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的疏离冷淡,裴琏紧紧抿唇,抑制
不住的委屈与悲伤如潮水在小小的心脏激荡翻涌,他真的好想大哭一场。
这一回,他忍住了。
她已经在讨厌他了,若再哭,她肯定会更讨厌他。
强忍的委屈在喉间化作一声小狗般的呜咽,在泪水再次落下前,他朝李妩深深一拜:“孩儿告退。”
语毕,他扭过身,用尽全身力气跑了出去。
“欸,小殿下——”
“您慢点,慢点!你们几个快跟着殿下,别叫他摔着!”
帘外响起素筝担忧不已的声音,再次端着茶盏走进,一声“娘娘”卡在喉咙里。
光线愈暗的长榻边,那抹纤细身影俯身趴在案几上,脸埋在双臂间瞧不清楚,可那颤动的肩颈,明显是在哭。
素筝喉头发哽,也忍不住转身,默默擦泪。
紫宸殿内,裴琏真的从永乐宫寻了过来。
只是在父皇面前,他并不落泪。
也不用他开口,太监一禀了他的来路,父皇就知是如何回事,无奈叹道:“你母亲决定的事,父皇也没办法。”
裴琏早知是这么个结果,等脸上的泪干涸了,上前肃拜:“孩儿想求父皇一件事。”
看着这个叫他无比满意的儿子,裴青玄语气温和:“你说。”
“孩儿知道,母亲一直不开心。”
烛光下,小皇子双眼通红,稚嫩的脸庞却一派认真:“父皇,您是皇帝,是这世间最厉害的人。我这个讨厌鬼走后,您能不能想办法,叫母亲开心一些。”
不曾想小儿所求之事,竟是这个。
裴青玄眸光轻闪,再看跟前弯腰行礼的矮小身影,忽觉苦涩难言。
“你怎么会是讨厌鬼。”
裴青玄起身,大掌牢牢按着孩子幼弱的肩头,一派慈父温和:“你是朕的孩子,是天下最尊贵的皇子。”
裴琏仰起小脸,定定看向身前高大挺拔的父皇:“那孩儿方才说的,父皇能做到吗?”
望着眼前这张酷似自己的脸,裴青玄忽又想起谢伯缙劝说的话:“真正爱重一人,是叫她开怀,愿她平安。”
连孩子都懂的道理,他却迟迟下不了决定。
沉吟良久,裴青玄弯下腰,拍了拍小儿的脑袋:“你先下去歇息。”
不算答应,也不算拒绝。
这一夜,裴青玄破天荒没去永乐宫,宿在了紫宸宫。
也是这一夜,一家三口在不同屋檐下,各怀愁绪,难以入眠。
翌日上午,小皇子与肃王一家于紫宸宫拜别。
高耸巍峨的城墙之上,裴青玄觑着李妩略显苍白的侧颜,沉声道:“若是不舍,现下追回,还来得及。”
纤长羽睫颤了颤,李妩掐紧掌心,摇了摇头:“既已送走,何必再折腾。”
直到那一行马车越行越远,最后化作小小一点,消失在朱红壮丽的宫门外,她才收回悠远目光。
再次转身,又恢复一副淡漠神情:“回吧。”
看着她纤瘦单薄的雾青色身影,裴青玄心下微动,忽的伸手扯住她的衣袖:“阿妩。”
李妩脚步停住,扫过他拽住的衣角:“怎么?”
“朕……”
朕若放你离开,你可会开怀。
话到喉咙,却如塞满尖利刀片,割得鲜血淋漓,似弥漫铁锈腥气。
若没有她,在万人之上的帝位,他真成了孤家寡人。
“你想说什么?”李妩拧起眉。
“没事。”
裴青玄松手,见她脸色苍白,上前一步,替她拢了拢白地云水金龙妆花缎披风:“今日风大,你早些回去歇息,莫要着了风
寒。”
李妩下颌微抬,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终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去。
那抹雾青色沿着长长的城楼阶梯往下,清风吹拂,好似真如一阵烟雾,消散不见。
心头突兀地漏了一拍,定睛再看,她还在。
手掌抚上仓惶跳动的心口,裴青玄不带丝毫情绪的脸庞渐渐蒙上一层黯淡阴翳,半晌,他重重阖眸。
再给他一些时间,缓一缓。
叫他适应着,将她从心尖剥离。
然而,老天并无给他太多缓和的时间——
自从裴琏离开长安,李妩的精气神好似也随着他而抽离,宛若暮秋里一枝花,渐渐枯萎,走向凋败。
终于,在一个暴雨如注的夏日傍晚,她晕倒在永乐宫,手中绣棚针线洒落一地。
“娘娘!”
“快去紫宸宫禀告陛下!”
“快,你们两个快去请太医!”
宫人们惶恐不已,扶人上榻的,禀告皇帝的,跑去寻太医的,嘈杂暴雨中一片混乱。
待到夜间,数位御医联合诊断,摸过脉象后,皆变了脸色,惶恐不已。
贵妃这脉,已然是濒死之人才有的绝脉!
眼见贵妃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昏迷不醒,御医们便是再想粉饰太平,也万万不能了,最后还是请德高望重的院首席太医与皇帝禀告贵妃病情。
“回陛下,贵妃积郁成疾,病邪已入脏腑,元气尽泄,怕是……不大好了。”
此言一出,殿内陷入一片诡异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