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石道:“非也。自古以来,为典则所约制不如无典则,技法到高明时,根本就没有技法可寻。真正的技法典则,是自己发现和创造的,如果不是从自己经验中得来,那只不过是一种束缚和障碍。”
那人点首道:“东坡居士说过:诗不求工,字不求奇,天真烂漫是吾师。‘天真烂漫’四字,便是直逼自己、始能见之的事。那才是属于自己的典则,真正的典则。可是你又为何说是好字而非法?”
王小石道:“你这幅字连绵缠绕,如死蛇挂树,丑极了。”
那人愈觉得有趣,于是又问道:“既然足下观之,如此之丑,为何又说是好书?”
王小石道:“远看如行行春蚓,近视如字字秋蛇,丑到极处便是美到极处,非大功力者莫能为之。”
那人眯起眼笑道:“奇石必丑,丑方为奇,既然是丑中见美,足下为何又说不合法度?”
王小石道:“因为这不是你的笔法。”
那人道:“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我惯用的技法?”眼里已有敬佩之色。
王小石指着那纸上的字道:“你写下十六个字:‘载行载止,空碧悠悠;神出古异,澹不可收’,唯写到‘不可’时,二字一气呵成,忍不住流露出你原来闲远清润的笔意,如独钓寒江雪的孤寞,所以取锋僻易,显然非你所长。”
那人“哦”了一声,眼神里的敬意已渐转为惊意。
王小石缓缓地道:“能写得这样一手好字,还活着而又身在这城里的人,实在不能算多……”
然后他望着那人,一字一句地道:“蔡太师,你既然以这种方式光临寒舍,就恕在下不行拜见之礼了。”
──这个突然出现在愁石斋里即兴写了几个字的人,竟然就是当今朝廷里最有权力的人──蔡京!
也就是这几个全不用他一惯笔法的字,仍是给王小石一眼认得出来。来人就是蔡京!
蔡京语音里流露出赞赏之意:“人说‘金风细雨楼’能把‘六分半堂’打得全无还手之力,得力于两大人才,今天一见,阁下果然是一代奇才!”
王小石道:“会看字辨画,不算什么人才。黄襄勒字、沈辽排字、黄庭坚描字、苏轼画字、米芾变字,这才是奇,这才是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