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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风雷[校对版] XVLEII 3235 字 2023-03-20

钟云翱不以为然,摇头道:“何止言之尚早,简直是乱点鸳鸯谱。你刚才没见小姐对李老弟疾言厉色,何曾将他放在眼里。你想将他们两个拉在一起,势比登天还难。而且咱们还不知道李老弟的意思。他性格外和内刚,小姐的无礼他能忍下来,但难保心中不存芥蒂。”

诸葛桢笑道:“李老弟这边不用担心,包在小弟身上。倒是小姐那边要费些周折。女儿家情窦初开,遇上龙在渊这等花丛老手,被他的花言巧语所骗,难免堕入情网,不可自拔。但小姐不是凡俗女子,如果能返回总堂,由龙首出面向她陈明利害,让她明白龙老三是个什么货色。为了本盟的利益,为了她一生的幸福,她应该有慧剑断情丝的勇气。以后咱们再让她与李老弟多多相处。钟兄,如果你是小姐,面对李老弟这般矫矫不群的人品,能无动于衷吗?”

钟云翱放声大笑,说道:“听你这一说,好象也有几分道理。不过我老钟一生不近女色,不明白女儿家的心事。你问我等于问道于盲,恕我无法回答。”

诸葛桢哑然失笑,说道:“这我倒忘了。与钟兄谈论男欢女爱,等于是对牛弹琴,小曲唱与聋子听。”钟云翱听诸葛桢将他比做牛和聋子,难免要吹胡子瞪眼,反唇相讥。两人嘻笑怒骂,百无禁忌。这一次口舌之争,谁胜谁负,谁占了便宜谁吃了亏,不必细表。

扬州古称广陵,地处大江运河之会,是粮运盐运的大埠,自古便是繁华之地。城南的瓜州古渡是南北通行的咽喉,因这一带的沙洲形与瓜似而得名。从前只有一个荒僻的小村,以后商旅云集,便渐渐繁盛起来。唐时于此筑城,有了瓜州镇之名。南面临江,东西南三面是城墙,派有重兵驻防。南宋之时,北地沦为夷狄,朝廷偏安于江南,此处就成为江防要地,遂有“楼船夜雪瓜州渡,铁马秋风大散关。”之说。

天赐日夜兼程,赶到扬州,当晚便在城中歇脚。第二天一早,寄存了马匹,匆匆赶往瓜州镇,打算在此搭船渡江。谁知天公不作美,一大早便大雾弥漫,丈余外难辨行人,江船被迫全部停航。码头上挤满了等待渡江的商旅,难免“鬼天气,鸟天气”骂个不休,吵吵嚷嚷,乱作一团。

天赐只有耐心地等下去。他知道要等太阳出来,浓雾消散,只怕还要一两个时辰,这样枯守实在难熬。沿着码头边有一排卖吃食的小酒店,肮脏破败,此时却挤满了客人。天赐在市井中混迹了半载有余,早就习惯了下层人的生活,也不会嫌它肮脏。沿着码头走下去,终于找到了一家客人较少的小店。靠里首有一个空座,但同桌已经有了一个矮胖的中年人,桌上摆着四色小菜一壶酒,正在自斟自饮。

天赐一阵犹豫。就这样径直过去落座原也无可厚非,但他与这其貌不扬的中年人素不相识,打扰了他的酒兴,未免于心难安。那中年人猛然抬头,看见天赐的踌躇之色,便猜知他的心意。抱拳道:“兄台请坐无妨。出门在外,随遇而安,没有那么多讲究。”

天赐道声谢,撩袍襟坐到他对面,吩咐店小二取酒上菜。那中年人笑眯眯地看着,搭讪道:“听老弟的口音,不象是本地人。官话说得好,应该是北面来的。”天赐笑道:“兄弟是山东人氏,家在兖州府,小地方。”

那中年人道:“山东自古多豪杰,兖州府也不是小地方。看老弟这付身量,不愧为山东人。一定也是豪杰之士,有一身不俗的武功。”天赐笑道:“兄台过誉。兄弟读书不成,复又学剑。学剑不成,浪迹江湖,四海为家。岂敢自称豪杰之士。听兄台的口音也不是南人,请问府上是……?”那中年人道:“兄弟是南阳府人氏,套用老弟的一句话,小地方。”

中年人风趣健谈,天赐不禁为之莞尔。说道:“南阳府才是自古多豪杰,当年出了个高卧隆中的诸葛孔明,未出家门已定天下三分之势。兄台与他是同乡,足可引以为豪。”那中年人笑道:“老弟这就外行了。诸葛孔明是地地道道的山东人,祖籍在琅琊郡阳都县,就是现在的沂州府,与兖州府近在咫尺,自豪的应该是老弟你。”

两人一番谈笑,将距离拉近了不少。待店小二送上酒菜,那中年人擎杯在手,说道:“古人云: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我与老弟虽是初识,却一见如故。今日有幸同桌共饮,也算是有缘。来!为你我的缘分干一杯。”两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中年人问道:“老弟也是等船过江吗?”天赐道:“不错,过江到镇江府一游。”那中年人道:“镇江府是个好地方。自古便是江南重镇,三国时称京口,吴主孙权曾驻跸于此。晋时为延陵,宋时为润州,也是江运漕运的大埠,南北咽喉之地。祝穆《方舆纪要》说它内控江湖,北拒淮泗,山川形胜,自昔用武之地。江藻《镇江府月观记》称之为千山所环,中横巨浸,形胜之雄,控制南北。此地因山为垒,缘江为境,地势险要,兵家必争。”中年人谈兴大发,滔滔不绝。他博闻强记,对地舆风物食货乃至历代典故朝政得失所知甚博,见解独到,令天赐大为钦佩。子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这中年人虽然其貌不扬,却才华横溢,绝非凡俗之辈。天赐读了十几年书,但所学多为诗词歌赋,八股文章,于治世实学上未免差了些。与这位中年人对坐一谈,天赐深感汗颜。

钦佩之余天赐便向他请教。中年人有问必答,不加思索,解说之透彻,令天赐大为叹服。天赐一时怜才心切,顾不得是否唐突,说道:“兄台以此经天纬地之才,屈身于市井之间,岂不辜负了有用之身。大丈夫生于世间,当捐躯以赴国难。值此多事之秋,正是施展抱负之机。兄台何不投效朝廷,为国尽忠,为民谋福。凭兄台才学,轰轰烈烈建一番大事业,博得个青史留名,岂不壮哉!”

那中年人微微一笑,说道:“古人云:扁鹊不能肉白骨,微箕不能存亡国。老弟之意我不敢苟同。”

微子事是商纣王的庶兄,箕子是纣王的叔父,都曾数谏于纣王。纣王不听,遂一个出走一个被囚。中年人如此说自是将当今天子比做纣王,断言国家将亡。天赐不免暗暗吃惊,说道:“兄台此言差矣。如果天下太平,平庸之材便足以守成,何须兄台?正因生逢乱世,才须兄台这等盖世奇才,救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即倒。汉末之乱,皇室气数将尽。但诸葛孔明感于刘玄德三顾之诚,出山辅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又何曾想到过成与不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何等的气魄!我观兄台才华不下于诸葛,当不令古人专美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