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的云州城笼罩在蒙蒙细雨中,回春堂檐角铜铃在风中轻响。银柴胡站在药柜前整理脉案,青布衣襟沾染着淡淡的黄柏香气,修长手指划过泛黄的《景岳全书》,忽然被门外急促的脚步声惊动。
"大夫!救救我爹!"绸缎庄的少东家搀着个面色潮红的男人冲进医馆。患者两颧绯红似抹了朱砂,裹着三层夹袄仍在打颤,呼吸间带着灼热气息,甫一落座便震得紫檀木椅吱呀作响。
银柴胡示意学徒搬来藤椅,玄色束发带垂在肩头,三指甫一搭上患者腕脉便微微蹙眉。指下脉象细数如滚珠走盘,尺部尤甚,重按则空虚无力。"潮热发作可有定时?"
"自去岁冬至便觉手脚心发烫,近来愈发严重。"少东家掏出块汗巾给父亲擦拭额角,"白日里昏沉嗜睡,夜半又盗汗惊悸,换过三位大夫,开的皆是附子、肉桂之类的补药,反倒添了咳血的症候。"
正在晾晒佩兰的青蒿闻言转身,鸦青色裙裾扫过青石板,碧玉耳坠在晨光中晃出冷冽弧度。她执起患者左手细看,指甲泛着不自然的红光:"舌苔剥落如地图,舌质绛红少津。敢问平日是否多食辛燥之物?"
"家父经营南北货生意,常年应酬不断......"少东家话音未落,躺在藤椅上的老者突然剧烈咳嗽,素帕上赫然绽开点点猩红。地骨皮捧着新收的枸杞从后院进来,见状立即按住老者尺泽穴。她指尖发力时袖口滑落,露出腕间火罐留下的圆形瘀斑:"这是虚火刑金,肺络受损。若再进温补,怕是真要熬干阴血了。"
药堂霎时忙碌起来。秦艽从百子柜取出戥子,乌木秤杆在他指间轻巧翻转:"银柴胡三钱退虚热为君,知母四钱滋肾水为臣。"胡黄连默不作声地研磨着朱砂粉,黛色眉梢沾了星点赤色,突然出声:"咳血当佐以白茅根。"
"且慢。"鳖甲捧着紫砂药壶从煎药房踱出,蒸腾的水汽模糊了他苍白的脸,"这位客商常年舟车劳顿,必是卫阳不固。是否考虑加防风固表?"他说话时总爱用指节叩击桌面,像是在确认自己的存在。
银柴胡将脉枕收入檀木匣,目光扫过患者泛青的眼睑:"《内经》有云:阴虚生内热。客商脉细数而尺弱,此乃肾阴不足,相火妄动。防风虽能固表,却属风药之燥,此时用风药,犹添柴薪。"他转向正在称量龟板的甘草,"劳烦师妹配二钱童便做药引。"
暮色渐浓时,回春堂飘起苦涩的药香。知母端着青瓷药盏轻吹热气,腕上银镯与盏沿相碰发出清响:"服药后若觉口舌生津,便是对了症候。"她将药汁分成七次小口喂服,不时用丝帕拭去患者颈间虚汗。
如此调理旬日,老者潮热渐退。这日清晨却见少东家又搀着人闯进来,身后跟着个担药材的脚夫。"昨夜忽然寒战不止,喝了两碗参汤也不见好!"
青蒿正在整理晒干的佩兰,闻言指尖一颤。她掀开患者衣襟,见胸前浮现片片玫瑰疹:"这参汤里可添了黄芪?阴虚之体最忌甘温助火......"
"且看这包药材。"地骨皮忽然从脚夫的担子里抽出一捆柴胡,断面年轮纹路模糊不清,"分明是水渍过的陈货,药性早失了七八成。"她将药材掷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尘埃。
银柴胡执起老者的手,发现原本细数的脉象变得浮大无力。他转身推开雕花木窗,春雨裹着桃瓣飘进药堂:"前日开的方剂中,可有私自替换药材?"
少东家扑通跪倒在地:"前日库房受潮......想着柴胡外观相近......"
"糊涂!"秦艽一掌拍在药柜上,震得铜环叮当作响,"银柴胡须得北地沙壤所生,取其清透之性。水渍则霉变,霉变则生热毒,这不是救人,是催命!"
胡黄连已默默配好新方,在竹简上疾书:"生石膏一两先煎,配合原有方剂。咳血加仙鹤草三钱。"她蘸墨时袖口滑落,露出手臂上暗红的灼痕——那是试药留下的印记。
这场风波过后,回春堂添了新规矩。地骨皮执青铜药刀立于库房前,刀刃映着晨光:"川黄连需雅州产,断面金线分明;茯苓必取云南茯苓岭,切开有朱砂点......"她每验一味药,便在青铜药鼎内壁刻下产地年份。
那绸缎商改用道地药材调理月余,终是面色红润地送来"妙手回春"的匾额。银柴胡却望着匾额蹙眉:"世人只道医者之功,却不知三分治七分养。若他仍夜夜笙歌......"
话音未落,街角传来丝竹之声,正是绸缎庄新开的酒楼开张。知母轻叹着将《饮膳正要》收入药柜,发间银簪划过一道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