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六年秋,青囊堂雕花木门被撞得砰砰作响。大黄叉腰站在晨雾里,玄色短打沾着露水,腰间黄铜铃铛叮当乱颤。
"开门!再不开小爷可要踹了!"少年掌心聚起金戈之气,惊得屋檐下药碾吱呀摇晃。
"使不得!"素白衣裙翻飞如蝶,麦冬闪身挡在门前。她腕间玉镯与门环相撞,清音荡开薄雾:"张大夫前日才说过,五更天叩门需得轻缓,你这莽撞性子..."
话音未落,生地黄提着灯笼从回廊转出。鹅黄衫子映着微弱火光,照见门缝外蜷缩的人影:"是东街的老秀才!"她忽然掩口惊呼,"唇焦齿燥,舌苔焦黑,这分明是..."
"阳明腑实。"玄参的声音自药柜深处传来。青衫男子指尖掠过写满经方的木匣,在《温病条辨》第三卷停驻,"热结旁流,下利清水,当用急下存阴法。"
大黄闻言眼睛发亮,指节捏得咔咔响:"早该让我去!三碗水煎作一碗,保管那老酸儒..."话音未落,麦冬突然握住他手腕。少女掌心沁着凉意,竟将他的燥热生生压下半分。
"你且看看病人脉象。"生地黄已蹲在门边,葱白手指虚按在老者腕间,"虽沉实有力,却隐约有细涩之象。吴鞠通有言:'津液不足,无水舟停',若单用承气汤..."
"便会伤及真阴。"玄参不知何时已站在檐下。晨光落在他鸦青衣襟的忍冬纹上,晃得大黄眯起眼睛,"当用增液承气汤。"
药柜突然泛起微光。芒硝从最顶层的珐琅罐里探出头,银发垂落如月华流转:"总算想起我了?"她足尖轻点,霜色裙裾扫过目瞪口呆的大黄,"老规矩,玄参三、麦地五、黄硝二,待我化入药汁..."
"等等!"大黄突然抓住芒硝手腕,"你这冰疙瘩下去,病人肠胃怎受得住?"
争执间老秀才突然剧烈咳嗽,指甲在青石板上抓出白痕。麦冬急得眼眶泛红:"阳明燥热已伤营血,再拖下去恐要劫阴动风!"
玄参广袖拂过药案,当归、白芍自动跳入铜秤:"加芍药柔肝,佐当归养血。大黄君,"他转身凝视红衣少年,"你可愿信我?"
第一次药香腾起时,大黄盯着砂锅里翻滚的深褐药汁。玄参的衣角被蒸汽染成黛色,正往陶碗中细细滤去药渣。
"凭什么你们滋阴的占七成?"少年不服气地戳着灶台,"明明我才是..."
"君药。"玄参头也不抬,"但吴瑭先生在《温病条辨》写明,热病耗阴者,当'增水行舟'。"他将药碗递给生地黄,看着少女扶起昏迷的老者,"你可知何为舟?"
大黄愣神时,芒硝的冷笑从梁上传来:"蠢材。燥屎内结为舟,津液为江河。单靠你蛮力推舟,只会搁浅伤船板。"她指尖凝出霜花点在碗沿,"而我们会让江河涨潮。"
老秀才服下汤药不过半刻钟,腹中突然雷鸣。麦冬慌忙取来夜壶,却见老人畅快淋漓后,干涸的眼窝竟渗出泪来:"三日不得寐,今朝...今朝终得解脱..."
生地黄搭脉的手指微微颤抖:"滑数之象已平,唯尺部仍细弱..."她望向正在净手的玄参,"是否要添枸杞、山萸肉?"
"不可。"玄参将《临证指南医案》放回书架,"叶桂先生治王姓翁案,再三强调'腑实去后,当以甘凉濡润善后'。麦冬,取梨汁与甘蔗浆来。"
大黄抱臂靠在门框上,看麦冬小心地喂老人饮下琼浆。晨光透过她鬓边的木樨花,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光斑。少年忽然觉得胸口燥热消退些许,仿佛有清泉漫过龟裂的河床。
租界医院的白墙在暮色中泛着冷光,芒硝的银发在消毒药水的气味里微微发颤。她指尖抚过昏迷妇人干裂的嘴唇,那舌苔焦黑如柏油,却诡异地泛着金属冷光。
"硫酸镁过量引发的脱水症状。"金发医生布朗转动着镀金听诊器,"不过是用你们中国芒硝提纯的泻药,有什么大惊小怪?"
药柜深处传来珐琅罐的嗡鸣。芒硝冷笑,霜色裙裾扫过满地玻璃药瓶:"你们把白虎汤里的石膏叫做硫酸钙,将大承气汤拆成镁粉与大黄酊——"她突然按住妇人寸口脉,寒霜顺着经络蔓上墙壁,"却不知苦寒攻下要佐甘凉濡润!"
急诊室突然骚动。担架上滚落的少年蜷成虾米,十指抓挠着瓷砖发出刺耳声响。布朗的镊子当啷落地:"又是腹绞痛!快灌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