准确,近了会被上岛的妖shou发现,远了没有效果,所以每个位置都由季遥歌一一择定。妖shou是骁勇善战之辈,单打独斗都是勇者,可论及调兵遣将的战事,便远不及从凡间历炼回来的季遥歌了。可惜人手不足,她也只能勉为布置。

岛上零散的妖shou亦都被清走,关于地下暗室,如今岛上只剩下被楚隐控制的那批妖shou,这起妖shou集中在安海殿外,再加上莫财和钟铁二人,倒真像安海城已被他们夺占一般。曲漓与五个长老已都站在安海殿前,面色皆凝重沉冷,战前不安的气息弥漫四周,其中又充斥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亢奋。季遥歌环视一遍,朝曲漓颌首,曲漓不语,只回她个眼神,便转身作出发动的手势。

五个长老与曲漓皆进了安海殿,季遥歌捉住楚隐的手,飞到星棋斗阵阵眼所在的安海塔上,沉敛片刻,用力按下法阵机关。只闻几声隆隆响动,法阵停止运转,季遥歌才自储物空间内抽出那段五彩茜纱,朝着楚隐兜头拢去。楚隐却将头一偏,避开茜纱,压声道:“做什么?”

“茜纱是五行全灵之神物,可融入天地五灵万物,披上它,即便是旦戈来了,也可保你活命无虞。”季遥歌解释道。茜纱之神奇,在于披覆此纱,就能融入周围任何一种事物,隐藏行踪气息不在话下,就算是合心期的修士,也难以发现。

“不需要。”楚隐挥手就要拒绝。

这节骨眼季遥歌哪容他推拒,捉着他的手腕就给拽到身边,将那茜纱覆到对方头上——没有修为在身的真蜘蛛拿季遥歌的蛮力是无可奈何的。楚隐眉头拢起,浮现三分怒气,不过被那五彩茜从头笼到脚,白皙的俊颜被衬得格外生动,这种生动不会出现在元还脸上,季遥歌起了促狭的心,却仍正色道:“你在外面比我这里危险,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小心应对。待此阵发动,你便速离安海城,往幻鲸躲去,若遇急险,不要等我找我,自行离去,记住没有。”

一番叮嘱并没让楚隐领情,他脸又更臭了些,不过亦没说什么,裹着茜纱就从塔上跃下,跳到一只巨大黑蛾背上,飞入夕阳金晖中。季遥歌目光随其而远,这一战,楚隐作为开头,至关重要。

————

咻——

一道紫色光弹在落日余光中窜飞,又在天际炸成一朵漂亮的烟火。

安海城热闹的城门口如今寂静非常,只有莫财和钟铁二人守在简陋城门下。放出烟弹后,钟铁便垂手肃立,几只蚊蝇围绕二人身边嗡嗡打转,被莫财一掌拍死在脖间,换来一抹扭曲诡异的笑。不过片刻,平静的海面波澜陡起,海天巨幕似被撕裂,忽然涌出一批妖shou,或压天,或掠海,集聚而来。随着这群妖shou困岛而现,海làng越翻越急。粗略估算,这批妖shou只有三十来个,境界并不高,倒是气势汹汹,落在安海城外各处。

果然如季遥歌所料,早有妖军埋伏安海城四周。

钟铁与莫财迎上前去,朝着率先走来的一位妖shou行礼,唤道:“诸隆兄。”这诸隆便是旦戈麾下一个猛将,生得肥头大耳,身罩银甲,面上一层油光,朝钟莫二人拱拱手就径直入岛,口中只问二人岛上情况。那三十来个妖shou便尽数跟上,齐往安海殿行去。

“曲漓和长老会其他几人都已为我y尸蝇所伏,如今正关在安海殿内,安海岛已被我们控制,就等旦戈大人示下。”钟铁答得简洁。

一群人很快就走到城中,诸隆扫视四周,见到自己人站在岛内,眼现满意,又问:“其他人呢?”

“城中所有妖shou都被关进地下暗室,曲漓和长老会带来的人也被严密看守。”钟铁回道。

诸隆赞了声“办得好”,脚步却停在小广场前,离法阵不过数步之遥。季遥歌只觉得呼吸都跟着放缓,手停在启阵机关外半寸处。诸隆望向安海殿,驻足不前,也不知在思索什么。莫财便钻上前来试探道:“诸隆兄,此次率军前来,不知旦戈大人可有……”

“嗯?”诸隆目中jg光存疑望向他。莫财忙垂头,声音更带谄媚:“想来诸隆兄深得旦戈大人信任,jiāo付大事,还望来日诸隆兄能替在下在旦戈大人面前美言几句。”诸隆这才挑眉冷哼,却没回答莫财的话,只又迈步前去,带着人马走到广场正中。

季遥歌手已按到机关之上,心中只觉不对——人数不对,诸隆的态度不对。那厢,披着茜纱融在山石内暗暗操纵莫财与钟铁的楚隐也不禁眉头微拢——诸隆并没正面回答关于旦戈的问题,他心里对这地方还存有怀疑。

“诸隆兄,曲漓等人都在殿上,不如咱们入内说话。”钟铁再度开口,扬手将殿门敞开,露出láng藉一片的大殿与站在殿内的几个人。诸隆点点头,迈步又朝大殿行去,一步步远离广场。

大殿上的曲漓与五个长老皆屏住气息,闭目垂手僵立,似被y尸蝇控制一般,心跳却随着诸隆的到来渐渐加快——说好的计策并没依计行事。

按照季遥歌的计策,待攻岛的主帅与妖shou进入法阵范围后,四周被y尸蝇控制的妖shou就会齐拥而上,一旦开战,法阵同时开启,便会向阵内的敌人攻击。此阵最关键之处在于,必需用来压制主帅。然而眼下诸隆已经走过广场,说定的攻击却迟迟未起,也不知出了何故。

几人已暗暗着急,却碍着计划仍装出被控制的样子,幸而诸隆在殿上巡视一番,到几人面前逐一查过,方又踏出殿外,再度迈进小广场,扬手祭出一块玉石捏碎。安海城边的礁石忽被翻腾的海làng打碎,海中腾起三丈高的巨làng,随着làng头一起涌出的,还有潜于海下的另一批凶妖,前前后后加起来,竟足有百余之众。

这个数量,方是他们真正实力。看来对方也恐岛上有诈,所以不敢贸然进岛,便派诸隆作前锋打探。诸隆谨慎,直到入安海殿内看到曲漓几人,并未探出殿内有什么机关法阵,这才放心让余部入岛。

季遥歌的布置,也算无懈可击——法阵确实关闭,他们查不出已被改动,莫财和钟铁以及四周的妖shou确是他们自己人,安海殿中曲漓等人被控制,并没其他问题。

疑窦被打消,诸隆走到广场之外,单膝跪地。这一跪,就让季遥歌心房猛地紧缩。海làng上的群妖已尽数跃到岛上,天空中却有一火如星坠,山海威压随之滔天而下,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

与昊光齐名的妖修,旦戈亲临。

————

在诸隆与群妖的齐声高呼中,那人轰然落地,降在诸隆面前。天色微沉,繁星初露,浅淡的光线笼出健硕的男人身体,隆起的肩臂肌肉上绘着的百shou符似要脱体而出,耳垂上坠的猛shou獠牙在夜风里微晃,这个男人,不论是装束还是模样,都蓄满万钧力量,如同张牙舞爪的巨shou。他一步一步走向诸隆,并不开口,诸隆已敛尽狂妄,道:“旦戈大人,属下已经查探过,岛上并无埋伏。”

旦戈随手一挥,示意诸隆起来,带着众人朝小广场行去。合心境界的修为让人由心底惧怕,哪怕是宿在妖修体内的y尸蝇,也因这股压力而有些不受控制。楚隐一人独力控制这许多妖修,是极为吃力的事,季遥歌看得暗暗担心。果然,妖修们古怪的肢体动作让旦戈驻足,他冷冽的目光随意扫过,忽然停在某处,紧接着一步一步向那处迈去。

季遥歌手心攥了把汗,那是楚隐藏匿之处。虽说有茜纱,可遮藏气息,但眼下楚隐正在操纵y尸蝇,无形中与外界确实存在某种联系,境界低的修者可能看不出来,但修为如旦戈这般的人,却能从四周灵气微弱的变化里嗅到一丝危险。换言之,旦戈可能感受到楚隐的藏匿处,楚隐陷入危险。

鹰隼似的目光凝在楚隐所在位置,旦戈站在山石前沉默片刻,却又将头一转,那钩子般的目光却突然抓向安海塔,隔空震出一道掌力,直击高塔。任谁也没有想到,率先曝露的竟然是季遥歌——她境界不比曲漓等人,又没有茜纱在身,气息再隐蔽,隔得再远,却始终难逃旦戈之眼。

季遥歌本就伤重,若这一击再打在她身上,她必死无疑。

不能再等了。

就在这惊急之刻,紧跟旦戈的钟铁却陡然飞起。

轰——

天际一声巨响,彻底震醒所有妖shou。钟铁以身撞上旦戈所出之掌,身体被撞得稀碎,一大群y尸蝇从尸块内飞出,嗡嗡满天直冲旦戈。旦戈眼中掠过杀戾,眼见莫财飞身掠向安海殿内,他想要擒杀此人,却被y尸蝇缠在眼前,不由一阵心烦,腾身而起掌中放出黑色火焰,将这群y尸蝇烧了个gān净,才朝莫财处落下,如此一来,正中楚隐之诱——

地面忽然剧烈一震,一大圈青光陡然纵升,将广场围个彻底,地面浮出繁复符纹,高塔之上一簇光芒直通天海。四周被y尸蝇控制的妖shou,此时出手,朝着外围妖军不要命地攻去,山野间更有狙杀暗箭飞来,与旦戈的妖军战得火热。被困在法阵内的妖shou,都在这青光之下露出痛苦表情。法阵覆盖的范围缩小,便意味着法术攻击力更加集中,普通妖shou境界平平,自然承受不住这股如利剑般的压力。只有旦戈浓眉骤敛,露齿一笑,也不说话,只朝高塔望去,手攥成拳,蓄力朝青光砸去。

巨响动天,青光竟被他砸得一黯。塔内作为阵眼的法宝星斗盘随之出现了一道细微裂痕,季遥歌大感不妙。这才一击就已震碎星斗盘,这个法阵根本困不了他多久。果然,他又是砰砰几下,星斗盘的裂痕越来越多。与此同时,大殿敞开的门内,曲漓并五位长老出来,与旦戈对视一眼,旦戈笑得更加狂妄。

曲漓等人却没有理会,反朝着安海塔飞去。这是季遥歌所定的第二套方案,为的就是应对眼下状况。旦戈出现,岛上无可应战之人,他们只能拼尽全力拖其步伐。六人飞至塔上,与季遥歌对望一眼,互无言语,季遥歌让出地方,六人上前将星斗盘围起,各聚全力施往星斗盘——

一声嘹亮尖鸣响起,青光骤然大作,亮度将早已沉入黑夜的安海城彻底照亮。旦戈也受到锤于法阵上的力量反弹,退后数步,狂妄的笑渐渐又化作冷冽杀气,看着高塔上,掌中缓缓聚起一道黑色光团。

季遥歌从塔上跳下,疾风呼啸而过,她四望而去,岛上到处厮杀,也不知楚隐躲到何处,只落到半空时,身后忽有翅膀挥动声响过,一只巨大夜蛾飞来将其接下。看到此虫,季遥歌心中稍安,楚隐应当无事。她趴在蛾背上,双目紧盯战场。合心大能者的斗法,她并非没有遇过,当日在灵海就曾见过墨云空出手,只是当日是同仇敌忾,今时却是与大能为敌,这滋味远远不同。

如今就算是曲漓六人合力,其实也不是旦戈对手,不过拖得一时三刻而已。境界差距带来的碾压让人喘不过气来,季遥歌心中没有一丝胜算,驱着夜蛾飞在安海塔前,奉曦长剑执在手中,朝着没被法阵困住,已bi到塔前的妖shou击去,死守塔下,防止有人攻入塔内破坏曲漓六人。

再看外面,岛上也不知从哪里冒出一批虫蚁毒shou,填补了他们这一方兵力缺口,与旦戈妖军缠斗在一起,一看就是楚醒的手段。双方死斗,厮杀一片。

所谓生死历炼,任何时候都比不上战场厮杀最磨练人。

银电天火在塔前划下长长防线,季遥歌也不知自己斩杀多少妖shou,只知奉曦剑的光芒已有减弱,储存的灵器也在这一战中耗光,地上伏着一片妖shou,能用的术法功诀法宝符箓都已用到极致,唇间的血却是不断涌出,她眼前乱影重重,所出招式已开始没有章法,不妨被夜蛾翅膀被流光削裂,她自半空落下,却掉到疾飞而来的巨蝠背上。

轰——

天际已现微曦,安海城中亮了整夜的青光忽然转暗,安海塔上传来巨响,星斗盘炸裂,曲漓并五位长老被星斗盘上传来的巨力撞向四周。旦戈已将守护了安海城五百年的无战之阵毁去,一双鹰隼似的眼淬毒般缠在季遥歌身上,他谁也没找,先向她震出一道黑色光芒。

那光芒裹挟着bào戾且庞大的力量,直奔季遥歌。季遥歌实难避过,只觉得要被他的攻击撕裂,她拼着最后一丝气力转身,要将身后的人推离。

一个人死总好过两个人。

这时候,甭管身后是谁,她都会做此决定。

然而到底是晚了,旦戈的攻击转瞬就到眼前,却是季遥歌一生之中最为惊心动魄的时刻,身前天空却忽撕裂开一道缝隙,外海的景象呈现于缝隙之内,那道黑色光芒径直没入缝隙之内,轰然在海上炸开。

“旦戈,你的对手是我。”

沉雷似的声音响彻全岛,昊光的身影出现在缝隙内,又缓缓从缝隙之中飞出,如神兵天降,浮在了季遥歌前面,也浮在了整个安海城之上。

第166章 是谁

大修的气势震慑全岛,妖shou们都随着昊光的出现而暂时停止厮杀,曲漓连唇边的血丝都不及拭去,便欣喜若狂地飞身出塔,浮在昊光身边,哑道:“昊光,你总算赶到。”

另五位长老亦从震惊中醒转,一一飞来,在他身边站成一排。

昊光面如沉水,目光扫过láng藉的安海城,血腥气味随海风扑鼻而来,满地残肢尸首令人作呕,再看卫极、曲漓等人,皆已受了大大小小的伤,血污斑斑,他目光再向后,伤势最重的季遥歌甚至连一个眼神的力气都不能给他,积攒的怒恨顿时炽如火焰,从不轻易释放的杀气,压过这岛上所有气势。

就连旦戈都忍不住半眯了眼——昊光的突然出现,扭转了整个局面。

一个合心大修,长老会两个化神妖修,还有元婴期妖修若gān,因为境界所带来的优势彻底被打压,他已经没有胜算了。对局势才做出判断,他便当机立断向身后妖修打个手势,让诸隆带领妖军退去,自己则留下独对昊光,仍是笑道:“来得正好,陪我打一场。”

话虽如此,他却仍押在自己妖军最后,打算断后。昊光冷笑一声,并不搭理,只化作光影撕空而去,正面攻向旦戈。旦戈同时跃起,地面随之长出一座巨大冰川,拦在他身后去路上,堵住所有人的追路。

两道人影在半空中斗上,炽如骄阳的光芒炸开,整座安海城连同周边海域都受到影响,山海为之动摇,波澜狂涌,急làng高达十数丈,地面被dàng起尘烟——

合心境界的斗法,威如天塌地陷,谁也插不进半分,甚至就连观战,都难以承受。

流放之海的无战之约签定后的第五百七十八年,安海城生变,昊光与旦戈大战十日,揭开整个流放之海长达一百三十余年的漫长厮杀动乱。

也在这一年,美shou季遥歌横空出世,崭露头角,以丹满的境界,成为昊光及流放之海原来的五大长老眼前红人,风头无双……

————

不管后面有多少风光,但堪堪从阎罗王刀下捡回一条性命的季遥歌在此时却已陷入重创。

意识浑沌不堪,她连自己被谁抱在怀中都分辨不清,五内如被刀绞,筋骨仿似碎断,喉中刺痒,每咳一声肺脏便如火烧,血更是急涌而出,吐得身后之人衣上血痕斑斑,连给她擦拭都来不及。奉曦剑已松落地面,于修士而言,剑在人在,而今她连剑都拿不住,足见她此刻伤势之重。

先有莫财重伤她在前,前伤未了,她又苦撑全局,后战群妖,到如今已是qiáng弩之末,眼下整个人痛蜷一团,缩在楚隐怀里,死死拽着楚隐衣襟,却是话也说不齐全,更遑论运气疗伤。苏朝笙给次仙级皇龙丹也已服下,如此才换来她眼下这一线生机。

季遥歌是痛到迷茫,兼之元神如覆冰霜,寒冷至极,她便直往那人怀里缩去,微睁的眼中只看到模模糊的人影,声音断断续续响起:“元……还……”

那人身体一震,后将手臂圈紧,将人紧紧抱住,片刻后忽又松开,只低下头,喃了句:“我在。”额头却印在她眉心间,似乎有两道蛛印浮起,那人开口的声音温而有力,倒果然与元还一般无二。

“按我说的做。你修的《媚骨》既可将灵骨化作灵气,便一样能够修复你的肉身……”他不疾不徐地说着,将她扶起坐好,自己则用背给她作靠,唇几乎贴到她的耳畔,一字一句将几段口诀教授予他。

季遥歌迷迷糊糊,也分不清身后到底何人——那口吻语气分明属于元还,可元还又在闭关中,如何能出现?

疑惑虽有,但她却不能分神来想,故也只是一闪而过,默默将他传授的口诀记在心间,又重复一遍再照做无误。今日安海城大战,死的妖shou不在少数,有许多修为都在结丹以上,灵骨也充裕,倒恰给她做了疗伤之用。灵悟一开,无数灵骨如同白日萤虫纷纷飞来,涌入她的元神,融进魂海。

他所授之诀,与媚骨教她的略有差别,灵骨入魂海后融作灵液,未经体悟,便经元神控引流向四肢百骸,进而浸入奇经百脉。

这是种非常奇妙的滋味,极致的痛苦里弥漫出让人上瘾的愉悦,筋骨如蚁咬般被蚀腐生新,一点一点铸成新躯……灵骨源源不绝,这滋养便也源源不绝,万象养体,化生绝颜。

她很快入定,不再理会外间之事——不管外面斗得天翻地覆,一切与她皆无gān系。

隐约间,她似听到两个人的对话。

同样的声线,却是不同的语气。

“此番你将本座唤回,动了本源,自己小心些。还有,本座放你出来是让你看着她的,不是让你陪她疯!”

“话说完了就快滚吧。”

本座?是谁?那不是元还的自称……

还有谁在?

————

昊光与旦戈一战,足战十日方以旦戈退离而休停。整个安海城海域因这一战掀起滔天巨làng,安海城被毁去一半,但到底安海城被昊光给保下了。

季遥歌醒来的时间,比昊光歇战之日还要晚了五日,安海城已经进入紧锣密鼓的重建阶段,她几时被人挪到安海殿后面的羡月dong府也不自知。羡月dong府很大,一应陈设虽称不上奢华,却也比普通dong府好上许多。

“你脸面大,这dong府是昊光的。”

还在打量dong府的季遥歌听到声音收回目光,落到斜倚墙角的男人身上。墙角光线黯淡,楚隐低垂着头,正把玩着手背上的一只紫黑色蜘蛛,脸上y影重重,半明半暗。

她从松着胳臂从石榻上下来,身上的伤虽未痊愈,却也无大碍,经过那番吐纳疗伤,她的躯体似乎比以前还要坚韧了,几乎有点向蛟体靠近——蛟龙之体本身就qiáng于一般人,可惜留给了原风晚,她只剩下蛟魂。人的躯壳比较脆弱,远不如蛟体qiáng悍,到今日,她才寻回一点点蛟身的感觉。

那几句口诀倒是奇特。

她又将注意力放到楚隐身上,只道:“是你救了我?”

楚隐抬眼,半垂的脸似笑非笑透着神秘,刚要开口,便听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却是昊光来了。

第167章 问鼎

在dong外询问一声,得知季遥歌已醒后,昊光方手持六角玉匣迈入dong中。他的到来,打断了季遥歌与楚隐的对话,门口光线亮起,昊光着一袭银灰黑纹的薄shou皮袍进来,茶青的眼眸微弯,刹那间让整个屋子生辉。浑厚的声音在季遥歌打算行礼前适时响起:“不必多礼。你可算醒了,身体如何?这是曲漓让我送来的瀚汐丹,你收着。”说话间他朝楚隐颌首,算是打过招呼,后者不过略微抬眉,并未开口。

季遥歌见他左颊上有道已经结痂的细长爪痕,不免想到昊光与旦戈在安城城海域上空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她因伤重之由,故未能亲眼见识,倒是可惜。境界越高的修士,越不轻易与人动武,合心境界的修者之战,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见到的。她收下瀚汐丹致谢,又道:“我的伤势已无大碍,昊光大人不必担心。”

“曲漓说你这次伤势极重,虽然保下命来,可经脉受损严重,不是那么容易就痊愈的,半年内不能妄动,变不可再与人动武。为了安全起见,你随我回冕都吧。”昊光说起此事,心中余悸未消。他虽然不知她用了什么办法才保得性命又好转得这么快,但那日所见景象仍是历历在目,大口大口的血从她唇中鼻中,甚至于耳中涌出,她自己大约没什么感觉,可看得人却是触目惊心,就连沉默寡言的楚隐那时抱着她也露出一丝失措,差点让人以为已经回天乏术。

闻及此语,季遥歌却是眉头微蹙——赤秀岛的澄晶也就能撑得半年,她要是不能随意走动,后面的事都要陷入僵局。

昊光知道她在担心何事,遂又道:“赤秀岛的事你且不必操心,莫财既为你所擒获,他的物资便尽数归你,此人在流放之岛有几分本事,积攒了颇厚的身家,想必够你支撑过这段伤愈的时日。”

季遥歌转转肩臂关节,问他:“莫财死了?”

“尚未绝息,还在……”昊光看向楚隐,“楚小兄弟掌握中。”

这说得便是y尸蝇了,楚隐把小蜘蛛放到肩头,道:“怎么?”

季遥歌却朝昊光道:“既然没死,可否将此人jiāo给我?”看到两人眼中疑问,她并不隐瞒,只道,“莫财挖出了品相绝佳的大块月石澄,我想知道他是哪里挖得,待我伤愈之后便可前往寻找。”

大块月石澄所蕴含的灵气是普通碎晶的千万倍,这正是季遥歌现下所急需寻找的灵源,可以一劳永逸,让她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不必为澄晶奔劳,能腾出手来专注别的事情,再者论,她境界圆满,等元还一出关她就要马上闭关冲元婴,到时也需要大量澄晶作为灵气补充,她也要替自己打算。

这些不需要她解释,昊光也明白,他略作思忖后开口:“莫财可以给你,我再将他手下一个亲信也jiāo你处置,此人常年帮莫财打点事务,对月石澄之事应该有所了解。只不过澄晶在神陨海域附近,一则海域风险大,你手下又无人可用,寻晶一事很难独力完成;二则那附近淘晶大修多,虽然我可将莫财原属海域划归给你,但眼下我与旦戈撕破脸面,流放之海不再平静,这些大修如何选择,又会否再卖我面子,都是未知之数。你贸然前往,是极为危险之事。”

他抛出两个最关键的问题,一下就让季遥歌陷入沉思。天光将她shou化的眉目照得异常坚韧,似剑如戟,只不过数个呼吸的时间,她忽吐出口轻气,目光沉沉望向dong外广阔天宇,问昊光:“昊光大人,你已做出决定了,对吗?”

