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那克制破裂,露出暴烈的底色时,再是不满、不甘之人,都不由得住了口,不敢直面景元帝的戾气。

有那敏锐之人,更是隐隐觉察到,景元帝这“好”脾气,竟是与那岑文经,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一旦触及到这位,皇帝这喜怒无常,翻脸无情的模样,便又显露了出来,再无这些时日的和煦。

仿佛他的伪装,都只不过是为了一人。

这宫外的纷纷扰扰,惊蛰倒是有所耳闻,但这两月里,他也没什么空闲的时间,几乎都被先生布置的作业给堆满。直到他从成堆的作业底下爬出来的时候,这样的浪潮显然已经触怒了景元帝,几乎再没有人敢提起来。

惊蛰沉默,难道先生是故意的吗

若非那堆积成山的文章,几乎压垮了惊蛰,不然他肯定也会被这件事波及。

张闻六被问及的时候,却是板着张脸,不肯承认。

“你近来功课做得还算不错,就是需要多练。我不过是想让你长长记性。”

惊蛰扬眉,看着理直气壮的先生,“这多到几乎都做不完的功课,只是长长记性”

张闻六捋着胡子,呵呵说道“这还觉得多那你是见识少了。想想当年,我老师教我的时候,那功课,可比现下还要多一倍。”

那真是头悬梁锥刺股,学得昏天

暗地,根本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惊蛰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文章,“想要借着科举走出一条路来,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他记得,张闻六正是通过这条路,才得以走进官场的。想来这其中的艰辛,他比旁人还要知道不少。

张闻六从来都没和惊蛰说过自己的身份,惊蛰也没有主动去查探过,若非那次,惊蛰被带去朝堂上,他或许到现在也不知情。

先生甚少与他说起朝中事,哪怕是与惊蛰有关的,更是提也不提。

不过这一回,惊蛰倒是知道,在那朝中,就连张闻六,本也是持反对的态度。有些事,就算惊蛰不去问,最终也会传到他的耳中。

可先生在宫里,待惊蛰的态度,却还是与从前一般无一,该夸夸,该骂骂,完全没有受到那些风波的影响。

惊蛰看着窗外的天色,已经快到下课的时辰。再回头看着正在收拾东西的张闻六,“先生何以,从不与我提起朝中事呢”

张闻六斜睨了眼惊蛰,淡声说道“与你说这些做什么这上了朝,我便是臣,身为臣子,理应做该做之事。而在你面前,我是你的先生,你是我的学生,我要做的,是教会你读书做人的道理。这一者虽有相同处,却并非都要摆在一起,那忒是没意思了些。”

惊蛰笑了起来“那往后,我要是做得不好。外头的人说起来,可不得提起你这位先生,说是你教坏了我。”

张闻六原本还一本正经的模样,听得惊蛰这话,却是露出了苦瓜脸。

“不若,你往后学成出去,就莫要提及我的名讳。”

惊蛰乖巧地点头“这倒是可以。但,知道先生是我先生的人,可还不少呢。”

这一数来,十根手指头都数不完。

张闻六呜呼哀哉,只道自己误上贼船。

他在朝中虽也是不支持景元帝成亲的那派,临到去了,却又偷偷给惊蛰塞册子,“这人啊,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这往往是要吃亏的。”

他说完这话,就挥手跑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惊蛰都有些迷糊,结果一打开先生塞过来的东西,惊蛰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哪来您这样做先生的,这东西,这东西有辱斯文”

惊蛰气红了脸,恨不得将张闻六再抓回来。

谁家正派的先生,会给学生塞春宫图啊

这是何等的混不吝。

惊蛰回宫就把这烫手山芋塞到景元帝那宝贝箱里去压箱底。

如果说先生这作为,只是让人啼笑皆非,那茅子世送来的东西,就让人有些惊悚了。

他送来了两件杀器。

惊蛰试过,如果是在敌人毫无戒备的时候,他想要近距离击杀,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茅子世私下,到底是做什么的

