髅大问:“谁死了?”
“嘘,路上不要交谈。”那人回答,“是洗染匠七岁的可爱儿子乔。”
话音刚落,棺盖倾起一角,一个五花大绑的侏儒从棺材里坐了起来,呜呜乱叫,头上肿了老大一块。护驾的人哭喊着:“烦恼退散吧!”一棍打在侏儒头上,侏儒登时昏倒,又躺回棺材里。队伍毫无停滞地行进,每个人都沉浸在悲痛之中。
髅大混在他们当中,学习哭天抹泪。他没有眼泪可流,不免看上去有些不诚恳。旁边的人看了他一样,给他做示范,以手掩面弥补眼泪的不足,一面跌跌撞撞发声:“我的天啦……呜呜……”
髅大好生感激,努力模仿着,一起哭天抢地。队伍的气氛不断高涨,从周围的手势,眼神,声调,髅大再次感到那种共鸣,那种悲愤莫名的情绪。那情绪自发地在他的胸膛中扩散,让他的眼眶周围有些肿胀感,最要命的是鼻孔发酸。髅大偷偷观察旁边的人,他们的眼泪都汹涌地沿着面颊下落,唯独自己做不到。为了不让自己显得落伍,他用手指在面颊划过,用寒气凝出了两道泪痕。如果不是目的地已经到达,他还会哭得更加杰出。
现在是光荣下葬的时刻,大家都围在“死者”周围,最后瞻仰遗容。主持人大声呼号:“多么悲痛的时刻,受诅咒的季节!我们甚至没有一束鲜花可以送给我们可爱的孩子!”
髅大已经习惯他们乱加的种种身份,尽管那是个侏儒不是孩子,既不可爱想必也和洗染匠无关,不过,那并不妨碍神圣的葬礼进行。尽管他也还未断气,反正他不动就行。髅大觉得自己的理解能力很强,熏香从骨骼的孔隙中被吸收进来,髅大有些昏昏然,对葬礼的神圣程度又有了新的认识。
“开始吧,愿神眷顾我们可怜的孩子!”主持人哭道,“尽管他很顽皮——那顽皮要了他的命,但他还是个可爱的孩子,噢,天哪,他就要离开我们!”
第二个人跟上去和遗体告别,也已经泣不成声:“该死的,该死的马,为什么脾气如此恶劣,应该多给它几鞭。天啦,乔只是想拉一下它的尾巴,看看它有何反应!好奇心有错么?没有!天啊,我们可爱的乔……哦,我悲伤得都已经想不起来他有多么可爱……”
这番话鼓励了接下来的人,那人扑倒在棺木旁,拉扯着衣衫喊着侏儒的名字:“乔!乔!你看看我啊!你睁开眼睛看我一眼……”侏儒长吸一口气悠悠醒转,那人愣了一下,拎起侏儒的头狠狠撞击棺壁,哭号道:“你为什么不看我一眼!”
侏儒从鼻孔里发出就要断气的声音软绵绵倒回棺材里去,那人继续表示哀恸:“你为什么不看我一眼啊!你倒是再看我一眼啊?”
周围的人将他搀扶着带离了棺木:“节哀顺便,节哀顺便,您这样会让死者不安的!”
主持人抹着眼泪:“悲剧,这是真正的悲剧!”
下面的人更加激动:“可怜的乔,我早就告诉过你啊……不要到屋顶上去!结果,结果……”那人抽泣着就要说不出话来,突然揪住旁边的人,“我早就告诉你要经常修补屋顶!”
“刚才不是说是被马踢死的吗?”髅大望着人们再次将过于激动的一方分开,主持人说:“节哀顺便,我再次提醒大家注意控制情绪,是仁慈的神带走了乔,大家应该祝福他,告诉他我们的怀念之情。”
于是大家纷纷说:“乔,我们会想念你的。”
髅大猜想他们的神是一个很倒霉的专门背黑锅的人。不管怎么说,乔被马踢,从屋顶跌落,被狼群撕裂,因为吃了太多黄豆面而抢救不及,掉进染缸遇溺身亡,那些都是神让干的,唯一正确的是在此哀痛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