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外一指,素月梨花挽纱翩垂而下,冷声说:“你给我走。”
魏春秋朝我拂了拂身,扯了嬿好一同走了。
我郁结了满腔的怒意,正要回身,只觉心口处好似有一双极柔软的手在揉搓着,一阵连心的绞痛袭来,像是心被生生扭成了好几股,血淋淋的疼。我不由得捂住胸口半弯了身,嘤咛出声。素问和灵徽忙上前来扶我,灵徽担忧地问:“娘娘是不是不舒服,叫太医吧。”
“不,不用。”我强支撑着身体道:“没事,扶我去床榻上躺一躺就好。”
素问和灵徽扶着我躺下,将幔帐洒下,又添了几根蜡烛。胸口的痛意一阵阵连着筋骨袭来,迫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我在床榻辗转反侧,竟是一夜未眠。好容易熬过了漫漫黑夜,感觉胸口的疼痛消减了不少,起身第一件事便是要去找嬿好。
手指触上幔帐一瞬,幔帐被从外面翩然掀开,嬿好顶着一双熬红了眼冲我道:“姑娘,你起了。”
我顾不上别的,忙扯住她的衣袖,追问:“陛下都跟你说什么了?”
嬿好一滞,低声道:“嬿好今日就要出宫,这会儿是来向姑娘道别的。”我强忍着泪,抱住她,哽咽道:“不,嬿好,淮西太远了,你这一去,也许我们一生都再无机会相见。”
她发间一缕清澈的幽香袭来,伴着她恬婉的声音:“姑娘,不管嬿好在哪里,心里都是念着你的。嬿好自幼无父无母,在家中受尽了亲戚的冷眼苛待,直到被买进吴越侯府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姑娘待我胜似姐妹,从不责骂我,为我打算,为我操心,这些嬿好都放在心上了。或许冥冥之中,天意就是要让我用这种方式来还姑娘对我的大恩。您不要怪陛下,他心中爱着姑娘,自吴越侯和安阳公主死后,陛下便是这世上最爱姑娘的人,您一定要好好珍惜。”
从我怀中出来,她自袖间摸出一枚同心结,铜钱大小的白玉中间凿了孔,以红丝绦穿过孔编出了同心结的样式,将白玉堪堪嵌在里面。
“这是姑娘的心爱之物,总让嬿好收着,这下得还给姑娘了。”
我颤抖着双手从她手中接过那枚同心结。
嬿好走时正是艳阳最炽热的时候,绯红灿烈地挂在冬日浮延绵绵的宫阙之上,洒下来澄净明澈的光芒。
她穿着铁锈红祥云浮花的宫装,在一片锦绣丛中回眸看我,唇角始终挂着恬婉的笑,哪怕泪水已将红妆濡湿。
我捂住胸口,试图以掌心抵住疼痛。
站在窗前看着嬿好,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廊寰苑径的尽头。
---嬿好走后五日,萧衍颁旨去骊山行宫召见新罗摄政大公。阖宫上下忙碌如年节,我只觉在这一片缭乱匆忙中筋疲力尽,便日日懒懒地躺在榻上,不再去操心外间的事。
其间沈槐进宫看过我一次,说是意清已平安到了章豫,并且来了信。我将那封家书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他向沈槐辗转说了许多心里话,在最后着重了笔墨写下“望请叔父替我照顾孝钰”这一句。看到这一句话,不知怎地,我憋了许久落不下来的泪顷刻便喷涌而出,且怎么也止不住,我抱着家书哭了一晚上,到第二日眼睛肿的桃子似的。
启程去骊山行宫便在今日,素问和灵徽匆忙地往我眼睛上扑粉,遮了半天虽然将红肿勉强遮住,但整个人显得苍白憔悴,看上去就像冰潭水里刚捞出来。
我刻意避开萧衍,择选了离銮驾远一些的车辇,坐了一阵儿,车帘掀开,老宫女扶着太后也上了来。
我迷蒙着双眼忙起身行礼,从老宫女手中将她老人家接过来,太后双手拢在雪雉毛披帛里,瞅了一眼我的脸,没好气地说:“哀家本来说着不愿意跟皇帝坐一辆车,瞧着他那张冷面就来气,跟谁欠了他钱似的。”
“陛下劳心朝政,可能是累了。”我低繻了声音,缓慢劝道。
太后端详了我一阵儿,道:“那你是劳心什么?怎么脸色也这样差?”
我低了头:“儿臣这些日子身体不适,夜间总是睡不安稳,所以脸色差了点,并无大碍。”
太后狐疑地盯了我一阵儿,冷哼了一声,像是觉得我没跟她说实话。但这一路,我却觉得她待我不似往常那么冷淡,周到殷勤了不少,倒好像在故意跟我套近乎似的。按照往常的经验,这十有八九是没好事的。果不其然,依稀快到骊山,掀开车帘已能看见那浮延在山峦尽头的宫阙时,太后才捏了一点恰到好处的愁绪,叹道:“你就没察觉,今年年节宫中大宴小宴都不见芳蔼吗?”
我向外一指,素月梨花挽纱翩垂而下,冷声说:“你给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