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时,他对赵与莒是满怀痛恨的,只觉得自己千挑万挑,却挑出了一只白眼狼来,不过形势比人强,到得炎黄四年大宋光复中原,他发觉此前历代天子名臣花了百余年时光也未曾实现的梦想,当今天子亲政仅仅是五年间便实现了,那种恨意便被一种更大的失落感冲淡了——若不是他挡着天子亲政的道儿,那么他如今还是大宋丞相,这中兴名臣之首,自然是非他莫属。
到得他这般年纪,对利禄之类的会看淡,但对于身后之名却越发地重视起来。如今他精神虽是尚好,在流求时也勤于保养,但自家事自家知,身体的衰弱让他意识到,自己时日无多,再也不会有机会扳回,那么如何尽可能地给自己身后留个好名声,便成了他日思夜想的问题。
也正是这个原因,他试探着向皇帝上书,乞求能够生返故土,结果出乎他的意料,赵与莒不但准了,而且还说要在临安见他。
“官家治国之能,非凡人所及。”良久之后,史弥远如此回答孟希声。
“呵呵……”孟希声没有再就这个话题与他多说,转到流求上来:“我有年余未去流求了,不知流求如今情形如何,史老先生从那儿来,当有教我?”
“很好,我来时看流求时报,说是人口普查已经结束,整个流求五府之地,共有人口二百五十万,近半为十四岁以下孩童。”史弥远毕竟治国已久,对于最能反应太平安定与否的人口数据最为敏感。
流求作为一个移民岛屿,人口在年龄上有两大特征,一是孩童多,二是青壮多,至于老人,在人口中的比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不过,流求人口增长带来的一个问题便是公署财政支出增加,那么多孩童都需要教育,需要衣食,这就使得流求产生的利润大多都被这些孩童用去了。在这些孩童身上花钱,赵与莒从来不吝啬,在他看来,哪怕修铁路修得慢些、建工厂建得慢些都没有关系,而给孩童的教育若是慢了,就意味着一代人受损。
两人聊了一下流求的情形,史弥远发觉这个孟希声虽是年轻,谈吐上倒甚是可亲,没有因为得到天子重用而轻狂傲慢,神情始终是笑嘻嘻的,便是他稍稍讥刺几句,也不曾面红脖子粗。此人城府甚深,试探不出什么来,史弥远便将话题转到大宋疆界之外:“孟都督,听闻你是自细兰回来,可是回京述职?”
“正是,陛下规定了,象我们这般常年在外的,每两年得回京述职一次。”孟希声半真半假地回应道。
“老夫当初闭目塞听,只道天下只有大宋、金、大理、西夏、蒙胡,最多再加上什么高丽倭国,根本不曾注意过细兰……孟都督自细兰回来,当熟悉此国风物,旅途漫长,不知孟都督可否说与老夫听听,也让老夫长长见识?”
他一口一个老夫,终究还是有些倨傲,孟希声捡着一些稀奇地,特别是细兰的一些物产说与史弥远听,史弥远捻须颔首,不停地问,当得知细兰岛上两族相争,致使百姓纷纷逃至高郎步港请求大宋庇护时,史弥远叹息道:“当如是耳,当如是耳……昔日唐太宗问诸臣何以御外,魏征谏言曰,偃革兴文布德施惠,中国既安远人自服,天子深得其中三昧矣。”
孟希声却摇头道:“史老先生,若仅是如此,便不会有高郎步港了,那可是我大宋水师驱逐大食奸商之后夺来的。魏征所言,虽说也不见得太错,但终究是消极了些,如今我大宋国势蒸蒸日上,百万虎贲之士,亿兆勤勉之民,岂可文恬武嬉坐等远人来朝?我华夏之枪炮,自当为我华夏之犁铧开壤,大宋之士子,自当为我先贤之学说传道。”
史弥远笑而不语,懒得与他争执,又将话题转到了其余话题之上。
从庆元府至临安,也不过是八九个钟点的事情,他们聊了会儿,史弥远露出倦意,孟希声便起身告辞。一夜无话,子夜一点时分,火车抵达临安站,虽然天色尚是全黑,不过车站站台处的汽灯点着了,他们这时抵达,自然是出不了车站的,先得在车站中的馆驿歇下,若是想省钱,也可以在车站的候车站眯上半宿。
原本随着史弥远的军情司的人为他在馆圣里要了一间最底的屋子,但史弥远得知之后执意要换到最高层。这家车站内的馆驿最高层是五层,钢筋混凝土结构下,正好将远近景色尽收眼底,只是对史弥远这般年纪的人来说,爬起楼来有几分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