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当前京城里雇佣苦力的市价,再刨掉置办军服、旗帜、车马的费用,只怕是招兵一千都有些勉强。更别提今天从禁军当中挑出来的那五百人,也都是欠饷十几个月的苦主。若是不把薪水预先补齐,再发足了开拔费,你以为光凭一张圣旨,就能让他们跟着本官上战场去卖命不成?更何况……”
说到此处,他终于忍不住又长叹了一口气,“……兵部的朝廷武库,也早已完了啊!除了废铜烂铁就都还是废铜烂铁,即使本官征发百姓入伍,也配不齐兵器,如何上得了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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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朝廷武库,素来是京中兵部里最有油水的头等肥差,掌管天下兵械武器的制造、存储、发放等等若干要事,每年在账面上都有少说几百万两白银的进出!
武库的差事,肥就肥在这里,但猫腻也就出在这里——几百年的“经验积累”下来,军械在制造环节的偷工减料、存储环节的监守自盗、报废环节的销账倒卖,都成了武库一干大小官吏们的生财之道。
一般朝廷在订做兵器的时候,先让户部按照市价给兵部拨款,再从兵部发到武库方面,此期间经过各层官吏七拦八扣,本来就已经只剩下了五六成。武库再把款子吞掉大半,然后拨给民间铁厂一点儿零头。这点钱若是按照兵部既定的数量、质量生产兵器,铁厂方面非亏死不可。不过,既然是官场一起分钱的潜规则,自然也不能把铁厂往死里逼,大多只要他们随便交一些破铜烂铁上来凑数即可。
所以,为了保证自己的财路通畅,武库官员素来都把自家账本看得极为严实,一切军械装备的监制、采购以及库存情况,都不许外人察知,搞得比特务机关还要戒备森严。
这一回,费立国大学士拿着圣旨和公文上门催逼了许久,武库官员实在是推无可推,这才硬着头皮将库门打开。费立国还没进去,在门口就先让一股霉味给呛得差点摔倒,然后又被弥漫的灰尘熏得涕泪齐下,勉强捏着鼻子进去一瞧,除了该回炉的锈铁片,还是该回炉的锈铁片,也不知堆了多久,连木柄都烂了,当即就给气炸了肺,扯着喉咙又闹又骂,一直把官司打到了军机处。
康德皇帝和庆王听说此事,也都是惊诧莫名,只是眼下再要整改已是来不及了,而皇帝就算再怎么神通广大,毕竟不会变戏法无中生有,最后只得打开侍卫亲军的皇家武库,取了几百把富余的刀剑长矛出来,然后又给费立国大学士多拨了一万两内帑银子,让他自己想办法筹措军械。
——可眼下已经出征在即,古人临阵磨枪尚且来不及,更何况是临阵开炉打造兵刃呢?
众位幕僚听得此事,一时间尽是目瞪口呆,跟个傻瓜似的呆立着不动。人人都知道这仗是没法打了,朝廷兵马如今就只剩下这么一个空荡荡的躯壳,一推就倒,如何跟人上阵厮杀!
而费立国大学士见众人也都没了主意,则是先悲叹几声,随即竟放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直流,“……哈哈哈哈!荒唐,真是荒唐!我大金自命为天朝上国,此处又是京师重地,居然要兵没兵,要钱没钱!甚至连兵器都凑不出来!这仗还怎么打?莫非还真得要全靠魔教去扶保江山、抵御外寇不成?嘿嘿,这世道若是当真如此的话,那么老夫也在家中起香坛,请神汉,弄起一帮神神叨叨的疯子跟洋人干仗去!”
眼看着费立国大学士又哭又笑,满脸的眼泪鼻涕,一时间竟成了“带汁大学士”,诸位幕僚见状,赶紧一个个上前劝说安慰,好容易才把几近癫狂的费立国给安抚了下去。
然后,费立国总算是又收到了一个喜讯——皇上鉴于禁军不堪用,武库亦缺可用兵刃,为了避免此次征讨流产,又下旨给他调来了八旗火器营和长江水师,以充实作战兵力。
于是,这位“带汁大学士”便抹干了眼泪鼻涕,带着最后一份侥幸心理,前去检阅这三支生力军。
然后,他就对大金朝廷的军事机器,彻彻底底地感到绝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