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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茶与南国茶不同,罗令妤送来的这不过几两茶饼,其生于悬崖之上,高不可攀。人不能摘,唯有拾其落叶,偶得几片。
6昀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随一小捧茶叶送来的,还有一张鹅黄色花笺。花笺上密密麻麻写着小楷,介绍了此茶产自北国,名为日照,冲之叶厚味浓,香高浓郁;再介绍茶后的有趣小典,例如茶娘如何选茶,自己晒茶时的趣闻;最后写此茶的功效,最易吃煮的时辰。
拿花笺就着火烛,6三郎挑着眉,将薄薄一页纸翻来覆去地看。他鼻尖碰到郁郁清香,不知为何,想到某人的眼睛,心里忽然一荡。
6三郎垂下眼睑,锦月笑道“罗娘子姝静而雅。又是送酥酪又是送绿茶,娘子的心真好。”
心真好?
6昀手一抛,将花笺砸在几上。他可不信罗令妤的心肠好,她定是有所图。而她图他什么,他大约也猜得到。想起那凉薄女子,6昀不想评价。他自己冲泡茶叶时,见锦月仍立在身后不走。锦月道“郎君,人常说有借有还。女郎送我们这么多,郎君难道不给回礼么?”
锦月“旁的郎君女郎,可都是有回礼的……那位罗娘子的婢女,可是委婉催了的。”
窗牖微光下,6昀皱眉。
连回礼都要催?小女子,心眼忒多。
半晌,他漫不经心“那你从我书房里随便取些什么送去吧。”
锦月立刻应着,人却不走,而是看着被郎君扔在几上的鹅黄花笺“郎君,这个要婢收了么?”
6昀闭目卧于榻上,一鹿皮长毯覆在胸腹以下。他离开建业几月,回来时受了些伤,这几日都卧于家中养伤。夜深了,他闭着目,火光照在他面上,愈觉得此人是拥雪般的俊美。他良久不言,长不束散于锦被上,郎君肤唇苍白,倦容下,几分虚弱。
以为郎君睡着了,锦月不再催促,而是倾身,要取过几上的花笺。却突然听到珠玉磬竹般的声音从后慵懒响起“收着,明日还回去。告诉她,独份的东西我不留。”
翠玉般鲜妍的色泽。
甚是眼熟,好似见过。
众所周知,6三郎虽长了一张桃花相,但许是受相貌所累,他品性最是高洁,光风霁月。和6二郎的沉稳内敛不同,6三郎是孤高傲物。名门出身,6家郎君们到这个年纪,性之所好,身边多多少少都有过女子。哪怕不好色,也定有过好奇,兴趣。
只有6三郎没有。
6家表小姐们花枝招展,来来去去,没有一个能和6三郎多说两句话。
这般性情高傲清冷的郎君,居然有一日,怀中抱了一个女子?!这这这……
6夫人瞠目结舌,一时都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就盯着6昀看。6昀怀里的罗令妤则扒着郎君的衣袖,抖个不住,拼命地掐6昀的手臂,暗示他快想办法走。6昀顶着一张俊脸,非常无辜地回望6夫人。6昀表现得如此淡定、理所当然、厚脸皮,6夫人渐渐迷茫,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一丝丝不坚定的怀疑。
6夫人……难道是我多心了?
6夫人还没醒过神,他们前面的院子就有小厮奔了出来,替院里的人说“夫人,快快快!二郎这次是真的醒了!”
儿子醒来这事自然比“6三郎可能睡了府上的侍女”更加重要,一听到6显的消息,6夫人再顾不上理会6昀这桩艳情。给了6昀一个警告的眼神,6夫人领着侍女们急忙从6昀身边走过,进院子里看望6二郎了。待人走后,6昀揭开披风,怀里的美人儿脸已经憋得红透了。
6昀还没说什么,罗令妤就激动无比“二表哥终于醒了?太好了……三表哥快送我回佛堂,我要赶紧见二表哥!”
罗令妤心立刻飞到了6二郎身上,想着如何在6夫人等人之前给6二郎提醒、把落水一事招到自己身上。刻意忘掉6夫人刚才的搅局,躲在6昀怀里,罗令妤悄悄拂了下鬓角的丝,用袖子擦去额上的汗。她还凑到自己袖口,闻了一下。
抬头,便对上6昀冰凉的、嫌弃的目光。
罗令妤“……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错了么?”
6昀“呵。”
不提他那意味不明的“呵”是在呵什么,总之捉迷藏来去,6昀绕了路到二郎院落后门,几次躲过院里忙碌的仆从,成功把罗令妤送回了佛堂,将假扮她的侍女领走了。之后6昀便直接去了二郎屋舍——6二郎昏迷了两夜一日后终于醒来,屋子里坐满了疾医和长辈。
6老夫人抹着泪,连声“醒来就好,你急死我们了……”
6昀心不在焉地站到他们身后,随意看向坐在榻上、被6夫人搂着哭的二郎6显。6显额上尽是汗,脸色苍白,唇起白皮。灌了药后,他脸色稍微好了一些,眼神却还是呈现一种“懵”的状态。6二郎揉着额头,将母亲拉开一些“母亲别哭了,我这是怎么……”
他声音喑哑,说一半就停住了。因脑子混沌沌的,想到了梦中的那个噩梦。醒来后居然还记着那个让他胆战心惊的梦,梦和现实的界线模糊。似乎梦的开始,就是他刚刚醒来,罗表妹泪盈盈,跌跌撞撞地掀帘而入。面容憔悴,娇喘微微,她哽咽喊道——
“二表哥!”
“二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