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右归丸

秋分后的第三场雨带着砭骨的寒意,把回春堂檐角的铜铃敲得叮当作响。我蜷缩在紫檀药柜最底层的抽屉里,听着附子将军的铠甲在月光下窸窣作响。这位右归丸的君药每到深秋就格外警觉,他乌黑的甲胄泛着幽蓝的微光,仿佛随时要迸出火星。

"熟地,别装睡了。"鹿角胶清冷的声音从上层传来,这位总是披着雪貂大氅的贵公子正倚着朱砂匣,"前堂来了位客人,脉象沉迟尺弱,舌淡苔白滑。"

药柜轻轻震颤,山茱萸揉着惺忪睡眼从锦囊里钻出来,他绛红的衣襟上还沾着晨露:"又是命门火衰之症?这个月第三例了。"说话间,杜仲已经将青玉脉枕摆在酸枝木诊台上,这位沉默寡言的壮汉总能把器具摆得分毫不差。

月光漫过雕花窗棂时,我们十位药灵已齐聚诊室。病榻上的男子约莫三十五岁,面色恍如蒙着层灰纱,即便盖着三层锦被仍瑟瑟发抖。我伸手搭上他腕间,寸关尺三部皆如坠棉絮,肾脉尤甚。

"腰膝冷痛三年余,近日竟溺后沥滴。"菟丝子捧着问诊簿记录,她发间的金丝藤蔓在烛光下微微发颤,"阳事不举半载,五更泄泻..."

"够了!"附子突然拍案而起,案上铜炉里的安息香猛地窜高三寸,"此等沉寒痼冷,非我霹雳手段不能破!待我携肉桂兄直入少阴,三日之内必教他..."

"将军三思。"我急忙拦住他即将出鞘的佩剑,袖中飘出熟地特有的甘香,"《景岳全书》有言'善补阳者,必于阴中求阳'。观其舌虽淡而津液未伤,当以温润并行。"

鹿角胶忽然轻笑出声,指尖凝出一缕乳白胶质:"熟地先生总爱掉书袋。不过这位客官督脉空虚,我倒是能助附子将军一臂之力。"他雪白的大氅无风自动,露出内里暗藏的梅花鹿纹。

"诸位且慢。"枸杞子忽然从药碾上跃下,她石榴裙摆扫过诊台,留下点点殷红,"你们这些补阳派总急着点火,却不知'孤阳不生'的道理。"她转身朝病患眉心一点,原本惨白的印堂竟透出些许血色,"你们看他虽畏寒肢冷,但两颧隐现潮红,此乃虚阳浮越之兆。"

诊室内骤然寂静,连最聒噪的肉桂都收起了周身火星。山茱萸突然抽出银针,在男子关元穴轻轻一刺,针尾竟凝出霜花:"肾俞穴触之如冰,太溪穴凹陷无根,确是阴损及阳,龙雷之火无家可归。"

"那便按老规矩。"杜仲忽然开口,声如闷雷。他解下腰间缠着的杜仲胶丝,在诊台上铺开《右归丸配伍图》,"附子为君,熟地、鹿胶为臣,桂、萸、枸、菟为佐,仲、归、药为使。"

我望着图纸上流转的金色脉络,那是张景岳亲绘的阴阳太极。三百年前他创造我们时,将"阴中求阳"的奥义刻进每个药灵的魂魄。此刻图纸中央的阴阳鱼正在急速旋转,昭示着病患体内岌岌可危的平衡。

"先通任督二脉。"鹿角胶指尖的胶质忽然化作游丝,顺着男子脊柱缓缓流淌,"我携当归姐姐的养血之功,为将军开道。"

附子周身腾起青白火焰,却在触及病患皮肤的瞬间转为暖流:"肉桂,护住太阴脾经,莫让我的火气伤了中焦。"

"得令!"红衣少年掌心绽出肉桂的辛香,在病患足太阴脾经上织就金网。我看见男子青白的指尖渐渐泛红,额角渗出细密汗珠。

山茱萸突然往他口中塞了颗朱红药丸:"酸收固涩,防将军的火力太过。"转头对我喊道:"熟地,该你了!"

我深吸一口气,将三百年吸收的坤土精气尽数释放。黑缎般的发丝瞬间化作蜿蜒的熟地藤蔓,带着大地的甘润渗入病患奇经八脉。男子原本急促的呼吸突然平缓,皮肤下暴起的青筋如退潮般隐去。

"妙哉!"枸杞子突然抚掌而笑,"附子将军的离火遇熟地先生的坎水,竟化出氤氲之气。"她裙摆上的红果纷纷坠落,在病患丹田处结成朱红阵图,"我来锁住这缕生机。"

菟丝子的金丝不知何时已缠遍男子周身要穴:"肝木得养,方能助肾水升腾。"她发间的藤蔓开出鹅黄小花,淡淡药香中和了附子的燥烈。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诊室内的光影却渐渐澄明。当第一缕晨光穿透窗纸时,男子睫毛颤动,吐出三年来最绵长的一口气息。我们十位药灵相视而笑,杜仲默默收起几近透明的配伍图,图纸上的阴阳鱼终于恢复平和转速。

"这只是初战告捷。"山药忽然开口,这位总是捧着竹简的文士从阴影中走出,"接下来需用我的甘淡之性调和诸药,徐徐图之。"他袖中飘出茯苓粉似的细雪,落在男子微微起伏的胸膛。

当归轻轻按住正要抗议的附子:"将军勿急,待我疏通冲任二脉,方能使药效周行全身。"她鸦青长发间垂落的血琥珀,正映出病患逐渐红润的面色。

窗外的银杏叶仍在飘落,但我知道,这个冬天将会有人重获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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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前夜,柳文渊的马车碾着满地碎玉般的月光驶入回春堂。廊下的当归正在整理脉案,忽见车帘掀起处飘落几片枯荷,在青石板上碎成齑粉。

"柳掌柜的气色倒是比半月前强上许多。"山茱萸提着琉璃风灯迎上前,灯影里男子两颊已褪去死灰,只是眼底仍凝着化不开的墨色。我嗅到他衣襟间若有若无的沉香气,那本该安神的香气里却掺着几分滞涩。

诊室内,杜仲的铜砭刚触及柳文渊的肝俞穴,砭石表面忽然结出蛛网般的裂痕。"将军请看。"这位寡言的壮汉将砭石转向附子,石纹中赫然凝着青黑淤血,"足厥阴肝经有郁结之气,如寒潭死水。"

附子眉峰微蹙,鎏金护腕与案上的《黄帝内经》竹简相击,发出清越声响:"怪哉,我等的温补之法竟未能化开这阴郁之气?"

"或许该问问柳掌柜的玉扳指。"菟丝子忽然轻笑,指尖金丝缠住男子左手拇指。那枚翡翠扳指应声而碎,露出内里暗藏的朱砂符咒,"离火克金,肺气久郁。您夜半咳喘的毛病,怕是比五更泄泻来得更早吧?"

柳文渊浑身剧震,腕间沉香珠串噼啪断裂。滚落的檀木珠子在地面拼出奇异卦象,坎上离下的未济卦让枸杞子倒吸冷气:"心肾不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