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落着一个天青色缎子的荷包,上面什么花样全无,瞧着是男人的物件,荷包带子有断裂的痕迹, 一眼就能瞧出来是被一把扯断, 多尔衮心里狐疑,这兴许是适才勒死母妃的人佩戴,母妃挣扎之余扯断了那人的荷包。他头上青筋展露,牙关咬紧, 定要报了此仇。他翻开荷包寻找蛛丝马迹, 里面装着几个银锞子,还有一包蒙古的烟叶, 他忽然脸色煞白,抽这蒙古烟叶的金人贵族,可不就是大阿哥代善?忽然想起了什么,多尔衮颤抖着双手,哆哆嗦嗦将那烟叶和银锞子倒出,翻过面,不忍心去看,多尔衮十岁就上阵杀敌,十一岁就一刀杀死了第一个人,此后刀山火海毫无惧意,双手抖得厉害,几欲拿不住荷包。他不敢知道答案,却隐约猜到了答案,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打眼瞧去。果然看见在内里绣着一朵小小的刺玫花,殷红点点,像是血点。
多尔衮脑海里轰的一下,他颓然瘫坐在地上,嘴角阖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靠在椅子脚上,后背硌着却浑然不觉,稳住心神拽下来自己佩戴的荷包,翻过来,内里也绣着一个小小刺玫花。这是母妃亲自做的。她自己手巧,学了汉人的习俗绣荷包,给自己绣的荷包便在外面绣上一簇好看的刺玫花,沼泽林地上开一簇热热闹闹的花儿,上头还绣着乌云阴雨,倒似让人亲眼见着那景儿一般,多尔衮觉得方便,求着额娘给自己做一个,额娘绣了,却道男子不便带个有花的,只在内里绣一朵刺玫花,还笑着说::这便是额娘的暗记,以后若是额娘绣给他的荷包,里面都有一簇小小的刺玫花。
刺玫花是母妃最喜欢的花了,东北苦寒,触目所及不是满目的草甸子便是茂密的林海,姑娘家寻常喜欢的花儿朵儿长得甚少,可唯有这刺玫花极为顽强,听闻**部驻守的林子里最是寻常。母妃自幼离乡,自然心里总是念着故乡的一草一木。多铎年幼还躺在车河里头的时候,多尔衮躺在旁边玩木剑,就听得母妃讲:“额娘的家乡,一簇子,寨子里的姑娘围观狩猎的队列外出,若是有喜欢的儿郎便将那刺玫花摘一朵去别在他衣襟扣眼里,若是他也心悦这姑娘,便在打猎回来的时候带一方鹿皮回来,姑娘就拿这鹿皮硝得软软的,做一方褥子,这便是以后两人成亲时要用的。”。絮絮叨叨说许多家乡旧事,多尔衮听得心不在焉,只记得母妃的眼睛亮晶晶,在幽暗的宫殿里闪着光,夏夜的星子一般。
她喜欢那样风雨里顽强挣扎的花,花枝长满刺,荆棘一般在草原沼泽上生长,有时候长成气候便蔓延一大丛,兔子爱在藤蔓下面打洞躲天上的海东青,蜜蜂嗡嗡在花朵里采蜜,到处都是一派欣欣向荣,总比那黑沉沉的宫室里要强,那样的地方,便是烈日炎炎的日头下进去都要打个寒战。母妃在这里,怎么能得快乐呢。
多尔衮捡起那个荷包,用力扯了一把,却没扯断,他气极,又将其揉成一团,塞进自己的荷包里。这不用说了,必然是皇额娘做给代善的。也必然是代善勒死皇额娘的,多尔衮心里一团子火,一拳打出去,锤得地面闷响一声。
代善是阿玛的长子,早就有风声:若是大汗去了,便是大阿哥代善继承这个位子。连带着要继承阿玛的妻妾,满人本就不讲究这些,子纳父妾,弟娶寡嫂,这样的事情比比皆是,本也就有默契,算不上纲理伦常。
多尔衮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可从小经历的事情也不少,他心里也是知道这些习俗的,隐隐约约,也不觉得母妃背叛了阿玛,要论起来,母妃的年纪比阿玛足足小了二三十岁,倒是大阿哥代善跟母妃年纪更接近些。两人寻常只是见面问好的关系,
只知道大阿哥有一回托着宫人送进来一丛子刺玫花,那刺玫花成年的羊那么高,有半间屋子那么大,下面还连着泥土,花下的刺扎得搬花的宫人手上都破了,额娘欢喜的不得了,她少有那样子喜形于色的欢喜,带得整座宫里都喜气洋洋,多铎人小鬼大,摘下来一朵含苞待放的刺玫花苞给额娘簪在发间,额娘的脸都红了。
阿玛晚上回来用膳瞧见额娘簪花,笑了一回,问明是多铎所做,还赏赐下来一柄他儿时用过的弓箭给多铎。可他也不知道,那刺玫花是额娘最爱的花,更没有问那刺玫花从何而来。御花园的花多得是,都是他的,何必仔细记忆哪一朵是哪一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