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有开膛破肚那么糟糕,可也的确是要在腰腹处开个口。

不管是宗元信,亦或者是动惯刀子的暗卫,都是非常合适的人选,可唯独不可能是惊蛰。

他对自己的能耐清楚得很。

景元帝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那神情瞧来,甚至还有几分愉悦“惊蛰,那非常容易。”

只要举起刀,捅进去。

非常轻巧的一个动作。

夜深人静时,乾明宫还灯火通明。

景元帝在正殿,既不是处理政务,也不是想杀人,他只是坐在靠椅上,有些沉默,有些疑窦。

“惊蛰为何生气”

无果,景元帝抬头,看向边上守着的宁宏儒,那声音,那神情,瞧着可真是无辜。

无辜漂亮的一张脸,正是不想被蛊惑,惊蛰这才坚持今晚要分开睡。

惊蛰很有自知之明。

只要看着赫连容那张脸,再多的底线都很容易被侵蚀。

他当真是无药可救。

宁宏儒斟酌着说道“小郎君是因为担心陛下的身体”

“担心寡人的身体,那早些将蛊毒取出来,岂非正好”

宁宏儒苦笑“陛下,小郎君自然是希望您能早些脱离蛊毒的折磨,但他并非医者,也从未做过这种事,您执意要让他来,这本就是节外生枝。”

哪怕景元帝是要换掉宗元信,让石黎,或者茅子世来,都没这么离谱。

让惊蛰来给皇帝开刀,只要一个不慎,真弄出个好歹来,可要怎么办

景元帝冷冷说道“寡人为何要让宗元信在身上开刀”

宁宏儒“大概是,小郎君对自己没有信心”其实他更想说的是,让大夫来做大夫该做的事情,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惊蛰并不怎么喜欢血腥事。

乾明宫自打惊蛰入住以来,景元帝再没有在宫内大开杀戒。最起码,在殿内没有,在惊蛰知道的范围内没有。

景元帝的本性残酷如此,无法加以改变,可他多少还是知道,什么是惊蛰能接受,什么是不能接受。

再加以掩饰。

他谨慎,从容地掩饰着那些怪异的血色,将其遮掩在人皮下,就仿佛是个很好,很正常的人了。

只是宁宏儒的解释,景元帝好似不能理解“他担心这些作甚,就算他将寡人开膛破肚,那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正常人还是会觉得,这很要紧的

宁宏儒正在搜肠刮肚,想着要如何解释清楚这区别时,殿外,石丽君求见。

景元帝的心情看着不错,还是让人进来了。

宁宏儒松了口气。

景元帝虽是不解,不过并没有为此发怒,甚至于惊蛰赶他出来这件事,在他看来十分有趣。

宁宏儒发誓他还曾听到一耳朵关于地铺和铺盖卷的争执。

石丽君缓步进来,朝着景元帝行礼“陛下

,后宫诸事已经准备妥当,只是有份名单较为特殊,需要提前给陛下过目。”

她送上一份名册。

景元帝只看了几眼,就随意地说道都杀了。”

石丽君欠身,正要收回,却看到景元帝手指动了动,重新翻过其中一页,看着若有所思。

“不,且等等。”

景元帝的声音透着古怪的趣味,“石丽君,你一个个查,有多少个执迷不悟,

并不后悔的。”

石丽君面不改色“喏。”

宁宏儒这一听,就知道处理的是后宫嫔妃。

景元帝在酝酿的,是足以动摇朝纲的大事,石丽君定不会走漏风声。只在动手前,对后宫情况自是要重新确定。

石丽君而今交上来的,正是后宫里曾有过偷情之举的妃嫔。

景元帝并不在意这些绿帽,更无所谓这宫里到底多淫乱,不过既是要清理,那麻烦些的人,直砍了就是。

他原本的确是要这么做。

不过话一出口,景元帝莫名想到惊蛰那双明亮的眼睛。

一眨,一眨,仿佛会说话。

杀与不杀,都在两可。

景元帝挑眉,看向宁宏儒“茅子世呢”这一二月,茅子世忙得不亦乐乎,进宫的次数少了许多。

宁宏儒“陛下是要召茅大人入宫”

景元帝扬眉,似笑非笑地说道“让他来。”他正正有事要问他。

在这时候

宁宏儒在心里为茅子世道了句可怜,就毫不犹豫地派人去。

难得的是,出宫的人,正正与茅子世在宫门口撞上。

茅子世进乾明宫的时候,是带着怨气的。

“陛下,这要不是凑巧,臣今夜有急事入宫,那您是打算将臣从床上铲起来”

