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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这一片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外面,在这座古老京都的大街小巷之间,却是充斥着难以想象的萧瑟与破败——战前的大约三十万市民中,已经有超过二十万人或死于兵火、或流落在外,剩下的人也没了生计。为求能够吃上一口饭,不得不削尖了脑袋往天皇陛下的建筑工地里找活干。除去工地以外,整座城市几乎冷清得看不见人烟,反倒是随处都可以看见沦为废墟的破烂建筑物。
其中,只有很少一部分房屋,是在那场短促的交火中被毁。至于剩下的绝大部分残垣断壁,都是因为天皇陛下的兴建御所工程需要大量建材,而施工人员为图方便,纷纷尽可能就近取材,结果把四周街区中那些完好的房子,几乎都给强行征用拆散了……整座城市已经残破如此,哪怕当真恢复了太平世道,在三五年内恐怕也绝对恢复不了元气。
因此,与皇宫附近那种喧闹景象形成鲜明对照,仅仅隔了几条街之外的昔日繁华商业区,却是行人寥寥,车马绝迹,各类店铺几乎尽皆关门歇业,残余居民面黄肌瘦。只有若干倒幕武士还在耀武扬威,一个个腰挎战刀,怀搂女子,提着酒壶醉醺醺地招摇过市,引得人人侧目战栗。
但这里还远远算不得是最糟糕的地方——京都毕竟是在天子脚下,不管是从哪里来“勤王”的倒幕军,在此地通常还要守点规矩,至少不会当街肆意屠戮。
而就在这座城市的郊外,由于耐色瑞尔远东军为了掩护撤退而释放的大量毒气,简直是已经荒凉得看不见什么人迹了。无数曾经相当繁华的村落,都被烈性毒气熏成了鬼村。而那些侥幸未受毒气影响的村庄,也要面对一波波“勤王义士”的肆意烧杀劫掠,照样逃不过毁灭的命运……
在经历了数万比强盗还凶残的“义军”们反复蹂躏之后,这里很快就堕落成了没有任何法律与秩序,甚至没有多少活人的死亡荒野。但凡有谁走出京都市区,便会时不时地踩到几片残甲,半截断刀。运气不好的,还会在草丛踢出几节腐烂发臭的残肢来……这些“勤王义士”几乎是见人就杀,见屋就烧,根本不分敌我阵营。哪怕是倒幕军的诸侯将领,没有几十个卫兵傍身,也不敢随意外出行动。
再将观察的视野往外围扩展,从京都到大阪的方圆百里之地,原本是这个国家人口最稠密,经济最发达,文化最昌盛的精华之所在,如今却皆是如蝗虫过境般的惨不忍睹,摧残得恍如鬼蜮。
从佛寺、庄园、集镇到诸侯大名的城堡,除了少数设防坚固的据点之外,此刻都已经在各路“义军”的横行扫荡下毁损殆尽。田野间随处可见散发出恶臭的尸体,残余寺院里的那些僧侣们根本来不及掩埋,为了防止爆发瘟疫,只好把尸体全扔到淀川与贺茂川里去,结果昔日汹涌的河水都堵塞不流了。
可是,就在这样一片炼狱焦土的中央,作为招致了这一切人间惨剧的罪魁祸首,英明神武的仁孝天皇陛下却依旧沉醉于倒幕成功、大权在握的憧憬之中,满心只想着要修建一座符合自己“盖世明君”身份的豪华宫殿,对周遭万千生灵的流血苦难则是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而深受天皇宠信的那些马屁精,也是一个个只知道歌功颂德、阿谀奉承,从早到晚开着宴会、茶会、连歌会,顶多再找阴阳师做几回祈祷“平定关东”的祭祀法事。既没有设法搜罗勇士,组建亲军,更不曾想到要赈济难民、收拢人心。简直是君臣上下皆“清歌于漏舟之内,痛饮于焚屋之中”!
似乎所有的末世都有这般相似的特征,那就是整个统治阶级都陷于一种不可理喻的癫狂病态之中,一步步地踏向注定的覆灭。最后在焚灭万物的战火之中,将一切都染成疯狂的血红色。
一场决定东瀛岛国最终命运的大决战,距离此刻已经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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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京都驿馆顶楼的一间豪华客房里,眺望着窗外这副对比鲜明的荒谬景象,龙巫教特使艾克林恩忍不住伸手按住几乎被青筋爆满的额头,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
但接下来,他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耷拉着肩膀,回身落座,将鹅毛笔往墨水瓶里蘸了蘸,从抽屉里取出一叠新的空白信笺,埋头继续写起了自己的报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