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摸着下巴想来想去,也只能推测是“髡人”离开中原日久,忘记礼教,逐渐染上蛮夷之俗了。不过,这些女子看着还打扮得真是漂亮,怎么似乎……比自己江南老家的那些姑娘还要秀气?
——中华自古即有苏杭出美女之说,一来确实是因为这里水土温润能养人,二来其实是因为此地较为富庶,即使贫寒人家的女子,往往也有能力修饰自己,所以才有江南美女众多的错觉……而在穿越者统治的临高,由于工业化的碾压式生产力,底层百姓的生活水平甚至已经超过了江南水乡,临高本身又出产大量化妆品,在本地售价较低,平民女子自然有能力消费各种化妆品,故而在古人眼中就异常靓丽了……
于是,徐家兄弟就这样转来转去,既看人也看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临高合作社总店附近——这座穿越者的“官办百货商店”,不但规模是这条街上最大的,装饰也是最为气派的,一走进店门,就是直达屋顶的中庭,二、三层全部是走马楼。只要站在屋子中间,那份高旷的气势就压得人说不出话来。
最让人吃惊的还是屋顶,居然是穹顶玻璃天窗――整个中庭上面全是用铁条搭建的框架,上面镶嵌的整块的玻璃“瓦片”。明媚的阳光从玻璃瓦上透过,把这三层楼宇里照得极其敞亮,和大明内地那些里面黑黝黝的寻常店铺大为不同。而在玻璃覆顶的中庭里面,还摆了不少盆栽的花草,看着宛如室内花园一般。
望着这座充满各种“澳洲风”特色的奢华建筑,徐家兄弟一时间不由得怔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至于店中的商品更不必说了,原本徐霞客觉得南京应该是天下第一等的天下奇珍异货汇集之所,没想到和这里相比简直连个零头都比不上。各式五彩缤纷的小首饰、精美的糕点和糖果、嵌入了花瓣的透明肥皂……不知有多少小玩意儿是他没见过的,让他恨不得全买回家里当做分赠亲友的礼物,而推销的女伙计也是异常的热情,但徐霞客和徐仲昭最后还是咬牙一样没买――倒不是因为他们囊中羞涩,而是因为他们接下来还打算去看看黎母山的风光,现在就买太多的东西,进山肯定会不方便,只能等到回程的时候再说。
……
如此走马观花地游览了一番,眼看着日头偏西,徐霞客赶紧拉住意犹未尽的族兄,从袖子里翻出旅游地图看了看,决定离开商市街,穿过民居抄小巷返回为民旅社休息,顺便看看髡人治下的民生如何——两人拿着地图一路钻巷子,发现这东门市的民宅也很是不错,不管么多幽深偏僻的巷子,也都是石板铺地,亦很洁净,不但没有垃圾粪尿,连积水都很少看到。而且每个巷口必有厕所,巷子中间则有公用的井台,用水洗漱很是方便——连给百姓小民的居所都是这般讲究舒适,也难怪这么多人宁可剃头易服都要投髡了。
走了不到半刻钟,为民旅社已经遥遥在望,但此时已到晚饭时分,徐家兄弟就先没急着回去休息,而是按照之前旅社里那个女伙计的指点,去旁边的公共食堂吃了晚饭——走进那食堂里,只见地面墙壁全铺瓷砖,罩着玻璃罩子的长长柜台上放满了大瓷盘子,堆满了花样繁多的各色现成菜肴:蔬菜、豆皮、粉条、咸菜、米饭、窝头、米线……荤菜以鱼虾贝类为主,肉食基本没有。食客自己拿个盘子,愿意拿几个菜拿几个,走到柜台尾巴上就结账付钱,所费不多,吃得却很饱,最后还奉送一碗带着些油花的豆腐海带汤。
徐仲昭的年纪大了,晚饭不敢吃太多,只要了一碗蔬菜蛋花粥和一个小窝头;徐霞客则要了一份油汪汪的虾仁贻贝番茄酱炒米线,然后回头看看,发现在这食堂里吃饭的,多半是些粗短打扮的“体力劳动者”,比如街上拉人力车的车夫、码头扛大包的苦力之类,但吃的饭菜居然也不比自己兄弟差……而在大明内地,即使是号称丰饶的江南水乡,底层百姓也是绝对吃不起这等饭菜的。至于北方各省,更是连缙绅之家也未必能顿顿吃上白面米饭——可见这“澳洲人”的治下,百姓的日子确实是相当的好过,比大明治下强得多。
一想到这里,徐霞客的心中就不禁百味杂陈……回到为民旅社的房间里,徐仲昭稍事洗漱便径自睡下。
而徐霞客则跟往常一样,在桌上点了一根“澳洲洋蜡”,然后摊开一本簿子,提笔磨墨,写起了今天的笔记——在徐霞客数十年的旅行生涯之中,每天不管多么劳累,都要把当天的经历和观察记录下来。有时跋涉百余里,晚上寄居在荒村野寺里,或露宿在残垣老树下,他也要点起油灯,燃起篝火,坚持写游历日记。
“……今日观临高街市,果然百货云集、地埠物丰,不见有冻饿之人。纵是贩夫走卒、长忙短工,亦有精米粉条可食。纵是髡酋头目,虽素号豪奢,其实听闻自奉甚俭。不似江南故园,纨绔子弟穷奢极欲,黎民百姓难得一饱……忆昔年淮北之地,终年大旱不雨,飞蝗蔽天。米价每石银四两,民间以糟粮腐渣为珍味,或食树屑榆皮。于是流丐满道,多枕藉死。江南亦滋扰不宁,常有小股盗匪伏于丛莽之中。再观今日髡人治下之琼州,政通人和,百废俱兴。虽髡人大兴工商,被世人讥为舍本逐末,然米粮蔬菜售价无一不贱,庶民无饥寒之苦,已然为乱世乐土矣!余着实不胜唏嘘,心中颇有惴惴……”
越来越深沉的暮色之中,徐霞客正在烛光下摸着胡须,皱眉苦思着日记里的措辞语句,却忽然隐约感觉窗外居然渐渐亮了起来。于是,他便暂时搁下了笔墨,好奇地抬头从窗口探出去一望,登时惊讶得目瞪口呆:只见旅社门前的街道两边,那一根根他原先猜不出用途的柱子上,此时都已经点亮了灯火。煤气燃烧的火焰在玻璃罩后面跳跃着,不但比灯油烛火亮得多,即使最好的“澳洲洋蜡”都无法与之相比……
一处接一处的灯光沿着街道延伸出去,一直到他目力不及的地平线尽头。放眼望去,整个东门市仿佛都是一片光明的海洋。明亮的煤气灯火下,一些妇女搬了个板凳在借光做针线活,招揽生意的小贩和伙计则在高声的吆喝,各种吃食摊子一字排开,看上去既温暖又舒服。
“……咝——不想竟然真的是路灯,还不止是一条街……这起码得有一百,不,二三百盏灯吧!澳洲人居然这般豪奢,用得起这么多的油蜡来照明?!这气魄都比得上大明宫廷了!”
作为一名见多识广的旅行家,徐霞客知道北京皇宫里的永巷两旁都有石灯笼,每晚点着照亮。此外在他拜访过的一些豪门府邸里,偶尔也有一两处类似的石灯笼,这已经是极奢侈的事情了。想不到临高的澳洲人居然这般铺张,把整个城镇都照耀得如此透亮!这得花费上多少钱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