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虽然做了麻醉,但他依然清楚地看见医生割开自己的肚皮,米黄色的油脂翻开,渗出鲜血。一边的电脑屏幕上可以清楚地看见腹腔里的肠子和其它脏器。肠子血乎乎纠缠在一起,医生用探杆轻轻拨动肠子,他痛得一阵痉挛,不由地吭了一声。他听见手术的医生问他:“很痛么?”
他点点头,听见医生叹气:“哎!肠子都成这样子了,这孩子不知道受了多少罪……”然后迷迷糊糊睡着了。他做了一个很美丽的梦,在一片绿色的草场上,牧马成群,牛羊遍地。很远的地方,母亲正在向他招手,他努力地想喊一声母亲,嘴巴里却什么也喊不出来。终于,他喊出了声,母亲朝他走过来,他依偎在母亲怀里,轻轻地抽泣。他想把所有的痛苦和疲惫都化成泪水流淌出来,但忽然一阵剧烈的疼痛使他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病房里,眼泪打湿了枕头。
春雨坐在床边看着他,眼睛通红,显然很长时间没有睡觉了。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了?你在一直这里看着我,没有睡觉是不是?”他虚弱极了,但还是硬撑着想要坐起来。春雨站起来,帮他把枕头垫后背后,低声说:“没有。你就睡了几个小时。梦见妈妈了是不是?你一直在叫你妈妈,还哭了……”
士心僵硬地笑了笑:“让你笑话了。”
“没人笑话你。医生说,你要好好养病……”春雨刚要说,主治大夫就推门进来了,笑呵呵地说:“张士心,怎么样啊?醒了啊,刀口还疼不疼?病已经查出来了,就安心养病吧!等着进行第二次手术。”他顿了顿,接着说,“不过,手术费不少啊!赶紧通知学校交钱,然后安排手术。”
士心听见病已经查出来了,有点兴奋,但他已经没有力气把这种兴奋表现出来了。两个月里他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每天半个馒头都难以下咽,这时候已经虚弱到说话都没有力气了。
“大夫,我……我要做的是什么手术啊?”
“换肠。”医生笑呵呵地说,“不容易啊,小伙子!肠子都烂成那样了,竟然坚持了这么长时间!你这病不是一天两天了吧?”
士心并没有觉得惊奇。在诊断结果出来之前,甚至是在最初开始肚子痛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病肯定源于高考之后在工地的那一段时间的打工。唯一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肠子外壁撕裂出血,因为自己没有注意休息,加上经常骑车和奔走,造成肠子的创口重复撕裂,导致大面积感染和粘连,部分肠体已经有坏死的迹象,必须切除。
“能不能不换肠子,吃药治疗呢?”他忐忑地问。医生就笑了,说:“如果切掉坏死的肠子,你的小肠就剩下一米左右,很难吸收足够的营养。一定要换肠,而且要尽快安排。”
到了这个地步,士心反而一点也不慌张了,竟然出奇地冷静。他嘘了一口气,缓缓地问:“那换肠子要多少钱?”
“很多。不考虑后期可能出现的排斥现象和不良反应,光手术费要三四万。这还是一个专家知道你困难,免费给你主刀的情况下的费用。”医生说。
8
为了保住自己的学业,士心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不诚实的人,他隐瞒了自己来学校之前就患病的事情,并且为了延续这个并没有恶意的谎言,最终把自己推到了绝境。现在,如果要向学校要这笔钱来治病,那就意味着学校必然知道病情,自己隐瞒病情而被退学几乎是必然的事情;不但失学,公费治病也就成了泡影。如果要保住学业,那就必须放弃治疗的机会。他必须做出一个艰难的抉择。
事实上他做出选择的时候几乎没有感觉到艰难。要做手术,就意味着即使能保住学业,也要自己承担费用,家里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多钱,自己更加没有;放弃手术,坚持下去,只要不再因为生病而影响学习,或者还可能保住来之不易的学业。所以他拒绝了手术,并且决然地在“病人拒绝进一步手术治疗”的单据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同时,他央求医生不要把自己的病情告诉老师。医生对这个要求感到不可思议,但听了士心的解释之后,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