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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梅雨季节的深夜,夜色漆黑如墨,繁星朗月尽皆被掩藏在阴云之后,没有路灯的大街小巷之间,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在潮湿的空气中,还时常飘散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儿,压抑得让人简直要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深夜时分,金陵城某座白墙青瓦的大宅门前,一顶八人抬的绿呢官轿,在两盏写着“费府”字样的防风灯笼的照耀下,被缓缓抬进一扇镶满铜泡钉的朱红门第,又一路穿房过巷,先后过了三进大门,一连转了好几个弯,才在一处雕梁画栋的垂花门前停下。

然后,当朝一品军机大臣,文华殿大学士费立国,这位年过六十、德高望重的三朝老臣,便在几个家仆小厮的搀扶之下,走出了轿子,穿过垂花门,顺着游廊来到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旁边,就听见前面的正房之内,不时传来一阵阵热闹的谈笑声。

“……呃?怎么都这个时辰了,还没有睡下?”

费立国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头,低声喝问道,当即就有一个穿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的丫鬟走来笑着说,“……回老爷的话,今天有个叫王启年的远房亲戚,刚从上海那边过来,已经招待过了晚饭,正跟小少爷聊天呢!要不要给老爷您通传一声,让他出来迎接您老人家?”

一听是王启年这厮来了,费立国的眉头顿时皱得更深,“……不必了,你们也都下去吧!老夫一个人悄悄过去就是,也好听听这家伙到底在给我那宝贝孙子灌什么迷魂汤!”

片刻之后,不知为何起了顽心的费立国大学士,蹑手蹑脚地摸到了一扇玻璃屏风后面,隔着玻璃瞅了王启年一眼,顿时不由得大为惊讶。

这王启年,乃是他正妻王氏族中的一个子侄辈,头脑虽然机灵,但读书却不甚长进,科举屡试不第,最后想尽了法子,活动了许多门路,总算是补上了一个上海县典史的缺。

这典史乃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官,连九品都不算,在县令下面分管监狱、缉捕而已。

更要命的是,这位王启年在上海典史的位置上,才干了不到三个月,就跟他的顶头上司。上海县令大人闹翻了,只得收拾细软回转京城,继续想办法活动关系,试图找到门路另谋他就。

对于这样一个连官都不会做的家伙,费立国大学士原本很是鄙夷,还想着要敲打敲打他一番。

不过,此人在三个月前路过京师,来费府上拜见的时候,那可是穷得连褂子上都打着补丁,面黄肌瘦,礼物也只有几样乡下土产,看得费立国的正妻王夫人心中颇为酸楚,还赠送了他一笔盘缠。

然而,在做了三个月的上海县典史之后,如今的王启年却是衣帽豪华,红光满面,一身光鲜的绫罗绸缎,手上还戴着碧绿的玉扳指。并且他此次前来拜访,一出手就送了镶宝石金壳西洋摆钟两台,新式银怀表六个,上等雕花水晶瓶精装西洋香水十二盒……实在是阔绰得令人难以置信。

费立国大学士的小孙子,见到这位乡下来的穷伯伯去上海转了一圈,就马上变成了出手大方的富伯伯,同样是惊讶非常,在收下给自己的一只银怀表之后,就扯着王启年的袖子,追问其中奥妙。

而王启年似乎是在晚饭时多饮了几盏酒,还有些醺醺然的意思,又想要讨好费家小主子,当即也是笑嘻嘻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本正经地向这位小孩传授起了他的“为官之道”。

只见他醉眼朦胧地扳着指头,对费家小少爷仔仔细细地指点道;“……给县衙门做典史,一个月的俸禄才几两银子,如今物价飞涨,朝廷俸禄却是一再拖欠,若是光靠那点死薪水,只怕是一家老小吃屎都不够啊。而做官也不是为挣那点俸禄的,想要发财的话,这脑子就一定要活,要会自己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