景元帝好整以暇地说道“你挑这时候入宫,不也为此”

茅子世怨气更重“不是您说的吗要是查到了岑家的消息,立刻回禀”

一提到这个,茅子世正了正神情,躬身说道“陛下,臣依着您的想法追查下去,果不其然,顺着江湖消息走,反倒有些线索。”

他一想到自己查出来的消息,一时间,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岑玄因,的确还活着。”

岑家人,竟是一个两个,在这场劫难里,都算得上性命无忧。

“那在何处”

“在,在瑞王军中。”茅子世低眉顺眼,说得有几分小心,“这也正是发现他还活着的原因。”

一时间,整个乾明宫都寂静了几分。

哒。哒。哒。

景元帝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才听到皇帝冷冰冰的话语。

“照旧。”

“陛下,臣不明白”茅子世道,“您是打算继续追杀瑞王”

“杀瑞王,又不是让你杀岑玄因。”景元帝眼眸黑亮到

如同最上等的墨玉,却袒露着诡谲的残忍,那声音宛如夺命的恶鬼,“这其中的分寸,还要寡人教你”

茅子世这刀剑无眼heih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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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因为刀剑无眼,岑玄因为何出现在瑞王军中,你猜不透”景元帝冷漠地看了眼茅子世,“他既想报仇,何必留情。”

那话,倒是锐利得很。

岑玄因要是不想报仇,就不可能出现在瑞王军中。倘若因为岑玄因在军中,就对瑞王手下留情,那才是愚蠢至极。

茅子世嘀咕着“陛下,不是谁都能和你这样理智。”

景元帝看起来,正在琢磨着怎么拧断茅子世的脖子,宁宏儒急急说道“陛下,不管岑玄因为何在瑞王军中,他还活着,那可要把这消息”

他刚想说,是否要告诉惊蛰,一想起景元帝的偏执占有欲,心中猛地一颤,下意识改了出口的话。

“是不是,要将消息传给同州”

惊蛰出宫一趟,遇到陈少康,顺带将自己的真名告诉了他。这也连带着,或多或少,会有人留意到过去的岑家案。

这消息传递不会那么快,而今只在京城权贵中有些流传,同州那边不可能知道。然而秘密既然泄露出来,那早晚有一天,就会面临意想不到的处境。

要是身处同州的柳氏母女有所耳闻,那该如何

景元帝虽是改了性,不再一心一意要杀了他们,这也不代表皇帝愿意叫惊蛰一家团聚,他那过于恶毒的占有欲,可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茅子世奇怪地说道“宁总管,你这可就坏心眼了,人在同州还不够,还要往外挪”

要是柳氏母女知道岑玄因还活着,肯定会立刻动身前往。别说他们俩,就算那张世杰的镖师队伍,怕也会跟着离开。

所有的知情人,都会远离京城。

宁宏儒哽住,这远不是他的本意。不过被茅子世这么一说,反倒成了他邪恶心肠。

“不必。”景元帝不再是那么面无表情,眉间微蹙,那张漂亮昳丽的脸上,流露着某种暴躁与隐忍,“两军交战,让她们去,也只是送死。”

岑玄因若是为此死,尚可解释,柳氏母女要是去了出事,那才是真真无可解释。

景元帝厌恶地皱眉,眼睛透着某种恶意,他巴不得这几个人全都死了,最好死得无声无息,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踪迹。

他更知道,最好隐藏秘密的方

式,就是不再让惊蛰出宫,更不让他以岑文经的名字在外行走。

宫中内外,知道的只会是惊蛰。

而不是岑文经。

不叫这两个名字联系在一起,才是最为妥当。

然而,景元帝喜欢惊蛰介绍自己的模样,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明亮如水,自然随意说着话,连眉梢也含着笑。

过去的姓名,对他不再是难以启齿的痛苦。

正如他所言,惊蛰正慢慢放下过去,转而朝着景元帝走来。

这个

过程里,他一点点注视着惊蛰的靠近,那种无声无息转变的依赖,让景元帝甚至有些兴奋。

茅子世抱怨“陛下,您不能这样,一边纵容着他,一边又想要封锁所有的消息。”景元帝这岂非贪心,两端都要

景元帝冷漠地说道“做了皇帝都不能贪心,那寡人要做什么去做玉皇大帝吗”

