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半死、不生不死,游离在生死之间,他比那些游魂还要更像是一个鬼。

寻不见归处的鬼。

它们在他耳畔诉说着那些掩藏在它们心魂深处的执妄,说数百年前的京城烟雨,说山中满是青苔的小路如何变成了一抔泥泞黄土,说当年的帝王风姿,讲那时时疫卷席了皇城有何等惨烈。

他听着它们絮叨着数不清的陈年旧事,偶尔也会有来了兴的游魂给他演一场故去风光。

他在其间看到了关山的雪,江南的月,看沉寂在史书中泛黄发烂的册页跃然于眼前……

起初他尚能苦中作乐,与它们研讨着诗词讲述着经书,他的眼界是从未有过的开阔,心情是从未想过的放松,他的学识与对人生的感悟日益突飞猛进,并成了当世不二的鸿儒。

但慢慢的,他忍受不下去了。

他是人,纵然比那些游魂更像是没有归处的鬼,可他仍旧是个人。

没有人能在听它们讲述了几个月、几年乃至十几年的旧事后,还能维持住应有的理智,尤其它们只是一道道不曾解脱的执念。

它们讲出来的,字字句句,皆是那放不下的执念。

干脆又直接。

当然,最可怕的,还是当他与它们相处的久了之后,他愈发害怕正常的“人”。

他半生半死的时日长了,渐渐能看到些拢绕在常人身侧的“气”。

将死之人带着满身漆黑的死气;奸恶者周身一片昏暗灰沉;新生的孩童最为单纯,不带色彩,干净明晰,却极易为他人沾染上一身斑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