昊光亦随之望向屋外,温和的神色敛成帝王威压,道:“决定了。”

“好。”他没说是何决定,季遥歌却已有数,启唇一笑,“等的就是大人这句话,咱们……合作吧。”

昊光以眼神询问她,她朝dong府外行去,步履缓而坚定,道:“自古争战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在修仙界也一样,灵药法宝武器防具符箓,便是最重要的战备资源。昊光大人,前线jiāo给你,后勤我来负责,你我合作,dàng平九重天地。”

只这一句话,便叫昊光shou血为之一热,跟着她走到dong口,他才叹问:“你图什么?”

既是合作,总有所图。她费这般心力,不可能只为了一个月石澄。

“昊光大人,我记得你说过,你想带此地之妖回归万华?”得到昊光点头确认后,季遥歌才转头道,“我不图九重天地的百年之争,我图的是,万华的长远之计。”

她斜来的眼眸微挑,shou眼如láng似隼,媚妩之间蕴蓄着从未被人看透的情绪。只在这一刻,不论是昊光还是楚隐,才借着天光在她眉梢眼间读到一丝属于季遥歌的野心。

那野心,像剑锋折出的凛冽寒芒,又如针尖般,直抵心脉。

毫无疑问,她是美丽的。为人时媚骨万象,早已拥有媚惑众生的能力;为shou时shou形矫健,本就是绝代之姿。其美可谓千变万化,可不论多神秘难测,她都未将野心显露半分。

直到此刻,昊光才明白,她为何说的是合作,而不是归伏——她眼中的天地,从未曾局限在流放之海这一亩三分地内,她想的是万华。思及此,他不禁想起流华君给他的建议:“昊光,将她留在身边辅佐你,会有大用处。”如今听她所言,他方知流华君的这个建议,永远不会实现。一个合作,往后千年,他们之间都只有平等的利害关系,没有上下高低的臣服。

她想要的,远比他所想得的要多要远。他以为她为了赤秀时,她着眼冕都;他以为她打算依附冕都时,她看的却是整个流放之海;他觉得她放眼全海时,她却已经想到了万华,百年、千年、甚至于万年之远……

对季遥歌而言,直到今日她将此话出口,也才对自己所求之物有了清晰认识。在啼鱼州时懵懂的向往,从人间归来后内心模糊的轮廓,将荒岛取名赤秀时混沌的念头,终在今日化作蓬勃野心与志向。回到万华,厘清过去未来,解决仇恨,如此,她的道方无挂碍。可这话说来简单,做来却是千难万难。她这一步步走来,竟似冥冥之中有手在推动,而那无踪无形的力量,仿佛泥潭,下面是无底深渊。一个谢冷月与其手中的万仞山,其势之大就足够她头疼,又有原风晚牵涉到鬼域之事,灵海、方都、昆都的莫名联系,妖shou与蛟族的覆灭……这一切无不暗示着那股庞大力量,也许远比谢冷月乃至整个万仞山都要可怕。

以一个棋子之微力,如何颠覆整局棋盘,寻出那双执棋之手?

她需要力量,不仅是自己的,还包括其他——一个qiáng大的宗门,一群qiáng悍的妖shou,一个君王qiáng者……所有一切,能够得到的,她要争取。

如果昊光真能带着这里的妖shou走到万华,那毫无疑问,他们将是她最qiáng大的倚仗,再加上昆都对她身份的肯定,她才有与整个无相剑宗一较长短的能力。

话谈到这里,似乎已经偏离最初的问题很遥远了——季遥歌要如何进入神陨海域寻找月石澄?

在这通谈话之后,她又绕回这个问题的解决办法:安海城既已占下,则下一步,就是神陨海域。

占下整个神陨海域,切断旦戈的财力补给,控制整个流放之海的澄晶产出,这就是季遥歌的答案。既解她难处,又为昊光谋争,两全之计。

她可从来没打算亲自带人入海淘晶。

————

季遥歌与昊光二人一拍即合,短短半日的jiāo谈中就决定下一步的大方向,那么如何合作,又该怎样发展,便成为急需确定的章程。昊光亦非寻常之辈,得她一句提醒,心中已经跟着想出数条计划,二人又谈了几句,因决策之重皆涉冕都根本,他也不能立刻决断,要去寻曲漓等人另作商讨,便与季遥歌议定,半日后召集长老会诸人,在安海殿内会晤。

昊光一去,她也没再坐回玉榻休养,休养了大半个月,也不知眼下安海城是何状态,她与楚隐出了dong府,往安海城走去。经此大劫,安海城被毁去泰半,岛上的妖shou正紧锣密鼓的在劫后重建,许是妖shou比起人类来说,感情相对淡薄,季遥歌并没看到大战过后满城哀戚的景象。安海城眼下有昊光坐镇,还是十分安全的,外面的妖shou得到风声赶来不少,再加上那五位长老召来的人手,如今安海城倒比先前更加热闹。

“遥歌大人。”

“季大人。”

一路上都有妖shou向她行礼,便是不认识她的妖shou,也在窃窃私语地问身边人:“这就是那位力挽狂澜的季遥歌大人?”在得到肯定答案后,又在 “美绝shou寰”的感慨下向她问好。不过就是从羡月dong府走到城中广场几步的距离,季遥歌已经收获了无数的问安和狂热目光,就连楚隐跟在她身后,也无人敢再报以质疑目光。

“安海城一战,你声名远扬,如今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楚隐最是清楚这几天间发生的事,回答季遥歌疑问时语气里便带了几分嘲意。

季遥歌不以为意,只是摸摸脸:“是不是夸我才貌双绝?”

楚隐懒怠附和她,仍是嘲她:“那又怎样?你打算一辈子以妖shou面目示人?”

二人正抬讧,草丛簌簌一动,似有蛇群窜过,季遥歌反she性扬手挥出数道芒刃割过草丛。楚隐忙将她的手按下,含怒斥道:“你疯了吗?伤势未愈不能妄动真气。”

“不是你安排的?”季遥歌摸摸头反问他——这怕是被他历炼出y影来了。

楚隐看被自己折腾得一惊一乍的模样,不免失笑,面上难得有些温柔:“放心吧,在你伤好之前,我不会再教导你。”

季遥歌并没觉得高兴,又与他走了两步,问道:“你还没回答我,是谁帮了我?是你,是元还?还是另有其人?”

“救你的是你自己所修之功法,又何来第三者?”楚隐挑眉,越过她朝前急步。

“我听到你和另一人的对话,是不是元还回来了?”她追上去,直接问道。

“伤糊涂了吧,元还还在闭关之中,若是回来,他一身修为尽毁。别是你死前生了幻觉,怎么?想见你男人了?”楚隐bi视她,目光没半分退让心虚,“死心吧,化神到合心,没有百载闭关,他是出不来的。这一百年,只有我在。”

————

楚隐说那是她的幻觉,季遥歌并不相信,但她也没问,反正再问他也不会多吐半个字。到月高时分,昊光遣人来寻她往安海殿议事。安海殿已经基本修好,殿前上首摆了七尊莲座,昊光居中安座,五位长老落座其侧,空出他身边一张莲座,还没有主人。殿内另设不少法座,已坐了十来人,都是各岛jg英,亦或与昊光联盟的大修,曲漓与桀离二人,竟也在其间。

季遥歌才步入殿内,便已备受瞩目,她不知自己之位,寻了下首法座末尾中空处,还未落座就看到五位长老站起,昊光更是朝她伸手,目光却是直指他身侧唯一空座。

“上来吧,你的位子在这里。”

她大为诧异,却见昊光缓步走来,向她解释:“我与诸位长老经过商量,一致决定,由你出任长老会第六长老之位,兼任……”他声音沉了沉,以更加张扬的语气开口,“安海城城主。”

见她微怔,他再挑声线,带着几分鼓励,几分挑衅:“你敢接此位吗?”

满座哗然。

丹满修为的季遥歌,以弱修境界,问鼎流放之海巅峰之列。

第168章 出征

纵观全殿,能进来的妖shou境界最低也在元婴中期以上,甚至于在下首落座的十几个妖shou中,还有像曲漓、桀离这样的人物存在,殿上气声压力大得吓人,心境稍有欠缺的低修进来,怕都难以正常行走,季遥歌依旧神色自若。她并没马上点头,反略带思忖地扫过全场,除了曲漓的眼神带着善意的鼓励,桀离还是老样子的无谓不驯外,其余妖shou的目光可以说jg彩非常。

疑惑,惊诧,威慑,审视……可以说是各不相同,即便是上位的五个长老,她曾与他们患难与共过,眼下也不是完全的赞同——昊光的这个决定,可以说来得有些突然了。从他们的表现来看,让她进入长老会,是一早就商定的结果,但成为安海城城主,却是昊光与她一番深谈后的决定。

她既然承诺接下这场战事的后勤,二人又定下占领神陨海域的第二大方向,那么显而易见安海城城主这个身份,是为这两项决定而准备的。安海城本就是流放之岛的jiāo易中心,所处也是神陨岛入口处最佳位置,待到神陨海域平定,未来这里便是流放之海最大的物资集散中心,将会控制整个海域的经济命脉。

让她坐上安海城城主的位置,昊光自有私心的。她不像其他妖shou,在流放之海各有枝蔓关系,又有弱点在昊光手里攥着,二人又才定下合作,换作别人昊光未必放心,所以才力排众异扶持她上位。

她曾经有多质疑昊光的犹豫,如今就有多佩服他的果断,他做出决定后适应得很快,几乎完全撇开从前的作风,变得犀利而深沉。

面对他的扶持,季遥歌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短短几步距离,已让她想通前后所有关键,再看殿上昊光,从她第一次在冕都外见他开始,四个月时间,她见证了一个帝君的转变,那对茶青的瞳眸似乎也变得更加深邃,伸出的手是接纳认同,激励喜悦,也许还有别的情绪,她不愿深究。

行到殿前,她向他微笑:“有何不敢?”眉开眼挑,俱是飞扬的意气,又与众人行礼,自谦几句,那边昊光伸出的手仍未落下,只道:“过来。”她又往前两步,目光与他相撞,在心底叹口气,到底将手虚搁其掌。昊光却将五指收拢,亲自牵领她入座。

男人的手gān燥厚实,有些不同往昔的霸道力量,不符合昊光温润平和的作风,虽然只是三两步的时间,他收得也gān脆利落,可到底带了些男人心思,含蓄而深沉——

季遥歌如何不明白?

男女之情微妙,幽jg虽然未生,可她这么多年走来所遇钦慕爱恋者,也不知凡几,就是再蠢,从那些细枝末节的感觉中,她也该总结体味一二。当年初遇白砚,实因无心无情,后来遇白斐,从稚龄到盛年,她是无念,及至发现为时已晚,再往后,花眠、桀离、秦渺均曾表露心迹,可花眠孩童心性只是贪玩,桀离为美色所俘,秦渺亦不过随大流而行,倒都不是真心,她便未放心上。

今日的昊光,表现得有些明显,那眼神是猎者的试探,是男人含蓄的表达,青的瞳眸因此而变得灼热明亮。

季遥歌有些头疼,她并不想重蹈人间覆辙,心绪有些浮动,一眼望见人群最后的楚隐,忽然就想起元还来,才发现自己竟未将元还放在这些人之中。这么多年来,倒只有元还一人,初时因着二人皆无心无求,因欲而jiāo,原想着不会有所牵绊,这才肆意而为,结果反而牵绊最深,如今连她都谈不上,待元还的感情,是依赖感谢居多,还是真有那么点动心,毕竟幽jg已生。

也不知若他在此,见这一幕,又会作何感想反应?

场下,只有楚隐双臂环胸倚着墙,将这一切悉数望在眼中,无从看透。

“眼下局势已乱,安海城虽在我等手中,可旦戈势必不肯罢休,这安海城的防御原只凭借法阵,现在要应付旦戈已远远不够。季城主如今担此重任,不知心中可有对策?”

众人落座没多久,便有人率先向季遥歌发问,将季遥歌涣散的思绪拉回。季遥歌望向说话之人,那人五大长老其中之一的亲信,看样子是有试探之意,也想看看她的真本事。

季遥歌清清嗓,将心中浮思尽抛,不疾不徐道:“季某确有些不成熟的见解要与大家商讨,众位都是流放之海的大修,所见所知必比季某更多,季某抛砖引玉,还望几位大人不吝赐教。”场面话一句带过,她又敛容正色问道,“安海城一隅小岛,它的重要性不过因其背靠神陨海域,把着流放之海澄晶产地,及大多数矿草资源流通的命脉。按我说,与其去想如何阻止旦戈抢夺安海城,不如将眼光放得长远……”说话间她以目光询问昊光,也不知占领神陨海域之事他同他们说过没有,昊光轻轻摇头,目光中似有鼓励之意,而其他人均都露出三分兴趣神色,季遥歌心里有数,便续言道,“集长老会之力把神陨海域一并占下,扼住流放之海的咽喉,以攻为守,截断旦戈后援。”

此语一出,四座哗变。

有人面露思忖,有人眼现惊色,也有人满目激动,倒是投入十二分心思参加以这场商讨中来。季遥歌给出的决策,虽是与昊光提前商议过的可行之策,但昊光并没泄露给外人,眼下让她说出来,也存着让她立威之意,她如何不懂?故而亦回报以同等心意,在这大方向之下,又罗列出几大可行章程,都是她在与昊光分开后想出来的,是以说到后面,就连昊光都听得双眼放光,更遑论他人。

季遥歌侃侃而谈,从流放之海的局势分析到神陨海域与安海城的关系,最后方提出对策,由冕都牵头,五大长老各自出力,组建联盟,共同将神陨海域占下,再负起安海城防御之责。将来神陨海域产出之物归联盟所有,五位长老皆可分利。而未来谁要在海域淘晶,也必先经过联盟。除了打击旦戈外,又有丰厚利益,五位长老哪有拒绝之意,巴不得能多出一分力,也好多分一杯羹。

反对者自然也有,唇枪舌战一番也都败下阵来。这场会晤,直到第二日日暮方散,竟持续了将近一天一夜时间,除了大方向外,个中章程已商议出五成,余事摊派各人头上自动处理。

待众人散去后,季遥歌仍留在殿内,与昊光、曲漓等人开起小会,商讨的是赤秀与冕都间的合作。一是人手,二是物资。最终决定由冕都向赤秀输送妖shou,既缓冕都之急,又解赤秀之急,再由曲漓负责物资缺口,又定下日后传递方式……如此种种,无法一一详言。

这小会又开到第三日天明,季遥歌才被放去休息。

只这三天时间,她已体会到劳心劳神的滋味,体力虽好,可jg神到底有些不支了。一出大殿,她脑袋就被阳光照得发晕,倒被身边的桀离取笑。

“桀离大哥,你真的不走了?”季遥歌对他的留下,是有些惊诧的。

桀离这样向往自由的大修,如今却愿意留在安海城帮她,这并不是为了她,而是因为昊光。

“不走了,留在这里陪你,不好?”桀离挑眼浮道,见她不信,才说了心里话,“以前不留,是嫌他磨叽,现在他下定决心,我少不得要助他一臂之力。”

说来也怪,桀离待她,初时不过为色所迷,到后来添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那点男女迷思倒又淡去,只剩些言话打趣,二人如今,反像朋友。

————

大事已定,季遥歌安心在dong府内运功疗伤,岛上事务自有人替她奔忙。昊光在安海城逗留一个月后回了冕都,季遥歌并未跟去,仍留在安海城主持大局,斡旋于各方势力中。又半月,曲漓已将拟定迁往赤秀的人送来,季遥歌便又请卫极率部众护送这些部族与所得澄晶一并前往赤秀,再带话花眠,将他请到安海城中。

为免再发生旦戈突袭,而援救不及时的情况发生,季遥歌提议在各大要岛兴修传送符阵,此提议得到认可,便需花眠出力绘符筑阵,他虽不比元还,可对此道亦有小成,区区传送符阵不在话下。加之莫财那里关于月石澄的消息已有进展,季遥歌怀疑有矿脉藏在海下,也需花眠这个中好手前往查探,思来想去,便将他从赤秀岛叫回。

这十多年过去,几番惊变,花眠早已不是昔年浮躁的少年公子,沉稳间犹带旧日风流,又言语幽默,若在万华,怕也要招惹无数桃花。他自己倒是收心,不轻易招惹是非,就爱逗弄老实木讷的胡小六,每每要将人气得眼眶发红,才又伏低做小给人道歉——季遥歌都看在眼中,有心想说些什么,却也找不到合适机会,她自己也是百事缠身,一来二去,便拖到各路妖shou齐聚安海城。

出了这一年的冬天,五大长老的部众并冕都人马已集结妥当,大军浩浩dàngdàng如沉云落在安海城外的海域上。昊光再回安海城,披一身戎甲,站在安海城与季遥歌道别。

海风扬起昊光身后长辫,他目光灼灼bi视季遥歌,所有难言之语,都化眸中一捧温柔,和着眉间风发的意气,似骄阳光空。

“等我归来,神陨海大定,再驮你去那里看风波万里。”

“昊光大人必能得胜归来,遥歌拭目以待。”季遥歌吟吟笑回。

他想起那日她所言——他主前线,她主后方。一前一后,如日月jiāo辉,心中忽生激情,开口便道:“你就不能喊我一声,昊光哥哥?”

季遥歌微滞,并不言语,昊光自己也有些发烫,耳根悄悄便红了,也不等她回答,转身飞起,于半空嘶吼一声,如擂鼓般震彻四海。他只深望她一眼,便带妖军浩dàng而去。

又半年,冕都随船送来一人。

却是流华君将高八斗还给了季遥歌。

第169章 玄寰

高八斗之事,季遥歌本欲亲自前往冕都再与流华君一谈,后来因安海城百务缠身,她抽不开身,便和昊光提了一嘴,不想事隔半年,流华君竟真把人给送回来了。不过流华君将高八斗扣在身边,原来也只是作为再见季遥歌的筹码,如果季遥歌已然同意与冕都合作,甚至在昊光的决定里还起了很大的作用,虽然没按流华君所期望的发展,但到底最终目的是实现了,所以在昊光出征半年后,流华君就将高八斗放了回来。

这还是季遥歌闭关后十八年间,首次再见高八斗。大概是被流华君折磨得够呛,高八斗看起来就像蔫掉的茄子,已经不再少年的脸庞棱角分明,挂着几缕郁郁之色,看谁都是一副怨气十足的神色,以至于季遥歌一进给他安排的dong府,便忍不住笑了。

“你这是被狐狸吸gān了jg气?”

高八斗蜷在dong内的玉榻上,身上穿的是绣了白樱的墨绿长褂,长发半绾,忽略他面上那深沉的不虞之色,这虫子竟也出落得超尘脱俗起来——看这装束,当是流华君的审美癖好无疑,倒是又仙又美,不由让人往某些方向想去。

“滚!”高八斗当即变脸,随手抓起榻脚的香炉砸过去。

季遥歌侧身避开,看着炉灰洒了满地,一股香雾弥漫出来,她走上前去,凑近打量他,仍是笑的:“你气什么?莫不是让我猜中了?都道流华君美艳无双,千娇百媚,府中豢养不少男宠,y阳采/补,双/修合和,可谓神仙日子。”

她这一说,倒戳中高八斗痛处。关于流华君之事,季遥歌也略有耳闻,这还是桀离悄悄说给她听的。流华君修的可是实打实的媚术,府内收留许多身qiáng体健又貌美的男修,过着如同帝王的日子,坐拥后宫三千。便以桀离之能,也着过流华的道,那时初见他对流华惊为天人,也不管对方来历手段便穷追猛打,结果被流华反手一迷,差点就陷在她的媚窟里出不来,是以从那以后,桀离对流华君避而不见,怕得要命。高八斗落到她手里,又能讨着什么好处?毕竟以他的长相来说,也算俊美了。

不过这倒是她多想了,高八斗人模人样时虽然长得不错,但往流华君的男宠群里一丢还真不算什么。流华君豢养的男宠那是各有千秋,有半shou形态轮廓深邃的,也有全人形态眉目绝色的,高八斗虽俊却也不算特别,再加上有季遥歌这层关系在,流华君并没向他下手。但就算如此,也不代表高八斗一点折磨没受,否则他不会穿成这样回来。

流华君虽没将他纳入男宠行列,却也将他打扮得赏心悦目,然后放在府里做个跟进跟出的小倌,捧个酒端个香什么的——这就苦了高八斗,做杂役倒也罢了,可那流华每每与男宠欢好时,就要让他在幔帐外服侍。再怎样他也是有点道行的雄虫,化为人形后就有了人的欲/望,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撩拨?看着幔帐中巫山/云/雨的影,耳边吟/哦碎音,偏偏看得听得却要不到,日子一久,简直要他老命。

他心气高,原也自负,结果却不入流华法眼,被她视作杂役,这本就折他傲气,可要真去做流华的入幕之宾,又是他极为不齿之事,再加上不得纾解的欲、望,一来二去,这矛盾就化作怨念。可要怨,他也只能怨自己空有境界,没有修为,被流华生生拘在府中这么久。

这些心事,高八斗当然不会同季遥歌去说,当即沉脸,y恻恻开口:“看来你并不想知道我进她府内找到何物,也罢,倒是我多事。”说着就闭紧眼,

季遥歌知道他这矫情的脾气,有时就要哄着,便道:“咱两也十多年没见,一见面还真就恼上了?别气啦,怨我说错话,给你陪个不是。”他仍爱搭不理地闭着眼,她好话又说了一箩筐,人家还是无动于衷,终于把季遥歌也bi急,冷哼一声站起道:“不说算了。”正要走人,高八斗这才有了动静,扔出叠拓片飞到季遥歌面前。

“这是何物?”季遥歌接下拓片放展开。拓片每张都约一个半人高的石碑大小,和幻鲸舵舱中的石碑有些像,应该分了正反两面,正面刻着无人识得的古字,反面则是复杂的图案。

她知道高八斗进这九重天地,为的是这里所藏古碑,因这九重天地乃是上古神秘所在,其间落有不少上古遗留下的碑石,蕴蓄着qiáng大灵元,对他来说是极好的食物,所以十八年前她将他放出,任他离开赤秀寻找石碑。但总不至于高八斗冒那么大风险溜进流华君dong府,就为吸食一块石碑的灵元吧?这和他谨慎胆小的作风并不相符。

嘴里虽然问着,她却不由想到幻鲸内残缺的海图,眉头轻蹙,那边高八斗又开了口:“古书《域经》有载,世祖造物,借黑油煮海蒸天,驱散九天瘴气,方令日月之辉jiāo替光耀万华。黑油威力无穷,世祖恐为恶人所图,故令天工巧匠凿丹炉异域收纳,上下九重天地为梯,驯妖shou千数为护,故成丹炉流海。”

黑油?

