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步梯在哪儿?”
“那边,”他指着前殿另外一头的小路,“沿着这条路往里走几十米,有两根特别大的竹子挡着,推开就到了。”
向迩囫囵说了谢谢,起身要往那百步梯去,叫不得回报的小沙弥拦住了,随口回道:“向,向往的向,我是向迩。”
言罢便小跑离开,留下小沙弥满脑袋浆糊地钉在原地,杵着下巴瞪瞪天,百思不得其解:这每年给寺庙捐钱的香客好像也姓向啊,难不成是这位小兄弟,可这也太年轻了吧。小沙弥摸摸锃亮的额头,只觉得更是烦恼了。
向迩照路线拨开那两大根竹子,心道这防护真够不牢靠的,抬头一看那百步梯,登时就愣住了。这梯似乎是早被荒废了的,石阶边长满杂草,甚至还卧着被砍断的半截树干。底下还有光能看见一二,越到上面越暗,根本不能确定往上还有多少阶。
向迩夜盲,已经有些瞧不清东西,开了手电筒往上照,没有发现人影,他叫了一声“爸爸”,半天没有人应答。
那小沙弥没有说谎,向境之晚课结束后的确问过人,来到十几年前自己攀爬过的百步梯。他一阶一阶地走,每走一阶就默念一遍,祈愿内容和当年分毫不差,不过“向迩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他能发现这座寺庙实属无意,当时剧组取景在山下一处村庄,离这足有十几公里。剧组安排恰好赶上过年,向境之原本想留在家里看孩子,但因为担心剧组计划有变,就提前制定了一个保守计划——让陈冬青帮忙照顾孩子。
因此等剧组具体安排下来,向迩已经被送去陈冬青父母家,孩子的必用品都被跟着搬走,他回到家,打开房门一看,没有小家伙露着门牙朝自己呵呵笑地扑过来,到处都空落落的。
在家待了半天,他索性定了最早的机票回组里,谁想副导演也是有家回不得,两人凑一起,竟然是有了伴。
第二天是大年夜,两人在酒馆待了一个晚上,点些小菜,喝杯小酒,四周吵吵嚷嚷的,倒也不冷清。饭吃到一半,陈冬青跟他视频,给他瞧怀里乖乖坐着的小家伙。向境之蒙了眼睛也知道那是自己的小心肝,他喝酒喝得脸红,趴在桌上看小心肝嘬奶嘴,嘬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眼皮烫得要粘起来,他模糊听到一声“爸爸”,在梦里笑醒了,看到小心肝踩着小风火轮朝自己哒哒跑来,嘴里还嚼着一只黏糊糊的奶嘴。好美的梦。
大年初一,剧组还在放假,独他们两个孤家寡人听酒馆老板娘的指示,沿着山路走了小几个小时,就为趁着过年去庙里给家人祈个福。
向境之就是在那时候遇见的无尘大师。
人在神明面前是掩饰不了苦楚的,他却深陷其中难以自赎。无尘大师看出他周身环绕的泥淖,向他指了一处:人生八苦,可为四圣谛、八正道所解,得一即是大幸。
向境之循着他手指的方向走去,曝在面前的就是这座百步梯。
当天山上下了雪,他独自一人站在梯下,脱掉繁重的羽绒服,只穿着一条薄薄的毛衣,慢慢拾级而上,每走一步便默念一句“因果”,走两步便祈愿一声“平安”。他不记得当初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走完全程,到顶后也不敢眺望山间风景,低垂着头,再原模原样地走下来,接着又走一遍。他在自我凌虐中找到归属感,他需要永动不停的热量来冲垮心底丝丝缕缕的恶意,他一直走,一直走,仿佛被火包围,火焰中心露出一张面貌来,是他万刀难断的贪嗔痴,是他的求不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