赫连容“他向来就喜欢研究这些小东西,赫连逸之前那些惊天雷,茅子世也曾捣鼓出来过。”

惊蛰惊

讶地看向他。

又见男人露出一个有些恶劣的微笑,尽管那笑意很淡来aaa看最新章节aaa完整章节,却是带着一种如同恶鬼的寒凉。

“不然,赫连逸又是怎么栽的”

惊蛰沉思,惊蛰沉思了又沉思。

惊蛰挠了挠下巴。

惊蛰说。

“那你的确是有点周扒皮哦。”

一想到茅子世又要捣鼓自己的兴趣爱好,又要为景元帝做事,还要四处追查嗯,这一人能够顶得上十人。

“能者服其劳。”赫连容平静说道,“再者说,他卷走的钱也不少。”

他优美有力的手指抓着那危险的器具把玩,那轻轻抛甩的样子让惊蛰有些害怕,生怕一个不轻易就启动了。

“怎能害怕自己的兵器”赫连容挑眉,拉着惊蛰的手,将这东西塞到他手掌里面,强迫着惊蛰将整个冰冷的形体都摸了过去,“你得一寸一寸的掌握着它,知道什么时候才是最好使用它的时机,叫它完完全全的听从你”

惊蛰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在男人靠近他的时候,变得有些急促。

他的手指,是按在武器上,却更像是十指摩擦,交错在一处。

真是奇怪,他们已经认识了这么久,有过无数次亲密的接触,可是再看着赫连容,惊蛰的心口仍是会被那浓烈的情感撞击着,仿若再过无数次也不会腻味。

“你在说的,是东西,还是人”

惊蛰低低地说,扬起的眉眼里,有着雾蒙蒙的水汽。

“自然是我。”

那冷冰冰的器具被随意地抛甩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扑通声,只是却没有人再在意它们。

毕竟再没有多余的手能够捧着它们。

成亲前,新人是该避嫌的,按理说,惊蛰是应该要回到岑府去,可是宫里不肯放人,礼部知道这件事后,又是几乎挠秃了脑袋。

这规矩规矩,景元帝根本就不守规矩

岑玄因知道后,特地进宫去和景元帝,大战了三百回合,才最终把人给接了出来。

惊蛰出宫的时候一直笑,几乎笑倒在岑玄因的身上。

刚才在宫里,岑玄因黑着脸,赫连容也是黑着脸,两人对峙的模样,真是针尖对麦芒,有趣得很。

“父亲,我们都是男子,就算到时候真的要办婚事,也不会有迎亲之举的。”

惊蛰并不想坐轿子进宫,更不想游城。

若非这件事要摆在明面上来谈,就非得公开,不然惊蛰更喜欢清静简单的方式。

岑玄因叹了口气“你这傻小子,你要是一直在宫里,这件事稀里糊涂给办了,以后那些人,就更该有难听话。”

惊蛰正要说话,就听到岑玄因驳回。

“我知道你要说些什么,我也知道你并不在意这些,但你不在意,可我在意,我可不许他们对我儿子指指点点。”岑玄因拍板,“你别管我,回家待着去。”