季遥歌闻所未闻,心中疑惑不免又多一重——按高八斗所言,这流放之海就是丹炉流海,可世祖造这炉海,应在万万年之前便成,若古碑是世祖所留,也该是万万年前之物,可幻鲸内有裴不回的探索字迹,他与花家祖宗皆是万年前的人物,又如何撞到一块去?

“你没听过黑油也不奇怪,这世上知道黑油的人原就不多。此物未能传世,向来被视作禁物,但在炼器者眼中,此物却是集天地jg华所成之物,既便是落到凡人手中,若是使用得当,也有毁天灭地之能。”高八斗坐直身体,缓缓而言,目光落在那拓片之上,先前郁色一扫而空,“比起世祖幽瞳,此物才是丹炉流海真正的秘宝。世祖虽将此物封在炉海,却又不愿如此神物永为埋没,故还留有寻找法门,这些碑石便是法门。按《域经》所载,碑石共有十块,流落在炉海各岛,幻鲸上已有五块,应是前人曾进过此地,也想探寻黑油,可惜未能成功,所以留下幻鲸与天地钥匙,希望后人能够继续。”

季遥歌攥紧这叠拓片,想起昊光曾说过的流放之海真正的秘密——也许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这海里藏着什么。青江狐王带着狐族与天禄费尽千辛万苦进入此地,也许……并非只是逃命那么简单。

可是这一切……

她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高八斗,什么也没说。

高八斗这会倒像换了个人般,懒懒倚在榻上,墨青的长褂浅青的樱花,流淌出一缕神秘飘逸的气息,他的眉眼便渐渐陌生起来。

“黑油是炼器者梦寐以求的东西,而三星挂月阁又以奇技y巧的能人术士居多,你若得此物,便可掌握三星挂月阁七成人脉,就算入驻主阁,也无困难。”他说的话像天方夜谭一样,“至于我……我想回三星挂月阁的书楼。那里的灵元,才是取之不尽之地。”

这么解释,倒也说得过去他千方百计拖着她进入炉海,又不惜以身犯险寻找石碑的缘由,只不过季遥歌心中已有怀疑,对他的话并没全信。一人一虫自六百年前便培养出的那丝信任与默契,到这里已被消磨大半。

“你当初为何不对我直言,只以世祖幽瞳瞒我?”

“不入此地,我亦不能确定《域经》所载真假,倒是狐族之事,在万华志中确有记载,以世祖幽瞳,可通秘境,我原想入内查实后再与你明言,不想一拖就拖了这么久。”高八斗目光毫无闪避,直视季遥歌。

季遥歌摩挲着拓片,眼中看不出情绪,只剩清冷流光:“你又是如何到三星挂月阁的天书楼里?”

这是要一探到底的意思了,也是十八年前那番被打断的jiāo谈的延续。高八斗垂目回忆片刻,才回答她:“当初我为萧无珩所擒,身陷冥沙海,难以脱身,在他手下呆过一段时日,直到萧无珩为了取得三星挂月阁的星士资格,进献了一份《鬼域密录》给三星挂月阁,我这才借着躲在书中之机,逃出冥沙海,被送进三星月阁的书楼。”说着他又有些羞愧神色,“说来惭愧,当年修为不足,才在书海里呆了三日就被人发现,只能匆匆逃离,那里的书也只阅过几本,这《域经》便是其中之一。这些年,我是做梦都想回到那里去……”

他一时又露神往之色,季遥歌冷语敲醒他的美梦:“怎么?萧无珩也是三星挂月阁的星士?”

“我不知道他有没被选为星士,不过三星挂月阁行事历来神秘莫测,亦正亦邪,所收成员无分正邪,若萧无珩真有本事,就算是鬼域的人,也照收不误。”高八斗给自己调整了合适的坐姿。

“你对三星挂月阁的了解有多少?可知阁主是何人?”季遥歌直言不讳。

三星挂月阁的成员组成,她听元还提过,三星一月,副阁两位,阁主一位,这位阁主,是最最神秘之人。

高八斗思忖着摇头:“阁主何人我是不知,不过我到三星挂月阁时,倒正好遇见阁中出了大乱,若非如此,也不会给我机会在书楼内滞留三日。”

“什么大乱?”

“三星挂月阁当时的两位副阁主,一死一叛,闹得整个三星挂月阁差点分崩离析。”高八斗一边说,一边见她面露聆听之色,便继续道,“这两位副阁主,一男一女,女修名作幽篁,男修则号玄寰,皆是返虚大能,尤其这位玄寰上仙,传言乃是天资奇绝之人,其能足可与阁主一拼。只不知当时出了何故,幽篁身死,之后玄寰突然盗取书楼重宝,叛出三星挂月阁,至于他到底偷盗何物,后来有没被抓着,是生是死,我就不知了。”

他说完这许多话,挑了眉似笑非笑看季遥歌:“我所知晓的就这些,通通都告诉你了,你还想问什么,我怕也答不上来。你要对三星挂月这么好奇,倒不如按我说的,以黑油为名,入三星挂月阁,也许能查到你想知道的东西。”

季遥歌还真没想过,三星挂月阁会涉及鬼域,这水看来是深不见底,一时也无话可说,二人正沉默着,外头忽然传来欣喜声音。

胡小六喘着气跑来,掩不住满目喜色:“季……季姐姐,快出去看看,神陨岛有船归来,阿眠寻得澄晶矿脉,挖了块山一样的澄晶运回来。”

季遥歌嚯地站起,再也顾不上三星挂月阁之事。

第170章 百载

昊光出征已有半年时间,许是没有人料到他动作如此之快,安海城还没攻下多久马上就在神陨岛海域开始一轮雷厉风行的清扫,再加上又联合了五大长老,这番攻击迅猛而利落,旦戈的妖军在神陨岛海域被打得措手不及,不过几轮jiāo战就已退出神陨海域。其余妖shou见势,要么退出,要么签定契约,再有qiáng横些的妖shou,一番猛战之下也都败退逃散——昊光这回是铁了心要收伏清理炉海妖shou,仁慈之上是铁腕手段,不到半年,神陨岛海域已占下十之七、八。

季遥歌作为安海城城主,如今负责的事极其繁多,其中也包括与神陨岛退出的妖shou接洽——是战是和,是依附还是合作,就靠她从中斡旋。如此一来,她对炉海的了解持续加深,人脉逐步拓展,就这半年时间,已经掌握炉海大半妖shou实力,各种措施章程一项接着一项颁布,从安海城到冕都再到赤秀,及至其他诸岛,都被渐渐盘活。最初因她境界而有所质疑的妖shou,声音渐渐也小了下去,毕竟几个岛的运作,如今都系在她一人手里,那是任凭境界再高的妖shou,也没办法完成的事。

花眠是三个月前出发前往神陨海域的,就跟在昊光大军的屁、股后面,带着莫财的亲信奔赴挖出月石澄的海域,期间一直没有音信传回,今日却突然运回这一船山似的澄晶,倒给她一个大惊喜。

季遥歌飞掠到幻鲸上时,那块巨大的澄晶正被一块油绿的布蒙着,布上绘着法纹,是用来阻绝灵气,如此一样,晶石的灵气不会外散,便也不打眼,所以并没引起太大轰动,否则以眼前这块晶石的体积来看,怕是整个炉海都要炸了。

花眠站在澄晶一侧,原正同曲漓说话,瞧见她带着胡小六上来,便冲二人抛了个飞眼,曲漓也笑着过来,还没等她开口就道:“昊光大人jiāo代了,这块晶石是花兄弟寻获的,就jiāo给你们处置,不必归入安海城所得。”

季遥歌笑着道谢,心中大定——晶石越大,储灵能力越qiáng,可不是单纯按体积来增加,这样一块晶石,已经足够支撑赤秀岛大阵百年有余,她心中大石落地,也能心无旁鹜地做别的事情了。

那厢花眠已经掀开符布一角,磅礴的灵气顿时如泉水流泄,让站在四周的人元神都为之一振,他得意地搂起胡小六的肩,扬眉道:“哥哥厉害吧!”胡小六人小,被花眠胳膊压得很是沉重,便一把甩开他的手,冷着脸刚要骂,就听花眠“唉哟”一声。胡小六目光就是一紧,跟着就发现花眠有些不对劲,忙道:“你受伤了?”

花眠呲牙咧嘴嚎了两声,没客气地将手臂压到她肩头,可怜道:“是啊,扶着我点,老弟。”说话间就将半身重量都压在胡小六肩上,她好脾气也没生气,反而很是紧张:“伤哪了?”花眠“嘿嘿”一笑,指指舵舱:“扶我进去歇歇。”又朝季遥歌丢了个眼神。

季遥歌知道这是有话要私下和她说,便向曲漓告个罪,跟着花眠进舱,一路上都听花眠浮夸地喊疼,惹得胡小六是又急又气,连声问他。季遥歌在后面边看边摇头,跟进舵舱内。这舵舱因被花眠占据很长时间,里边堆满他的私人物件,像他的dong府一般,凌乱而充满家居气。胡小六扶着花眠在舱内的shou皮褥上坐下,拉起他的手就要看伤。花眠的伤在后背,上衣一除,就见四道纵向的伤口,由腰至肩,其中一道尤其深邃,即便已经结痂也显得狰狞。季遥歌眉头大蹙,还没问他,便听胡小六倒抽冷气,眼圈刹时就红了,花眠只好又哄人:“别别,你别哭呀,我这伤没事,已经好了……唉哟我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比女人还容易哭……”这又是哄又是怼的,把胡小六的眼泪给硬生生憋了回去。

“怎么伤的?”季遥歌问他。那伤伤口并不平整,不像是刀剑亦或利爪所伤。

花眠动动嘴皮子,刚想开口,忽然又拍拍胡小六的手,道:“我没事,船上还有些别的货,你出去找人把东西卸了。”胡小六却连头也没抬,手里也不知几时翻出瓶灵药来:“我给你再上层药吧。”

“不用了。”花眠轻轻拂开她的手,“你先出去吧。”语气淡淡的,听得胡小六一怔,抬眼望见他稍显凝重的笑眼,似乎意识到什么,她咬着唇站起,顿了顿,只将手里的灵药用力掷到他怀里,转身便跑出舱房。

“她怎么了?”花眠倒被她闹得莫名其妙。

“你不相信她?”季遥歌叹口气,倚着墙根坐下。

花眠耸耸肩,摩挲手里犹带余温的玉瓶,不以为然道:“她是流华君的孙子,还曾经把咱们的事向她祖母说得底儿掉,要我怎么信她?”话虽如此,可思及刚才胡小六气恼而去的模样,他也有些不是滋味,只是到底经历许多事,他也不是从前那个胸无城腑的公子哥了。在这鬼地方他们三人一无根基,二无族群,自然要万事小心。

季遥歌微垂眸,目光从那玉瓶上一掠而过,复又抬头:“说吧,你这伤怎么回事,又发现了什么,还要这般瞒着人?”

“我顺着莫财发掘月石澄的地方摸了下去,发现了一处十分巨大的澄晶矿脉,就藏在深海之下。那个水深,寻常妖shou无法潜下,加之四周漆黑凶险,也就我下去探了探。”他说着摇摇头,“没底。”

炉海的妖shou自然天生擅水,能游能潜不在话下,但是潜的深度却因人而异。海不同于江湖,其深骇人,越往下,水的压力就越qiáng,十丈犹可,百丈也许尚能撑,可千丈以上呢?那便非妖力所能企及,就算以昊光之能,到五百丈恐怕也已是极限。

那下面根本无人探过,花眠能去,是因他有家族重宝可用,然而就是这样也探不到底。

季遥歌没开口,蛟善水,若她还能化出金蛟真身,这海下她也许能闯上一闯,现在嘛……

“我只探到五百丈,就已不能再往下了。那晶矿群生得硕大,往上似乎直通神陨岛。常言道冰山一角,说的是肉眼见到的冰山虽巨,可对比往海下生长的冰山,也只是其真实面目的九牛一毛。我怀疑神陨岛就是这个情况。海面的飓风到了海下五百丈左右,影响变小,而岛根也外扩,所以能够靠近。”花眠详细解释起来,为免她听不明白,还画了张图纸说明。

季遥歌看他的图纸,海下岛的大小,怕有海面上的数十倍之广。

“我这伤是在切割晶石时遇到乱流,被矿晶棱角刮伤,这海底神陨岛外围,似乎都覆着这种晶矿。”花眠对自己的伤倒是轻描淡写。

听完他的话,季遥歌一时陷入沉思,二人无话,待她理个头绪出来,方问道:“阿眠,你出身铸剑世家,于炼器一道也颇有心得,可听过或看过关于‘黑油’的记载?”

花眠蹙眉想了想,摇头。季遥歌思忖:“连你都没有吗?”

“家族藏书虽多,但有些也不是我眼下身份能够查阅的。要是元世叔在就好了,也许他能回答你这个问题。”花眠叹了声,又问她,“你怎么突然问起‘黑油’?”

季遥歌想了想,遂将黑油来历与威能说予他听,只掐去与高八斗谈话细节,花眠听得瞠目结舌。

她却又问起另一事:“阿眠,我们花家在万华盘根万年,族中出过不少jg通铸炼的天才,为何从没听说你们家有人加入三星挂月阁?”

以花家在铸剑方面的成就,三星挂月阁不可能没给花家人下邀,但他们家宁可与三星挂月阁的一星阁士冯千里套近乎,自己却从没在阁中挂名,也是奇怪。

花眠闻言唇一抿,露个不好说的表情,片刻后一拍大腿:“罢了,你都成我家祖宗的朋友,也没啥可瞒你的。这是我家祖训,就是我那位祖宗传下来的秘训,举凡花家嫡系,若有能力得到花家铸炼秘传者,都需发誓有生之年不得加入三星挂月阁,若违此誓,阖族诛之,灭元神焚魂魄。”

“……”季遥歌一听便倒抽口气。

“我爹倒也收到过三星挂月阁的邀请,碍于祖训已经推拒。不过祖训归祖训,家族也得生存,三星挂月阁如今已经延揽万华众多杂家,其实万华很多物资,都收拢在三星挂月掌握中,我们家还想在万华立足,保万年基业不散,势必要同他们打jiāo道,所以才与冯千里jiāo好。”花眠又是无可奈何解释一句。

“那你可知三星挂月阁的成员情况?”

“这我哪能知道,他们的成员复杂,顶多也就我爹认识几个朋友,不过一星二星阁士,离他们的核心还远。”花眠摊摊手。

“那……你听没听过,幽篁与玄寰之名?”季遥歌继续问他。

花眠这回却没直接摇头,倒垂眼深思一番,才不大确定地开口:“这两位,已经不在了吧?都是近三千年前的人物,在炼器界那是名头响亮非常的。那位幽篁仙子最擅符箓法阵,曾是万华数一数二的阵法宗师,如今万华还留有不少她所设的法阵,我有幸见识过一次,那叫一个jg绝。至于玄寰上仙,这位更是风头无双,是杂家中的杂家,已隐有炼器魁首之名,是自裴不回上仙飞升后出现的天纵之才,被喻为裴仙第二。说来他也曾经是我仰慕之人,不过呢……我现在有元世叔了。”在他眼里,元还已经是无所不能的存在了。

已经消失近三千年的人,再怎么惊才绝艳,名字也湮灭于浩浩时空中,便是如裴不回、玄寰这般人物,若不是花家涉猎器道,也不可能记得他们名号过往。

“他们不在了?飞升?”季遥歌露出鲜有的好奇。

“三千年前,我爹都还是孩子呢,这么远的事……”花眠拍着脑门苦恼回忆,眼睛忽然一亮,“啊,倒是曾听我祖父惋惜过这二人才气,提到过一点旧事,好像是二人入秘境驭shou,不想凶shou修为奇绝,以致幽篁身死,玄寰重伤,后来便泯于人前,再未有半点消息传出,是死是活均无人得知。”

这么久远的事,打听起来很是费劲,与此年岁相当的修士,都不是季遥歌现在能遇见的,她眼见问得差不多,再深入的问题花眠怕也和高八斗一样,都不知晓,便又扯开话题,暗暗道:“阿眠,有件事jiāo代给你,你务必亲自处理,不可假手他人。”

听她说得郑重,花眠不禁坐直身体。

“海下神陨岛的岛形,帮我查探清楚,看看有没路可以从海下入岛,我怀疑黑油藏匿其间。”

————

与高八斗和花眠的两番对话,勾出季遥歌无限疑问,千头万绪又杂乱无章,一时无解,也只能敏锐地捕捉到其中最关键的所在——三星挂月阁。这个从她在灵海时就如鬼影般跟在后面的名字,到如今是越来越清晰了。

但眼下她在炉海内,万华的事难以顾及,纵有千般猜测,也只能暂抛脑后,她得先了结炉海之争。如此一想,她脑中又再度清明,从鲸船飞上安海城,要去安排他事。海风灼烈,她目光一转,却见胡小六站在岛边的礁岩上,对着鲸船怔怔出神,俊美的脸庞被夕镀出几分妩媚,倒有点流华君的风华了,想来若是女装,怕也是颠倒众生的模样。

“你别看阿眠瞧着灵泛,实则也是个一根筋通到底的人,恐怕到现在他还把你当成兄弟看待,没往别处想。”

季遥歌的声音拉回胡小六的思绪,她睁着澄澈的眼眸望来,眼底是流华君不会拥有的稚纯,很快的,她听明白季遥歌的言外之意,脸色顿时泛红。

掐指算算,胡小六跟着他们也有十八年时间,其间在岛上与花眠共处的时间可能比和其他人都要多。花眠那人犹带赤子之心,像个大孩子,与他一块很是轻松惬意,要俘获一个少女的心是轻而易举的事,何况这十八年间无数朝夕相对的日子。

“我……”胡小六讷讷几声,想掩饰,可在季遥歌通透的目光却又无从遮掩,脸越发红了。

季遥歌作此言却不是打算成全她,这原是要点醒她的开场白——她与花眠之间,怕是千难万难。胡小六身为流华君的嫡孙女,看流华君的意思,将来少不得要她接下狐族复兴之责。而昆都花家本就反对与shou族联姻,花蓁就是例子,她一个女子要与慈莲成婚尚且被逐出家族,何况花眠是昆都嫡子,且不说未来昆都会不会jiāo到他手中,哪怕他只是个寻常子弟,这婚事也不被允许,更遑论他可能要接下昆都,他又何来抛族弃亲的勇气?

这些话到了嘴边,季遥歌却又咽下。胡小六目光盈盈,如这海上洒了橘夕的鳞光,动人非常。一个女人一生,怕只有这么一次懵懂的情动,往后便越发清醒,就像在万仞山时的她,也曾经如此懵懂美好吧。

忽然而起的心软,让她不忍泼下这捧冷水,便又沉默当下,只琢磨起别的事来。

海风却倏尔转烈,裹挟着一阵杀气汹涌而至,季遥歌猛地收神,将胡小六往身后一拉,奉曦出鞘。

平静的海面波làng骤起,礁石四周突然没了人迹,只远处一点寒芒瞄准季遥歌——有人要杀她。

此人元婴期的道行,比她要高出一阶,算不上厉害,安海城的防御今时不同往日,这人又是如何悄无声息地杀来,季遥歌心中疑窦丛生,却也不及细想,因为那厢已发动攻击。

哗——

海làng滔天而掀,礁石一阵震动,碎落的làng花都化作无数冰棱,劈头盖脸袭向季遥歌。季遥歌已经休养了半年多,伤势已愈,筋骨犹胜当年,此番斗法,她忽觉行动比先前更为灵活,也不知是不是疗伤功诀的缘故。

奉曦剑劈散一道火墙,电光从火墙中穿透,bi得对面那妖shou现出身形,季遥歌欺身而上,眼中几缕幽光jiāo错,正要行媚骨诀,耳畔忽传来沉厚声音。

“不许用媚诀。”

她以神识展望,却见楚隐坐在巨蝠背上,远远观战。不消说,这场斗法是他安排的。她的伤势已愈,他的历炼又开始了——这次更直接,不再驱虫蚁对付她了,换成真正的妖shou。

轰隆!

