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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淮江江畔,又热闹了起来。

血战于淮江,谈判于淮江,决议于淮江。而今天,名为迎接实为交换的盛大仪式,也在淮江。

淮江北岸,秦旭飞和柳恒并骑驻马高坡。遥见远方烟尘渐生,探马信旗飘扬,传递着楚国新帝的浩大车马已经下了巨大的龙舟,即将到来的消息。

秦旭飞的神色漠无悲喜。柳恒却只微微一笑,低声道:“旭飞,他日朝中风雨,我不能伴你共担,你多多保重。”

秦旭飞苦笑不语。总是这样啊,一次又一次。受他连累的好友,最后牵挂的,却还是他。

柳恒侧了身子,遥指两人身后广漠的田野。“旭飞,值得的。”

秦旭飞随着柳恒所指的方向望去,在他刚毅的面容上,嘴角却止不住微微颤抖。

曾经是荒无人烟,千里无鸡鸣的柳州,正在渐渐恢复生机。

田野中又有人在耕种,老弱妇孺之中,也夹杂了些青壮劳力。

这些青壮劳力里,有归家的浪子,有分到了土地的流民,更多的,则是未脱军服的秦兵。

隔着淮江的那一边,楚国也在渐渐复苏。

南方已经在大规模裁军。那些强绑来的,根本没受过训练,没有战斗能力的壮丁,重又回到了田里去。对于南方的这种“表达休战诚意的友好”,秦军也不得不做出姿态来回应。他们当然不敢裁军,但秦旭飞本来就想让军队在异国扎根成家,重过人生,所以也就借了这个机会,让军队开始轮流屯田。

长年战乱,田地荒芜,劳力稀少。所以可以顺利用国家的名义,让秦兵两个两个的搭伙,配给一块无主闲置了的土地,轮流当兵种田。除了秦兵,所有失去了家园的流民,只要去当地官员处报备,也就可以分到土地。每一块秦军个人的土地,都刻意分散开来,与数块百姓的土地相连。

那些在战乱中失去劳力的百姓,将得到秦军士兵的帮助。百战兵疲,这十五万战场上滚过来的壮劳力,人人有一把子力气,人人都想过安宁些的生活。现在,他们终于真正有了机会,同楚人和平相处。乱后易治,他们的要求并不多,也没有多么敏感的政治触觉。他们只是觉得,即不用打仗死伤,还不算是战败投降,以后也可以挺着腰杆在楚国活下去,有朝一日,说不定还可以带着自己在楚国娶的老婆生的孩子,回秦国去认祖归宗。这样很好。

是的,还是会很多矛盾纠纷,但岁月终会慢慢抹平一切。这种融和,本来就免不了是要在生存的苦难中,一代又一代,一点点挣扎着进行的。

眼前浮现的是这一路之上见到的,那些在田野里耕作的士兵脸上那种放松安心和希冀,秦旭飞终于咬紧牙关,挤出几个字来:“是的,值得。”

柳恒心中一痛。他是看着秦旭飞用自己的手,生生折断自己的锋芒和锐气,然而,到头来,他却一个字也不能说。

人为什么一定要成长,心为什么一定要沧桑,那些大局,那些责任之外,人为什么竟不能率性地只做一回自己?

越是心痛,越是不能问,越是悲伤,越是不能阻拦。他所能做的,只是尽自己的力量去支持,去开解罢了。

看着秦旭飞的黯淡神情,他只得一笑:“好了好了,知道你替我们担心。我们兵强马壮,后头有你这个靠山,谁会怠慢我们这样的贵客,再说了,有我们在南方,至少可以帮你看着封国啊,可别叫萧远枫卓凌云这帮人人生生坑走了你的钱。”

听他提起封国,秦旭飞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了。

所谓封国,不过是给他镀金的东西。

要显出楚国欠他足够的情义,他也拥有足够的身份可以参议楚国的政事,并拥有决定权,他在楚国的地位绝不可以仅仅只是客席外臣。

于是新任楚王发布诏书,以皖鲁千里之地为他的采邑,赐封他为翼王,再加封他为议政王,参议国事。

这一切看起来好处很大,其实全都是虚的。

因为议政之权,本来就是他们协议的基础,不怕楚人不给。所谓的千里封国倒是不小,可是全在最南方,难道他秦旭飞能飞跃楚国这些诸侯的领地过去接管?偏偏表面上,还要一再表示感谢,并亲笔写信,绞尽脑汁想出得当措辞,不卑不亢地请南方的诸侯们替他照顾管理封地。

这些繁琐虚文,恨得秦旭飞暗中牙痒痒,不知这个阴损主意是哪个混蛋出的。柳恒倒是多少猜出可能是方轻尘的手笔,不过,也识相地不去多提了。

不管怎么样,秦旭飞身为秦国的王子,为秦国立功无数,结果却因军权太重,功勋太高而遭忌,从先王时期就开始被有意无意地打压防备,一直没有封王,到现在,反而是在楚国受了王爵,有了一块名义上的封国,可以立宗庙,建社稷。说起来,也确实是很讽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