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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照这个势头下去,出逃的朝廷能在西国坚持多久,恐怕也是一个未知数……

想到此处,仁孝天皇就再没了继续议事的兴致,偷偷用宽大的袖子擦干了泪水,然后抬起头来,和颜悦色地轻声吩咐道,“……出京避难之事,既然绯月爱卿已有成算,那么朕就托付给你了。尔等诸卿,也都退下去吧。立即各回本府,安排车马箱笼,做好与朕一起出城避难的预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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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天皇已经开口下了旨意,诸位朝臣也顺势跪拜退去。

待到群臣散尽,仁孝天皇又怔怔地呆坐了片刻,这才由两个殿上童搀扶着,从紫宸殿里慢慢踱出来,打算回转寝宫,吩咐后妃内侍收拾行李,安排车马与轿夫。

只是才走到紫宸殿外,他便看到几个被麻绳五花大绑的下级仆役,被打得头破血流,嘴里塞了破布,让宫廷卫兵揪着头发倒拖出去。旁边还站着一位满脸阴沉的老总管,让天皇不由得眉头一皱。

“……他们这几人是怎么回事?莫非这宫中都出乱党了?!”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便将目光锁在那位总管的脸上,沉声问道。而被天皇这杀气腾腾的冷冽目光一扫,那位总管饶是已在宫中待了许久,也不由得脊背生寒,有些结结巴巴地答道,“……陛、陛下,这几个下人倒不是叛逆。只是,只是他们偷了几位后妃娘娘的首饰匣,想要趁乱逃走……”

“……逃走?嘿嘿,贼兵尚未入京,不光是众位爱卿都要弃朕而去,就连这些仆役下人,也已经都想着自谋出路了?呵呵,不错,不错,果然是好机灵,好滑头!真是人才,人才啊!”

仁孝天皇一时间怒极反笑,随即便面目狰狞地咆哮起来,“……朝廷落难,天子蒙尘,他们昔日深受皇家恩泽,此时却毫无感恩之心,不想着为朕效死,反倒要偷窃朕的财宝溜之大吉,这不是乱党又是什么?莫非还要算忠仆楷模么?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给朕把他们拉出去统统杖毙,以儆效尤!”

那总管慌忙点头应是,匆匆追着卫兵奔了出去,未几便从墙外传来一阵凄惨的悲鸣声,也让仁孝天皇的满腔怒火略微消减了几分——只是这位陛下似乎忘了,早年在幕府治下,皇家财政一向极度窘迫,连宫女仆役的薪水都整年累月地拖欠不发,招募新人更是困难。风雅高贵的女官尚侍之类职位倒也罢了,那些进宫侍奉的粗使宫女与仆人,多半来自于那些被皇室私下里放的高利贷给逼得进退无路,以至于不得不让子女以身抵债的破产佃户。这“感恩之心”多半是没有的,突破天际的怨念倒是要多少有多少……

但无论如何,他才刚刚满怀悲凉地放弃了作战,在朝会中确定了“让城别走”的策略,就遇到了宫里人卷款私逃的这档子事,还是让天皇的心中翻滚不已。

真正要说如何的愤怒,其实倒也谈不上,只是满心之中都弥漫着说不尽的悲哀。

回到寝宫坐下,他吩咐内侍通知后妃收拾行装,自己却只是呆呆地坐着。抬头望着窗外那一片萧瑟的冬日庭院,不由得思绪万千,过往岁月里的种种回忆,仿佛都从积满灰尘的角落里被翻腾了出来。

少年之时,与几个兄弟争皇位,整日里勾心斗角;登基称帝之后,又痛感大权旁落,百般策划着倒幕复国。身边之人都劝谏说,朝廷没有钱、没有兵,也没有领地,还要倒幕的话简直是脑子有病。但他还是百折不挠地坚持了下来,并且最终争取到了外援——尽管一直在被人嘲笑,说是除了运气之外便一无所有。

不管旁人在背地里怎么说,在两个月前,他终于熬到了幕府崩溃的那一天。放眼海内,各藩争相上表归附,天下似乎已有大半入手……可这大好形势却是转瞬即逝,如今到头来,又统统变成了一场幻梦!

自从京都起兵倒幕以来的这五个月,是他一生中最精彩,最辉煌,最跌宕起伏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