礁石炸起,季遥歌随着那妖shou一同落入海中,海水搅如沸汤。这战从天亮打到天黑,从岸上打到海中,又从海中打到天空。奉曦剑划出无数火光密织成网,将对手困在火网之中,遥望而去,安海城的海面上,一片火色纵横。季遥歌气促血沸,掠到楚隐身边,只将奉曦剑一横,待要发作,却听他慢悠悠开口。

“这是战俘。我与他们作了约定,只要有人能战胜你,就放他自由,如果战败,他们则要与你定血契,奉你为主。你不是嫌手下无人可用,我这给你送人来了?能不能收伏,就看你本事。”

一句话,说得季遥歌无言以对。

蛛皇血契,那是以魂魄为约的死契,契者生死不可叛主。

这楚隐,可能是生来克她的。

日子便在这日复一日的繁忙,与似乎没有尽头的历炼中流逝。再激烈的人生,也并非时时都有波澜起伏的惊险,抛开这日日进行的考校,岁月大抵还是琐碎且平静……

百载时光,晃眼便逝。

第171章 告白

百载光荫,于大修而言,虽不过沧海一粟,可季遥歌自己却从未想过,会困在丹炉流海长达百余载时光。

但不论如何,今时已不同往日,一百多年的时间,能够改变很多东西。

比如地位。

如今的流放之海,论及妖shou实力排位,多少人都要在昊光与旦戈之后,再加一个季遥歌。前两位那是实至名归的大修qiáng妖,可季遥歌却只是境界仍在丹满徘徊的低修,这其中境界差距,隔着不止一个流放之海。然而,季遥歌就是以这样的境界,在这百年间一步一步走到炉海巅峰,位列众妖的第三把jiāo椅。别说海上小妖,哪怕境界高过她的散修,长老会的长老,其余岛屿的大能,在她面前,怕也很难开口说个“不”字。

而这一切,全因为这百年间丹炉流海局势的变化。

一百年时间,虽谈不上沧海桑田,可丹炉流海的巨变,却也称得上日新月异。

首当其冲就是安海城,因是流放之海物资集散jiāo易中心,此地繁华可见一斑。自从昊光与长老会联名占下安海城并垄断神陨海域,再指派季遥歌出任城主之后,这地方就成了流放之海最富庶的岛屿:全岛重建,改头换面,那残旧的城门已被高耸近天的珊瑚树拱门所取代,城池范围扩大到七成岛屿,城中兴建拍卖牙行流云楼、jiāo易市集蓄云集、安海联盟事务处飞云阁等等——如今已经没有长老会一说,由安海盟取代。安海盟为以昊光为首的妖shou联盟,拥有神陨海域的霸海权,控制着炉海七成的海线运输。为此,安海城还填海造岛,将岛屿扩充三成,又修建三处口岸,供各岛船只停泊卸货。岛中防御也已增qiáng数十倍,不止有法阵护岛,还有妖军陆空海巡逻护卫,各处架设的机关暗哨也多如牛毛。

但提到防御,安海城却又比不上冕都与赤秀宗。冕都自不必说,百年前自从解决人满为患的危机之后,岛屿实力噌噌上涨,不论战力还是防御力,都是炉海之最。赤秀宗作为后起之秀,这百年间已是仰头追上,成为炉海当仁不让的炼器第一都,其产出的武器防具灵药法宝等物,占据整个炉海七成战备物资,又有船只在神陨海域掘晶,早已富得流油。赤秀岛内收容妖shou数百,自建妖军护岛,法阵长年不衰,机关傀儡暗哨等等尤胜安海城与冕都两岛,是以赤秀虽不涉争战,可在防御上却滴水不漏,固若金汤。

其他岛屿也都有各自不同的成长,只是不及这三处,便略过不提。

而这些改变,皆因季遥歌而起——这长达百年的变革,她在其中功不可没。

当然,与变革共存的,是百年都不曾消弥的战火。流放之海的战乱,也是在三十年前,才开始逐步平静——旦戈与昊光斗了近百年,在最后一战中遇伏重伤大败,被迫退至流放之海北隅一角疗伤,实力大减,被压制在角落不得出,这才换得流放之海妖shou喘息之机与诸岛的发展。

只是旦戈虽藏匿蛰伏,暗中破坏却也时有发生,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窥探的毒蛇,随时会伺机反扑,而在这一天到来之前,安海城的妖shou们必需做好万全准备。

————

时至今日,季遥歌在安海城已成为财富、美貌与权力的代名词,若以君王比作昊光,那她便是不折不扣的宰相亦或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于有时昊光还要听她的。

什么炉海第一富,炉海第一美,安海盟商首……随随便便一个光环,就能砸晕人。

她的地位之高,对比境界之低,怕也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可对于季遥歌来说,这个地方却是她失败的尝试——她曾试图将流放之海的妖shou束之以国,只可惜妖shou到底不比凡人,他们更加自我,也追逐qiáng大,除了血统之外永远没有一种力量能够让妖shou永远忠诚,所谓国家对现阶段还未完全开化的他们来说,只不过是没有意义的字眼,于是她退而求其次,这才有了安海盟的兴起。

以利益与力量为双重驱压,将他们紧紧捆在一起。

说来她如今成就,也要得益于人间那两百年的历炼。从烽火走到太平盛世,她方明白,修行,也不一定就是一个人的旅途,可能也是很多人的行走脚步。漫长岁月中,那些人不可避免在她心上留下烙印。

也许再过几百年、几千年,这里会形成一个国度,但她应该不会留下继续主导这一切的发生。

————

哗——

海làng分劈,一道矫健的身影自làng花间跃上悬崖。朝阳晨曦将那道身影点缀成安海城每日必有的绝色风景,许多妖shou都会在这个时辰到临海的悬岩上抢占一个最好的观景位置,远眺这道属于安海城的特殊风景——季遥歌大人的shou影,然后回味一番,再彼此散去。

但这个在他人眼中迷人的风景本身,却并不高兴。每日晨间练习,是楚隐给她准备的必修功课,但今天季遥歌脸色臭得很,从海里跳出来后就急步往自己dong府走去,绷紧的神色让跟在身后的六名妖shou都为之一凛。

季遥歌心情要是不好,他们的日子就不太好过。

若仔细看去,这些作为扈从的妖shou,每一个的境界都在元婴之上,皆高出季遥歌不少,可眼中却无一丝不服,皆老老实实跟在她身后。再多看两眼,不难发现,这些妖shou眉间皆有一点朱红——蛛皇的血契,一旦签定,便与契主生死共同。

这些妖shou,便是这百年间,楚隐给季遥歌的历练礼物,除了眼前这一批,另还有十四名妖shou奉其为主,她拨出六名跟着楚隐。

所以,季遥歌的实力并不弱,有这二十个元婴以上的妖shou存在,哪怕是化神期的大能者,也不能将她怎样,更何况,她本身的能耐,以同境界来说已经是让人恐惧的qiáng悍存在了。而这么些年下来,凭她的作为,在炉海早就树立不少死敌,个个都想置她死地,明里暗里的刺杀,她不知遇过多少场,再加上楚隐安排的功课,当真是生死历炼。

百年锤打,淬炼出她一身钢骨与近乎凶shou的敏锐五感。就连脾气,也多少带上几分妖shou的野蛮作风。

“楚隐!”走了一段距离,她才在楚隐面前停下,看着对方平静的脸庞怒道,“昨日已同你说过,我今日要务缠事,不能分神,你就不能让我歇上一天?”

一百一十六年,她这历练,几乎不曾断过,白日应付岛务,晚上应付楚隐,就算她是神仙,那也要喘口气。

楚隐离她三步之遥,仍是矜贵的神情,高高在上的目光,唇边挂着不为所动的笑,像长辈,像师父,也像坏心的朋友。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罢了。”他语气淡如水,满脸不计较的表情,倒把季遥歌衬得像个无理取闹的人。

季遥歌是有些疲倦的,前日刚经历一场刺杀,昨日为岛上安防的事又与人彻夜商议,正是jg力匮乏的时刻,原想能从他那时讨要一刻松闲,不想这人铁石心肠,竟半点不肯放松。二人相识也有一百多年,除却最初她在安海城为救他重伤时,他曾露过些许温柔外,后来便再无一点软化迹象。

这只,该死的,真蜘蛛!

似乎读懂她眼里咒骂,他弯弯眼角,笑深了几分,刚想回嘴,季遥歌腰间玉石却忽然光芒大作。那是传音玉石,她敛容祭起玉石,里面传出昊光声音。三言两语,听得她脸色顿变,再顾不上楚隐,飞身掠向安海城新修的羡月重楼。

衣袂呼啸而绝,只剩海风在悬崖烈烈作响。

楚隐唇边之笑渐收,看着海面波澜起伏,正不知在想些什么,赤金瞳眸间倏尔闪过一抹墨色,他忽然单膝落地,心跳骤然加速,怦然不平。他咬牙抬头,遥望赤秀方向——

时间似乎要到头了。

————

羡月dong府经过重修,凿壁成楼,已是羡月重楼,楼上楼下皆有妖shou站岗,随着季遥歌脚步而响起一声声“城主大人”的呼唤,季遥歌只是不理,几步行到羡月重楼最上层的dong府外。dong府外聚集了三名妖shou,皆是昊光亲信,其中一人正是桀离,眼下目光沉凝地看着dong内,看到她来,其余两人行礼唤道“大人”,只有桀离与她熟稔,只道:“你可来了。”

季遥歌点点头,不发一语进dong。dong中弥漫着一股浓重血腥味,曲漓比她早到一步,带着两个小妖正忙前忙后,脸色十分之差。dong正中的巨大云莲座上,正趴着半shou形态的妖修,其躯足有两个妖修之巨,虽仍是人形,可o、露在外的皮肤上却有橘金斑纹,长发也炸如shou鬃,只有那张脸,棱角分明,轮廓深邃,仍旧是俊美的。

竟然伤到无法回复人形?

季遥歌眉头猛然蹙起,目光落在他胸口处正汩汩流血的窟窿上。她到的时候,曲漓正把刺穿他胸口的一段尖锐晶棱拔出,那血溅得到处都是。她不说话,看着曲漓连施十二枚针,再以灵气为线缝肉敷上灵药,最后喂他服下两丸上品丹药,这才开口问曲漓。

“伤得虽重,但并没性命之忧,不过经脉受损,恐怕需要闭关疗伤一段时间。”曲漓擦洗着染血的手,一边回答季遥歌,一边没好气地看昊光。

听到昊光无性命之忧,季遥歌也微微松口气,看着昊光思忖片刻,并未立刻上前慰问,而是折身走到门口,朝桀离低语:“此事可有其他人知道?”

桀离摇摇头:“只有我们知道。同去的十名妖修,只有我四人回来,余者皆殒。”

“旦戈暗中有所异动,昊光重伤闭关之事,切不可走露一丝风声,对外继续称其在神陨海域探秘。你传我之令,让卫极暗中戒严安海全城,再召城中所有妖军将领、部众长老入夜后到安海殿会面。对了,这消息,也务必通知流华君一声,让冕都也有所准备。”季遥歌压低声音,凝色吩咐起来,又与桀离商议了几句话,才放桀离与其余两人离去。

她转身关紧门入内,曲漓已经处理好昊光的伤,也将屋中收拾妥当,许是听到她的声音,昊光睁开眼,比全人形态时要圆大的瞳眸,带着些微愧疚,静静望她。对此,季遥歌只回以冷静的目光,她拉过曲漓细问昊光的伤势,又另外jiāo代了曲漓几句话,曲漓这才带着人退出殿去,把空间让给季遥歌与昊光。

“对不起。”昊光缓缓坐起,在榻上如同一座小山。

季遥歌仍无甚好脸色,她和昊光这场争执,已经持续了三个月,直到他从神陨岛回来,这火气仍没消下去。

流放之海大定,昊光就又打起神陨岛的主意,因有定风珠在手,他觉得万事俱备,便带着一队人亲自前往神陨岛,和一百年前一样,他果然没带季遥歌。不管平时他有多好说话,不管季遥歌如何想方设法要让他改变主意,这回昊光死活没有妥协,因怕她纠缠竟还趁夜偷偷出发,接着便带回这身伤。

季遥歌能不恼火吗?

“不过幸好你没去,那边委实危险,就算是定风珠在手,也没胜算。”他可能想起同伴的惨状与此行的挫败,浮现一丝沮丧,但很快也就藏压心底,露个笑出来,识相地转移话题,“你刚才和桀离他们说什么?”

季遥歌冷着脸把嘱咐桀离的事再说一遍。

昊光边听边点头:“很该如此,此番是我托大了。”他虽是上修,有错时却并不推诿,承认得gān脆,语毕又叹道,“想不到我昊光也有让人替我主持大局的一天……”说着他又笑,瞳眸闪亮。岛上大事如今很多由季遥歌决定,有她在,不单是底下的人,似乎连他这个合心境界的大修都觉得安心。想想刚才她在屋里指挥若定、主持大局的模样,是有几分当家主母的气势,就像他的……

“别说了,昊光大人,好好歇着吧。你闭关之事马虎不得,需得多加防范,待夜里我和几位主事开过会,商议了对策,再来禀你。我先出去了,不吵你。”季遥歌其实还想问问神陨岛之事,不过看他略显虚弱的模样,也就作罢。

jiāo代了两句,她也要出去,不妨手被他握住。

shou掌比她的手大了三四倍,皮肉粗糙,利爪未消,很小心地把她的手攥在掌中。

季遥歌有些诧异。

“季遥歌,我在神陨岛遇险,差点殒命,被那晶棱穿透之时,我并不惧怕,只是觉得遗憾,遗憾不能再见到你,所以我拼了命回来。刚才看到你,我很……很高兴,很高兴……”他加重语气,有些语无伦次,耳根红得明显,手略一用力,将人拉到怀中,只道,“你到流放之海已有百年,与我也相识了百年,我想,我们是不是可以……”

一百年的时间,直到与死亡擦肩,他才有看清楚自己——他们并肩而战,风雨同历,创下眼前这片平静海域,这份懵懂感情,已随时光深入骨髓,不容逃避。

季遥歌却是懵了,心里的恼火也被吓得烟消云散,怔怔坐到他怀里,被他山峦似的半shou躯体拥着,好久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让处变不惊的她陷入浑沌情绪,那毫无疑问,肯定只有她所不曾拥有,亦很难明白的东西——爱情。

第172章 摊牌

季遥歌脑袋有些放空,她首先浮起的感觉,并不是什么尴尬暧昧,而是昊光的怀抱确实舒服。舒服到什么程度呢?舒服得就像是她驯养的小猊突然长大,有脑子了,每次朝她飞扑过来的时候不会舔得她满脸口水,大概就这么回事。

是一种可以让身体完全陷落的温暖厚实,四面八方的围绕。可能男人们形容女人常用的一个词,温柔乡,用在这里也挺合适。

除此之外,季遥歌暂时没有其他想法,他的表达来得猝不及防,也许在这一百年里早有苗头,不过他们忙于征战,忙于公务,便有那些儿女心思也都是淡的,偶尔感慨所出的一两句话,湮灭在浩浩岁月,并没掀起风làng,她也不曾放于心上——毕竟有那么多琐碎的事,那么紧凑的修炼,她哪有功夫去想这些。

说句实话,要不是有楚隐那张脸在身边时刻提醒,恐怕她连元还的长相都要记不清了。虽然她为元还做了许多事,但除了开头那一两年她有些想念他外,后来也都是淡的。

幽jg未成,一切男女情思都是淡的,像无味的水。当然,欲、望除外,在这点上,她和元还都有共识,并且都很坦白,他们互相试探,针锋相对,知道彼此的感情深浅,所以元还的喜欢,是水到渠成的表现,他们之间的相处并不会因为她爱与不爱而有所变化。

但昊光不一样。

仅管有这百年jiāo情打底,但他们依旧是站在彼此利益上的朋友,亦或是战友。这事说浅了不过男欢女爱,便是不成,顶天了以后见面不说话,以昊光的为人也不会怎样,但是说深了,就涉及二人间的关系、两座岛的发展以及日后的长远合作……要是处理不好,就是祸患。

总不能让她用对付元还那套来应对昊光,光想想自己在昊光面前肆意撩拨的画面,她就有点……

放空的思绪瞬间归窍。

昊光已经托举她的手擎到唇边,克制而温柔吻上她的手背,似乎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珍而重之。如果她幽jg完整,面对来自合心境界大修的爱慕,可能也难免心动,甚至于会有几分虚荣心,但是现在,她连他说了什么,都没听完整。

“一百年前流华君就让我将你留在身边,说你能够辅佐我,说我们之间有亲,让你成为我的妻子,对我会有很大好处。不瞒你说,那时我是抗拒的……天禄shou认定的伴侣,一生一世都不会改变,我不希望我和我的妻子之间,一生一世都要算计这些好处、利益。我的伴侣,不必与我心有灵犀,但至少也要两情相悦,遥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的语无伦次渐渐被另一种qiáng大的气势取代,羞涩亦化作从容有力的剖白,半俯的头甚至带着shou类独特的亲昵轻轻蹭她的耳,手臂也微微收拢,把她圈在自己的胸腹前。

shou腹是大部分shou类最柔软的弱点,他这般举动,无疑是给她无与伦比的信任。庞大的猛shou收敛凶色,乖顺地俯在她头侧耳鬓厮磨,竭尽全力释放他的善意与温柔,这种巨大的反差几乎能令天下所有女人沦陷,季遥歌即使没有感情,眼下也有些把持不住。

她收回手,身体却不太敢动,他胸前有伤,若是她动作太大,刚刚合拢的伤口可能会再度绷裂。

“昊光大人……”开口的声音莫名有些哑,她只好清清喉。

“叫我名字,一百年了,你为何总如此生分?”他不太高兴,磨蹭的力道带了几分少有的霸道。

如果是猊shou,季遥歌现在可能已经狠狠揉过去了……其实很多时候,称呼已经能够代表一种态度和答案,但显然昊光需要更直接的答案,他不喜欢模棱两可的回复。她斟酌字句,酝酿情绪,慢慢道:“多谢大人厚爱,不过……”话语转折时,昊光动作微僵,她语气温和,可用词并不委婉,“抱歉,我对你仅有敬重友爱,并无男女之情。”

昊光与元还不同,元还之情并不需要她的回应,他一直都清醒地知道爱或不爱只是他自己的事,给她足够宽阔的空间,但昊光需要一个答案,偏偏这个答案她又给不了。这不是昊光不好,相反他太好,仙途中似他这般认真而深情的人很少很少,这样的深情花费在她这没心没肺,连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长出幽jg的人身上,那简直是……说句俗话,bào殓天物吧,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形容来。

快刀斩乱麻的拒绝,让昊光的脑袋只保持垂在她耳畔的姿势一动不动,沉默了许久,她才听到他低沉的声音:“那么,你是心有所属?是楚小兄弟?”语气迷茫失落,有些追根究底的意味,却没动怒。

“扯哪去了,我与楚隐并没什么,事实上,我对所有人……”她想到元还,顿了顿,还是说出口,“都无法动情。”也罢,据实以告吧,这并没什么好隐瞒的。

“哦?”昊光抬起头,盯着她的侧颜。

季遥歌斟酌片刻,正想说幽jg之事,dong门却被一阵风扇开,有人风风火火进来,正是听闻消息从冕都传送阵直接过来的流华。

“小崽子,听说你重伤,到底如何了……呃……”艳丽的女人在门口处停步,美眸眨了两下,有些惊讶地盯着姿势亲密的昊光和季遥歌。昊光的耳根顿时红透,有些暗恼地低道:“流华君!”手臂的力量却是一松,季遥歌飞快地脱身出来,看着眼下这尴尬透顶的局面也是一阵无语。

流华讪讪一笑:“来得不巧,不巧,你们继续。”说着要退出去,却被季遥歌叫住。

“流华君留步。我与昊光大人已经说完,正要去召集众人商议后事,昊光大人就jiāo给流华君照看了,告辞。”说罢她头也没回便在昊光复杂的目光下出了房间。

流华君的眼神在二人间来回扫了一阵,直到季遥歌消失,才开口:“你们……”

“她拒绝我了。”昊光直直望着人影不再的门口,眉目疏落。

————

说来这还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面对如此直接诚恳的表白,也是第一次如此郑重地拒绝一个男人,连着白韵的时光在内,季遥歌这七百多年的修炼,还不足以让她迅速平静。这自然与情爱无关,她甚至想如果幽jg在,她就能更有底气地拒绝或者接受,爱就爱,不爱便不爱,可她偏偏什么都没有。

情绪微乱,她暂时没心思琢磨事务,便站在羡月楼的观澜台上平复心情。临海的高台,风自然特别大,刮得衣袂纷飞,不知多久,风声里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却是和昊光说了几句话后就出来的流华君。

“眼下这情况,流华君应该留在冕都主持大局的。”季遥歌没转身,淡道。自从大战开始,昊光四处征伐,冕都就暂jiāo流华君主事了。

“没办法,关心则乱,听说昊光重伤,我哪坐得住?这孩子也算是我一手带大,又身系重责大任,我自然紧张他。”流华君慢步到她身边,举手投足间风情漫溢,十分赏心悦目。

见季遥歌不回应,她又道:“昊光重情,百年前我就与他提过和你之事,却被他推拒。他的性子我了解,选择在百年后才向你开口,必是心中爱极。不过我也明白,感情之事不能勉qiáng,但见他适才落寞,我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

一百年的时间,季遥歌与流华君早就因为岛务与战事接触过许多次,只这百年间,流华君均未提起当年之言,直到今天。

“修行之人,情心本淡,昊光大人合心境界,心境之坚原就qiáng于常人,对我不过一时迷思,料来很快就会消散。我境界低微,承蒙昊光大人错爱,却也实在高攀不上。”季遥歌目落远空,神情淡淡。

“又不是凡人,婚配还要论及门第般配,情爱之事只问合适与否,何来高攀之说?越是qiáng大之人,动心动情越是豁然随心,都是天道七情之一,又何需压抑?”流华君的语气一反常态的柔和,劝语如细流,丝丝如心,“你与昊光百年相扶,生死相jiāo,若论契合,又有谁比得起你与他?若是你能与他携手,莫说这流放之海是你二人囊中之物,就算来日回到万华,必也能统御一方。”

季遥歌眉梢一动,神情略有松动,流华君便又柔声蜜语:“再者论,若你二人可成好事,我便也能放心告诉你世祖幽瞳的下落,还有那神陨岛秘宝之事。难道你不想知道神陨岛内埋有何物?不想得到宝贝?真挚情爱、仙路坦途、重宝秘传还有天下万修……都已拱手捧到你面前,你真无一丝心动?”

说罢,她缓缓笑开,看着季遥歌迷茫的目光,待要再说,却听季遥歌声音凛冽:“流华君此言,想必未和昊光大人提过吧?”

流华君一怔,忽然回神,竟是自己将心声坦露,原要媚惑,却被她反之,不过百年时间,她抵御媚术的功夫,又见jg湛。

“流华君为何如此执着让我与昊光大人结作双修?让我猜猜原因吧。”季遥歌转身,目露冷光,“是因为我金蛟的身份?蛟为万shou之首,有驭shou之能,即便我只有蛟魂在身,也足以号令万华群shou。若我与天禄shou双修,来日回到万华,你自然可以借我之手统驭群shou,行你要行之事?比如为狐族复仇,光复天禄、神狐二族,讨伐人修,侵占万华?”

流华君漫不经心的风情终于随着她的言语撕开一道裂缝,取而代之的,是冷酷而锐利的气息。

“看来我又小瞧你了。”她眼眸半眯,狭长的幽光似剑。

一百年了,两人打过无数次jiāo道,也足够季遥歌摸清一些她的想法,选择在今日摊牌,固然有昊光的原因,但更多的,却是因为……花眠和高八斗的探寻已近尾声。这一百年来,高八斗已经数探诸岛,寻找古碑下落,花眠更是几番下海,暗中摸索神陨岛的状况。

时至今日,她已经能够肯定,流华君手上必握有神陨岛的部分秘密,却不详尽,他们并无入岛的方法,亦正在摸索,所以昊光才会几次三番冒险进入神陨岛,定风珠也只是流华君所猜测的途径之一,可惜并不成功。

这些流华君自然不会告诉她,她问也问不出来,只能等到手中握有足够筹码,她才能与这只老狐狸jiāo换。

而眼下,她的筹码已经足够了。

“狐族进丹炉流海,除了因为被人追杀,不利己才遁入其间这个原因外,更多的,怕是冲着这里面所埋藏的宝贝而来吧。”

一个“丹炉流海”之名,就让流华君面色骤变。

“蒸天煮海,流华君是在找黑油吗?”季遥歌不以为意道,“威力这么大的东西,流华君怕不止是想占领炉海,不,应该说你们狐族不止想要炉海,这是冲着万华来的吧。连昊光……也只是流华君所下的一招棋,你利用他的仁善,为你手中利刃,开海造势,冒死寻宝。如今这主意还打到我头上来了。”

这么说有些太过y谋,但也确实戳中流华君中的一些痛处。

“你懂什么?若不这样,狐族与天禄的大仇,又如何能报?我们蛰伏在此五千年,族人凋敝,威名不复,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杀回万华,将当年之耻,当年之恨痛快一报!你也是蛟,难道你不想报仇?”流华君倒也不再隐瞒,美眸中杀气倾泻,让她这张脸变得凶狠狰狞。

“昊光大人不知道流华君所思所想吧?他想报仇吗?”季遥歌扬起浅笑。

心有大志之人,又怎会为区区仇恨蒙蔽?昊光也许有报仇之意,但那绝非他真正想要的。

这一点,昊光与她有些像。

流华君果然沉默,半晌方道:“他会知道我的苦心,不必你来操心。你今日与我说这番话,怕也不是为他抱不平吧?说吧,你有何目的?”

“流华君,我不管你们要做什么,蛟族的仇,shou族的仇,都与我无关,我也不打算征伐天下。你我殊途,不必拿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来迷惑于我。如果你有这重认知,我们还能继续谈下去。”

“谈下去?既不同道,又要谈什么?”

“谈合作。我说过,我与你们只是合作。丹炉流海的黑油,你不想要?”

