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儿的心中自然是有母亲的,只不过有些事情看法与母亲不尽相同,并非有意与母亲作对。”贾珠有些倦怠地说道。
他其实已经有些困了,就连声音都说得软绵绵的。
“什么叫不尽相同?好,元春的事情我不与你说,余香又有哪里做得不好,叫你看都不肯看一眼,她长得好看,也懂得经文,能伴你研墨,与你一起读书。她到底是哪里不够好!”
贾珠微讶,能选出余香这么个人选,也的确不能说王夫人不尽心。她可以说是考虑到了贾珠的脾气,从方方面面都力图让他喜欢。
贾珠抿紧唇。
“母亲,孩儿不想收通房。”
“为何?你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子?”
“不,仅仅只是不想。”贾珠平静地说道,“我不想叫我未来的妻子,还未过门,就先考虑起这房中事,想着要如何与妾室争宠,方能得到一丝的宠爱。”
“难道等妻子过门之后你便会答应了?”
“自然不是。孩儿的
身边,除了未来的妻子,不会再有其他的人。”
“这天下人都是这般的道理,怎么落在你身上偏是不行?”
“母亲,您吃过这样的苦。孩儿发誓不会再叫未来的妻子,也遭受这样的痛苦,您为何不能理解?”
贾珠沉沉叹息。
他原本不想把这样的话说出来,因为每一次重复都只会刺伤母亲的心,可是王夫人这样咄咄逼人,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他是王夫人的孩子,无法瞒得了她多少,而所谓的谎言扯出来也只会叫人可笑,不如和盘托出。
果不其然,在他说完这一番话之后,王夫人就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她有些缓慢地看着贾珠。
就好像从前不曾这么仔细看过他一样。
“你在可怜你的母亲?”
“孩儿不是这个意思。”贾珠疲倦地跪下,腰板挺直,却垂下了头,“孩儿只是不想像父亲那样。”
王夫人的脸上浮现出又怒又怅然的表情。
她从不知,她与贾政的那些埋怨与争吵,竟会落在当初年纪尚小的贾珠心中,并且决定往后要杜绝此事。
王夫人的心中有些快慰,可与此同时又感到一种无法掌控的愤怒。
“你是执意不想收下余香了?”
“她可以在孩儿的院子里待着,只不过她在一日,孩儿会在书房歇息一日。”
贾珠默然片刻,答道。
他并非怀疑那个丫鬟的秉性,但凡事不可无防人之心。他既然不想犯错,就要彻底断绝犯错的可能。
他不会忘记东宫的教训。
有些事并非是自己想躲,就不会送上门来。
“可你要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若不这么做,只会落得人耻笑,说是家中不懂教人之道。”
“母亲若往四周看,便只能看到那些与我们一处的人家。可往上看,往远处看,那些世家门第的清规,那些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又何尝少了去?”贾珠不紧不慢地说道,“假如有朝一日孩儿真的与余香发生了不该做的事情,那么往后我的身边也只会有余香一人。”
王夫人的脸色大变,若说前面贾珠所说种种,她未必能听得进去,可单是这一句话,就让她无法接受。
余香的确很好,但她的好,也只在丫鬟中显得出挑。
只要一想到将来贾珠身边相伴的会是余香,就叫王夫人铁青了脸色,恨不得就冲到他院子里把人拖出来。
“……罢了。”
王夫人无奈地说道,她站在那里,穿着青石色半旧服饰,看起来也不过是个普通妇人,摇着头,神情算不上多么好看,但也是无可奈何。
“你愿意怎样,那就怎样罢。”
王夫人道,“我管不了你,也没办法管你了。”
贾珠不是那些能够被人随意指挥的人,只要他真的坚定起来,纵然是贾母都改变不了他的意见。
王夫人还能说些什么呢。
翌日,余香就在贾府消失,不知被王夫人送往何处。
贾珠因着担心,还叫郎秋去查过一回,发现余香只是回到了庄子上,仍是过着正常日子,这才将此事放下,不再想起。
但也为此,贾珠的身边的确一直没人。
所以曹珍才会有些疑窦。
格图肯觉得,曹珍说的话似乎有些偏颇,虽然贾珠表现出来的态度很亲昵,可这样也不能说明他和那位姑娘……
好吧,就算是格图肯,也觉得那应该是一位姑娘。
瞧,贾珠说她可爱,不是吗?
人不会赞赏一位男子可爱,那……不合时宜,也不相配。
如果在那之前,格图肯都以为是哪个朋友,甚至和曹珍在用眼
神暗示有可能是太子殿下的话,那现在,格图肯是真的觉得不知是哪家的贵女。
“你喜欢她,她对你也好,你为何不直接问她?”
“你疯了吗?那样矜贵的人,你叫贾珠直接去问她的想法,是真的想要叫贾珠落下一个登徒子的名声吗?”
曹珍和格图肯吵起来,并且坚决不赞成格图肯的看法与意见。
贾珠:“……”
什么登徒子?