蛰被岑玄因赶回家,待了好几日,发现库房的东西一日日多了起来,到了最后,竟是连庭院的位置都被摆满了。

再到纳徽那天,吉时刚到,礼部官员就到了岑家门外。

那如流水被抬进岑家大门的箱子,让满城的人都意识到景元帝是来真的。而到了下午,从宫中又传了另外一件事,岑玄因亲至皇宫,也奉上数十箱东西。

虽然没有早上那么大张旗鼓,却也没有藏着掖着。

惊蛰一想到那些悄然消失的东西,没忍住笑了起来。

岑玄因此举,可谓是石破天惊。

尽管皇帝说的是成亲,可谁不是默认将惊蛰当做是被娶的那个人,可如今岑玄因上了皇宫,也送上了大礼,如今来看,这礼数岂不是乱了吗

这其中就有礼部官员最为跳脚。

这事儿本来就史无前例,办得尤为艰难,他们正在这战战兢兢的时候,岑玄因没和他们商量就来了这么一出,要是皇帝发起怒来,他们有几颗脑袋能掉的

只是没想到,乾明宫竟然当真收下了岑玄因送来的东西,还派了车马亲自将人送回了府上。

这日后,京城各种风言风语,就有不同。

早些时候各种污言秽语,唾骂嫌弃,比比皆是。

虽然男子与男子在一起的事情并不罕见,但也从来没有过男子与男子结婚成亲的事。自古以来男女阴阳结合,传宗接代,乃是祖宗家法,就从来没有变更过。

景元帝此举,的确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就连皇帝都被议论纷纷,就更别说这风波中的另外一个人,会遭受怎样的骂名。

虽然不是人人都知道岑文经,但是谁都能将景元帝的“那个人”骂上一句佞幸。这大抵是岑玄因憋着气,也要给景元帝送聘的缘故。

乾明宫将聘礼收下了。

这消息传出来,原本有些刹不住车的恶言恶语一时间又换了另外一种怪异的传闻。

如今这酒馆茶楼里,谁人坐下,不得将这件事提上一三句

“嘿,听说了吗前些天从宫里抬出来的东西,绕了满满一城,走了三圈都没走完”

“比

起几十年前先帝娶妻那会儿都肆意”

“那可是皇帝娶妻,普通人家哪里能比得上呀”

“谁说是娶妻了,难道你们就没有听闻岑家也给宫里下聘了吗”

“真是新鲜事儿,这没听说谁给宫里下聘的,这到底是谁娶的谁呀”

“这看着,倒是有几分真心不然哪个愿意倒插门啊那可是皇帝”

“这哪是倒插门,这两家都送了东西,难道是在男子与男子成亲,与男女之间别有不同”

“说的什么混账话,除了这一桩之外,哪里听说还有男子与男子成亲这样荒唐的事情”

“嘿,说不定往后,还真有不少”

“之前都觉得,岑家攀上了皇家,保不准是送子换荣华富贵可

如今看起来”

“这难不成,还真是有情有义”

那茶楼中有那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声音洪亮“您可是说对了。”

“洪老头儿,怎么不说你的书,反倒说起这了”大堂里,有人抬着头,叫了声,“这可没什么古好讲。”

“这街头巷尾,现在还有谁有那心思听着说书呀”

这说书先生这话抛出来,茶楼里顿时哄堂大笑。

的确如此。

眼下这事,便是这京城里最热闹的。

甭说是这京城里,传出去,纵是大江南北,也没有不知的。

“那你方才之话,又是怎么说”有那好事者高声叫道,“你要是说得好了,这赏银照给不误。”

“多谢多谢。”

洪老头拱着手,朝着四周拜了一拜。

“且说那陛下原本就是九五至尊,若是只贪慕一人的容貌,那这世间有什么东西要不得陛下这么多年都没有娶妻的打算,宫中这么久都没有子嗣出生,这多少能看得出咱们这位陛下的挑剔。”

这话说出来就有几分道理,旁人听了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再说了能叫那老丈人进了宫来给自己下聘的,古往今来就没见过哪家姑娘人还没抬过去,东西就送了过来”

这洪老头有那三寸不烂之舌,说起话来舌灿莲花,那叫一个头头是道,竟是接连不断说了半个时辰,等到那话了了,这茶楼里竟也有许多人被他那话所说服。

洪老头得了不少赏钱,而这些原本聚在茶楼里面吃茶闲聊的人待出了门去,又忍不住将这话又传了出去。

而这京城之中又有多少茶楼酒馆呢

“却说,那岑文经曾是其父更是若非是陛下巧取豪夺,以他这样的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