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的汴京深夜，济世堂的桐油灯在风中明明灭灭。药柜深处，六道身影围坐在浮着药香的紫檀案几前，案上《太平惠民和剂局方》的书页无风自动。
"寅时三刻，该有客至。"熟地黄将乌木算盘拨得噼啪作响，藏青长衫上的金线云纹随着动作流转。他抬眼望向窗外飘摇的灯笼，杏仁状的眼瞳里沉淀着千年地黄浸润出的温润。
话音未落，门环叩响的声音惊碎了夜色。身着月白襕衫的年轻书生踉跄而入，面若桃花却脚步虚浮，未及开口先扶着门框剧烈咳嗽起来，肩头落着几瓣早开的梨花。
"劳烦先生..."书生话未说完，山茱萸已经提着裙裾飘然而至。绯色罗裙扫过青砖，腕间赤玉镯叮咚作响。"这位公子且伸手来。"她指尖轻点书生腕间，柳眉渐渐蹙起："左尺沉细如游丝，右关虚浮似柳絮，这脉象..."
"像是熬干了灯油的琉璃盏。"山药捧着黄铜药碾从后堂转出，素色短打沾着零星药渣。他蹲下身捏了捏书生小腿，摇头叹道："胫骨如柴，肌肉消烁，这是精血耗损之兆。"
泽泻忽然从梁上倒垂而下，墨绿劲装衬得面色更显苍白。他伸手扯开书生衣领，盯着颈间细密的汗珠冷笑："看看这盗汗，虚火都烧到十二重楼了，再晚三日怕是要咳血。"说话间袖中飞出一缕银丝缠住书生指尖，丝线转眼染上淡淡青灰。
"泽泻！"茯苓抱着陶罐匆匆赶来，藕荷色披帛扫落案上浮尘。她将罐中晨露倾入茶盏，嗔道："总这般莽撞，没见病家已经气息短促？"转头对着书生温言细语："公子可是夜读时目眩耳鸣？五更天常觉掌心发烫？"
牡丹皮斜倚在药柜最高处，玄色深衣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他忽然抛下一枚铜钱，正落在书生剧烈起伏的胸口。"七日前可是受过惊吓？"暗哑的声音惊得众人皆是一怔，"这脉象里藏着惊悸，神门穴跳得比太渊还急。"
熟地黄抬手止住众人议论，将算盘最后一颗檀木珠归位："癸水枯竭，相火妄动。这位公子是典型的水不涵木之症。"他取过青瓷笔在宣纸上勾画，"你们看，肾阴不足则肝木失养，虚阳上浮故颧红盗汗，精血亏虚则腰膝酸软..."
"正是六味汤证！"山茱萸抚掌轻笑，鬓间石榴石步摇摇曳生辉，"当以熟地为君，补先天之精。"她说着挽起衣袖，腕间赤玉镯化作点点朱光没入书生丹田。
山药将药碾中雪白粉末撒向空中，药香凝成蜿蜒的山脉虚影："臣以山萸肉、山药，固精敛汗，补后天之脾。"光影流转间，书生凹陷的颊侧渐渐丰润。
"且慢！"泽泻突然甩出三根银针钉在书生足底，"涌泉穴浊气淤积，不先泄其虚火，补药如何归经？"他指尖银光闪烁，太溪、照海两穴随即浮起淡淡黑雾。
茯苓捧着的陶罐泛起粼粼波光："妾身愿与泽泻君共为佐使，利湿而不伤阴。"罐中清泉化作游龙绕体三周，书生颈间汗珠立时收敛。牡丹皮不知何时已站在窗边，手中铜钱突然发出蜂鸣："肝郁气滞，光滋阴不疏泄，三月后必生变数。"
熟地黄笔锋一顿，宣纸上墨迹突然扭曲成旋涡："丹皮兄所言极是。公子这病根，怕是起于半年前秋闱失利？"见书生瞳孔骤缩，他叹息着在药方添上一笔朱砂，"佐以清泻肝火，方能标本兼治。"
窗外更鼓传来，六道身影渐次化作流光没入药柜。晨光熹微时，书生握着药包踏出医馆，身后传来熟地黄最后的叮嘱："忌思虑，戌时前安寝，三日后复诊。"
晨雾未散的汴河码头，济世堂门前的青石板上还凝着露水。药柜深处，六味药灵正在争论昨夜书生脉案，忽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救救我家宝儿！"粗布荆钗的妇人撞开半掩的门扉，怀中幼儿头颅低垂似萎蔫的花苞。孩子约莫三岁，双目无神，后颈竟不能直立，细软的发丝间可见囟门跳动如未满月的婴孩。
山茱萸腕间赤玉镯骤然发烫："这小儿足厥阴经有异！"她疾步上前托住孩子后脑，指尖轻触百会穴，玉石表面竟浮现蛛网般的裂纹："髓海空虚，如枯井见底。"
熟地黄执起幼儿手腕，三关脉纹淡若水痕。他忽然取下发间乌木簪，在孩子足跟轻轻一划，涌出的血珠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青白："先天胎怯，肾精不充。你们看这血色，恰似未熟的山茱萸。"
"不止如此。"牡丹皮不知何时已蹲在药碾旁，手中铜钱贴着孩子足三里穴缓缓移动："足太阴经气滞如缠丝，定是乳食不化伤及脾土。"铜钱忽然直立旋转，发出蜂鸣般的声响。
茯苓急忙捧来温热的米汤，藕荷色披帛无风自动："让妾身试试运化之力。"汤匙触及幼儿唇畔时，米汁竟凝成珍珠状滚落，在青砖上砸出细小坑洼："脾失健运至此，难怪肌肉萎弱。"
"且看这里。"泽泻倒悬梁上，墨绿衣摆扫过孩子双足。他指尖银丝缠住三阴交穴，原本苍白的脸色愈发凝重："足少阴经如涸辙之鲋，太溪穴下竟探不到地部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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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药突然从药柜最高层跃下，怀中抱着的陶罐里新采的怀地黄还带着泥土。他蘸取花露在孩子掌心画了个八卦，水痕转眼渗入肌肤："手少阴经气尚存一线生机，君火未灭便可重燃命门。"
熟地黄将乌木算盘横置于案，檀木珠自行跳动组成卦象："坤土衰而震木摇，这病根在母腹之中便已种下。"他转向惶惑的妇人，"娘子怀孕时可曾受惊？生产时是否逢雷雨之夜？"
妇人闻言浑身剧震："临盆那日惊蛰雷鸣，接生婆说孩儿落地时浑身青紫..."话音未落，牡丹皮掌中铜钱突然裂作两半，药柜深处传来沉闷的回响。
"原来如此！"山茱萸腕间碎玉重聚成镯，"雷属震木，惊蛰阳动过亢，胎儿神志受惊则肾气封藏不利。"她将赤玉镯悬于幼儿囟门之上，红光如春雨渗入跳动的前囟。
山药取来九蒸九晒的熟地黄，药香凝成金色细线："当以地黄为君，直补先天之精。"金线穿行于幼儿周身要穴，足跟青白的血色渐渐转红。
"且慢！"泽泻甩出银针封住幼儿隐白穴，"脾经井穴浊气淤塞，补药岂能奏效？"他双手结印，银针末端渗出黏腻黑液，"须先通阳明之络，佐以茯苓化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