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他也不过是成了一帮失意愤青的俱乐部头儿罢了。要不了几年时间,就会被岁月逐渐磨平了棱角,变得越来越麻木和淡漠,最终彻底消沉下去。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长州毛利家的老藩主突然逝世,从江户来了个改名叫毛利新一的入赘女婿新藩主。
这位空降下来的新藩主,是被大阪财阀们在背后扶持,深受西方文明熏陶过的死党,又是一个雄心勃勃的年轻人,对藩里这种“世官世禄”、一潭死水、万马齐喑的衰颓氛围很不满意,更无法忍受这种一切实权都被重臣家老们私下瓜分,堂堂藩主却只剩一个空名的无权状态,一心想要把权力抓过来。
于是,毛利新一在上任之后不久,就开始大力主张要搞“新思维”,摈弃藩里关系盘根错节自成体系的旧式武士与农兵不用,打算仿造江户町城管队,将藩内那些与其他势力没有牵扯的“秽多”、“非人”贱民训练成一支新军,打着长州城管队的名号作为藩主亲兵使用,也是向本藩世袭家老们争权的筹码。
但是编练新军需要花钱,而且是花大钱。藩内的财政却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从来都只有赤字而没有富余。毛利新一虽然从大阪财阀那边搞到一笔贷款,但数额还是远远不够,于是只能搞减员增效,通过裁减冗员的办法来挤出军费——可由于新的军队尚未练成,没有武装力量的支持,毛利新一暂时还没法去动那些家老重臣及其子弟的位置,最后只好柿子先挑软的捏,搁着那些整天光领俸禄不干活的豪强子弟不管,先将那些没啥背景的本地下级武士一律开革,以便于挤出款子练兵……
就这样,本来就已经对生活满腹牢骚的绯月宗一郎,又被毫无理由地砸了饭碗,当即就彻底炸毛,领着一帮同期倒霉的失业青年闹腾起来。由于毛利新一藩主年轻冲动,态度强硬,而实际掌权的豪族家老们又刻意纵容(藩主练新军就是为了对付他们,能把这事搅黄了最好),甚至私下挑唆……于是,这场长州藩内的失业者抗议浪潮,在各种因素之下不仅没有被镇压或平息,反而越闹越大,随即终于彻底失控了。
——在一切和平抗议手段都得不到回应的情况下,毛利新一和他身边那帮失业青年胸中的火气越来越旺,做事也越来越不择手段,最后索性采取了最为简单粗暴的办法,通过各种关系设法勾结了一伙海贼,悍然起兵攻打首府荻城,把那位居然敢砸了他们饭碗的新藩主给灭了门……
——正如那句老话所说的一样:一切能够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大问题,但如果一直拖着不肯用钱解决的话,那么再小的问题,迟早也会变成无法用钱解决的大问题……
在把人逼上梁山之前,花点小钱就能解决的问题,等到把人逼上梁山之后,就天晓得要花多少代价了。
※※※
在那之后,一下子成为了奇兵队总长的绯月宗一郎,便经历了他人生中最为辉煌灿烂的一段岁月。
——前后三次生野银山之战,把上万人的幕府北路军打得闻风丧胆,始终无法踏进长州藩边境一步;冒险渡海登陆北九州,奇袭重兵布防的小仓藩,一战摧垮了两万幕府西路军……
在那激情燃烧的几个月里,绯月宗一郎凭着他手下一千多仓促成军的“奇兵队”,居然正面硬撼幕府十五万讨伐军。他完全不顾敌我实力的极端对比悬殊,硬是四面出击,在几处战场上奇迹地大放异彩,打得四方名将尽皆丧胆。也让自己从一介默默无闻的小邮差,一跃而成为闻名天下的西国智将……
回忆着那段人生中最辉煌的岁月,绯月宗一郎的嘴角不由得挂起了一丝微笑。当初从容布阵,浴血冲杀,欢呼胜利的一幕幕场景,似乎还历历在目——这个被埋没的优等生,终于有了向世人表现的机会。
然而,自从他奉命进京勤王、宿卫宫廷以来,过去那些洋溢的激情和干劲,却似乎都在繁琐的礼仪和频繁的应酬中消失了,只想着得过且过,能够安享富贵即可。到如今兵临绝境,他的心中也是除了茫然和恐惧之外,就再没有什么迎难而上、力挽狂澜的勇气与冲动……
唉,眼下一切激情都已燃尽,天皇的真面目也已经看清,剩下的就只有自谋出路了。
可问题是,眼下自己这伙人的处境,是降不能降,战不能战,这出路又在何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