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赈济属于朝廷援助,这样的政绩属于户部,地动是天灾不是,当地官员既不用受罚也不会因为这个得到升迁,无功无过……
兵部和礼部的尚书都一言不发,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底下各位大臣也都在直抒己见,分析厉害,希望皇帝能够听从自己的意见。
“这样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刘祁撇了撇嘴。
“又不是谁大声就听谁的!”
大皇子只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御座上的皇帝,似乎那样就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答案似的。
可惜这位陛下无悲无喜,坐在御座上稳如泰山,根本没有露出任何为难或者愤怒的神态。
刘凌虽然能够分析出各部的想法,但是他经验毕竟不足,又是第一次听政,自己脑中都是一团乱,一下子觉得户部的想法是对的,要是层层盘剥那些赈灾之物到不了百姓手里,还不如地方上自己互相拆借解决;
一下子又觉得如果处理不当时疫蔓延,就不是小事。
“可惜太玄真人不在京中,否则问一问他今年夏天可会雨水泛滥,就能知道是先修河工还是先春耕了。”
不知是哪位大臣提起了这个话头,一干大臣像是想到了什么,齐刷刷地看向文官末位里站着的钦天监监正。
可怜那监正被看的浑身冒汗,结结巴巴地说:“去年冬天天暖,雪水融化,多,多雨不能确定,水量量大是有可能的……”
“这般模棱两可!”
工部尚书开始怀念那位道骨仙风、每每准确预报灾情让工部做好准备的老仙人了。
“方尚书,你一向足智多谋,可有什么高见?”
刘未敲了敲御案,突然开口。
听到自己的曾外祖父被点到了名字,刘祁带着复杂的神色向着方孝庭看了去,好奇他会说出什么。
“高见不敢当,臣认为,当务之急,是应该知道当地的灾情如何,再决定是赈抚还是当地官员自行解决。”
方孝庭公允地回答:“如今京中各部的建议都建立在灾情严重或根本不严重的猜测上,但和州和宋州情况是否有地方官员汇报的那么严重,户部的疑虑是不是正当的,应当有御史台的御使去当地进行巡查,再做结论。”
御史台里最后一根硬骨头都死谏去了,现在御史台的御史大夫还是你的门生,还不是你说的算!
几个和方派不对付的大臣只能在心中腹诽。
刘凌原本推测吏部是倾向地方官员的,此时再听方孝庭说着很是公允,顿时有些奇怪。
照理说,应该夸大地方上的灾情,想法子牟利才是。
正因为猜不透,刘凌越发仔细地观察诸位大臣的神色变化,尤其是明显和方孝庭有矛盾的那些,当看到他们的神色不是不以为然就是隐有忿忿之后,便开始怀疑御史台其实也和吏部有所勾结。
往这个方向推断,他的思路也就越发清晰。
莫非御史台其实也受吏部控制,只要御史台派出巡查御史,得回来的消息一定是利于吏部那一方的?
六部之间本身就互有矛盾,御史台倒向吏部,对身为外戚派中坚力量的方孝庭有什么好处呢?
如果……
御史台弹劾谁德行有亏,那位官员肯定是要接受三司共审的。外台监察地方官员德行,同样有风闻奏事、弹劾官员的权利。官员在监察期间职位不能空缺,谁上就是吏部说了算,这么一来,官员的任免,无形中又受到了吏部的控制,方孝庭可以将附庸自己的人换上去。
即使那位官员被查明是冤枉的,为了避嫌也不能再在原本的职务任职,而是平调处理,所有的政绩和人脉关系就毁于一旦。
只是这样的手段不能重复上演,用上这样渠道的对象一定是难啃的硬骨头,可有了这样的能量,谁还敢忤逆这位原本就权势滔天的吏部尚书?
难怪二哥的曾外祖父有“隐相”之称,这样的能量,无怪乎父皇不敢宠爱方淑妃,也只能等着方孝庭到致仕的年纪。
就如同他当年等死了一手遮天的王宰一般。
有御史台的遮阳伞,地方官员也能做的稳稳当当,即使遭受弹劾,也能被御史台压下去,除非再上告到大理寺……
大理寺!
