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放映结束了

对于一个像苹花这样的村妇而言,没有比“会过日子”更好的夸赞了。苹花顿时喜笑颜开:“哎哟,你啊……”

小越再次捧住苹花的脸亲了几口,喜滋滋地把耳塞戴上,继续坐回原位置,学习去了。

苹花搓着手,带着一点小小的骄傲和满足,喜气洋洋地出了门。

过了一会儿,哑婆的歌声再次从隔壁响了起来。苹花悄悄把门帘掀开一条缝,观察着小越的反应。

小越恍若未觉,腰背挺直地做着练习题。哑婆咿咿呀呀唱了半天,小越下笔如飞,仿佛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苹花松了口气,放下了帘子。

深红色门帘的流苏垂到地板上,与此同时,小越在纸上划下锋利的一竖。

镜头给了小越写的作业一个特写,很短,不到半秒,一闪而逝。

郑博瀚想看清那个特写的具体内容——他直觉这个镜头对小越的人物塑造一定有很重要的意义。可这个镜头闪得太快,郑博瀚什么都没有看清。

观影厅中很安静,除了电影的声音再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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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时期的小越已经是商叶初饰演的了。一般来说,二十岁的青年饰演十三四岁的少女,一个把握不住,就会有些违和。但电影中的小越给人的感觉却恰到好处,无论是神情还是动作,都丝毫没有让人出戏的感觉。

旁白不疾不徐,剧情过半,小越的亲人一个一个逝去。最爱小越也最理解小越的母亲苹花去世了。大悲无声,荧幕中小越无声堕泪,荧幕外,影厅中渐渐传来了低低的抽泣声。

酝酿的情绪在永娟死去的那场戏中达到了巅峰,影厅中的哭声与荧幕里永富的哭声交相辉映,显出些动人的凄凉。群体的悲伤是一种有裹挟性的氛围,许多人明明不能共情或者感同身受,在这种氛围下,也流了几行眼泪。

永娟之死过后不久便是永富之死。永富死时这场戏,格外地怪诞,深沉。小越的情绪先是极冷,再是极其暴烈,冷与热的碰撞像火撞在冰层中,蒸腾出一片难以言喻的悲哀。与永娟之死那种荒诞苍凉的感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与上一场死亡时,永娟和永富那种纯粹的遗憾与痛苦不同,永富死时小越所做出的一切,都给人一种难言的拉扯感。仿佛这个年轻女孩正在嘶哑的哭声中撕扯自己的灵魂。

小越跪在地上哭的时候,哑婆也正蹲在西屋的地上——一边唱着歌一边随地大小便。哞哞的歌声像老黄牛的叫声。这个老人已经越来越糊涂了。

哭声和着歌声,镜头移到了天际。那里,西沉的太阳正洒落一天最后的辉煌。

两场情绪大起大伏的戏过去了。旁白道:“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人而停留。小越最终报考了心仪的大学,申请了国家助学金。村里人又在永富大叔的葬礼上送了不少礼金给她……”

村人在村里最大的打谷场给小越举办了升学宴,各家厨艺最好的好手上阵,纷纷献出自己的拿手菜。摆了十几桌,每个村民都来参加了。打谷场前还立了两根木杆,上面挂着一条鲜红的横幅:

“热烈庆祝金河村第一个大学生-关越-被长京大学录取——金河村升学宴会!”

横幅有些长,在风中飘摇着,像一条红色的长秋千。

宴会上菜色丰富,男人女人忙忙碌碌,上菜摆盘。村人们吃吃喝喝,热闹极了。

哑婆今年第一次洗了澡,整个人干干净净,头发盘得整整齐齐,穿上了漂亮挺括的新衣服。头上插了一朵小红花,脸上还化了浓妆,像童话故事里吃人的老妖婆。

村人搀扶着哑婆坐在主位席上,与村中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们坐在一起。怕哑婆吃饭时汤汤水水洒得到处都是,特意在她面前摆了一个巨大的海碗。

哑婆望着桌上丰富的菜色,高兴极了,一拍手,还吐了吐舌头。露出污糟的黄牙和发白的舌苔。

打谷场热闹喧腾,小越穿梭在宴席中,给村中的叔叔阿姨大爷大娘们敬着酒。当然,小越并不会喝酒,只是以茶代酒,聊示心意罢了。

天光很亮,这是个晴朗的好天气,稀薄的云彩在天空中有气无力地蠕动着。

小越穿着一身整洁板正的黑色西装,身影穿梭在打谷场上五颜六色的宴席人群中,给村人敬茶;

哑婆拿着一双笔直洁亮的黑色筷子,筷子穿梭在大餐桌上五颜六色的荤菜素菜中,给自己夹菜。

这是极具暗示性的镜头语言,郑博瀚微微一愣,随即不由为此处转场的老辣与精妙而叹服。——听说这导演是个新人?真是怪物。

小越一直在敬茶,村人心疼她年纪小,纷纷表示只要稍微沾个嘴儿就算完事了,不用杯杯都一饮而尽。有个大爷揶揄道“可别灌成大水牛!”

哑婆则一直在吃饭。虽然外表洗刷得甚是干净,但这位疯老太太满口的黄牙和口水还是让村人嫌弃。哑婆的筷子每每沾到一道菜,同桌的宾客们便把那道菜上她触碰过的部分拨开,装进哑婆面前的海碗中。

哑婆面前的碗渐渐装满了肘子、炸肉干、红烧大虾、白嫩的鱼肉、白切的鸡肉、藕片、凉拌菜花……切块的水果上沾了辣椒酱,油炸鲜奶上浸满了菜汤,西瓜汁和牛肉汤混在一起。

镜头的交错过了十几秒,天上流云暗换,苍蓝的天空变成了火红的暮色。傍晚夕阳如血,像极了永富死去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