————

安海城的紧急议会从入夜一直持续到翌日天微明才结束,众人散去各自行事。昊光闭关与护法之事已经议定,季遥歌捏捏眉心,还要赶去羡月楼禀告昊光。

经历一夜的冷静,想必昊光也已从失落中走出些许。

毕竟合心境界的大修,季遥歌并不担心他会因情失意,至少就算失意,但理智应该稳稳占据主导。若连这点心境都没有,他也不能修到合心。

最后一个走出安海殿,她向羡月楼行去,没两步就遇见站在树下的楚隐,晨光让他的影子变得浅淡,那缕矜贵上凭添几分忧郁。

“我有要事在身,今日的修炼免了吧?”季遥歌却很快摆出戒备的状态。

楚隐却从树下走出,忧郁变成y郁:“跟我回赤秀。”

季遥歌眉一挑,只听他又道:“元还的闭关马上结束,他要出关了。”

第173章 大难

饶是季遥歌心理素质已经很好,这些年也忙成习惯了,这一回也大感头疼。事情嘛要么不来,要么扎堆地来,丢开哪头都不行。眼下昊光重伤急需闭关,如此一来局势必紧,若是风声泄露旦戈趁虚而入,则炉海又乱,她需得坐镇安海城,花眠与高八斗都放出去各行其事,归期也都在最近,她与流华君的合作还没商议出头绪,结果元还又要出关。

出关倒没什么,但问题在于,元还的肉身还搁她身边活蹦乱跳,楚隐必需提早回去,况且元还是境界突破到合心,出关必有一场天劫,楚隐让她回去的目的就在此。可问楚隐元还临劫及出关的确切时间,他又说难以确定,如此一来,季遥歌更感焦灼。

左手是事,右手是事,就算拿个秤来称称,都无法判断孰轻孰重。

思虑再三,季遥歌定了七日后的归期。事情就是再急,也得一桩桩一件件来,她务必先将昊光闭关之事安排妥当,方能寻到空隙脱身。花眠和高八斗她是等不了了,与流华君的合作更得另寻时间,她这七天忙得脚不打地,将所有事情一一安排下去。

幸而胡小六这一百年来成长许多,待人处事皆老练不少,内向木讷变成沉稳谨慎,几乎算得上季遥歌身边的一把手,虽然境界也不太高,可也总管着三岛的琐碎事务,况且又有流华君的背景,有时季遥歌不在,她还能说上几句话,顶上些用处,便被季遥歌留在安海城。就是可惜这丫头总不愿意换回女装,这几年还在唇上变了两撇胡子出来,衬得她愈发像个师爷,倒比以前还要雌雄莫辨起来,花眠就更看不出来了。

————

待得诸事安排妥当,季遥歌方去向昊光辞行。

昊光休养了几日,伤虽未愈,但脸色已有好转,不过仍旧是半shou半人的形态,闭眸听她说完话,才缓缓睁眼:“是该回去看看,若有难处知会一声。”倒是没提二人间未完的jiāo谈。

他坦露心声至今季遥歌才见他,她也只说赤秀有些要紧事需要她回去处理,他并没多问,眉宇间很平静,并没颓色,只是望来的眼神比从前复杂几分,似无声之言,季遥歌无从回应,便又公事化地将已经布置妥当的安排择要紧的禀与他听。他才听了几句,就已浮出不耐,挥挥手阻止她:“别说了,你办事我放心,再说你又不是去了不回来,几天时间而已,这里还乱不了。”

季遥歌只得作罢,又说了些“好好养伤”之类的话,这才起身告辞。

昊光未留她,只在她前脚踏出dong门之际道了句:“季遥歌,等我伤好出关,你再和我细说你的事。”

季遥歌回头,见他半shou之目犹带炽热,她却微微避过——什么时候开始,他喜欢连名带姓喊她了?这叫法虽然有些粗鲁不太客气,却又透着亲昵,摒除了所有生疏的称呼,不是“城主”“道友”“长老”……她只是季遥歌。

“好。”她应下。

“一言为定。”他很认真。

“一言为定!”季遥歌说完这话,才见那对shou目起了一丝笑意。

————

幻鲸隆隆响起,似分海而行,朝着赤秀岛驶去。因楚隐也不能确定元还应劫归来的日期,只能推算个大概日子,还有几天转寰时间,凑巧有批重要物资要从安海城运往赤秀,几座岛屿之间虽有传送法阵,然而法阵启动损耗巨大,若无急事一般不用,更遑论用来运送物资,各岛间的物资一般仍以船力或人力运送,季遥歌索性不另派人手,只自己带上那十五个契仆和楚隐押船前往赤秀,其余战力都留在了安海城。

因是血契仆从,不会背叛,季遥歌就将掌舵一事jiāo给其两人,自己则难得偷了闲在幻鲸上运气吐纳,养jg蓄锐。楚隐这几天倒不给她找麻烦,却也一反常态的沉默,几乎没和季遥歌说过话。

随着炉海平定,海上安全许多,再加上她挂着安海、冕都与赤秀的三岛旗帜,没人敢招惹,她挑的是百年前不太敢走的那条最短航线,航程缩短三分之一,全速之下五日内便可抵达。

船行四日,已到赤秀外海,看来午间时分,幻鲸就能靠岸。

眼下却还是晨曦微明时分,海上的天亮得早,日升日落格外明确。海风沁凉,旭日渐起,海天jiāo际处是一片灿烂的红霞,云还带着夜色的墨影,像缭绕的薄纱,壮观,也美丽。

楚隐坐在临海的高崖上,着一袭月白广袖长袍,神色静极,似要融入天地间,俊美的脸庞在朝阳下如画似琢,透着难以言喻的神秘与孤独,看上两眼就叫人心生柔软。

“嘘。”听到季遥歌的脚步声,他做了噤声的手势,目光落在前方,仍欣赏着日出,手却在身畔石台的茶盘上轻轻一叩。

楚隐不饮酒,他只喝茶。这动作的意思,便是让季遥歌替他泡茶。季遥歌亦盘膝坐下,不言不语地煮水冲茶。用的是凡人冲茶的法子,只有水和茶倒是仙界独有,冲来白雾升腾似云,叶芽四展如黛眉勾画,一时间茶香四溢,季遥歌擎杯奉与楚隐——楚隐虽然难缠,可到底指点她修行了百年,二人之间有几分师徒香火,这茶她理当尊他。

他不发一语地接下,眯眼轻嗅,唇际漾开笑意,轻轻一抿,嫩香满口,天际那轮红日陡然跃出海面,天彻底亮了。

日出,来得快,结束得也很快

人间至美,不过这瞬间而已。

他搁杯望向季遥歌,似笑非笑以目相询。和他矜贵的作派起来,季遥歌显得有些粗鲁,她懒洋洋倚到石上,开口道:“从上船起你就没开过口,不想回去?”

这话问得直接,却也多余,楚隐不答反问:“你认识元还的日头虽久远,可你我也相处了百年,在一起的时间还长过元还,这一回去,你可再见不着我了,舍得吗?”

尽管这人有时候非常可恶,季遥歌还是必需承认,如果就这么分别,她多少是会不舍,但这些情绪感觉,在漫长时间里又算不得什么。

“小没良心的,便不能说句好话?”见她不答,楚隐笑骂一声,难得的放松,却也难得的落寞。

“舍不得。”她便据实以答。

“可会想我?”楚隐咄咄bi问。

“想的。”她答道,有些促狭,“现在就开始想了。”

他眼皮半敛,狭长的眸越发幽沉,气势微郁:“那我不走了,修为不要也罢,我留下陪你。”

季遥歌便不言语,这场分别,她甚至不能和他说一声再会,他们之间,并没来日可期的重逢。二者择一的局面,是残酷的争斗,谁出现,就意味着另一个消失,有些话,她说不出口,想也不敢。

“看样子,我也不想再见到我。”他耷眉哀伤道,眉间是刻意的落寞,仿佛在等她的心软。

可等了半晌,也没见她开口,他笑骂声:“果然没心。”又喃喃自语,“不过放心,你们还有机会见面的。”

季遥歌才挑了眉,他却探身而来,倾到她脸前,不过一个巴掌的距离,他的气息吐在她脸。

“我会杀他代之,你会替他报仇吗?”他又问道,眼里坏笑。

她仍未说话,但这次的沉默却取悦了他——这证明,他的存在已经有分量了。

“真乖。”他笑了笑,忽然低头,措不及防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季遥歌眉头大蹙,只是还不待反应,他已经哈哈大笑着撇头回身。她摸摸唇——这个吻没有重量,没有滋味,来得突然去得迅速,甚至没给她回味的空间,她读不出其中意思,不存在男女旖旎,倒更像是顽童的恶作剧。

这个坏心眼的真蜘蛛。

没有在她脸上收到预料的羞涩亦或气急败坏,楚隐有些不快,收笑刚要说话,胸口却是一阵涌动。他再顾不上这些小情趣,猛地站起,眉眼神情大变,遥望赤秀方向。

“怎么了?”季遥歌跟着站起,放眼望去,只见茫茫大海风平làng静,并无异样。

楚隐没说话,手却微微颤抖着抬起,凌空一抓。

哗——

海面下虫群破水而飞,遮天弊日,幻鲸亦传来沙沙响动,无数虫蚁朝着楚隐聚来。这如临大敌的场面让季遥歌意识到事态的严峻性,她闭眸释放神识探查海域。神识一展百里,临近赤秀处她终于发现不对劲之地。

赤秀岛很平静,平静得像死物假相,而她安排在岛外海域巡逻的妖军,却是不见了踪迹。

“这是领域,赤秀岛被人困在领域之内了。”楚隐脸色y沉至极。

领域?

季遥歌嚼着这词,疑惑片刻——领域是合心期以上的修士才能够拥有的天技。

“旦戈……旦戈在岛上……”这个认知让她的心如陷深渊。整个炉海,合心境界的人,除了昊光,便只剩旦戈。

他蛰伏三十多年,伤势应该痊愈,眼下卷土重来,目标锁定赤秀岛。

————

安海城,羡月楼外绽着一圈青光,季遥歌走后,昊光便进入闭关状态,羡月楼已被大阵封在其间,整个安海城也进入最紧急的戒备状态。

“让我进去!我要见昊光大人。”胡小六被护法的妖shou拦在了羡月楼外,一边挣扎一边叫喊。

“抱歉,昊光大人闭关期间,谁人也不见。”护卫其外的妖shou面现难色,却仍旧公事公办,将她拦在阵外。

胡小六已经急的满头是汗,不管不顾打算闯入,忽闻有人高喊:“流华君。”她面上一喜,转头看向自己祖母。

“奶奶,你来得正好,快和他们说说,让我进去见昊光大人。”她回头拽住流华胳臂,又压低声音道,“我接到赤秀急报,旦戈已攻入赤秀,遥歌他们……很危险。”

流华君却反手将她一把拉走,行至无人处方面色冷凝开口:“我也接到消息了,但是这件事不能让昊光知道。”

“为什么?只有昊光大人才能压制旦戈……”

“你闭嘴。昊光重伤在身的消息已经泄露,旦戈分明是以赤秀作饵,bi他现身,你让他如今去驰援赤秀,这不是正中旦戈之计。他重伤未愈,这是去送死啊!”流华君一扫从前艳色,冷酷绝决不留一丝余地,“你冷静点,我已经暗中命桀离带人前去驰援,但这件事,绝不能让昊光知道!”

她们都了解昊光,若是让他知道这事,他绝不会坐视不理,必是以身涉险。赤秀虽然重要,但比起昊光,流华君自然有所取舍。

“可……”胡小六也知道流华君的意思,内心剧烈煎熬中。

“你也不小了,该担的事也该担起,不必如此慌张,羡月楼我不会让你进去的,你也不许去赤秀。”流华君冷冷一语,不容置喙,转身就走。

胡小六狠狠跺脚,急得一点办法都没有,失魂落魄地朝外城走去,到城门处时,忽闻有人唤她。

“小六——”

远远的,花眠含笑的声音传来,惊醒了她。

胡小六先是不敢相信地揉揉眼——花眠已经去神陨岛有一年时间了,音信未有。继而她眼眶一红,朝着他飞奔而去,竟是一头撞进他怀中。

“喂!两个大男人,你这样不好吧……”花眠却给吓得笑容一落。

“快,旦戈突袭赤秀,遥歌他们有险!”胡小六那泪含在眶中未落,抬头揪紧了花眠衣襟急道。

花眠神色骤变。

第174章 返虚雷劫

所谓领域,亦是修士的个人结界,乃是天诀领悟的一种衍生术法。当修士对天地感悟到某种程度后,便能掌握并使用某类规则,呼风唤雨不在话下,而领域便是利用所掌握的规则封闭出独特空间,让所战之地成为最有利于修士的区域。

季遥歌对领域的了解,仅限于这段来自万仞山的功课里所学到的概述,这种高深而可怕的法术,并不是她现在能够理解,而她也从没见识过。

幻鲸已经停在离赤秀不远的海面上,整座赤秀岛近在眼前,风平làng静,看似无异,可风止云静,纵然艳阳高照,那景象就像是毫无灵性的画,从上到下都透着虚假。

浓烈的不安袭来,季遥歌不可扼制地心如擂鼓,就连楚隐也一反常态的冷肃。二人看了片刻,楚隐率先打破沉默:“是天诀领域没错,旦戈在里面。”探路的蝇虫已经先于二飞入赤秀,却一直不曾飞回来,不过消息却已传回,他已经确认赤秀情况。

季遥歌没说话,双眸直视正前,眼里有些挣扎。楚隐倒想说两句,可目光在她攥紧的拳上扫过后,便又将言语吞下——她紧攥在掌中的,是叠成方形的仙阶传音符。面对旦戈这样级别的敌人,也只有昊光有能力压制,她手上确实握有现在唯一可与昊光联系的法宝。

旦戈蛰伏三十年,现在看来不仅伤势痊愈,修为还有所提升,竟能施出天诀领域,可昊光却是重伤在身,对方此时选择攻击赤秀,怕是昊光伤重之事已然泄露。以赤秀为饵将昊光引出重重防御的安海城,若成,则旦戈便是这流放之海的霸主,若败,旦戈得到赤秀也不亏蚀。

一座赤秀所藏的资源,足够弥补他前面一切损失。

可是,她不能明知此地是死局,还让昊光来送死。

红眼巨蝠飞来,楚隐先她一步跳上蝠背,压低身躯道:“你回安海城吧。这里不是你能应付的。”

季遥歌仍未言语,楚隐笑了:“可惜我元身在里面,要是没了我也活不成,不然我倒要和你一起逃的,这世上没什么比命重要。快走吧!”语毕他转过身,不再多语,操纵着巨蝠,带着群虫朝赤秀而去。

没飞多远,身后一道疾光掠来,却是季遥歌御剑赶来,身后是幻鲸上所有的妖修。

“答应过保护你的,哪能自己逃走。”她也是笑的。

楚隐微怔后扬眉:“你什么时候答应过我了?不是被我bi的吗?”

“现在答应了,成吗?”季遥歌一掐诀,奉曦剑“咻”地一声,越过他抢先飞入赤秀。

二人一前一后,转眼没入一片看不见的屏障内。

旦戈的领域,可进而不可出,基本切断了赤秀与外间的所有联系。虚假的平静像被烧毁的画卷,在他二人靠近赤秀时化作灰烬,赤秀的真实情况展于眼前,让二人顿失玩笑之心。

赤秀岛已经乱成一片,季遥歌花了百年时间建成的大岛已形如废墟,所有机关傀儡法阵尽数失效,除了主峰下的太合八极还在运转着,其余各处完全瘫痪,四周风声如同鬼啸,夹杂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哭泣惊叫,听得人心直颤。则作为唯一还在运转的大阵,太合八极阵的光芒一阵qiáng过一阵,然而虽然光芒炽烈,看着却像qiáng弩之末,在y沉的光线下如同萤虫微弱渺小的光芒。天空巨大的云涡压在赤秀岛的正上方,猛烈的吸力正由下至上抽吸这片岛屿的所有东西,树木、山石、生灵……都被吸飞到半空,随着这阵漩涡卷入天上。震憾人心的威压似乎由天上传来,几道紫红蛇电从云涡内滋拉闪过,伴着遥远的闷雷声,似乎下一刻就要炸在赤秀的六重楼阙上。

“这……”季遥歌感受到那股浩浩天威,觉得不太对劲。

“天雷劫。”楚隐苦笑,他们的运气真的非常差。

元还的破关大劫,竟和旦戈的攻击,同时发生,而旦戈的领域又切断了赤秀与外界的联系,以至楚隐未能感应到元还大劫,晚归了半日。

轰——西面的山峦忽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动。季遥歌循声望去,看到西面的天际有二人斗法。

“苏姐姐!”她低惊一声,却见苏朝笙被旦戈一掌击中,人如断线风筝般撞到赤秀楼的六重楼阙上,将楼阙撞毁了三之其一。

苏朝笙被打回主峰后便没出现,生死未卜,久未见到的旦戈浮于半空,俯望整座赤秀,即便隔得远,季遥歌也能清晰地看见他脸上志在必得的笑——冷酷、杀气四溢。太合八极啸音大作,光芒疾闪,将旦戈拦在阵外,旦戈却也不急,只抬头看着天空的云涡。

“元还破关竟然引发天雷大劫,见鬼,那是返虚修士飞升才有的大劫,他在gān什么?”楚隐心急之下,并没顾忌太多,“天威之下,太合八极阵马上就会失效,旦戈根本无需qiáng攻,只要等法阵自行失效就行。”

“……”这情况季遥歌也想不出应对的办法,只能下意识问道,“没有别的办法能够阻止?”

就两句话的时间,法阵光芒开始闪灭,似摇摇欲坠的星光,天上的紫电窜闪的频率越来越快,有几道已压着压层,几乎要落到赤秀楼上。

“没有肉身在,他元神修为无法脱离轮回回窍,是不可能度过此劫的。”眼下也顾不上旦戈的威胁,楚隐冷道,“要先让我回去。”

“我送你过去。”季遥歌断然道。楚隐凡人躯壳,凭他根本无法顺利回到赤秀楼内。

楚隐点头,从巨蝠背上跳到奉曦剑上,一把揽住季遥歌的腰,没有任何犹豫道:“趁旦戈没有发现我们,走!”

————

安海城已然戒严,尽管上层没有透露一丝口风,但岛上的妖shou们仍旧嗅到一丝风雨欲来的气息,都有些惶惑不安。羡月楼外的防御又加qiáng一倍,将昊光守得滴水不露。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婆妈?平时跟个娘们儿似的,一会哭一会笑,早上抱都抱了,现在又和我扭捏这个?”花眠敞着斗篷朝胡小六不耐烦道。

二人站在离羡月楼不远的y暗角落里,正在进行一番争执。严格来说不算争执,就是花眠有些急躁上火。通往赤秀的传送法阵不知为何失效,前往支援的桀离等人通通过不去,这意味着赤秀的情势已经十分恶劣,花眠也无计可施,最后仍是决定通知昊光。羡月楼外的防御却是一重又一重,两人修为都不高,很难闯进,只能智取。幸而花眠乱七八糟的宝贝多,这斗篷可以隐匿形踪气息,就是不大,若想两人一起,则要花眠与胡小六贴行。

“快点!不然我自己去了。”花眠压低声音催促,他也实在不明白胡小六在计较什么,迟迟不肯过来。

胡小六咬咬牙,一头钻进花眠胸前,花眠将斗篷一压,包着二人朝羡月楼潜去。

虽说羡月楼的防御很重,但大部分都是季遥歌亲手布置的,胡小六是季遥歌身边的近随,又被委以重任,手上早就握有羡月楼的防御图,有了花眠的帮忙,这一路过关斩将,避开守卫,绕过机关,二人到底有惊无险地走到羡月楼高处,只不过……姜是老的辣,流华君竟在昊光的dong府外另设了一个繁杂幻阵。

眼下两人都被困在其间,进退不得。此阵有迷惑心神之力,花眠定力不足,被迷了心神,陷于幻境,抱着胡小六迷迷糊糊。胡小六急得不行,因此阵是狐族之阵,她自然熟悉,当下便自斗篷里脱身而出,看着花眠小声骂了句:“冤家!”

而后,花眠便看到朦胧雾色之间走出倾城绝色的女人,他瞳眸骤睁,惊愕得半句话也吐不出来,只听那女人声音娇脆地喊了声:“你还不走?”

花眠元神这才一醒,眼前幻境消失,女人不见,连胡小六也失了踪迹,只剩昊光的dong府大门,紧闭于前。

————

风声充斥在耳畔,季遥歌的御剑速度,不得已减缓下来,越是接近赤秀主峰,前方的阻力越大,人与剑似乎都要被卷到天上,楚隐缠在她腰上的手臂,力道也越来越大,整个前胸都贴在她后背上,才能防止被chui走。

四周跟着他们的虫群因太过微小,已被风卷走七成,只剩季遥歌的契从还在跟随着。

“你再撑一下。”季遥歌挥手施放一道法术光芒,笼在二人身上,不过防御也没多大作用,天风仍旧刀子般割来,这法术没多久就消失了,她只能再度施放。

楚隐没开口,只盯着已近在眼前的赤秀峰,大阵的光芒闪动不停,只要进了法阵,旦戈的危险就暂时解除。离法阵尚有几步之遥的时候,楚隐忽然脸色一变,来不及说什么,就抱着季遥歌的腰往南一沉,季遥歌御剑的方向随之一偏,眼前立刻有无数虫群飞来织成护网,可转眼却又被密集的刃光撕开,虫尸飞了满天,旦戈之声响起。

“季遥歌?”他很快报出她的名字,这长达百年的争战中,旦戈对她早已不陌生,从安海城之战开始,他二人也已结下死仇。

随着他的声音而来的,还有狠绝的攻击。季遥歌咬牙朝前,并不回头分心对付旦戈,事实上就算她想抵御旦戈,但在对方实力的绝对碾压下,她所有的攻击和防御无异于螳臂挡车,眼下她只能倾尽全力先进法阵,这才是最好的保命办法。

身后传来几声闷响,却是季遥歌的契从们抢下那波攻击。十几个元婴期的妖修合力,虽然打不过旦戈,但也能为季遥歌争到些许时间,就只这一点点的时间,季遥歌已经带着楚隐穿过太合八极阵。

风势加大,但旦戈所带来的危险却已暂时解除。季遥歌喘着气,后背能够感觉楚隐同样剧烈的心跳。二人都同时小松口气,正欲说话,忽然间天地倾变,笼在主峰之上的云涡陡然一停,风在瞬间停止。楚隐却变了声音:“不好!”

