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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话虽不是冲我,却让我站立不安,比让人劈头盖脸地甩了几个巴掌还难受。我几乎要将头垂进了地缝,听萧衍问了句:“母后深夜造访,有何吩咐?”

太后脸上的怒气收敛了几分,露出些许幽深之思,看了我们两个一眼,语气缓和了些:“进来说话吧。”

我让嬿好上了一壶茶,亲自斟了三杯,怯怯地把一杯端到太后跟前。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沉声道:“本来这些小事不应让皇帝费心的,但英王亲自找上了门,隔着辈分,不好太拂他的面子。靡初和意清的这门婚事,本是先帝在时就定下来的,两家都筹备得差不多了,赶上国之大丧,暂且搁置了下来。英王这些日子觉得自己身体不大好了,怕哪一天撒手人寰留下靡初孤身一人伶仃无靠的。所以找到了哀家,想让靡初和意清完婚。”

心里想了想,不妥。大行皇帝去之月余,照例皇亲国戚一年之内不能行婚嫁礼俗。意清虽不是母亲亲生的,但他是我哥哥,是名正言顺的外戚。而靡初,更是萧氏子孙。他们两个若不受丧制成了亲,来日让人翻检出来,一桩不敬先帝的罪名按下来,可不是轻易能开脱了的。

萧衍也不甚赞同,他蹙眉道:“既是先帝定下的婚事,又有谁能改了。英王有些着急了,依朕看还是谨守礼制,老老实实地等丧礼过了再谈婚论嫁吧。”

太后抿了口茶,犹豫着点了点头,想来认为萧衍说的在理。我却有些奇怪,英王和姜太后并没有太多来往,他若真是想让靡初和意清早些完婚,直接找我或是萧衍不是更合情理,何必要拐这么一道弯。

正当我想不通之时,太后又说:“你现下登基了,后宫妃位空悬,也该让礼部往各家适龄的贵女里择选择选……”我一时挺直了脊背,警钟大作。

萧衍偷偷看了我一眼,轻咳了一声:“母后,这父皇刚走,儿臣起码得守够了三年孝,不让皇亲婚娶,朕哪能自己个儿去犯这清规戒律。”

太后哼了一声,很是不满意的样子。她威势赫赫地瞥了我一眼,冷声问:“你的肚子怎么还没有动静?”我脸颊微热,蔫蔫地低下了头。太后在菱花木桌上敲了两下,不知是对我,还是对萧衍说:“皇帝膝下无子,时间久了,御史言官是要上表的,事关大周王祚承继,可不是儿戏。”

萧衍忙说:“母后说得对,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我也只得垂眉敛目地学着萧衍回话。太后极嫌弃地看了看我,额间的皱纹更深邃了些,仿佛我让她极为糟心。她坐了一会儿,又嘱咐了些无伤大雅的事,便起身走了。

萧衍和我一直将她恭送到殿门口,看着掌灯的宫女迤逦地跟了一路,莹着素白的光游龙般消失在视线里。我歪头想了想,目光炯炯地逼视萧衍,“我问你,三年以后丧期过了你是不是就预备要选秀了?”

他的手拂过玄衣袍袖上的黻纹,余怨未消地斜睨了我一眼,清清凉凉地说:“怎么,你现在不关心尹氏的事情了?不想当圣人了?”

“你少给我顾左右而言他!”我上前一步拽着他的衣襟,磨着牙恶狠狠地说:“你要是敢选,我……我就……”他极为寡淡地看着我,眼睛里露出一丝锋芒:“你就怎么样?”

我一时有些莫可言说的悲悒,泄了气,却仍保留着最后一丝倔强地一字一句说:“我就走,再也不回来了。”

萧衍目光沉敛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面色若峦风回雪般缓慢柔暖了,他的唇角噙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你不会是要哭了吧……”他捏了捏我的脸颊,心情似乎好了许多,“我现在知道你最怕什么了,以后不拿这个吓唬你了。”

我低了头,拨弄着袆衣垂下的红丝绦,一时觉得自己四面楚歌,忧患重重,总也理不清的宿债和近忧,这个皇后,当得委实没有意思。

萧衍将我拉扯到他怀里,摸了摸我鬓前的碎发,“才进昭阳殿第一天,就将眉蹙得这么深,小心印出皱纹变老了。”

我抓了他的手,仰头看他:“我要是变老了,变丑了,你还喜欢我吗?还只喜欢我一个吗?”

耳边一阵沉默,惹得我一阵心慌,却听他用夸张惊异的声音问:“当你老的时候,难道我不会老吗?莫非我是老妖精吗?”他霍地将我打横抱了起来,挤眉弄眼地说:“我有一个好办法可以让你安心……”我在他的怀里歪头,见他和缓温柔的笑了,腮下两个浅淡的梨涡微凹,眉目如画,风华万千,“给我生个儿子,我立他当太子,堵住那帮老臣的嘴。”

她这话虽不是冲我,却让我站立不安,比让人劈头盖脸地甩了几个巴掌还难受。我几乎要将头垂进了地缝,听萧衍问了句:“母后深夜造访,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