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她跟着叔父的脚步回到家,进到书房,反手关上房门,等待命运的铡刀落下。
怀化春站在桌子背后,无比沉痛地说:“镜儿,婚约取消。”
怀芳镜微微朝后一靠,觉得背后没有任何东西能支撑自己,凄然问:“怎么呢?”
怀化春说:“圣杯祭品论成真了。”
怀芳镜顿了会儿,下意识地抗拒,“可那跟师父有什么关系?”
怀化春知道她的状态很不好,脑袋可能都不清醒,咬着牙,说:“老房在乌昆,查到了琾彬洲与折家的联络人。朱尔的首级,有段时间确实在琾彬洲的手里。折家提出婚约的当口,王都的人给我们透露,血池处有一棵能把虚兽当果实结出来的大树,对它出手,可使圣杯换代,诱发天谴。”
怀芳镜露出苦笑,把脸别开,不愿去听。
怀化春再把琾彬洲交出圣天卷的事情说了,放地狱蝶出去给她看,又说怀疑璇玑台有奸细,锁定了几个人,但还没有最终确认。
怀芳镜一下子是不愿意相信的,她觉得怀化春说的可能都是线索,甚至是猜测,没有实证。如果有,他们一定会在折家提出婚约之前救她出来……只有最后一条是真的,是琾彬洲释放的真实诉求?
怀化春千般不忍,对着已经支离破碎的侄女这样说:“琾彬洲并不想履行婚约。”
怀芳镜的双眼一片猩红。
她心说这什么意思?琾彬洲处心积虑,所谋只是血池行动,那岂不是纯粹戏耍、羞辱了她?
怀化春接着说:“现在底线是,保证白皓修活着回来,嫣将军可以再帮他们一把,但仅限于除掉董卿蓝,接触完圣体。”
怀芳镜颤声问:“这就能保证了么?”
怀化春也恨,再度沉默。
怀芳镜现在没有办法冷静思考,喘着气说:“这样的话,血池行动是我们这边提出来的吧?”
怀化春说:“是。”
怀芳镜冷笑,“摆脱不战之誓的圣杯,谁能预料,他能干出什么事?现在他还占了理,说我们一看圣杯有问题,立刻悔婚……”
怀化春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可能再放你去。”
怀芳镜切切实实地在耳边听到雷声,羞耻的热浪从脖子蹿到脸上!质问道:“不这么做你们之后就定位不了血池了吗?”
怀化春定在原处。
“顺水推舟,借机开战……”怀芳镜歇斯底里地问:“琾彬洲算到了,你们又何尝没算到?那叔父你把我当成什么?为什么不及时把我救出来?因为你想看着圣炎三分天下,希望圣杯和完圣体两相制衡!到头来只有我,只有我是这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诅咒和笑话!”
怀化春的脸上血气弥漫,强撑着说:“镜儿,别昏头了。开战不是任何人所策划,是圣杯成了祭品!无论你以什么身份去,都是人质。”
怀芳镜字字喋血,反问道:“那又如何?”
怀化春一怔。
怀芳镜说:“叔父,您有没有想过,我从来不需要您这么偏执地‘保护’我?你以为我的身体活着……就够了吗?”
怀化春反问:“你不需要,是吗?你知道叔父这一年是怎么过的?我干脆就焊死在那轩辕塔上,没脸去见你死去的爹娘。”
“我会比你先见他们!”怀芳镜像一头被触及逆鳞的母龙,爆发后哭得撕心裂肺,“我会告诉他们,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叔父!你能做的都做了,是我不听话!就这样,你为什么不能成全我?”
怀化春嘴角颤了颤,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怀芳镜懵了,大哭着扑过去。
她是医者,她该冷静,手里捏了一个回道的光团,可没触及对方就散了。怀化春只将她是受惊的孩子那样搂住,不能让她看见自己的眼泪和血。他早就知道怀芳镜有种强烈的自毁倾向,可没想到自己所有的保护,都将她往深渊推得更深。
“叔父……对不起!可是我要去!”怀芳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劲地说:“您让我去吧,我要救我自己!反正他也不可能再……”
怀化春真想大吼一句别说了,我不能再失去你!
新老更迭就是这么残忍的事。有人倾尽一生的努力与疼爱希望你获得幸福,可你的想法却和他背道而驰。你不再是那个窝在他怀抱里的小女孩,不再允许他替你掌舵,甚至都不允许他为你感到牵绊和挂念。
怀芳镜哭着说:“我懂的……我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我也没有怀疑你!我语无伦次了。真的……被联姻又怎么样?当人质又怎么样?”
怀化春也泣不成声:“镜儿……”
怀芳镜差点要说出我不再是你的孩子这句话,死死地压了下去!那心照不宣就好,她知道怀化春也什么都明白。
“我要去。”怀芳镜深深吸气,不断重复着:“我要去,我要去!现在还没撕破脸,主动破坏毁婚约的不能是我们。您说得对,婚约不重要,我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圣杯……是外战!准备星魂血誓,不管他怎么想,我能换白将军回来!”
怀化春弯下腰,紧紧抱住自己养大的孩子,泪下潸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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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卿蓝在蒂依然身边捕捉到坚硬的“壳”,像镜子一样,将他的意识投射全部反弹回来。
怀着警惕,他将用于催眠的《静夜》改为铿锵激烈的《啸世》,好似一把重锤猛烈敲击那屏障表面。而这声势浩大的旋律又给缥缈的《问灵》提供了掩护,是潜藏在大军冲锋之下来去无踪的几片纱绫。它们无微不至地寻找屏障上的裂缝,便要伺机钻进去。
——什么声音?
蒂依然听到古琴铮鸣,嘈嘈切切,在四面八方晃出刀光剑影。她循声顾盼,又抬头仰望那高耸入云的轩辕塔,仿佛有古时先民在那恶斗。
流动的历史还在前进,然而这不知哪里来的琴声就太突兀了,身边来来往往的灵武者没有一个看得见她,也听不见那浑然浩荡的音律,似乎是两个时空平行交错。
蒂依然产生怀疑的念头,阮清子立刻感到强大的排斥力,于是她所见的天空往下沉了一截!隐形的方块轮廓切割视觉,像砖砌的房子层层凹陷下来,而四方的空间、广场、高塔,都在错视中逼近。
董卿蓝的琴音变调,之前激昂的旋律变成《梦幽》的绵绵絮语,像一层层附着到屏障表面的雪花,看似轻柔,融化后却是腐蚀性的酸液,无孔不入地吃了进来。
阮清子起手织结一个幻术囚笼,想让董卿蓝打破这屏障的时候疏于防范被她抓住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