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正值黎明前夕,虽然天边已经微微泛起了鱼肚白,但朝阳却还隐身于群山之后。
幽暗的夜空中,一轮弯弯的月牙儿在云中若隐若现,散发着清冷朦胧的光芒。
广袤的大地上,宽阔汹涌的长江,犹如玉带一般蜿蜒流淌。大江两岸的陆地上,群山起伏、层林如涛。呼啸的北风横扫而过,让树冠上的枯叶随风摇曳,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一波接一波从山顶卷到山麓,又沿着山麓翻过山头,向着更加遥远的地方汹涌而去,宛如怒海之上的狂潮一般,端的是声势惊人。
而山巅的一人一马,却在风中纹丝不动。遥遥仰望过去,简直宛若沐浴在熹微晨光之中的一尊石雕。
随着这名骑士的到来,几只原本在悬崖上树窝内打盹的麻雀,顿时似乎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在惊叫声中扑棱着翅膀高高飞起……在它们的视角之中,从空中俯瞰下去,可以看到数以百计的骑士和上千名步兵,正如同一条漫长的火龙,于蜿蜒的山道和峡谷之中,打着无数的火把灯笼,慢慢地跋涉前行。
而在这支军队的背后,一座在崇山峻岭之间坐落了上百年的幽静村落,已经变成了熊熊烈火之中的一地灰烬,其中的残酷情形,宛如炼狱修罗场——茅草顶土砖墙的简陋屋舍,在橘红色的烈焰之中轰然垮塌。而村落中央的晒谷场上,更是到处都堆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粘稠的暗红色血液,在这里汇聚成了小溪,缓慢地汩汩流淌,散发着浓烈的刺鼻气味。
背对着熊熊燃烧的烈火,面朝着渐渐亮起的晨空,那位形貌憔悴的中年骑士,始终沉默地策马伫立于山巅的悬崖之畔,如铁人石像一般迎风不动……直到一位青年武官匆匆打马赶来,向他行礼奏报道:
“……启禀王爷,卑职已经绑了几个郊外乡民打探过了,李华梅那个贼婆娘的战船,昨天一早就全都拔锚出港,回到下游那边去了。这安庆城中,眼下已经没多少乱党留下,守备很是空虚。城内还有我族遗民愿意响应,我部若是果断突击的话,一举破城应当不难……只是……”
他缺乏信心地叹了口气,有些迟疑地说道,“……纵然夺回了安庆,我大金难道又还能有什么作为吗?”
——实事求是地说,也怪不得这位满人武官的心情如此沮丧:天下各省皆已叛离,帝都南京也已陷落,大金朝廷的黄龙旗下,从此再无寸土片地。他们这区区一两千兵马,已是大江北岸唯一遗存的朝廷官军。而在大江对岸的江南之地,康德皇帝的御驾也在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在革命党四处散发的传单之中,已经把这位国破家亡的满洲皇帝,嘲笑成是“无地之君”了!
面对着举国皆叛的绝境,纵使这些侥幸偷生的满洲人们,心中再怎么的不甘,但是仅凭着这么区区一两千勇士,前无去路,后无补给,举目皆是敌人,又还能有什么作为?
按照眼下的状况,想要乘虚发动偷袭,夺取这座毫无防备的安庆城,似乎并不算难,但问题是如何守得住?更别提什么力挽狂澜,恢复昔日的帝国——这根本就不可能办得到!
“……我知道,我们满洲人已经输得不能再输,我也知道,我们的朝廷已经土崩瓦解……”
那位中年王爷先是沉默了片刻,随后突然抬起头来,对视着青年武官的眼睛如此说道,平淡的语气之中,却隐约流露出钢铁一般的决心,“……但是,只要有胆量拿起刀来,我们就永远还有机会!不要忘了,我们的祖先就是靠着区区十三副铠甲起兵,与拥兵百万,人口亿兆的中原天朝为敌!
那时候,在别人的眼里,我们的这些祖先,就仿佛蚂蚁撼大树一般不自量力!可他们最终却硬是百战百胜,以弱破强,打下了中原这片花花江山!你说,他们当时的本钱,难道就比我们现在更多吗?”
一瞬之间,原本神态颇为萎靡的中年王爷身上,竟然一下子爆发出了压倒式的凛冽气势,震慑得眼前这位青年武官呐呐不敢做声,“……就算不幸兵败而死,身为堂堂武人,能够死于沙场也是得偿所愿!要知道,这已经不是为了大金朝廷的兴衰荣辱而战,而是为了我满洲一族的生死存亡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