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当变乱一起,细细长长的河滩营地马上就被对手穿插突破,分割成了互相孤立的几十段,无法集中兵力迎战。更别提在背后的河道上,还有许多敌人划着独木舟偷偷放冷枪,甚至在某些薄弱地段强行登陆……远征军的指挥系统根本没来得及开始进行运作,就已经彻底地瓦解崩溃了。在接下来的全面混战之中,他们完全没能发挥出正规军的组织与纪律优势,反而因为没能及时下发弹药和装备,而且在混乱中敌我难辨的缘故,一点点地变得处境越来越被动。
哪怕惊闻巨变的特库姆塞亲自举起军旗,率领精锐卫队多次发动凌厉的反击,也没能挽回呈现于整个战场上的颓势——在对方铺天盖地的赞美羽蛇神库库尔坎的颂声中,不幸失去太阳神庇佑的印加远征军明显看起来胆气萎靡了许多。而从欢宴天堂到血腥地狱的巨大心理落差,更是让他们一时根本无法接受,自然也无法清醒而理智地作出合理应对,基本上完全是靠着长期积累下来的本能在作战……弥漫的战火硝烟背后、闪烁的刀光剑影之中,一个个残缺不全的简陋营垒先后失陷,一面面燃烧着的黑鹰军旗先后坠落,战争的天平很快就开始倾斜,朝着不利于印加远征军的方向迅速滑落。
而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击,则是来自于印加远征军的内部——现在的远征军,早已不是半年前刚离开雪域高原时那支比较单纯的队伍了。在这数千里的漫长征途之中,不断地有老部队被派遣出去,驻防一路上的重要城市和关键据点,同时也不断地有热带雨林地区的投效者带着自己的士兵与辎重,加入到这一庞大的行列之中,想要和尽早新的霸主打好关系:按照东方的说法,就是想要混一个“从龙”之功。
到了这个双方摊牌对决的关头,这些新加入不久的墙头草们从起初的慌乱中醒过神来,在基本搞清楚了当前的形势之后,很自然地就纷纷倒戈了——他们毕竟多半也是羽蛇神库库尔坎的信徒——随着特库姆塞的金漆大帐被邻近的叛乱者攻破焚烧,鼓舞着士兵们勉强坚持战斗的最后一根支柱也折断了。面对这种全军崩溃的恐怖灾难之中,特库姆塞也是无计可施,不得不纠集起身边最后一批还算可靠的部队,趁着四周的一片大乱,悄悄溃围而出,朝着早先的来路狂奔而去。
然而,这一次侥幸成功的突围,并不代表着就此万事大吉。相反,在这之后,等待着特库姆塞等人的,还有一条比噩梦更加凄惨的悲凉归途——在主力部队遭遇夜袭的同时,随着复活的羽蛇神库库尔坎一声令下,散布在热带雨林中的诸多玛雅城邦和部落,也纷纷对远征军收回了笑脸,亮出了狰狞的屠刀。
那些还没有从醇酒美人中清醒过来的零散驻军,眨眼间就被突然翻脸的当地民兵斩杀一空。纵然有一部分指挥官警觉性比较高,没有在第一时间着了对方的道,但是在百倍于己的敌军围攻之下,也坚持不了多少时间——仓皇逃出战场的特库姆塞,不但无法从后方兵站顺利地获得补给和休整,反倒是一边要疲于应付沿途层出不穷的骚扰袭击,一边还得硬着头皮设法解救那些被围困的据点,并且主动洗劫一些防御力量薄弱的村镇,尽一切可能设法搜罗到最低限度的给养。
从突围成功开始,这些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印加远征军残部,每天从早到晚都持续着噩梦一般的旅途:桥梁和渡口被破坏,道路上设置了密密麻麻的陷阱,水源里下了泻药或毒药,田野和树林中充满敌意的目光,身边的弹药和粮食很快所剩无几,基本上每走几步路就要倒下一具尸体……即使不断有小股溃兵加入,他们的数量依旧从起初的一万多人急剧减少到了不足四千,尾随追击的敌人却是越来越多了。而更要命的是,前方不远处的道路上,也发现敌方正聚集了数万士兵,企图设防阻击。
在这种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的绝境下,已经让接连惨败打击得晕头转向的特库姆塞,终于被勉强逼出了几分急智,出敌不意地选择了一条距离最短、然而也是最艰难的逃跑路线:他率领最后三千多军队离开滨海大道,进入危机四伏的沼泽地,企图走直线进入麻麻里河三角洲,与事先在那里留守的可靠部下,以及来自于耐色瑞尔帝国的盟军会合——特库姆塞此时还没有收到科曼特将军的死讯——同时又留下了一支数百人的敢死队,在原地拼命修筑工事,摆出决一死战的架势,用以迷惑对手……通过这一招金蝉脱壳,特库姆塞总算是暂时跳出了在前方张开着的包围圈,也甩掉了一直在背后纠缠不休的追兵。
至此,留待他们继续面对的艰难考验,只剩下了极端险恶的自然环境。
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之下,才硬着头皮进入沼泽地的印加远征军残部,自然不可能像那些冒险者小队一样准备齐全。而大沼泽“进去出不来”的恐怖传说,也绝非虚言——眼下虽然是酷热干燥的旱季,沼泽地内依然到处水深及腰,深潭遍地,不时还有尚未休眠的怪物挡路袭击。
疲惫不堪的印加远征军士兵们,每天都被迫在没膝的泥浆中艰难跋涉,根本找不到一块稍微干燥的平地可以休息,只能斜靠在倒毙的牲口和堆积的行李上凑合着过夜,很快就开始皮肤溃烂、浑身脓肿,大批大批地累死病死。特库姆塞本人尽管有一顶小轿子乘坐,但毕竟年纪实在太大了,再加上毕生霸业成空的巨大心灵创伤,一双老花眼没过多久便被瘴气熏蚀得几乎失明,身子也同样迅速地虚弱下去,甚至几乎糟糕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如果不是有阿芝莎公主在身边悉心照料,以及老和尚静水幽狐的草药和针灸,恐怕他多半也要把老命葬送在了这里。
接着,在沼泽地里经历了连续两天两夜的艰苦跋涉,又仓促捆扎出最简陋的木筏冒险渡河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麻麻里河三角洲的东部边缘,并且很幸运地一头撞到了通贝斯港郊外,没费什么工夫就发现了耐色瑞尔盟军的位置,甚至还设法与其外围前哨接上了头……尽管,让一只行动慢腾腾的考拉负责送信交涉,怎么看都怎么别扭。
但是,同时出现这些逃难者眼帘之中的,还有另一拨可恨叛徒的踪迹。
“什么?欧凯那个混蛋的部下就驻扎在通贝斯港?”
听到斥候的回报,特库姆塞不知为何一下子来了精神,硬撑着从躺椅上支起身体,双眼中尽是熊熊燃烧的愤怒火苗,“你确信没有看错?”
“绝对没有错,他们的旗帜上描绘着六指畸形黑手掌,营地里面还有许多奇形怪状的恶魔出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