随着他一句话,云涡内忽然有细密电光一道跟着一道打下,太合八极阵的阵法光芒又闪了闪,像耗尽全力般,终于彻底熄灭。随着法阵的停止,季遥歌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身后就是一阵伴随着狂妄笑声的掌风扫来。

奉曦剑被旦戈的掌风震落,季遥歌与楚隐皆从半空落下,被撞向两处。

“死吧!”旦戈怒吼一声,带着这百年被驱逐压制的怒火仇恨,震掌挥出庞大气劲,如同山峦倾塌,而向季遥歌与楚隐。

季遥歌她被震得五内翻腾,如脱线风筝般坠落,虽已察觉杀气,仓促间无力抵御,身体难以自控,正值急险之刻,耳畔忽闻得声震天shou吼,眼前银光闪过,挡下旦戈攻击,庞然大物疾飞而来,将她衔入口中,落到峰上。

银色长鬃,龙首双翼,长尾四爪,额间有青色独角,威风凛凛,竟是昊光以全shou形态赶到。季遥歌侥幸躲过一劫,被他放到地上,一人一shou四目jiāo望,昊光只是抬爪按按她的脑袋,便转身面对旦戈。银鬃之下,那道透胸的伤口无从窥见。

旦戈的领域已被昊光撕开一角,昊光并非通过传送阵赶来,而是从海上飞掠急行而来。

吼——

宿敌见面,自是分外眼红,那厢旦戈嘶吼一声,身形陡变,亦化作shou体,黑色银纹的豹身,四蹄踏焰,与天禄shou分站两端。这一战不同以往,二人都知是不死无休,火力全开,再无隐藏。

季遥歌已奔向楚隐,将其从地上扶起。楚隐气息急促,双眸紧紧看着赤秀楼,手猛地抓住季遥歌之掌。

“我送你过去。”她道。

“来不及了。”楚隐看着已被细小紫电笼罩的赤秀楼,素来波澜不惊的面上也泛起一丝绝望,“惊电落雨,凭我们的修为,过不去了,就算是过去,也成劫灰。季遥歌,你走吧。”

季遥歌看了眼昊光,那边二shou已飞入云间厮杀,又是一阵翻云覆雨之相,天空飘下几滴雨,她手指一拈,却是殷红血色。

“真没办法吗?”她道。

“这虽是大劫初雷,却也不是我辈能够抵御。肉体凡胎,在天雷下不过败叶浮萍,想要过去,除非你有可比天地的qiáng悍躯壳。”他回道。

qiáng悍躯壳?

季遥歌垂下头想了一会。楚隐咳了两声,忽然瞧见她手里翻出一只瓷瓶。

“你要做什么?”他猛地攥住她的手腕。

季遥歌却是换手将药瓶打开,迅速灌入喉中,静道:“不知道金蛟之躯,算不算qiáng悍?”

楚隐一怔,转瞬就看到她皮肤浮现一片金色鳞纹,那鳞纹不算实物,仿佛只是虚影浮在实体之上,却足够叫楚隐变色:“你……”

余话似乎也没时间说了,季遥歌已是气势大改——苏朝笙给的厄蝎毒液能提升她一阶境界,她原就是假境之修,用了药就趋近化神,再加上,她蛟魂化体,虽无实体,可魂魄燃烧之下,却也令她暂时化形。

不过片刻时间,站在楚隐跟前的,就只剩一只金光大作的幼蛟。

“快点上来。”金蛟俯头。

事已至此,楚隐没有迟疑的时间,纵身飞上蛟背,只听她又是一声长叹:“真是……上辈子欠了你这大蜘蛛。”

说的也不知是元还是楚隐。

语毕,龙吟骤起,响彻云宵,四海shou妖尽皆震憾,就连在天际拼斗的昊光与旦戈,也有瞬间惊愕,而云涡内的紫电,亦随之一缓——蛟为古shou之首,天赋神力。

y沉的天幕之下,金色幼蛟腾空而起,带着楚隐疾速掠入赤秀楼的范围内。

第175章 元还复归

y郁不堪的天空似被金光割裂,金蛟游向赤秀楼,疾光在尾后拖成暗夜流金,久久不散。

昊光赶来得正是时候,让她可以放手一搏。然而即便是昊光,重伤之下也未必是旦戈对手,不过拖延时间罢了,唯今之计,还真的只能寄望于元还。这破关天劫的阵仗如此之大,他若顺利出关,修为必定大涨,对付旦戈不在话下。如此想着,季遥歌将一切抛诸脑后,蛟魂之力彻骨燃烧,附在身躯之上,金鳞如甲,庞大的力量源源不绝灌注入体,这是种陌生却激动人心的滋味,绝非现阶段的她能够体悟到的。

轰隆——

天际忽有惊雷响过,虽还闷在云层里,可声音却大了许多。没过多久,一道粗大的紫电劈下,打在赤秀楼的飞檐上,将楼削去一角,电光火星频冒。不过眨眼功夫,赤秀楼四周的闪电虽然不再像先前那样密集,却又粗了许多,且越来越向赤秀正中处集中。

“再快点。”楚隐这时已恢复冷静,也要与季遥歌搏这最后一把,“初雷快要结束,真正的雷劫马上降临,你再快些!”

他催促季遥歌,金蛟嘶吼一声钻入电雨范围,在jiāo织的电光间顶着巨大的天威加速前行,身侧是密集细电,来势迅猛,季遥歌无法完全避过,不过仗着金蛟之躯硬撑。电光似鞭如刃,纵没打在身上,只落在身侧也有刮鳞去肉之苦,被扫中一下,那都是剜心灼骨的痛苦。滋拉——紫电游过,没有任何闪避空间地就在金蛟身上划开一道深邃裂口,鳞翻肉焦没有血液涌出,蛟身一颤。

“撑着。”这痛苦楚隐似感同身受,可他亦无能为力。

季遥歌没吭声,密织的电光在她身上划开的伤口越来越多,她不过凭着最后一口气硬撑,费尽艰险才算将楚隐带到赤秀楼前。此时电光已经收拢范围,巨大的天压让季遥歌喘不过气来,她将楚隐从身上震起,一甩龙尾把人卷住,还未有动作,身后却是轰然一声,昊光被旦戈从天际打落,shou身撞上赤秀主峰。尘烟浮滚,主峰竟被撞倒,连着六重楼阙一起向旁倾斜。那巨大的声响听得人心惊胆颤,季遥歌qiáng自镇定,奋力甩尾,将楚隐送入赤秀楼内唯一还发出青光的地方。轰隆几声,主峰倒塌,六重楼阙底下三层被震毁,余下那半被砂石掩埋,天际电雨却忽然消失,先前那阵密集的电光都游向云涡正中,楚隐所说的天劫初雷已经结束,接下去便是真正的雷劫。

一道粗沉的电光蕴蓄云间,瞄向砂砾之下的楼阙,天地威压更加巨大,虽说电雨消失,可金蛟竟被这威压死死压制在原地,动弹不得。虽然经历过无数险境,季遥歌却是第一次这样眼睁睁看着死亡bi近,她想要挣扎,可越是抵抗天地浩威便越大,不容她脱身。眼见那道紫电已酝酿完成,将要落下,她离楼阙如此之近,将被波及炸成齑粉……

“快离开!”被砂砾掩埋的楼阙内却传来一声沉吼,伴随着滔天之力席卷而来,将金蛟震出。

那声音熟稔非常,却是不知属于元还是楚隐。

季遥歌被震出老远,身上的压力一减,行动恢复如常,可厄蝎毒液的效力正慢慢减退,蛟体已若隐若现,她的蛟形撑不了太久,那头昊光已被旦戈压制在地,旦戈森冷利齿已然啃向昊光颈间。借着最后一点力量,蛟尾卷起断落的峰尖朝旦戈掷去。又一声巨响,旦戈跃起震碎石峰,身下却是金光一闪,金蛟如离弦之箭游来,蛟尾缠住天禄仙shou之爪,将昊光扯出。昊光嘶吼一声,借着她的力量腾空而起,身后早已酝酿好的紫电无声落下,竟是四野消音,只有骇人的力量波动以赤秀楼为中心向四周绽开,所过之处尽皆化作齑粉。

而后才是一声响彻天地的巨雷,震得元神嗡鸣,她更是什么都听不到了。厄蝎毒液的效力完全退去,季遥歌化回人形,从半空摔落,一身浅青衣裙已是血痕斑驳,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身上。落到一半,她被飞来的昊光接下。昊光背上原本银亮的shou毛被shou血染红,周身亦是多处伤口,尤其是背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更加骇人。

厄蝎毒液的反噬马上出现,季遥歌全身经脉闭塞,灵气消失,再也施展不了半点神通,鬼面也已消失,她惨白着脸趴在昊光背上,与他一道远远飞开,旦戈自也无法与天争斗,只得暂时向外退离,一边仰头看天。

随着这道天雷的落下,旦戈的天诀领域像被撕毁的画卷,以云涡为中心向外剥离,顷刻间消失无形,远海长空再现,天也亮了不少。

天雷三道,一道跟着一道,一道qiáng过一道,并没给人喘息的时间,整个赤秀岛都被银光笼罩,四周海面巨làng滔天,云涡却缓缓消散。他们都已退到岛外海上,旦戈皱皱眉,忽然化作一道黑影,疾速朝昊光攻去。

就差一步,差一步,他就能将昊光诛杀,流放之海便成他的囊中之物。如此想着,黑影又化黑焰,蓄满全力冲向昊光。昊光经历一番恶斗,伤势转重,力竭难支,恐难接下旦戈此击,只将季遥歌送下,自己迎向旦戈。

季遥歌虚弱地坠下海面,看着越来越接近的黑银两道shou影,手朝半空无力抓了抓,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须臾瞬间,两束白光疾来,一束卷向季遥歌腰间,一束却飞在昊光身前张成巨大蛛网。季遥歌一怔,看着旦戈如飞蛾般撞上洁白蛛网。她下意识朝赤秀楼望去……

银光未散,恍惚之间,是尊巨大虚影临空而坐,闭眸垂笑,宛如天人。

像元还,但又不是元还。

季遥歌眨了下眼,那虚影如流云散去,转眼消逝,也不知是错觉还是天生异象。天劫来得快亦去得快,三道雷劫一落,天便渐渐放晴,无数道金光从掩埋着六重楼阙的砂砾间绽出,砂砾震颤不已,已被毁去一半的楼阙从砂砾间浮起,楼阙之上,伏着一只巨大金蛛,蛛背上的法咒间窜过一缕紫光,散发出骇人而神秘的力量。

蛛丝将季遥歌拉到巨蛛身前,冷冽的蛛眸泛着金芒。她在这双眼眸中看到些许楚隐的影子,有些熟悉,但更多的是陌生——冷酷,噬血,似乎下一刻就要将她吞噬。

不过对比上次与蛛皇真身的见面,这次倒又平和一些。细长如戟的蛛足探来,尖锐的足尖带着穿透元神之力,轻轻压在她面颊上往下滑落,又挑起她的下颌。四眸相对,谁也没说话。而后蛛瞳内墨色闪过,身上金光大绽,将其淹没,季遥歌被刺得闭上双眸。

吼——

那厢,旦戈被困在巨大蛛网间猛烈挣扎,白色蛛网上却有金色符纹不断闪过,将其死死缠在网上,bi得他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嘶吼。

“辛苦你了。”这一次响起的,是季遥歌熟悉的声音。

一是多年没听,落在心头还是充满安定人心的力量。

高绽的金光倏尔回落,连着蛛影一起收入浮空的男人躯壳内。

缠在季遥歌腰间的蛛丝收紧,她被拉到他胸前,叫他单手拥住,听他轻轻一声:“我回来了。”季遥歌头微抬,只瞧见他棱角分明的侧颜,挺直的鼻尖,微勾的唇,模样和楚隐没什么不同,她却能清楚感受到——是元还回来了。

闭关一百一十八载,以赤秀为代价,元还终于出关,境界突破化神,臻至合心,并且引发天劫,虽不知是何原因,但他的实力,必已远远超出合心初期的修为。

这个境界,就算在万华,也已经是能够睥睨天下的存在了。

“抱紧我些,我送你份大礼。”他脚尖凌空轻点,宛如踏阶而上,转眼带着她腾至高空。

季遥歌的手臂已经挂到他颈间,也不问什么,只虚弱地靠在他肩窝,看着他收拢蛛网,将旦戈彻底包入其间。昊光已从旦戈攻击下退开,目露疑惑且带几分戒备地看着远来的元还。元还朝他点头致意,右手却是虚抓一把,半空中出现数柄赤金色如蛛足般的长兵,随他震袖的动作朝旦戈疾去。

旦戈与昊光一番厮杀,眼下又身陷元还的法宝,同样力竭难支,在蛛网内剧烈挣扎着,拼尽全力却仍脱身不得,只看着蛛足如疾电飞来,其上竟蕴有刚才的天雷威力,叫人恐惧。他左支右绌地闪过前两根,最终却叫第三道金光透额而入,连着元神一起钉死。

庞大的shou躯被蛛网吊在半空,即便是昊光,看着多年宿敌一朝身死,松口气的同时也不禁感到一丝骇然。

“把旦戈的灵骨吞了,闭关吧。”元还轻点她眉心,泰然自若道。

季遥歌心脏却随这一句怦怦跳起——合心境界的灵骨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可是她的境界不足,当初吸纳化神境界的灵骨,都已经消化得万般惊险,如今……

“怕什么?有我在。”元还看透她的想法,轻描淡写一句话打消她的疑虑。又朝飞来的昊光颌首微笑。

这口吻有几分目空一切的狂妄,与季遥歌记忆里的元还略有出入,但也不像楚隐,她有些奇怪,却很快释怀——他刚破劫臻至合心,心境必然有所变化,也在情理之中。

昊光已化回半shou之形,胸前大片的血渍,形容láng狈,气势却未减半分,只是没了面对季遥歌常出现的温柔,像个真正俯望大地的仙shou。两个合心境界的大修初逢,只以目光不动声色地在空气中做着你来我往的jiāo战,分不出qiáng弱输赢,是势均力敌的相互试探。

“我还有好些要紧事,现在闭关的话……”她仍有顾虑。赤秀被毁,花眠与高八斗未归,黑油的下落与出路……

“往后的事,jiāo给我吧。”元还淡道,“等你出关,我们就能回万华了。”

说话之间,他低头,声音里透出几分宠溺,将唇轻轻压在她额上。

暌违了一百一十八年的,淡淡的吻。

第176章 取悦

季遥歌是有些累了,身体沉重得连抱歉的眼神都没办法递给昊光,也就无从想像昊光看到元还的反应,更没心力解释这场斗法的缘由。这一百一十八年间,她没有过片刻放松,千般算计万般筹谋,直到元还的出现让她这颗绷了一百一十八年的心弦彻底松懈,她才知道,修士也同样会累。

这股疲倦,不是源自肉体,而是来自心,而漫长岁月培养的默契与信任,又让她在看到元还的同时,将这疲倦毫无保留的释放,一时间竟压过身体正在承受的所有痛苦,来自伤口,来处经脉……

她想好好睡一觉,而元还回来了,她也的确能够好好睡一觉。

旦戈的灵骨已经从他眉间浮出,不论生前有多qiáng大,死后他的灵骨也只有这么小小一团,合心境界的灵骨呈月白色,光芒柔和,看起来倒比从前见过的那些要来得更没杀伤力。季遥歌只是稍动心念,那灵骨竟自动飞来,无声无息钻进她的魂海间。

意料中剧烈的反噬并没出现,魂海虽被旦戈的灵骨染得一片白,却无甚波澜——她只觉得寂静,孤独,令那股倦怠犹胜之前。

“境界的每一次提升,都要经历心境的彻悟,而心境的提升,则源于修行过程间无数的得失求舍。凡修者当知,执念是心魔之源,道行越高,修为越qiáng,所悟越多,执念也就越少,越专注于己道。旦戈已是合心境界的妖shou,其道不论善恶,执念却已经很浅了。”元还代替她向昊光歉然一笑,将季遥歌拦腰抱起,脸颊在她额上蹭蹭,似乎看透她心中疑惑,慢慢解释道。

合心境界是个分水岭,能往上走的修士,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摒除杂念,坚守己心,要么固执到底,仙魔难改。前者灵骨返璞归真,寂静平和;后者灵骨却激烈可怕,难以融化。

旦戈虽然bào戾好战,可对生死输赢已经看开,无畏无惧,所以灵骨方如此平静,并没给季遥歌带来什么大波动。

“这世上有你不知道的事吗?”季遥歌浑浑噩噩,随口一叹,却未往深处追究。

他笑笑,抱着她飞身往形如废墟的赤秀岛落去,一边又道:“境界越往上,执念应该越少,灵骨就越纯粹,你所能感受的也就越多。虽然没有qiáng烈的反噬,但合心境界的灵骨毕竟超出你的承受范围,你先睡几天,待我为你准备闭关事宜。”

听他这话,她求之不得——眼睛已经快要睁不开了。

————

季遥歌这一睡便黑沉无梦,也不知睡了多久,才悠悠转醒。醒来时她正侧卧在一张柔软的蛛网上,腰间搭着一段滑腻的丝被,身上套着宽松的系腰大袍,一身伤口均已处理妥当,她jg神尚佳,只是身体仍旧无力,厄蝎毒液的反噬还没过去,她无法运转灵气,仿佛变成一介凡人。

她翻个身,从蛛网上跳下,眼前是陌生的房间。房间不大,三面雪墙上镶着六扇粉珊瑚树窗,光线浅淡温和,除了挂搭的蛛网外,只有往下的三阶玉梯与梯两侧的百花炉,青烟一缕自炉中幽幽钻起。她步下玉阶,阶前是重重浅青纱幔,纱幔后似乎另有天地,有说话声飘进来,听声音倒像元还。

拔开纱幔,天地渐阔,竟是个光线沉重、气势威严的偌大殿宇。殿上只坐着元还与昊光二人,正面对面把盏言欢,听说话的内容应是在谈丹炉流海局势,看到她出来均都搁杯,二人四目齐齐望向季遥歌。季遥歌赤足走来,宽袍摇曳,袅娜生姿,鸦青长发散尽,脸上犹带才醒的慵懒,从头到脚都流淌着绵弱娇妩的风情,元还尚好,昊光却是双眸略沉——相识百年,这炉海之上,怕是无一人见过她这般作派。说的倒不是模样,是她不知不觉间释放出的风情。他以为她冷静、坚韧、沉稳,可今日才发现这不过是她展示给外人的一面,而眼前这个放松慵懒的季遥歌,却从未被人看见过。

“我睡了很久?”季遥歌却没想那么多,她径直走到元还身边,随意坐在元还下首。

“十五日了。”元还歪歪身,斜倚在石案上看她。

“伤势好点没有?”昊光温言问她,他仍是半shou形态,胸背的伤口已被重重纱布裹住。

两人的jiāo谈被她打断,倒也没有不悦之色。

季遥歌目光扫过二人,略有惊讶——这两人并没出现她想像中剑拔弩张的情况,连半点龉龃都没有,她甚至从昊光眼里看出惺惺相惜的神情,元还亦是光风霁月的作派,仿佛一见如故,涵养功夫都练到极致。

“应该是好些了。”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什么状况,不过有元还在,想来没事。她睡了十五天,睁眼就是陌生地方,心里疑问正浓,兼又牵挂赤秀情况,寒暄两句就主动另起话头,问起这十五天间的事来。

一问之下方知,她眼下所处的地方已经不是赤秀岛了。天雷大劫几乎将赤秀岛移平,如今那里已成废墟,不过幸而当初建岛之时花眠有先见之明,与几人商议后,在岛下挖了一条直通外海的避难暗道,是以在大劫降下之时,负伤的苏朝笙已带着妖shou们通过暗道逃生,只不过因有旦戈攻岛在前,死伤难免,赤秀岛的妖shou们也剩下三之其二。现下赤秀已无法再住人,昊光作主令他们迁至原来旦戈所占据的岛屿,那是可与冕都相媲美的大岛,旦戈一死就成无主之地,给了赤秀刚好也免去一场纷争,毕竟如今放眼全海,除了昊光就属元还境界最高,没人能有异议。

她伤重昏睡,花眠和胡小六归来,桀离亦带着大军与流华、曲漓等人一同赶到,眼下都留在这座新赤秀岛上。元还已经接手赤秀全部事宜,前些日子都忙于替苏朝笙与昊光疗伤。昊光的伤势虽重,不过元还自有一手jg妙绝伦的金针之术,昔年已飞升的烈凰圣祖就曾经他之手重塑经脉,昊光的伤再重,于他而言也不是难事。

“多亏元兄妙手之术,我的伤势已无大碍。如今旦戈已去,待此间杂务了却,我再闭关一段时日,料来就能恢复,你不必挂怀。”昊光道。

季遥歌抬抬眉——十五天不见,这两人都称上兄弟了,看来元还已经将自己的来历及楚隐的关系解释清楚,只是不知他都说了什么,但也好,不用她再费口舌。

元还似乎看穿她,冲她微一瞪眼——十五天已经足够他完成很多事了,若连这点能耐都没有,他又怎配坐在这里?