他怎么觉得,从刚才某个瞬间,他就参与不进去他们两人的对话了。
可紧接着,不知是他俩达成了什么一致的看法,曹珍又雄赳赳气昂昂地看向贾珠,“我问你……”
贾珠慌忙往前走几步,“这,我们已经到了宫门口,就,不聊了……”
“不成。”
曹珍一个龙腾虎跃,爬上了贾府的马车,有些嫌弃这马车看起来太简朴,但还是朝着格图肯招手,“快上来,叫贾珠无路可退。”
许畅有些痴呆地看着这两位公子像强盗一样地窜过来,叫他根本来不及拦住他们。
贾珠站在马车边上,非常头疼。
其他两家的车夫对视了一眼,立刻缩回脑袋,决定不参与自家爷惹出来的事情。
贾珠捏着自己的额角,半天,这才无奈地上了马车。
等到郎秋晕乎乎地与车夫一同坐在外面——不好意思,马车内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曹珍这才兴致勃勃地扯着贾珠的袖子,“贾珠,我突然觉得,格图肯的话倒也是不错。如果她是那种大方得体,非常利索的性子,你有什么直接问什么,不是更好吗?不过,不过你切记要挑选一个四下无人的地方,纵是你问出这些叫她生气,也不会危害到你声名的地方。”
贾珠:“……”
这都是什么啊!
“我去问他,为何会危害到我的声名?”
“若是被旁人听到,会误会你们有私情啊!”
格图肯理所当然地说道。
这时候的确讲究盲婚哑嫁,可也的确有年少爱慕,互相许诺的,可不管是哪一种,都是不可直接摆在面上来说。除非是未婚夫妻,已经有了名义上的认可,才可以流露出额外的情愫。
他们两个是想帮着贾珠,却不是想毁掉他的声名,尤其是另外一个女子的名誉。
贾珠哭笑不得,开始坚定地怀疑他们是猜错方向了。
他和太子殿下……
好吧,如果贾珠真的直接去问,或许能够得到一个答案。
殿下的确,也从不曾欺骗过他什么。
可贾珠只要仔细一想这个可能,就下意识会选择回避。
他似乎本能地不想面对这个选项。
至于说,他和太子殿下有私情什么的,那就更加不可能。他们不过是比一般的朋友更加……
贾珠微愣,更加亲近一些……私情……这几个字眼在贾珠的眼前盘旋,一下子叫他彻底沉默。
不,这不会的。
贾珠在心里软软地反驳。
小小声。
这不会的。
那头,曹珍和格图肯还在嘀嘀咕咕。
还是当着贾珠的面嘀嘀咕咕,因为这原本就是要说给贾珠听的。
“如果真的喜欢,就不要犹豫,再晚一些,你们将来未必能够在一起……”
“是啊,互相喜欢也不是什么坏事,人家都暗示这么明显了。”
“什么暗示,贾珠什么都没说吧?”
“你不懂那些姑娘家的,如果不是真的心有所属,难道会叫我们知道这种感觉吗?”
贾珠挑眉,“姑娘家”这几个字,让他彻底明白。
曹珍和格图肯的确是误会
了。
贾珠无奈地笑起来,摇头说道:“你们都说错了。”
正在争吵的两人猛地看过来,一个皱眉,一个摇头,“这不可能,我们错在何处?”
贾珠重复:“朋友。我说的是朋友,记得吗?”
“我也有几个红颜知己的。”曹珍嘀咕着。
他显然明白了贾珠的暗示,却不肯相信。
“我说的是男的。”
贾珠实在是不想看他们继续猜测下去,果断地说道,“所以不管是什么,我多谢你们的好意,但是,是男的。”
贾珠似乎害怕他们继续误解,非常大声地将“男的”这个词加重音。
曹珍不满意地皱眉,“怎么可能呢?按照你说的,你们关系这么好,你已经做到你能做的事情,怎么可能还有不满足的地方?”
格图肯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说的是不是太子殿下?”
他非常果断,非常直接。
贾珠眨了眨眼,笑了起来,“不是,如果是殿下,你们觉得,殿下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吗?”
“那可多了去了。”曹珍大咧咧地说道,“不过格图肯,你想什么,当然不可能是太子殿下。殿下想要什么都会自己得到,需要让贾珠这么傻乎乎地思考吗?”
贾珠:“……”
真是,多谢。
他可真是傻乎乎。
贾珠捏着自己的指尖,掐得有些发疼,不过面上却是毫无表情,这习惯性的动作,他掩藏得很好,不会叫敏锐的格图肯发现。
好吧,看来真的不是太子殿下。
观察了贾珠好一会的格图肯有点挫败,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他是真的想不出来,会有哪个是真的得了贾珠这么喜欢的朋友。
“……如果不是殿下,那你可小心点。”格图肯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你知道的,殿下对于自己人,自己的东西,都有着非一般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