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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在接过了亡父的位置,登基即位之后的这几年里,完颜德昭虽然贵为天子之尊,却总是严重缺乏安全感,时常在午夜被可怕的噩梦惊醒,以为那位野蛮凶残的帖木尔可汗已经渡江攻破了金陵城,把雪亮的锋利马刀伸到了他的脖子边上!

而大金朝廷如今所面临的危机,还不光是图坎汗国在北方边境步步进逼而已,战线后方的国内,如今也同样是天灾人祸,动乱纷纷——流民、邪教、军阀、藩王一个接着一个起来造反,在南方的许多城市,还有革命党在勾结海盗作乱,再加上长期濒临崩溃的财政,永远没有平息过一刻的朝廷党争……

所有这一切千头万绪的艰难国事,统统都压在了这位年轻皇帝的肩膀上,让他终日疲惫不堪,感觉自己仿佛一个初学乍练的蹩脚裱糊匠,正面对着一座四面漏风的破房子束手无策。

——确实,这座看似还算光鲜辉煌的王朝大厦,其实承重已达极限,早已在发出一阵阵不堪重负的呻吟,并且距离彻底坍塌的日子不远了……

※※※

静静地休息了片刻之后,完颜德昭终于慢吞吞地站起身来,摇晃了几下铜铃,召唤来随侍太监,让他们收起了案上的卷宗,随即便慢吞吞地踱向了大殿隔壁南书房的军机处会议室。

——从很多年以前开始,在名义上总理朝廷一切政务的正式朝会,其实已经沦为了大人物勾心斗角,小人物折腾闹剧的表演场,虽然在场面上闹得很是精彩热闹,却根本解决不了什么实际问题。

而散会之后在偏殿召开的军机处会议,才是这个帝国真正的决策中心。

踏进南书房的门槛,一股淡雅的檀木熏香顿时扑面而来。完颜德昭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头脑清醒了许多,环顾装饰朴素的室内,在挂着“一团和气”楷书条幅的墙壁下,众多朱紫华服的官员们早已毕恭毕敬地跪了一屋,在皇帝面前连头都不敢抬,一切似乎都和过去没什么两样。

如果朕的天下,也能永远和过去没什么两样,那可就太好了!

年轻的皇帝在心中默默地如此自嘲着,口中却只是淡淡地吩咐他们起身奏事。

于是,诸位官员纷纷从水磨汉白玉地砖上爬了起来,却也不敢回身坐下,只是垂头靠墙侍立,同时从各自宽大的袖子里,仿佛变魔术般地翻出了一本本奏折,依次朗声诵读起来。

当今的军机大臣一共有四位,一名汉人,三名满人。此外还有六部尚书和一些职位较低的书记官出席,不过他们在这个会议中基本上没有多少发言权,只是列席以备咨询而已。

和刚才的大朝会一样,本次军机处会议的主题,依然是边防和财政这两项至关紧要之事。

“……康德二年,即去年,朝廷岁入折合白银约为三千一百五十万两,预定支出却高达五千六百万两。再加上前年北伐燕云失败,靡费军饷多达一千七百万两,户部历年存银至此彻底告罄。即使如此,朝中六品以下官吏的俸禄,仍然被迫迟发一月,减发四成,京营禁军的军饷也拖欠了五个月。至于边境诸军的欠饷,更是普遍达到了八至十个月……因此,自从今年以来,各地驻军哗变频繁,逃亡日盛,朝廷官吏也是牢骚满腹,不肯尽心办事。若不能尽快筹到款子,只怕是立刻就要祸生俯腋……”

四位军机大臣之中唯一的汉臣,文华殿大学士费立国手捧厚厚一叠账册,对着皇上朗声启奏道,神情憔悴无比。从皇帝陛下的视角遥看过去,似乎满纸尽是触目惊心的鲜红赤字,“……臣虽已绞尽脑汁、转移挪腾,但实在是难为无米之炊。请陛下恕臣理财无能之罪,速发内帑银五百万两,以解朝廷之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