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凛冷冷哼了一声:“自己缩在安全的地方,指指点点,拍着胸膛表忠心,却说别人没有为国家六亲不认,无情无义,没有为国家不顾一切,没有为国家做出更多更大的牺牲。”
听他话中怨愤恨怒之意,史靖园又不由有些好笑,即使没有亲耳听到,没有亲眼见到,只要想象一下,世人可能对容谦所做的苛刻要求,非议之言,燕凛的火气就要按不住地往上冲了,更何况,这一次,他的设想也还是比较准确的,看起来明天早朝,皇帝就会迫不及待得找由头敲打警示满朝文武了。
既然事情最后已经定了下来,史靖园也就不愿燕凛再为了此事纠结不快。忙笑道:“既已不打算派人去杀秦旭飞,此事搁开便罢。陛下你日理万机,哪里有空为一件不打算插手的事,费这么大的心思。”
他伸手指了指御案上堆成小山一般的奏折文书:“又是忙不完的政务,若是让容相知道,陛下你趁他不在就不听他的话,照旧天天忙到半夜,怕又是要恼怒一番了。”
燕凛干笑一声:“你不说,他隔着上千里,哪里就能知道了。”
史靖园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燕凛见他神色不以为然,又干咳了两声:“这又不是我故意不肯休息,实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了啊。”
伸手拍了拍御案上的文书,他言若有憾实则深喜地说:“偌大疆土,无数百姓,哪里不出点差错,哪里不生点事故,按下葫芦起了瓢,唉,国土太大,百姓太多,居然也是麻烦。”
燕凛伸手一路沿着书册指下来:“南陵刚遭了大风,河北又有了蝗虫群,苏浙那边为着盐运,几个大员吵得不可开交,官司直打到我这里来,苍山铁矿的军工司,又吵着要钱要物要最熟练的匠人,江陵郡闹茶荒,皖南商帮互斗,弄得百业萧条,西面还在闹旱灾,可楚江的水却还是一天比一天凶,河防上的银子哗哗地流,还连着四五个本章来要钱,我哪里安闲得下来。”
史靖园神情微动:“楚江河务那边的银子又用光了。”
燕凛苦涩地叹气,神色间颇有不甘:“是啊。”
楚江也许不是燕国最长最大的江河,但却是水势最凶猛的。为着搞好河防,建好堤坝,每年燕国都是拼了命地往里砸银子,虽说燕凛为君十分精明,史靖园手下的暗探也都十分能干,但这样的水利大工程,要想没有贪墨,那实在是不可能的事,治河的银子,能有一大半用在正路子上,燕国满朝的君臣,也都就已经没什么话说了。
人力要与天地自然的强大力量相抗,谈何容易。燕国每年付出极大的人力物力,治水的效果虽显,却还有极漫长的治理过程,要考验燕国的国力。
光是这一条江,就让大燕国的小半个国库的收入给填在里头了,而被困住的壮年劳力,更是数不胜数。
即使是如此,每年也总还有几处溃堤,几处遭灾,而事后那些死亡,流离,瘟疫,等相关苦难化做冰冷的文字,置在皇帝的案头,总会让燕凛好些天都闷闷不乐。
楚江的水患,甚至已足以影响到整个燕国的发展国策。
几年前,燕凛和群臣谈起燕国将如来何更好地发展势力时,就有人说起过,燕国虽是当世诸国中国力最强的国家之一,但如果真的向四周邻国出兵,虽占上风,但也不至于完全有压倒性的优势。如果翰想要以摧枯拉朽之势去迅速征服别国,最基本的几个条件之中,就有一条,是关于楚江的。
楚江大治,十年之内,不会再爆发巨大的洪灾,朝廷便可以从水利的无底坑里面抽出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以支持庞大军队的长途争战。
想起楚江之事,史靖园心中微动,迟疑再迟疑,终于还是轻声道:“如果楚江大治,天下便再无有任何国家能与大燕比肩……”
燕凛长叹道:“治理楚江是从容相执政时就开始做的大事,至今成效虽尚称显著,离着成功之日,怕是还要有好几年。以人力抗天力,终是不可能一躇而就的。”
史靖园沉默了顷刻,终于还是声音极低沉地说:“其实这世上……不是没有刹那间移山倒海,推山填河之事……”
他只是用很轻很轻的声音短短说了半句话,燕凛却已经脸色大变,竟是不容史靖园再说下去,猛得站了起来,断喝了一声:“靖园!”
史靖园微微一震,默然不语。
燕凛脸色肃杀一片:“靖园,永远,永远不要再对任何人说这样的话,那些念头,你想也不要再想。”
史靖园低头无语,他知道,如果说这话的人不是自己,只怕燕凛连杀心都起了。只是,有的事,他终究忍不住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