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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半响之后,相乐总三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附和着说道,“……亲手终结这个黑暗、残忍和野蛮的旧世界,开创一个更加和谐、幸福与光明的新时代,正我辈爱国志士的天赋使命,也是我们这一路为之浴血征战的理想与目标……等到这场战争胜利之后,像这般丑恶之事,或许就可以不再重演了吧!”

第一百八十六章 河未过,桥先拆(下)

在陈腐僵化的幕藩体制之下,东瀛岛国的乡下农民们,是除了贱民之外日子过得最苦的一类人。

严格来说,当时的东瀛乡下根本不存在什么富农,到处都是穷到不能再穷的贫农。即使是管理和统治这些贫农的乡下武士(简称乡士),日子也过得不怎么样,除了有把刀之外,并不比那些贫民强多少。

相乐总三就是出身于这样一个乡士之家,虽然挂着武士的名头,却是穷得连木板房都住不起,只能用黄泥土坯房和茅草屋顶来凑合。由于茅草屋顶难以抵御台风袭击,所以不得不在屋顶放上许多粗木墩和石头来压住茅草,结果弄得一地震就坍塌,好在房子单薄,也压不死人……

室内空荡荡的没什么家具,地面是泥土的,只有火塘旁边铺着几块木板,全家人每天晚上都挤在火塘边睡觉,以免直接睡泥地得风湿病。奢侈的榻榻米和纸拉门更是用不起,甚至翻遍家中都没有几张纸——反正他们上厕所也不需要纸,一束稻草就解决了。

在相乐总三的记忆里,家中除了两把佩刀还值一点钱,基本上可说是别无长物。门上从来没有过锁这种奢侈品,路人可以随便推开进入——因为本来就没什么好偷的。

就连院子边缘的一圈树枝篱笆,也不是为了防贼,事实上也防不住贼,而是为了防止自家养的鸡跑丢——就这样还算是“富户”的专利,因为全村就只有相乐总三这个地主家里养着几只生蛋母鸡,还有一只相当于全村闹钟的大公鸡。所以在其余农户的家里,连这道简单的藩篱也被省掉了。

与城里那些吃俸禄的上级武士不同,农村里的乡士没有工资可发,自己也要双手沾粪下地干活。他们理论上算是最基层的村干部级公务员,本职工作是替领主收取农民的地租,自己扣一点油水之后再交上去……但若是年成不好,那么就非但没有油水可榨,反而还要自己倒贴进去了。

——原本按理来说,管理收税通常都是最有油水的肥差,但当时很多藩国的法定赋税,就高达田产的七八成,再加上一层层过手官吏的私下克扣勒索,等于是差不多把田里的全部稻米都拿光了,最底层的乡士就是想扣油水,都已经没有了什么多余的东西可扣。

而且,由于每个藩国的地盘都挺小,上头自然盯得紧,想要隐瞒田亩也很困难。更糟糕的是,与大海对面中原天朝那些不用交税的士绅不同,这个国家就算是武士也不能免税。此外,即便遇到灾年,也很难求得减免赋税的恩典。为了交税,很多农人不得不向商人借贷,之后无力还债,只得用儿女抵偿……

所以,相乐总三的家里虽然是管理一个村子的武士,但也只能吃得上萝卜、芋头、土豆和番薯,还总是填不饱肚子。似乎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吃上几顿白米饭。平常穿的都是粗布短衣,打着赤脚,仅有的一套武士礼服,总是当成宝贝收藏起来。每年秋天上缴贡米的时候,还经常因为拖欠租子而挨皮鞭抽。

※※※

在最悲惨的一年,村里闹了蝗灾,粮食减产到了几乎颗粒无收的程度,但上面还是催逼不断。更可怕的是,由于当时举国都有灾荒蔓延,商人纷纷囤货不出,村民们想借高利贷都没有人肯放贷。最后不要说大米,就连萝卜芋头什么的也都被官差给拉走了,连相乐总三家里都要吃树皮草根,后来实在熬不住,终于举家逃到大阪城里投奔远房亲戚,虽然在城里受尽白眼,苦不堪言,但好歹是保住了一条命。

等到这一轮劫难过去,相乐总三跟着父母回到村子里,却发现留下来的村民们除了一部分老头老太,居然大多都活了下来。问问他们是怎么过的冬,回答说是打了几头野猪——相乐总三当时就起了疑心,他离乡逃难的时候,村里人早就饿得走不动路了,哪里有本事去跟凶狠的野猪恶斗?

直到很久之后,他才逐渐弄明白当时的村子里发生了何等凄惨之事——随着天气入冬,地面被冻得结结实实,村民们连树皮草根都没处弄了。至于打野猪更是想都不要想,有力气的人早就出去逃荒了,剩下的老弱病残给野猪送点心还差不多……最后眼看着就要一块儿饿死,终于发展到了不得不人吃人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