茅子世瞪着景元帝,他竟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景元帝居然会这是讲了句玩笑话他是在开玩笑吧

“陛下,您”

茅子世的话刚出口,猛地停下。

“谁”

他的声音扬起,带着几分冷意。

殿门外,惊蛰有点尴尬地露出个脑袋,然后默默龟缩回去。石黎背着手,就守在他几步开外,像是亦步亦趋的暗影。

不管殿内之前在交谈什么,那一瞬,所有的话题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几乎只剩下空白。

景元帝起身,漫步而下。

在惊蛰出现时,他的眼中根本再无其他人。

景元帝越过其余人等,走到殿前,低头看着惊蛰。

“过来做什么”

听听那语气,茅子世磨牙,呵。

惊蛰“本来是想来看你睡了没,不过”

他后悔了。

这看起来,应当是有事

大半夜还这么多人,惊蛰的脚后跟蠢蠢欲动,很想后退。

赫连容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胳膊,漫不经心地丢下句话。

“都散了罢。”

就光明正大地带着惊蛰离开了。

茅子世瞪大了眼,看着殿外消失无踪的人,又看着石丽君和宁宏儒“这还不过分”

话还没说清楚呢陛下

宁宏儒笑道“茅大人,您可以明日再来。”

陛下可是被赶出来的

惊蛰主动来找他,陛下这心里大抵是美的,怎可能还记得茅子世

茅子世气,那他今夜岂非白跑了一趟

宁宏儒犹豫了会,还是低声道“要是能活,那活着的,总比死了的好。”

茅子世敏锐地看了眼宁宏儒,却看到他已经头也不回地出去,吩咐宫人整理宫殿。

石丽君也正要离开,对上茅子世的视线,淡笑着说道“我虽不喜宁宏儒的优柔寡断,不过在陛下的事上,他有时看得还算准。”

茅子世若有所思,揉着头出门去。

惊蛰正在道歉。

垂头丧气,每根毛发丝都透着歉意。

“下次我不会这么直接过去,我以为这么晚抱歉,以后”

惊蛰的话还没说完,赫连容就掐住他的脸,力气不重,轻轻捏了下,“下次也直接过来。”那苍白如玉石的脸上,仿佛有着某种古怪的愉悦。

惊蛰唔呜了声,“你好奇怪。”

挣扎了好一会,他才逃开大手的束

缚。

赫连容有时候总会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愉悦。

一般人不会觉得,这是打扰到正事吗

赫连容“任何时候,你来寻我,都不会不高兴。”那声音冰凉得很,从男人的嘴里吐露出来,更似是某种扭曲的喟叹。

那听起来

惊蛰轻声“我也很喜欢。”

任何时候,赫连容来寻他,惊蛰光是看到他那张脸,都会流露出难以压抑的欢愉情绪。

“所以,你的蛊毒,我还是觉得,我不合适。”惊蛰抿着唇,低着头说道,“宗大人也说过,要是没把握好,这是要命的事。”

“我只会杀了他们。”赫连容冷淡而刻薄地说着,“没有人能伤了我,再全身而退。”

只要他还活着,那种疯狂的攻击欲不会平息,只会以残忍的手段报复回去。纵然理智清楚哈,理智也觉得,这是对等报复。

正常人,应当不会这么想。

毕竟这是救人,对吧

这种极度自我自利的想法,毫无正确的标准。

那种阴森冰凉的话,吐露出来的时候,惊蛰都忍不住跟着打了个寒颤,他本能地觉得不对,这种想法太过扭曲。

“惊蛰,你不应当可怜可怜我”他的声音,好似是黑色的锁链,一层又一层缠绕在惊蛰的身上,紧密的,毫无余地的,“救救我。”

赫连容看向他,苍白昳丽的脸庞如同得天独厚的造物。当那双如墨冰冷的眼眸似有焰火燃烧时,正如冰

冷的石像鲜活起来。

一瞬间,惊蛰仿佛被无数触须缠绕,所有的目光,都倾注在他身上。

宛如卑微的恳求,却蕴含着无尽的残忍。

到底可怜,谁

赫连容,还是惊蛰

惊蛰的呼吸颤抖着,男人听到了心跳的加快,仿佛为此,也间接影响到了他的温度,以至于连紧握的手指,都微微发凉。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