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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以为他需要护卫,总担心他吃亏吗,我看,这世上找不出几个比他精明的人物了。”狄九淡淡然把狄一离开后诸事转诉了一番。

狄一眸光震动,久久无言。

狄九仰头,看远方清冷孤月:“总坛那几个家伙这次可真是失算了。他们让我刻意安排教主大人专往纷争多的地方去,为的就是让一心当好人,不肯杀人伤人的教主陷于是非之中,理解光靠好心眼,没有强大的力量什么事也办不成,哪怕想要下属听话不去杀人,也必须要有足够的权威和惩罚手段。可是,那个家伙却能每次以我们想不到的方法处理问题,而从不更改他一直坚持的原则。他到现在也并没有学会以强横的姿态行使教主的权力,以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方式管制手下,却还是有办法,简单用几点利害,就迫得手下不得不服从他。看来总坛那帮子人,想要让这位新教主站起来带领全教上下,和所谓的正道武林做对,拼个你死我活,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未必!”身后忽如其来的两个字,比这冰冷夜色更寒,更冷,更锐,如冰如锥,直刺人心。

狄一和狄九都是微震,二人在这一刻间全身都崩紧,随时做好了应战的准备,却都没有回头。

背后那沉肃黑暗的天地间,仿佛已在刹那间,满布了无穷无尽的杀意和危机。

二人任何回头或转身的动作,都将给黑暗中不知身处何方的某个人,出手攻击的机会。

黑暗里一片沉寂,谁也没有再说话,过了很久很久,狄九才徐徐展眉,依旧保持姿式不动,依旧抬眉看天边月色凄清,只语声一派安然从容:“好久不见,夜叉王。”

狄九离开之后,傅汉卿一个人回了房,习惯性地走向他的大床,却没有一头倒下去睡大觉,只是倚床坐下,然后开始呆呆发愣。

他一共发呆了有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只知仿佛时间过去很长很长,只知道当狄一推门而入时,他依然是呆呆坐着。

狄一反常得没有象平时的隐卫做风那样,悄然潜进,而是大大方方推门进来,第一眼看到神色出奇黯淡,坐着发呆的傅汉卿,便皱了皱眉。一手拿下面具,一边说:“怎么了,这一仗你赢得如此精彩漂亮,为什么还这么不高兴?”

傅汉卿抬头看他,眼神却象空洞得并不曾见着任何人:“我赢了?”

“你当然赢了,你成功救了明月楼所有人,你让卓云鹏等人不敢有任何异议,你让天王也不能背着你去杀人灭口,你使明月楼也不会因记恨而回头报复,你甚至让整个修罗教开始改变,这样,还不算赢了吗?”

傅汉卿坐着一动不动,良久才慢慢摇了摇头,用极低的声音说:“我知道杀人是错的,我知道为了一时的私心而去肆意伤害别人是不对的。我也一直这样说,但是,说得再多,别人也只象在听笑话。我能让修罗教开始改变,我能让狄九答应不去背着我杀人,我能让卓云鹏不反对我的做法,是因为,我让他们知道了,不杀人得到的利益比杀人更大,而杀人会带来很严重的后果和损失,这样的结果,是我赢了吗?”

他望着狄一,轻轻说:“我真的为明月楼所受的伤害感到抱歉,我为我自己身为教主,却无法让手下不再伤天害理而难过,我是真心地想向他道歉,我是真心地希望补偿,可是不管我怎么说,不管我怎么做,他们只是愤怒,他们只是不信,他们只是觉得,这是另一场强者欺凌弱者的游戏,最后,我教给左明月一套极高明的剑法,我告诉他,听我的能得到怎样的好处,而将来得罪我,又会受到怎样的打击,他立刻就温驯得象一只棉羊,一再向我道谢,一再对我保证,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受过伤害和屈辱。明明这样的结果是我要的,可是我并不感到高兴。我忍不住再次问他,为了这套剑法,他真可以就此忘记儿女所受的羞辱。他是那样理直气壮地回答我,这套绝世剑法能让明月楼威震武林,能光大整个门派,为了门户的兴衰,儿女所付出的一点代价不必多加计较,若是孩子们还要闹事,反而是他们不懂事,不爱护门派。我达到了我的目的,可是,我一点也不高兴。这样的事,我看过太多太多,为了更多或更少的利益,人们总是一次次舍弃身边的人,人们总是一次次理所当然地放弃至亲至近之人。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有习惯……”

他望着狄一,眼神里满是悲凉:“这样,我算是赢了吗?”

他赢了吗?他达成了所有的目的。他赢了吗?他是否最终偏离了他的坚持,而使用了他所认为不对的手段,他是否不得不放弃他的原则,而去接受这个世界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