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总是缠绵,悬壶医馆檐角的铜铃在湿气里发出闷响。守仁医师推开五味轩的雕花木门,正瞧见苍术先生端坐在青石药碾前,玄色深衣的袖口沾着几粒苍耳子。
"文火慢焙,急不得。"苍术将新制的麸炒苍术片放进竹筛,抬头望向檐外连天雨幕,"今年湿气尤重,怕是又要多见脘痞纳呆之症。"
话音未落,前堂传来木屐踏过青砖的脆响。绸缎商周文彬扶着门框喘气,月白绸衫被雨水洇出深浅纹路:"医师,我这胸口像压着块磨盘..."话音未落便是一串闷咳。
守仁搭上他濡湿的腕脉,三指下的脉象如春蚕食叶,细而缓滞。再看舌苔白腻如敷粉,心下已然明了:"可是午后又贪食了冰镇杨梅?"
周掌柜讪讪点头,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守仁转身推开东厢房的镂空花窗,朝着满架晾晒的香附唤道:"香附娘娘,该您显身手了。"
药香浮动间,身着藕荷色罗裙的女子从晒药架后转出,鬓边银簪坠着的流苏随着步履轻晃。"气郁湿阻,当行气开郁。"她素手轻扬,几粒醋制香附子落入石臼,"《本草纲目》有云:香附乃气病之总司,能通十二经气分。"
苍术闻言放下药杵,从陶罐中取出一把刚炮制的制苍术:"湿郁不解,气焉能畅?《证治准绳》载苍术健脾燥湿,正合此证。"两人配合默契,香附的辛散遇上苍术的苦温,在石臼中交融成独特的草木气息。
周掌柜服下汤药不过半刻钟,忽觉胸中似有春冰乍裂。方才还窒闷的膻中穴处,此刻竟升起融融暖意。守仁观其面色渐转红润,转头对西廊喊道:"神曲童子,该醒醒了!"
竹帘应声挑起,红衣少年揉着惺忪睡眼跃下药柜,腰间五彩丝绦缀着的酒曲块叮咚作响。"食郁交阻,非我莫属。"他指尖轻弹,炒神曲的焦香混着麦芽甜味在室中漫开,《丹溪心法》中"消食导滞"的经文仿佛化作实体,随着少年蹦跳的脚步注入药汤。
暮色渐浓时,周掌柜已能直起身子说话。守仁却按住他欲起身的动作:"莫急,还有位侠士要见。"话音未落,后窗忽被剑气挑开,黑衣男子负剑而立,怀中川芎饮片透着淡淡辛香。
"血郁留瘀,岂可轻忽。"川芎大侠并指如剑,在患者太冲穴轻轻一点,《医宗金鉴》中活血行气的要义顺着经络游走。周掌柜只觉足厥阴肝经似有暖流淌过,晨起时酸胀的小腿竟松快许多。
最后一缕天光消失前,青衫书生捧着《温热论》从藏书阁踱出。栀子书生将炒栀子投入药釜时,檐角铜铃恰被晚风惊动,叮咚声里混着他清冷的吟诵:"火郁发之,但取清宣..."琉璃盏中的栀子炭泛着幽蓝光泽,将患者舌尖的燥热一寸寸压回气海。
五更梆子响过三遍,周掌柜在晨雾中深施一礼。守仁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指尖抚过案头泛黄的《格致余论》。晨光穿透五味轩的冰裂纹窗格,将五位药君的身影投在"见肝之病,知肝传脾"的匾额上,仿佛朱丹溪亲书的墨迹又添新注。
晨雾中飘来缕缕沉香气,守仁医师执起绣娘缠着素纱的右手。轻解纱布时,但见十指肿胀如鼓槌,甲床泛着乌紫,鱼际穴处青筋盘虬似老树根须。"月事可还顺畅?"守仁观其眼睑淡白,低声问道。
"三月未行..."绣娘话音未落,川芎大侠的剑鞘已点在患者膈俞穴。黑衣侠客双指按在第七胸椎旁开寸半处,眉峰骤聚:"此处压痛如锥,《医宗金鉴》载此乃血瘀要证。"言罢剑穗轻扬,带起案头《血证论》哗哗翻动,正停在"离经之血即为瘀"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