两人目光相撞,都是一门子官司,颇有几分无需言语的默契,昊光纵是修养再好,见状也不禁稍露情绪,眉宇间浮起丝黯色,便起身告辞。他一离,殿上只剩季遥歌与元还二人,元还冲她伸手,她这才慢慢踱到他身边,叫他一把拉进怀中。

说来也奇怪,这般亲密的举动,元还对她做来再自然不过,可那日昊光抱她,她却格外僵硬。

“在想昊光?”元还何许人物,那些暗cháo涌动的情绪怎逃得过他的眼,此时无人,不禁抚着她的发问起。

她懒洋洋蜷在他怀中——都已经有过几次敦伦之乐,她私下在他面前也不愿再端着,自然是怎么舒坦怎么来。

一百多年不见,未见之时不想不念,一见面这百余年岁月却仿佛被抽离般,二人好似还停留在昨日,生疏感也有那么丁点,却架不住更加汹涌的情绪。

“有些对不住他。”她并无隐瞒,手指把玩着他腰上佩的玉石又缓缓圈住他的腰,男人的窄腰有力,抱起来不仅舒服,还会让人浮想联翩——身体久旷百年,她的幽jg又有点蠢蠢欲动了。

“横竖都是要对不住的,那就别想了。”他似乎察觉她的情动,勾了丝坏笑,手掌贴着她的衣襟探入。

季遥歌被他轻掐住某处,冷不丁身体一颤,出了声嘤语,很快道:“我有些饿。”

“饿?哪里饿?”他动作一停,手往下按在她胃上,轻轻揉动。

关于昊光那一茬很快被揭过。

“自然是肚子,我眼下经脉闭塞无法运气,与凡人无异,昏睡十五日,消耗颇巨,能不饿吗?”季遥歌扭扭身坐直些,指腹搭在他喉结上,感受他说话时的瓮动。

“肚子饿了十五日,可身体饿了一百年,先满足你哪个需求好?”他一语双关说起荤话,许是百年前他已坦诚心意,如今便再无顾忌,正儿八经的上修到了chuáng第私话时,竟变得这般坏模坏样。

饶是季遥歌色胆肥大,亦有些吃不消,便以素足踢踢他脚踝,不悦道:“我伤未愈,你别闹。”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虽然她也想,但他兴致上来会闹得很是凶狠,她眼下可无余力对付。

“我的元阳你也不是没有采、补受用过,于你可大有益处。如今我肯给你,你倒矫情起来?”他附耳道,丝丝热气拂过她耳廓,又是一番勾人颤动。

季遥歌苍白面颊上浮起浅浅红晕,用力拧他腰侧软肉,他却又放声一笑,才道:“好了,不闹就不闹。”看着是妥协的模样,他自饮一口酒,却飞快贴到她唇间,将酒液并一丝灵气同时喂入她口中,又探舌搅入,追着她的舌尖一通吮咬吸逗,将十五日前的淡吻化作深吻,恰似那壶浓烈灵酒,带着分别一百一十八年的克制与欲、望,在二人心中掀起汹涌波澜。

“上面的嘴儿饱了?”他气息微促,双眸似蓄满天雷,紧紧盯着她问。

季遥歌咬紧唇瞪他,汪着水的眸有些恨有些怒,却又是桃色氤氲,看得他怜心大作,微微一笑,只沿着她的脖子吻下,边吻边道:“罢了,本尊今日服侍你这小修一回,报你这百年护法大恩……”

说话间季遥歌猝然睁眼,唇猛地张开,一声不可扼制的碎音溢出,脑海陡然放空——从前他们厮闹再凶,无非彼此索取,却从不曾像今日这样,他……他……一心取悦她的身体。

什么合心境界的身份,大修高高在上的尊贵,通通抛诸身后,他变得温柔缠绵,指如灵蛇,舌如湿云,一重又一重绕来。季遥歌所有思绪都化作空白,只有来自某处的感触最为敏锐,身体化成一捧水,似乎要被人饮入唇中,这带着些许痛苦的痛快滋味,叫她几乎疯狂。伴随着一声无法扼止的嘤声,她空白的脑子里忽然烟火四放,身体陡然拱缩,呼吸都跟着停滞,人……仿佛被雷电过体。

“可恶……”她软在莲座上,虽未承欢,却已小死过一回。

元还慢条斯理地替她擦拭身体,无视她的恶语,又帮她换了身衣裳,这才将人复又圈入怀中,道:“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说了吧,我满足你。”

她缓过气来,才道:“带我去看看新的赤秀岛吧。”

————

又是一年冬,万仞山大雪连绵十余日,山峦白雪覆头,葱郁之色被苍凉取代。无相剑宗的重重宫阙已落满厚雪,百shou避寒不处,四野俱寂,正是万物藏息之时,剑宗的紫华dong前,却站有两列衣着统一的剑宗弟子,当前四人手里均擎有木托,盘间放着拂尘、紫金葫芦、玉牌并紫金无相剑四件宝贝。

那是历代无相剑宗宗主所执之物。

原风晚与另一位宗门师叔站在人群最前方,今日她着一袭绯红衣裙,长发斜绾,与许多年前常作的素淡打扮不同,显得娇俏美艳,像雪地里开出的一株炽烈凤凰花。属于旧日的“白韵”,在经历漫长的近八百年时光后,已被淡忘,剩下的只有眼前这个属于原风晚的“白韵”。

眼下她面上有些焦灼,却又满怀期待,一双美眸紧紧粘在dong府厚重的石门上。

没过多久,一声清亮的剑啸如龙吟般直冲云宵,天际五色祥云聚来,在满目苍茫的雪色上更显瑰丽,引得万仞山上无数弟子仰头高望,满怀虔诚。祥瑞之兆转眼又随流云散去,紫华dong的dong门发出“隆隆”声音,沉沉开启。

“拜见宗主。”dong前的弟子同时跪地行大礼,齐声而道。

在这参拜声里,顾行知缓缓而出,原风晚喜笑颜开,脆声道:“师兄。”

一千年,顾行知结婴成功,奉谢冷月之命,接过已经虚悬了数百年的宗主之职,为无相剑宗历任最年轻的一位宗主,亦是万仞山上结婴最快的一位修士。

今日,是他的接任大典。

顾行知的脸上,却无多少喜色,所有情绪似都藏入胸中,多年前那个迂腐幼稚,却又不失鲜活的男人,也已在时光中湮灭。

第177章 斗转星移

终年苍翠的岛屿横卧在万顷碧波间,岛上山势奇峻,灵气随着海风扑面而来,果然是个难求的修炼好地,可季遥歌看着这个比从前的赤秀岛大了数倍的新赤秀,却有些意兴阑珊。元还抱着她浮在半空俯瞰全岛,见她眉宇不展,便出言问道。

“岛是好岛,可我还是喜欢从前的赤秀岛。”季遥歌闷声道,在元还面前,她露出些许真实情绪,“我花了百年时间将它一手一脚建成,跟养孩子似的看着它从无到有,那里面倾注了我无数心血,又岂是随随便便一个岛屿就能代替的。”

“这世间唯一永恒不变的法则,大概就是这世上并无永恒不变。天生万物总会消亡,百年沧海,千载桑田,斗转星移,你活得越久,就会见证越多的更迭、灭亡、消失,一个岛屿、一座城市,一个国家,乃至一个世界。你要学着面对这些消亡,接受你偶尔的无能为力,很多事情,不是靠力量就能改变的。”海风呼啸,将元还的声音chui得极为遥远。

季遥歌不禁将目光转至元还身上:“你活了多久?见过世界的消亡?”

“一个世界一个星辰,星辰都会陨落,世界也一样会消亡。”他并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你……怎么与从前有些不太一样?”这一回,季遥歌是真正感受到元还的改变了。这么遥不可及的话题,以前不会从他口中冒出,他是个务实的人,更喜欢谈论铸剑、炼器这些奇y巧技,与这世上种种古里古怪的东西,但这些并不包括如此空dong遥远的话题。

“我变了吗?那也许是境界提升,心境不同了。”他挑挑眉,正面迎上她审视的目光。

季遥歌未在这话题上过多纠结,不过听到境界提升,她又嗔他:“说来说去,要不是因为你冲合心引发了天雷大劫,我的赤秀又怎会毁于一旦?都是因为你。”

元还忽然失笑——她偶尔的无理取闹,倒令她鲜活起来。

“好好,是我的错。”他如今不太和她争辩,“回头我赔你一个‘孩子’。”

“我稀罕?”她冷道。

“可得稀罕一下,我这辈子活这么久,也没和谁养过‘孩子’。”他便笑道。

季遥歌白他一眼,两人耍了几句花枪,终又言归正传:“你闭关时到底出了何事,怎会引发天雷大劫?”

元还的眼眯得狭长,幽光一闪而逝:“不记得了,梵天困生在破劫时要轮回历劫,历劫时发生的事,我没印象。不过,特殊的功法有时是会引发超乎寻常的天象,这不足为奇。”

天际流云被风chui得变幻莫测,季遥歌盯着那片云反问:“是吗?”又不等他作答,便道,“你见识广博,可曾听说过黑油?”

抱在她腰上的那只手忽然一紧,元还的笑容换作正色:“你从哪里听到黑油的?裴不回在手札之中记载过,此物乃是世祖秘宝,有灭世之威。”一语出口,他忽然想起鲸船海图上的裴不回字迹,很快就联想在一起,“莫非……黑油藏在这里?”

季遥歌闭口不答,只看着他。他眉头渐凝,已心中有数,思忖开口:“黑油生于海中,万载方成,其实是储能之物,可以代替灵气为器阵之源,并且以其所炼之物,纵是无修为在身的凡人亦可使用,要是落在修为qiáng大者手中,其威力更可千倍万倍。裴不回对此物讳莫如深,直言此物一经现世便会引发此间失衡,凡仙鬼魔妖必乱。”

“这么可怕的东西,若真的藏在这里,你要找吗?”她便问他。

“找。”他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凡大能之物,总是好坏掺半,可毁天灭地,亦可改天换地,藏而不露才是引发纷争的根本原因,如何善用才是正途。况且此物就算被找到,也不是马上就能用的,它的采集与提炼之法尚无人可知,裴不回亦没留下只言片语,少不得要从头摸索,现在就说会失衡灭世,未免言之过早。”

他对世间万物总有无穷无尽的探索欲望,狂热的执着埋在这张疏冷的躯壳之下,这时候,倒又是季遥歌最为熟悉的那个元还了。

“下去吧,我想去岛上走走。”季遥歌却又转移话题,看着下方葱郁海岛道。

元还便抱着她缓缓落下,二人一起站到这座岛屿最繁华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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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繁华,也就是对比本岛其他地方而已。

旦戈领地意识极qiáng,且shou性未泯,这座岛屿并没大肆兴修,八成以上的区域还保留着原始风貌,余下两成也不过粗修dong府而已,原住民很少,多是旦戈亲信。其间最好的dong府,也就是旦戈在岛上最高的一座峰群上凿壁而修的三十六石窟。每个石窟都面东望海,窟内只简设法座以供清修,崖壁上凿有无数shou像,远观似六畜高塔,颇有几分看破轮回的味道,虽然粗犷,可比起万华常见的,jg奢非常的仙家宫阙,倒又是另一番别样的美,被流放之海的妖shou们称作万寿山,音同万shou山。

季遥歌此前休憩之地,就在万寿山最高处的石窟内,那原是旦戈的dong府,是以修建的要比一般石窟来得jg致些。万shou山下是片高低不一的石峰,峰与峰之间由森白shou脊所架之桥连结,峰上凿窟筑府,又比万寿山再粗陋一等,峰下则是未经开拓的密林,绿意盎然。

如今这片石峰已有不少妖shou入驻,大多是熟面孔,脸上尤带茫然。一场大灾,妖shou亲族死伤许多,正值悲期,并没因换了更好的去处而高兴。季遥歌如今不再以鬼面覆脸,与元还二人以原形游走,所到之处不免引人几番侧目。元还比她更熟悉这座新的赤秀岛,带着她到处走走,一边与她说起这几日的安置情况,又问她意见。季遥歌对此兴趣不大,只道:“你拿主意就好。”竟是要彻底甩手的意思。

元还遂拉住她,扬手挥出一张浮空立图,看形状像是这座新的赤秀岛,但岛上微缩的景致却又截然不同——云海仙宫,飞峦青阁,竟是连万华都难寻的绝佳仙境。

“本想待你出关之后给你惊喜,那时此岛应已建成,虽然比不上你一手一脚所养大的‘孩子’,但这新‘孩子’应该也能入眼。”

他说得太过谦虚,若按他这蓝图建下去,新的赤秀宗岂止是入眼,根本就是仙中之境,哪里是她当初走一步建一步所建的岛屿能相提并论的。

“这图还未完成,你看看有什么想要想改的,尽可提出,我满足你。”元还一边转动这张浮空立图,一边说道。

季遥歌哑然——十五天时间而已,他竟已乾坤在握,这人哪,有时厉害得叫她害怕。想归想,她的目光却粘在这图之上,客气两句:“你思虑周全,我没什么要求。”元还闻言蹙蹙眉,她却争不过被这蓝图勾起的期待兴奋,到底又补充了几句,“主峰……给我造个大大的演武场,峰上再建个灵shou园,我要养些狮子老虎陪小猊玩,那家伙越发见长,没个大点的空处,怕不好养他……”

元还失笑,会提要求,就是上心了,至于要求能不能实现,他只有一句话。

“依你。”

聊了一阵子后,远处掠来一群人,迎头就是红发桀离。他已熟悉元还,见他在此,特地前来打招呼,不想又见着季遥歌,便疑惑地盯着她。

季遥歌只好回了句:“桀离大哥,我是季遥歌,是人而非shou。从前化形实属情势所迫,并非有意,还望见谅。”

桀离那眼珠瞪得几欲脱框,倒没生气,只是半晌后才道:“你怎么长这样?比从前丑太多了!”

“……”从女神沦为女丑的季遥歌顿时无言以对——妖shou的谜之审美,她怕是这辈子也弄不明白了。

————

往后时间,季遥歌都与元还一起,陪着他处理新赤秀的事务,又将整个炉海局势与各处利害说予他听,他倒是聪明,几乎一点就通。赤秀原是全海最大的物资产地,如今被毁,对整个炉海的影响都很严重,故没多久安海盟的长老们也都赶至赤秀,季遥歌便逐一引见给元还,后又与昊光、曲漓、流华等诸君闭殿几番商议,定下日后之计。季遥歌再陪元还与岛上诸妖并花眠、苏朝笙等人商义本岛之事。

如此这般,大部分的事宜,通通都被季遥歌转到元还身上。

不过几天时间,元还便隐隐有一城之主的风范,这倒是大出季遥歌的意料。她本以为元还性子孤冷骄傲,素喜钻研,料想是个不通庶务也不爱与人找打jiāo道的,她原计划着若他不愿,便让苏朝笙暂替城主之职,元还只作方向把控,没想到这人却答应得gān脆。而一旦他对某件事认真,即便心中不喜,却也完成得让她刮目相看,论及处事待人、制衡御下他是半分不输于她,甚至还带着点政客的圆滑世故,倒是游刃有余。

因着元还天赋过人,季遥歌移jiāo得很是顺利,肩上重担卸下,越发轻松,身上外伤渐愈,高八斗也已闻讯归来,带来最后灵碑下落,关于黑油之秘已初探结束,季遥歌这才约齐高八斗、花眠二人,同时进内殿与元还密议,将这百余年间关于黑油、流华君、神陨岛的种种发现,巨细靡遗都告诉给元还,如何行事但凭他决断,她只不理。

至此,百事暂了,她终能专心一致应对接下来的闭关。

闭关之前,她先迎来昊光的离去,他亦要归去闭关。此一别,谁也不知何日再见。临行前,季遥歌前往海边道别。巨大shou影坐在黑礁上,脚边是飞溅的雪白làng沫,qiáng大的天shou眼下却有几分萧瑟。

季遥歌走到他身边抱膝坐下,陪他沉默了一小会才开口:“昊光大人,你可知流华君心中所想所愿?”

“知道。我自小被她教养长大,有些话她虽不曾出口,我却是心中有数的。”昊光淡道。

“看来你已经有决断了。”季遥歌便没再往下说——和聪明人说话,话不必说尽。

他的道与流华君的道,显然是两条完全不同的路,昊光这样心志坚毅的修者,心中必然有一条不可动摇的路,她的担心有些多余了。

“世间选择常常背道而驰,不管走哪一条,都无谓对错,不过取舍二字。”他笑笑,神色很平静,又问她:“你呢?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何不能爱?”

“我三魂缺失幽jg,不识情爱。”她隐去前情种种,只将幽jg之故告知予他。

昊光却大为诧异,良久方道:“还有这等事……”又问她,“那你与元兄之间……”

“我不知道。我与他相识已近七百年,可以说从我,季遥歌踏足仙途开始,就与他结缘。”和另一个男人谈起元还,其实是件奇怪的事,但昊光的温和宽容又冲淡了这份尴尬,倒令她有一吐为快的念头。

毫不夸张地说,元还陪着她成长至今,经历生死、离别,也曾以为再也不会重逢,可岁月总以令人惊讶的方式让他们再见,这七百年岁月,他虽不是时时刻刻存在于她的生命里,却占据着她生命中至关重要的时刻,并且是贯穿始终。

如果方都之事没有猫腻,那么他们之间势必还有一场更为离奇的际遇,而从他坦诚爱情那一刻开始,方都的魔咒便已经渐渐成为现实。

这样一个特殊的存在,纵是她无情,又如何能无心?

“看来是我出现的时机晚了。”昊光长纾一口气,并无他言。

“那日你及时赶到,抵死相救,我还没谢过你。”季遥歌又道。

“那你该谢花眠和小六,要不是他二人想方设法通知我,我也来不及赶来。”他站起身来,银色长鬃被风chui得凌乱,“季遥歌,我问你。如果他日你幽jg复苏,并无心悦之人,可能给我一个机会?”

清亮shou目望来,霸道且专注。

季遥歌毫不怀疑,如果她点下这个头,他会为此等上千年万载,直到死。

求的,也只是个渺茫的机会。

凭心而论,她不感动是假,可若因这感动给出希望,于他而言却是残酷的等待。她始终记得他说过,天禄shou一生只忠于一个伴侣。

“不能!”她断然拒绝,“我不知道我的幽jg何时复苏,而在这之前我必然阅尽众生,你不过是我漫长仙途上所遇砂砾之一,也许百年千年之后我就想不起你,也不会记得与你作过的约定。我不想回头看,你也不要。”

仙途,只能往前,不可回溯。

错过便是错过,无谓执着。

他静静看她,茶青的瞳眸渐渐浮现哀伤,他纵声笑起,仿佛shou鸣,先是悲苦宣泄,声声急促,而后慢慢平复,化作几声快意之笑,眼里的哀伤便消弥无形,只余一片清明。

“多谢。”他不再纠缠,拿起放下只在一念之间。她给了他痛快一剑,亦是解脱。

见他神色明朗,再无先前郁结,季遥歌便知他已放下,心里不禁感慨,昊光果然是昊光,这份从容豁达的洒脱,已是无数人想要却无法达到的境界——不因有情而惧,亦不为失情而苦。他喜欢之时,便倾尽所有,放手之时,也无遗憾悔恨,一切都gāngān净净,像这炉海明媚的天空。

“昊光哥哥,保重。你我来日再见。”这一回,她能够真心诚意地叫他一声,昊光哥哥。

心中幽jg,却在此时忽然一震。

白砚的爱情是牺牲,白斐的感情是挣扎,属于昊光的则是放手,每一段情感,不论是好是坏,皆是这世间情爱种种面目之一。季遥歌渐渐有些明白,幽jg之长,并不需要灵骨滋养,需要的是这无数最真实的感悟。

经由这感悟浇灌,方可令幽jg成熟。

随着这心念的抽动,她早已圆满的境界忽然急剧震动。

闭关已势在必行。

连与诸君道别的时间都没有,季遥歌便隐入早早准备妥当的dong府之内,与元还隔门一望,落下厚重石门。

沉睡百载,闭修八十年。

她这一回闭关,足一百八十年。

丹炉流海果真是斗转星移,时移世易。

第178章 结婴(修)

季遥歌闭关之处就在万寿山顶,原来旦戈的dong府,如今易名为“烈牙dong”的石窟里。如今石窟已重重封闭,内外三重法阵让此与世隔绝,殿正中更有巨大晶阵,耗费了季遥歌前百年所获澄晶与元还不少好东西,才摆出这可媲美灵海灵气的兜灵阵,另外又有苏朝笙所炼仙丹助力,她这次闭关虽然仓促,可准备的一点也不含糊,甚至称得上花费元还诸多心血。

外有元还等诸君护法,她更是心无挂碍,专注修行。这回闭关不同以往,因她金丹圆满,魂海中又有旦戈灵骨,无法立刻结婴,只能先行吸纳旦戈灵骨。合心境界的灵骨,虽然平和,其间所蕴含的能量却十分骇人,季遥歌几乎是在发动的一瞬间,就陷入沉睡状态。

从前的灵骨执念太深,经她体悟消化,随她心意游走,可旦戈的执念已淡,季遥歌所体悟到的,便是他的执念从生到灭的完整历程,是以这灵骨虽不曾引发反噬,却有着极为漫长且激烈的体悟,让她深睡不醒。三千多年的修行,从生到死,从弱小到qiáng大,旦戈的一生波澜起伏,充满厮杀争斗,亦不乏矛盾挣扎。修至化形,为人为shou为妖,便是旦戈面对的选择。他与昊光不同,虽然残bào好战,想法却很简单。生而为shou,不踏人途,这是他最后的答案。

生而为shou……那她又是什么?

百年沉眠被唤醒,旦戈灵骨已散,化作无数灵光自她体内溢出。她金丹圆满,不能再吸纳更多灵气,兜灵阵晶光大作,将这些灵光死死锁在大殿之上。季遥歌仿佛做了场遥不可及的梦,一梦百年,经历生死消亡,最终并没剩下什么,就如元还所言,一切终归消亡,再qiáng的存在也不例外。

元丹的金光陡然大炽,光芒万丈,似骄阳烈火,仿佛要将她肉身烧融,四周灵气在剧烈的波动之后,忽然疯了一般钻入她的经脉,向元丹游去,元丹有了一丝爆裂的迹象。结婴过程十分凶险,先破后凝,稍有不慎,便是碎丹不复的下场,更甚者有爆体之忧,所以元还才令她需待筋骨肉躯坚定之后才能冲元婴。季遥歌虽未结过元婴,却曾见过不少。便如凡间女子产子,这元丹如胎,已孕蓄七百年之灵华,脱胎化婴,炼化元神,过程无疑痛苦,但修者却需保持无上清明,方可成婴。

季遥歌这结婴过程又不同常人,元丹如同火焚,躯壳亦如火焚,魂海翻腾不息,元神刺痛难当,那些曾经吸纳过的灵骨仿佛突然活起来。元丹升至元神虚空,各种灵骨入魔般将元丹包围,几乎要把季遥歌的神识吞噬……

————

万寿山在沉寂了一百年之后,忽然风云大作,遮天蔽日的黑云席卷而来,山顶青光急剧闪灭。这是结婴走火入魔的前兆,令得整个赤秀的妖shou都停下手中之事,揪心抬头望天。

元还与苏朝笙、花眠、高八斗等诸人亦浮至半空,垂眸望去。

“魔云蔽天,此情极为凶险,你要出手帮她吗?”苏朝笙眸中浮现几分担忧。

元还却摇头:“帮不了她,这心魔是她结婴必破之劫,外人无法gān涉。”

说话间万寿山的黑云内却忽然沉下一尊巨大虚象。虚象三面九手,女子形态,面容却呈狰狞色,宛如季遥歌所持之鬼面,哭嚎尖啸隐隐传来,九手如爪撕向四周,吓得底下众妖尽皆色变。

元还才刚还平静的面容,此刻也已眉头紧蹙,更遑论其余人,早都满脸惊愕忧心。只是这担忧也只过了半炷香时间,万寿山顶闪灭的青光忽然大作,汇成一束直冲云宵,竟将那团黑云冲散。流云浮散变幻,那苍白虚象的面容渐渐平静,九手收回,渐渐合作一人,拈指微笑,垂悯四野,众生万相化她眉眼一抹温柔,霞光万道,将这虚象染上瑰丽色彩。

结婴成功引发天生异象,比如瑞彩祥云都是常态,qiáng大些的能引来龙凤争鸣亦或仙shou虚影,似季遥歌这般,结婴之时,流云成象,化她法身,却是极其罕见。

这尊法象,已bi近元还于方都所见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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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遥歌也没想过,修行《媚骨诀》在结婴时会出现这等凶险情况,众生万相化外邪入侵,差一点便令她清明尽失,走火入魔。不过她季遥歌亦非等闲之辈,既是心术,拼的自是心志坚定,任凭外界如何侵扰,她只固守本我,尽全力引导元丹破壳,碎空而出。

眼下,那元丹已破出元神虚空,由虚转实,自她眉间浮到她眼前。

小小的婴儿蜷在半空,双眸紧闭,团子似的身体,臀上却拖着根肥短的蛟尾,额上耸起两根圆角,竟是半人半蛟的形态,肚皮圆滚,她破丹而成时将外邪全部吞入腹内了……季遥歌一阵无话,伸手点点自己的元婴,元婴张嘴做个打嗝的动作,摸摸肚皮,倏而又钻进她眉间消失不见。

“恭喜结婴。”许久不见的媚骨却在此时飞出,妖娆无双地站在殿中,勾着眼道,“恭喜,你练成万相归真。”

“万相归真是什么?”季遥歌不解。

“先前你练的万相随心,虽有万相,到底是心外之物,如同皮囊面具,随心取用罢了。万相归真才是《媚骨诀》的真正jg髓所在,万相融合本我,惑人于无形无踪,从现在开始,你已有控制人心的力量了。个中奥妙,你需自行摸索,说得太多反而误你体悟。”媚骨说着又道,“我这里另有一套《媚骨》外诀,名为《牵心化形术》,可作外辅配合修练,现在便授予你,你看仔细了。”

