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补中益气汤

檐角铜铃叮咚作响时,当归正将晒好的白芍收进青瓷罐。暮春的风穿过回廊,带着药香拂动她月白的裙裬。忽闻前堂传来孩童啼哭,伴着妇人急促的脚步声撞碎了午后的宁静。

"求大夫救命!"布衣荆钗的妇人扑跪在青砖地上,怀中小儿吓得忘了哭泣。当归忙扶起她,只见门外竹榻上躺着个精瘦汉子,面色惨白如糊窗的桑皮纸,裤脚还沾着运河码头的泥浆。

黄芪撩开素纱帘出来时,正看见白术半跪在地为患者切脉。药房主管的眉头皱得能夹住艾绒,三指搭在腕间良久,转头道:"右关沉弱如秋潭坠石,左寸浮散似柳絮沾衣。这病来得蹊跷。"

"半月前码头卸漕粮,赵大哥为多挣几文钱,连着三日只睡两个时辰。"妇人抹着泪说,"前日就说小腹坠胀如压磨盘,今早搬货时突然..."她哽咽着说不下去,怀中小儿却伸出脏兮兮的手指向患者下身——暗红的血渍正慢慢洇透粗布裤裬。

人参须发皆白的身影晃进来,腰间葫芦随着步伐叮当响。"让老夫瞧瞧。"他枯枝般的手指翻开患者眼皮,"瞳子涣散如雾中月,这是气脱之兆。"又俯身细听胸腔,"呼吸浅促似漏风囊,中气已然下陷。"

堂内霎时寂静。当归看见黄芪广袖下的手指微微发抖——三年前瘟疫横行时,他这般神情后便定下了以玉屏风散为基的防疫方。果然,当家的深吸一口气:"升麻、柴胡,准备艾灸百会、气海。白术速去煎..."

"且慢!"陈皮清亮的声音截断话头。橘色短打的少年从药柜后转出,指尖还沾着枳壳碎末,"患者舌苔薄白如秋霜,分明是脾胃虚弱在先。若此刻贸然升提,岂非无根之木?"

柴胡捏着银针冷笑:"照你说该当如何?任他清气继续下陷?"升麻按住同僚肩膀,温言道:"陈小友说得在理。赵大哥素日搬运重物,本就耗气伤脾。此次脱肛看似急症,实为经年累月..."

"当归姐姐,"稚嫩的童声突然响起,却是妇人的孩子不知何时蹭到药碾旁,"爹爹的指甲盖为什么像娘亲捣的凤仙花汁?"众人闻言俱是一怔。当归忙执起患者手掌,但见十指甲床淡白无华,恰似褪了色的桃花笺。

"血虚不能载气。"她脱口而出,"《内经》有云'形不足者,温之以气;精不足者,补之以味'。当以当归补血汤合方..."话未说完便被白术打断:"患者便溏三日,此刻投当归恐更碍脾胃。"

争论声渐起,仿佛药斗里翻倒的君臣佐使。陈皮主张先理气开胃,柴胡坚持要升提阳气,人参捋着胡子说要大补元气。忽然"当啷"一声,炙甘草将铜秤砸在檀木柜上。

"诸位可还记得《脾胃论》?"掌柜的圆脸上罕见现出厉色,"劳倦伤脾,谷气下流而阴火上升。当务之急是补中益气,升阳举陷。"他转向黄芪,"您说呢?"

黄芪的目光掠过竹榻上气息奄奄的汉子,最终停在檐角晃动的铜铃上。春风送来远处运河的号子声,混着当归身上淡淡的芎藭香。"拟方:黄芪五钱炙用,白术三钱土炒,人参..."他的声音渐渐坚定,仿佛春笋顶开冻土,"当归身二钱酒洗,陈皮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