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公子说笑了。”方思宁说着,歪了坐姿,半倚在椅靠上,声音也慵懒了几分,“北地距京城千里之遥,我平日里又有好多事忙,哪里能知道这些?再者,朝堂之事我也懒怠多听。刘公子远道而来,又何必说这些没趣的?倒不如让我备下酒席,与刘公子叙叙旧。呵,说来这北地,剑舞最是有名,刘公子定要看上一看……”

“方思宁,”刘峥开口,不期然地连名带姓喊了一声,截断了方思宁的话,“你不必说这些来搪塞我。”他说完这句,缓了口气,将情绪略略压下,语调复又放慢,“我只是要告诉你,若要做成夫妻,需得以诚相待。若你真是逼不得已,尽可直言相告。纵犯天家一怒,我也无惧据理力争。又或者,你是费心布局、另有所图,也不妨同我计议……可如今看来,是我不配了。”

这一番,令方思宁没了话。

刘峥见她沉默,笑叹了一声,道:“方思宁,我不是你的马,不是你想让就让的。”他话到此处,躬身一揖,告辞转身。

待他离开视线,方思宁还是怔怔地没举动。却是一旁的元祎先反应了过来,抬手戳了一下她的脑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

“唉……”

是夜,细雨绵绵。方思宁端着酒杯趴在软榻上,满心还是刘峥说过的话。

其实,他比的不对,毕竟她是真的很喜欢自己的那匹小马……

呸!

这念头一动,她当即啐了自己一口。

我可真不是个东西……

她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翻了个身,够到了桌上的酒壶,又将杯子斟满。待要饮时,她瞥见珠帘外的暗卫,不觉又是一叹。

说来说去,她只是窝囊了些,也谈不上有多大委屈。何况今日之事,是她自作自受。刘峥说得对,人不是物件,不能说让就让。这是他世家子弟的尊严。可这世上还有许多人,一生都被随意摆布,从来都是身不由己……

她的暗卫,何尝又是心甘情愿来她身边受罪的?

她笑出一声来,支起了身,开口唤道,“陈慬。”

陈慬闻声,挑帘走进内室,在榻边跪下:“郡主有何吩咐?”

方思宁笑笑,另拿了个酒杯,塞进他手里,替他斟上了酒。她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道:“秦忆安也不是个东西。”

陈慬执杯的手微微一颤。

她的这句话堪称大逆不道,特意说给他听,究竟是何用意?是怨公主夺了婚约?……可是,为何其中还有个“也”?

方思宁喝完酒,见他没动,又笑了起来:“没事,你可以当我醉了,也可以当我疯了。反正我今夜说的话,明早一定不认。”她叹口气,慢慢说道,“我们这些人,从小习得喜怒无常、心口不一,最是难以揣测、不好伺候。什么真情挚爱,都是逢场作戏,待到利益交关,没有什么是不能舍的。所以,我们原也不配别人真心相待。若为我们这些人动气伤心,更是不值得。”

陈慬听她这么说,不由地有些惆怅。

这是借酒浇愁,又藉着酒醉,自讽自讥?可是,这些话与其说给他听,何不直接告诉那个动气伤心的人?

毕竟,他连动气伤心的资格都没有……

他还记得受伤的那一天。是他贪功冒进,才令自己身陷险境。他被救回魁夜司,熬了足足十个日夜,才从鬼门关前捡回了命来。等他苏醒,公主传令,命他从此留守魁夜司。

折断的刀剑,被放弃也是理所当然。一切是他咎由自取,能得医治,已是主人恩典,不该有任何怨言。可彼时,他不甘心。

他十六岁时,在暗卫遴选中拔得头筹。皇后亲笔赐了他名姓,更选他为公主护卫。三年来,他是离公主最近的人。如今他虽受了重伤,但他还年轻,他可以恢复,他还有用……他至少,想为自己求个情。

他在魁夜司跪了三日。六月天气,烈日灼灼,他却冷得发抖,便连汗水都是冰凉的。未愈的伤口,令他半边身子疼到麻木,所有感觉亦都迟钝。沁出的鲜血漫过指尖,渗在砖石上,一点点的在眼前干涸……

终究,谁也没来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