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了亭中,鬼母方才坐定,站在她对面的盈盈又道:“只要东夷洲稳定了,鬼民数量会与日俱增,这点国母大可不必担心。以后的九幽国,只可能是地少鬼多,不可能在有地广鬼稀的情况了。”。
“也是。”也觉得此话在理的鬼母把头一点后,目光右移,望向了与盈盈比肩而立的陆吾:“那陆吾,你有什么事情要禀告吗?”。
“是东瀛洲的消息。”陆吾作揖,随之说到:“青丘国传来消息,说青丘狐姬涂瑶清即将启程,前往玉阙与主公完婚,但主公尚在东夷洲中征战,是否让他们晚一些再启程?”。
鬼母闻言不语,沉吟思忖了起来。
夜风拂来,吹动了龙威亭飞檐上垂下的铜铃,清脆声响中,亭子四面上挂着的帷幔也随风轻曳,苑中奇花异草的芳香顺着扬起的帷幔下,飘入了亭中。
陆吾和盈盈也不作声,只是静静地等待着鬼母拿主意。
“不必,行程一切照旧,对青丘国的回信就说,主公已于昨日回到了玉阙城,做好了与狐姬完婚的准备。”许久之后,鬼母缓缓说到:“下令掌管邦礼的春官长琴,也可以开始着手迎亲准备了。宫中乐师和琵琶鬼们(手持琵琶,精通乐理的一种人魂),可以开始谱写婚礼上所需的乐曲了。”。
青丘国不比九幽国,所有的通信缓慢不说,保密工作肯定也不如九幽国这般完美,鬼母就是要借此对外宣布一个假消息,让对萧石竹别有用心,意图谋害之鬼摸不清萧石竹的行踪,以此来保证萧石竹的安全。
陆吾何等聪明,立刻就明白了鬼母的意思,当下微微颌首后,又行了一礼间应了下来
青丘国以东边境上,有一座连海尖峰迭障的临海高山,在海岸边拔地而起。山中青松翠竹依依,碧树玉桂冉冉。东面临海的高崖上,嶝嶝怪石间斜挂长青千年藤,峥嵘峭壁上半悬不朽万岁柏。
高崖下,就是万顷碧波的青龙海。左右两侧,又是两个停满了各类船只,千帆林立的青丘国港口。
海鸥展翅高飞,在山崖前方盘旋不停。清澈碧波涌来,猛然撞上山崖,震耳欲聋的海涛拍岸声顿起。
一艘张灯结彩,挂满了喜庆红布的六帆大船,停泊在了崖下。环在大船四周的,除了一望无际的海水,和零星的点点礁石外,还有数十艘苍山船。
这是即将成为九幽国狐姬的涂瑶清的送亲大船,它会把涂琼瑶送递东夷洲以南,交给九幽国水师,再由九幽国水师将涂瑶清护送回风暮郡。
在风暮郡登陆后,再改用飞雷车把涂瑶清送往玉阙城。
在这艘送亲的大船甲板之上,满脸笑意的乐手们吹吹打打,演奏着欢快的乐曲,隐隐盖过了四周海浪的拍岸巨响。
但立在甲板正中处的涂瑶清却笑不出来。她身上的逶迤纱裙,有用银丝线勾出了几片祥云裙摆拖地,大红绣花袍迎风鼓舞。只是一身喜气洋洋的衣袍,也盖不住她即将背井离乡的悲切。
透过盖在头上的薄纱脸遮红方巾,涂瑶清依稀可见到对面的父亲,饱含不舍的双眼发红,浑浊的老泪在眼眶中不停地打转,看得涂瑶清心中一阵伤感顿起。
虽说她也知道,是自己的父亲为了暗中谋求权势,把她亲手推到了萧石竹的怀抱中;她不过是父亲升官发财的敲门砖罢了。但即刻就要前程,离开熟悉的地方和亲友,又见父亲涂功奇眼含热泪的模样,涂瑶清全然没了对父亲的丝毫埋怨。
她套着红缎绣花鞋的脚抬起,一个迈步向前后,展开缠有定手银的双臂拥抱着自己的父亲。
“路上,路上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千万别冷着饿着。”有些不知所措的涂功奇猛然一愣,随之定神后,抬手轻轻地拍了拍女儿披着霞帔的肩背,颤声叮嘱道:“到了那边不要任性,行事多以不争才是争为上策;九幽王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又是文治武功的圣主,你嫁给他一定会享福的。”。
说话间,涂功奇眼中打转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被海风一吹,从眼角处滑出,顺着他脸盘缓缓滑落,最后落在了他三牙细黑髭须上。
“嗯。”盖头遮脸的涂瑶清也已泪流满面,晶莹剔透的泪珠不停地落地,打在了她颈上套着的,金制项圈天官锁上。
胸中千言万语,最终吐出来的只有这一声轻轻的嗯。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一声哽咽后,涂瑶清也颤声说到。语毕,盖头下已经响起了抽泣声。
“知道了,爹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又拍了拍女儿肩背的涂功奇,狠下心来,强行拉开了女儿的手臂后,霍然一个转身,大步朝着船下而去。
他知道自己越是表现的不舍,女儿越是伤心;纵然是为了谋权谋势,献女出去的涂功奇,也在此刻希望女儿是开开心心地笑着嫁到九幽国去的。
所以他离去时,纵然心中涌现千般不舍,但却也并未有回头。
呆立在原地的涂瑶清,一言不发地望着父亲下了船后,泪花点点不停地从眼中奔涌而出。
“小姐,马上就要拔锚起航了,请您随着我们进舱吧。”两个婢女走了过来,一左一右地搀扶着涂瑶清。
涂瑶清没有作答,只是任由婢女搀扶着缓缓转身,朝着船舱中而去,但却依旧念念不舍,总是回头张望着父亲下船的地方。
船上的送亲乐队停下了奏乐,列队下了船后,高耸的桅杆上帆布抖落,竖直展开后随风鼓舞起来。
船头处三个水手们齐齐动手,把沉重的铁锚从水底拉了出来。舵手掌舵,底舱浆手齐齐摇动长楫,大船在那十几艘满载着全副武装的鬼兵的苍山船护送下,徐徐向前朝南而去。
下了船的涂功奇,站在一艘依旧停泊在山崖下海面上的小船上,注视着大船从自己身前缓缓驶过。
大船破开的白浪拍打过来,推动着他脚下的小船,使其左摇右摆起来。
船身晃动下,涂功奇止住了泪水,但依旧赤红的双眼始终紧盯着从身前驶过的大船,久久不肯移开目光。
女儿即将远行,跃过茫茫大海前往一个陌生的地方,未来的一切都不得而知。不知为何,涂功奇突然对这次献女的策略有些后悔。也有些害怕,害怕女儿远行后就再无见面的机会,害怕这一别,就成了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