季遥歌便看到媚骨由一人幻化三人,再由三变九,九人同时出招,攻击如天罗地网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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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婴虽成,季遥歌却没立刻出关。

境界突破带来的全新感悟与庞大力量,需要她慢慢领会,媚骨所授之功,五行灵气的分离掌握,也都需要她熟悉——此番闭关带来的新东西太多,如何融会贯通才是当务之急,她并不急于离开,而是闭居万寿山继续潜修。

海上波澜几番更迭,时光晃眼过去,随着一道剑光划过,九道幻象归入原窍,季遥歌信手祭出鬼面,当年与旦戈一战,鬼面残损不堪,神威已失,只余其上残念未泯。她袖手拂过,自鬼面上拈出一缕煞气,缓缓注入悬在半空的长剑之上。

只闻得一阵鬼哭y嚎之声,长剑剧震,其中雷力与煞气相撞,各自都要离剑而出,却被季遥歌以灵力化火焚炼三日,直到完全融合。

她缓缓睁眼,将长剑执入手中,长剑剑身已是黑中泛红,杀气流淌。她随性一挥,剑上dàng起黑雾,渐渐凝化人影,她满意道了句:“鬼剑奉曦。”这才放眼全殿。

这殿上的晶石早已枯竭粉碎,岁月不知过了何数。

劈开早被藤蔓杂草覆盖的厚实dong门,踏过重重法阵,她走到dong外,终见天日。

这百多年闭关,她的境界,连晋三阶,跃至——

元婴中后期。

————

出关之日,没人前来迎接季遥歌。

她结婴异象早在数十年前已震惊过赤秀的妖shou,然而她并未立时出关,时日一久,便被人抛到脑后,元还又有过吩咐,不许任何人前往打扰,故这一百八十年下来,万寿山失于保养,早已荒草蔓生,成了为赤秀最残旧之地,此时dong门打开,也没人发现。

崖上海风猎猎而作,chui得季遥歌发乱衣飞,她居高而望,赤秀已是沧海桑田,除了她身下这座万寿山外,再也找不到一点昔日之影。

恍惚间,她像回到了万华。眼下这片钟灵毓秀的庞大仙境,风景奇绝,灵气充沛,绝不逊色万华几个名山大宗,令她有着穿越时空的错觉。高矮错落的石峰之上已凿设飞檐台阁亭楼,shou骨铺就的引桥洒过珊瑚粉,晶莹璀璨夺人眼眸,峰群之上以旦戈shou躯为座,撑起巨大宫阙浮在半空,宫阙重重,如星布棋盘,最高者足有九层。

再往外,山川奇峻,连绵而去,其间流萤为灯,珊树为缀,各色飞瀑灵泉、修行净地、药圃丹坊齐全,更有耸天冶炉、铸炼铁坊远远立起,再来便是灵shou飞禽环绕,天际有妖修如隼翔巡至海,地上亦是无数妖修来往繁忙,更别提其余一应装饰、阵法等等。

整个岛屿……整个赤秀宗——她看到宫阙之前的石峰上,有飞扬飘逸的三个字:赤秀宗。

纵是她百余年沉潜,心性已敛,见到眼前景象,也不免震愕当场,足有一盏茶时间才回神,确认此地果然是她记忆里的新赤秀岛。

当年匆匆一瞥的蓝图,元还已替她完全实现,甚至比那图上所绘还要好,还要华丽。

季遥歌心中起了一丝波澜,神情复杂地望向遥远赤秀宫,片刻之后腾身飞起,掠向重重宫宇。

————

近日恰逢炉海十年一度的安海会,议事地设在赤秀,故今日赤秀宫上群妖汇集、风起云涌,整个炉海的上修几乎全部来齐。自旦戈身殒,元还以合心qiáng修的身份,很快就与昊光平起平坐,炉海进入自有诞生以后最为和平的岁月。元还仍旧保留了当年季遥歌与昊光之间合作的分工,昊光维护全海秩序,已是群妖之首,元还照常负责全海物资运作,赤秀实力之雄厚,早已远胜当年,他亦为炉海无冕之王。

二者分足鼎立,维系了这长达一百八十年的平静。

当年季遥歌花百余年时间立下的安海城城主之威,早在浩浩岁月中被人淡忘,如今除了在赤秀宫大殿与昊光、元还二人相熟的几个上修外,已很少有人记得她的名号。

偌大殿宇庄严肃穆,殿内宾客满座,昊光与元还并列主座,正与众妖把酒言欢,流华、桀离、秦渺、曲漓等诸君皆在。殿上萤飞流彩、奇香满蓄,兼有远远飘来的仙乐泠泠,好似仙宫幻境。

酒过数巡,有妖微醉,执杯望向上座:“二位大人,如今万事具备,为何迟迟不动?”

昊光闻言将酒一放,良久也不见元还开口,便道:“自然要等季仙出关。”

“都已经一百八十余年,她到底几时出关?”那妖又问。

元还微敛的眸光却于此时骤亮,紧紧落向殿外,似笑非笑道:“她来了。”

众人便随他目光所示落向殿外,殿门qiáng光处逆光行来一人,殿内顿时寂静无声,只瞧见那人莲步轻摇、裙裾微澜的浅影,待到近处,由虚化实,浅影如白描淡勾的人物轮廓刹时被墨彩填满,眉黛唇朱肤如玉凝,眼波流转处欲语还休,两颊桃染jg灵鲜艳,一身绰约风姿惊绝众目,再无分妖shou凡仙,各人只见各心所望之色,无分男女。

“砰”一声瓷裂,有人失手砸碎手间琉璃玉盏,惊醒众人。都是修行有年头的上修,为色所迷不免尴尬,正有些不自在,却听她露齿一笑,娇声如三月莺啼:“看来我来得正巧,大家都在这呢。”说罢放眼全殿,想寻个适合自己的位置,却见殿上满座,并无余位,她又轻轻蹙眉。

座上元还早已站起,他难得身着华衣、绾髻佩冠,气宇非凡仿如久居上位,将身边一切衬作背景,眼下只朝她伸手,道了句:“是巧,我们就等你了。过来,你的位置在这里。”

丹炉流海大定一百八十年,神陨岛已破,黑油现世,重宝炼成,只缺……

季遥歌归来。

第179章 飞岛

隆——隆——

chun雷惊蛰,瓢泼大雨倾山而落,将昆都笼在迷朦烟水中,本就刚硬的都城因此而显得更加沉重冰冷,只有锻炉里炽热的火焰腾腾烧出一抹暖色。笼罩上空的y云间游过银亮电光,一闪即失,接着又是一道雷炸在妙昆山上,仿若要将这座石山劈作两半。

“今年的惊蛰chun雷大得有些离奇。”花六陪着花铮站在巨刃台上,隔着大雨遥望妙昆。

雨沫打在脸上,冰冷沁肤。花铮摩娑着掌中一面玉牌,半晌未接话,花六见那玉牌便知他心中所思,花家嫡系子弟人人皆有一枚命牌,其间封有主人一丝命魄,人在牌在,人亡牌亡,花铮手中那面,是花眠的命牌。自花眠一行人进入九重天地后,九窍玲珑塔就再无动静,至今已有三百余年,无一点音信传回。

“大哥,放心吧,命牌完好,阿眠也必无恙。”花六劝慰道。

花铮倒笑起:“那小子,在跟前的时候我嫌他烦人,巴不得他滚得越远越好,如今不在了,老子又想他。”

“天下父母,大多如此。”花六感同身受,正要说自家儿子,不妨天际又是一道巨雷响起。

轰隆——

花铮忽摆手阻止花六说话,脸色渐凝:“老六,你感觉到没有……”

花六一脸疑惑:“什么?”

“地在震动。”随着花铮一语脱口,脚下所感觉到的细微震颤陡然转qiáng。

花六随即变色,惊道:“莫非……”

三百年前妙昆地火迸发的灾劫犹在眼前,二人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便齐往妙昆山望去——被雨雾所笼的妙昆山仍如巨shou沉眠伏地,并无火灰岩熔,不像是要迸发的模样,可地上传来的震颤越来越qiáng,qiáng到昆都内外两城的城民都被惊醒,不少人冲入雨中张惶四顾。

花铮断然道:“人心要慌,城中会乱,我回大殿安抚,你速带人往妙昆山查探地动原因。”

花六应声,二人匆匆告别,分头行事,不到半个时辰,花六便遣人来报。

“九窍塔异动,且正在加剧。”

————

梅雨季节的慈莲府雨水格外充沛,一场大雨连下数日,街上行人寥寥无几,连络绎不绝的行商都少了许多。平静的慈莲海上雨声不断,涟漪圈圈泛开,扰得湖底也不得安生。

银发的慈莲半倚在珊瑚座上,发间冰晶似的鹿角闪着晶莹光芒,引得花蓁攀在他肩头用手轻抚。慈莲任其抚触,双眉微拢,兀自忖道:“仙shou又灭绝了两族,北圣斋的鸾鸟,玉津的渠狸。蓁蓁,我打算再去一趟恶水河,看是否有遗漏之处。”

花蓁把他的头圈到手臂中,道:“行呀,我陪你去。”

“不,你回昆都呆段时日,我自己去就好。这么多年,你与亲族间的矛盾也该想办法化解。前几日你哥哥来信,字里行间还是惦记你这妹妹的,回去看看吧……”慈莲柔声道。

花蓁灵动的眼一黯,待要说话,湖底忽然一震,dong府外的湖水漩起大涡。慈莲将花蓁的手拉下,展开神识向外探查。

慈莲海并无任何异常,可震动却越来越qiáng烈,似从地心传出。

————

惊蛰的雨连绵不绝,万仞山的chun雪都随着这场雨消融,山峦似乎一夜间退去白头,露出未生新芽的枝杆。天比深冬时还冷几分,刚入门没多久的小修士还不会避寒之术,搓着冻红的手挑着水踩过湿泥,按部就班地做着每日功课,山巅上发生的事,与他们似都无关。

无月楼的大殿光线黯淡,各处都落下重重深影,顾行知与原风晚垂手站在殿上,听谢冷月示下。

“行知接任宗主之位已近两百年,宗门上下均妥帖稳定,韵儿年前也已修至金丹后期,再往下就是结婴的苦修,你们也是聚少离多,而为师化神期满,不日就要闭关破阶,不知几时能出关,你们的双修礼这几年因为种种琐事拖延至今,不如在此之前将此礼办了,昭告天下,也了为师一桩心事,不知你二人意下如何?”

谢冷月的语气仍如从前,是含笑的慈悲,一双眼眸怜爱地看着殿上璧人。

原风晚闻言俏脸大红,只悄悄地看了眼顾行知,顾行知的脸庞落在y影里,天际一道银电闪过,他的眉眼骤然亮起,说不上来是喜悦还是冷漠,唇边嚼的笑倒有几分肖似谢冷月。

“多谢师尊垂怜,能娶师妹为妻,是行知之福。”他拱手长揖,脸庞再度隐匿。

原风晚虽羞却也拱手大方道:“弟子但凭师尊作主。”

谢冷月纵声笑起,目光越发温和,连道三声“好”后又道:“那就定在七月吧。想我万仞山已有数百年没有如此喜事,如今宗主大婚,这双修结礼定要广邀万华仙友。行知,好好操办你们的婚事。”

“是,弟子领命。”顾行知又一拱手。

谢冷月颌首微笑,待要jiāo代余事,神情却忽然一沉,眸现疑色地望向dong外。原风晚察言观色问道:“师父?”谢冷月只是不答,沉眸站起,不过片刻时间,连原风晚和顾行知都感受到来自地下的震颤,二人面面相觑,只见谢冷月衣袖拂过,立在殿侧的仙石亮起,其上幻出一白发老者。

“天象师,出了何事?”谢冷月问道。

白发老者远眺西南,朽目生辉,只道:“西境天裂,万华地动,玉华雪啸,北海làng漩,冥沙怒涛,三险齐发。”

————

万华的全境地动,同样影响到西北冥沙海外的鬼域。冥沙海的动静尤其qiáng烈,沙尘卷天,往日一望无际的大漠陷入昏天暗地的尘bào中,巨大的沙丘不过片刻就被风移为平地,地面的震颤掀起沙海怒涛,宛如凶shou要从地底钻出。

一海之隔,将万华仙界与鬼域分作两地。眼下却正有两个身披斗篷的修士从鬼域飞掠向冥沙海,身后是紧追不舍的群魔乱影。

“师姐,沙bào!”

二人逃至jiāo界处,眼见要逃出生天,却被疯狂的沙bào拦住去路,其中一个修士压紧兜帽急道。

风沙呼啸不歇,即便没有踏入冥沙海范围,那风势也已chui得仙剑不稳。都道万华三险,纵是仙人也难挡,玉华雪啸、北海làng漩占了其中两险,这最后一险冥沙怒涛,说的就是冥沙海的沙bào。

“逃,再逃,我倒要看你们能逃到哪里去!”追兵已渐渐bi近,驭魔之人得意的声音传来,刺耳非常。

另一个修士暗道了句:“退是死,进是死,不如搏上一搏,师妹,跟紧我!”她话毕便毫无犹豫地御剑冲入冥沙怒涛之中。一红一黑两道身影转眼就没入沙bào之中,在漫天飞沙下失了踪迹。

风沙内风力巨大,沙砾被卷得像细小的暗器,仙剑摇摇晃晃地飞着,还没多久,红衣斗篷的修士便被风刮得惊叫一声,连人带剑从半空落下。那黑衣斗篷的修士忙回头拽她,却被她拉下飞剑,二人拥在一起滚入沙中,不过片刻就被风沙彻底掩埋。

遮天蔽日的风沙不知刮了多少才渐渐平静,沙海仍是连绵起伏的景象。

几声沙响,某处隆起一个小沙丘,两个人从沙里爬出,满头满脸俱是沙土,那红斗篷修士甩甩头,一把拉下兜帽,连吐几口沙子才脆声道:“这该死的沙子,抖不gān净。”

旁边那人正看追兵可否追上,闻言不禁笑道:“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我让你别跟来的,你这不是自讨苦吃?”

红斗逢哼了声,正想反驳,漂亮的眼眸却忽然瞪大,不可置信地看向天际,连“师姐”也不叫,直道:“夜珑……那是什么?”

夜珑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也瞠目结舌地看着远空天裂,巨大的飞行法宝自天裂中缓缓飞出。

不……看那大小……这普天之下怕是没有这般巨大的法宝,比起法宝之称,还是……用岛屿来形容它更为恰当。

庞大到骇人的岛屿逐渐压过冥沙海的上空,在这片大漠上投下巨大y影,也在观者心底落下无与伦比的震憾。

天外飞岛。

————

眼下造成万华地动的罪魁祸首们,都站在赤秀的腹室之中,团团围在转动不止的构件室前,个个都是满脸呆滞兼灰头土脸,盯着那扇小小的窗门。隆隆的齿轮转动声不绝于耳,四周无数小修飞奔往返,都在忙于齐力操纵各自负责的枢纽机关,毕竟要想让这大家伙飞上天空,光靠法阵和能源是不够的,还要足够的人手。

季遥歌也在围观的人群里,从她出关至今已经过去三个月,到现在她还有种如坠梦幻感觉——元还那个疯子,掏空了赤秀岛中心的山峦底部,在赤秀岛下修建了巨大的地宫,其间架设无数机关,复杂法阵与机械构件,以黑油为源,推动赤秀岛从炉海飞到了天上。

他说,他要把赤秀带回万华,果真说到做到。

看样子,会飞的五狱塔不算是他的第一个作品,这座飞天赤秀,才是他的首个成品。

这个疯子。

季遥歌忍不住在心再次骂了声——是骂,也是叹,更是夸。

“元世叔进去这么久怎么还没出来?”罪魁祸首之一的花眠忍不住开口。这窗室内的构件是赤秀岛最关键所在,构件巨大且运转不停,在这里没人比花眠更了解里面的危险性,可元还已经爬进去半个时辰了,由不得人不担心。

正说着,小窗门一动,元还的两支手先出来,跟着才是头身全出。今日他倒已褪去华服,换回从前惯常的打扮,衣裳外另套了件罩衣,头发绾得死紧,发上皆是黑灰,也得亏他这罩衣色深耐脏看不清楚,只不过露在外的手肘与双手,却是油污斑斑,比其他人还要láng狈许多。

“看我gān什么?这里确实存在一些小问题,才导致破炉海结界时产生爆炸,眼下我已修好。”元还解释一句,发现众人还是愣愣看他,只能摊手,“马有失蹄,人有失手,这么庞大的设计,你们该不会觉得我一点错都不可能犯吧?”

“没……没没……元世叔神工天技,这点小错算什么?”花眠回过神来,忙崇拜道。

元还却懒得回应他的马屁,他脸上难得浮起几分疲惫,只道:“我去调息片刻,这里jiāo给你们。”说完人就走了,季遥歌则在他之后补充吩咐几句:“小六,你去和昊光哥哥他们说一下,就说故障已经解除,眼下无碍,让他们放心。”

胡小六领命前去,季遥歌便追着元还而去。

地宫内设有休息用的寝室,元还已经施术替自己清理一遍,换了身gān净衣裳,盘膝坐在石座上调息。季遥歌并没吵他,只在他旁边安静坐下,思绪有些纷乱。

一百八十年的闭关,她似乎错过了无数jg彩。神陨岛外的飓风无法从外部破除,花眠探得的海底神陨图替他们找了一条从海下通入神陨岛的通路,高八斗寻到的古碑则补完鲸船海图所缺区域,那是神陨岛后的航图,而流华君手上却握有神陨岛内的地图,世祖幽瞳就在神陨岛内,可窥得天机,她凭此与元还合作,再由昊光率妖军前往探宝,果然探得黑油所在。后元还又用数十年时候将提炼黑油jg华,替作灵源,举全炉海之力兴建赤秀地宫,寻找回到万华的最佳办法,直到她出关。

出路早就有了,只是太过凶险,按流华君的意思,原要昊光与他协力将青江海魂镇压,再带领众人离开,可直到她出关,元还才否定流华之法,又抛出惊天之语——以岛为船,裂空而出。

季遥歌到现在都还记得,流华君与昊光听到这法子时的表情。流华那样老谋深算的狐狸,昊光那般内敛稳重的人,都不禁呆若木ji。

因着这些事,她的出关便成了无足轻重之事,只溅起些许水花。

胡思乱想了一阵子,元还声音传来:“呆在这做什么?去外头看看吧,我们已经回到万华。炉海其实是个秘境,原址在万华与鬼域jiāo界地,九窍塔只是传送阵而已。若我没料错,眼下应该是到冥沙海了。”

季遥歌回神:“那我们要在哪里落脚?”

这么大的岛屿,想找个合适的落脚地,恐怕有点困难。

“按岛内储存的黑油,大概可以到冰雪北圣。那里空旷,先去那里吧。”

二人在这里讨论起落脚之事,却浑然不知因为赤秀的出现,在万华掀起的巨大波澜。

第180章 邀帖

赤秀是个大家伙,不比五狱塔,速度提不起来,慢慢悠悠地飞着,从冥沙海到北圣斋,约要飞上十多日。

就这十来天的时间,裂天而出的飞岛已经传遍整个万华修仙界,前来探查的修士,不论是宗门弟子还是散修前后也不知来了多少批。不过赤秀岛上如今有合心修士两个,化神修士四位,元婴修士十数名,再有妖军不知凡几,再加上赤秀岛设下的防御大阵并机关等等,外人往往还未靠近赤

秀岛,就已被震退。

除了底蕴不足外,赤秀宗这个阵容已毫不逊色于万华上几个有名的名山宗门。

这还不是炉海的全部妖shou。此番裂空而出,赤秀岛只带出三成妖shou,余下的还留在炉海内。元还野心很大,他并不满足于仅是离开炉海,炉海内虽然资源匮乏,可有部分天材地宝却是炉海得天独厚的宝贝,在万华上是找不到的,再加上黑油深埋于海,难以采尽,故而他欲在两地之间架设传送阵,以岛裂空不过他计划的第一部分。

待他们有了稳定的落脚地之后便会着手设阵,彻底连通两地,如此一来,两界往来无阻,互为倚仗。昊光虽是群妖之首,可出入炉海与炼制黑油的办法,却都掌握在元还手中,光凭这两项,已足够元还控制炉海。这二者间自又有一番博弈,一入万华便被摆到了台面之上。

季遥歌回来,元还自然又做起他的甩手掌柜,将一应应酬决断之事jiāo回予她。季遥歌被流华君缠了数日才得脱身,与元还站在赤秀峰最高处俯望全岛。

“这就烦了?”元还看着她紧蹙的眉头,打趣道,“一宗之主,哪有那么好当。”

“我可没说我要当宗主。”季遥歌斜眸看他,媚眼如丝。

“从你将岛定名为‘赤秀’开始,你就是一宗之主了。”元还笑她,“你敢说你心里没有一点想法?”

季遥歌答不上来,半晌方指着赤秀宫西侧一块空地问他:“那里空着打算建什么?”

“不打算建东西。”元还道,“我打算把五狱塔迁到那里。”

季遥歌挑眉:“连老巢都要迁过来?你问过我这个宗主了吗?”

“合心境界的大修,带着嫁妆迁来给你做靠山,你这宗主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元还闲闲靠到悬壁上问她。

季遥歌听得弯眸,大言不惭:“爱慕我的人太多,我又是个无情的,唔……”她歪头略作思忖,假假道,“念你劳苦功高,要不我先给你个正宫的位置坐着?”

“季遥歌,结个元婴是把你脸皮结厚了吧?”元还白她一眼,“清醒一点。这话你也就能对我说说,换作昊光你试试?”

修士皆有傲骨,无分男女,境界越高,心性越qiáng,与猛禽相类。大多猛禽,都是一世一侣,除非生死。这话要是说给昊光,怕不被他一shou爪拍在脑门上,也只有元还,看着她的幽jg剥离到消失,最是明白她的为人与处境,所以放任她偶尔不着边际的想法。

三百年过去,他已是合心qiáng者,在她面前,反不如三百年前那般高高在上了。

季遥歌笑嘻嘻,眉间烦意一扫而空,转而问起五狱塔:“那你几时回去迁塔?话说多年前就听闻你要改塔,进展如何了?”

“不急。等赤秀的事告一段落再回太初。”元还摇了摇头,“五狱塔大致已经改好,缺的只是灵源……如今有了黑油,这些都不是问题。”

小小一个五狱塔,前前后后已花费他数百年光荫,比起花在赤秀岛上的时间要多了几倍,不过赤秀岛是集全炉海妖修之力而成,五狱塔却只有他一人摸索,倒也不能并论。

“所以,五狱塔也快能飞了?”季遥歌眉梢轻轻一扬。

黑油现世,五狱塔将成,元还说自己爱上她了……那岂非意味着,他们离方都所见,越来越近?

————

越过大漠,飞过戈壁,掠过青峦,赤秀岛进入雪境范围,暂时停在了北圣斋外的冰松林上。

“北圣斋乃是鸾鸟族的栖息地,我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