难怪父皇要将大理寺卿的孙子做二哥的伴读!
难怪庄扬波的父亲回京晋升的路上出了事!
不是为了平衡,是为了夺回官员任免之权!
刘凌恍然大悟地向着御座上的皇帝看去,眼神中油然升起了敬佩之情。
不说这他的父皇是不是无情冷酷,待他学到这般的帝王心术,不知还要多久。
就算学到了这样的帝王心术,他真的能如父皇一般运用娴熟,在这么多各怀心思的官员之中达到自己的目的吗?
在刘凌看向刘未之前,刘未就已经悄悄地对三个孩子进行了考察。方孝庭发言之时,他就已经装作换个舒服的姿势微微向着三个孩子的方向偏了偏,心中有了自己的考量。
大儿子刘恒只顾着对他察言观色,见自己看过来,还慌慌张张地低下头去,言行颇有些猥琐,让他心中有些不悦。
昔日他跟着皇后时,因为皇后出身大家,还算是言行有度,现在越发鬼头鬼脑,不似正行。
二儿子刘祁则是看着自己的曾外祖父,满脸迷惑,似乎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出这么一个似是而非的结论。
这样的套话换了谁都能说出来,哪里需要一位大员和稀泥!
待看到刘凌时,刘未意外地眯了眯眼。
这孩子好像能听懂?
难道是他对老三抱有太大期望,又在高看了吗?
可是下一刻,刘未就被老三的举动惊得坐直了身子。
刘凌竟将眼神移向了大理寺卿,继而转向了刘祁,面上露出了思考之色!
他竟能想到大理寺卿去?
他到底想到了什么!
刘未根本连底下大臣在讨论什么都顾不得了,余光不停往刘凌方向乱扫。
然后就撞进了一双敬佩的眼神之中。
刘未莫名的产生了些微醺之意,有些像小时候自己做的出色时,母后那种高兴神采。
这么多年了,他又一次感觉到手握大权,运筹帷幄的成就感。
看着殿下在方孝庭的发言后突然默然一片,刘未突然高深莫测地笑了。
“不必让御史台兴师动众去一趟中州,朕这里已经得了消息。”
哈?
啊?
满朝大臣面面相觑,露出意外的神情。
方孝庭的神色倒是自若,可吏部有不少官员的表情却变得紧张起来。
刘祁莫名其妙地看了看皇帝又看了曾外祖父,刘恒则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刘未接下来的话。
“年初朕送走太玄真人的时候,派了禁中侍卫和鸿胪寺官员护送他一程,朕劳烦真人在和州和宋州受灾区域盘桓一阵,细细查看受灾情况。太玄真人精通天文地理,河工水利,对渠道受损情况也会有所察觉,所以朕并没有太过担心此事,只等着消息进京。”
刘未的话如同石破天惊一般,惊起一片议论。
太玄真人春祭过后就走了,谁也没想到他的行程这么快,不过五六日的功夫就已经到了和州和宋州,还把消息送了回来!
那么大的年纪,快马加鞭还带着侍卫和鸿胪寺官员,莫非是用飞的不成?
一群官员想起太玄真人在京中各种鬼神莫测的传闻,顿时露出惊若天人的表情,对刘未不拘一格用了道门众人做耳目也深深地敬畏了起来。
天下道门,何止三千之数?
加上元山道门,崇道的代国在每州每府都有不少道观和信众,就连朝中大臣有许多都是天师道的信众。
难怪太玄真人以年朽之躯来了京中,一任就是这么多年,原来皇帝是等着用的这一天。
刘未见他们诧异够了,也享受够了各方敬畏或惶恐的眼神,微微一笑:“昨天傍晚,鸿胪寺已经用驿站快报送回了太玄真人一行人的查探结果,当地的灾情没有地方官员汇报的那么严重,不过是震塌了一些人的房子罢了,当地官员差用徭役就能修补……”
“陛下,那河工?”
工部尚书面露忧色。
“河道确实受损,但仅有宋州一段,动用千余人就能修复。”刘未昨夜自己估算过了,心中有底,直接点起大理寺卿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