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有丁口逾五千万,倘若收复中原后休养生息,丁口将会很轻易就超过亿万。”林缚说道:“我便是另立新朝,也不会自大到认为我那些在温室里长大的龙子龙孙们,会比从亿万民众里头破血流而选拔出来的大臣们有更优秀的才干,更精明的头脑以及对人性更深刻的见识。自有史书以来,你们数数看,除了屈指可数的开国及中兴之君外,有多少帝王不是或给大臣或给妇人或给侍臣操之在手?他们既然都是在温室里长大,那就索性留在温室里好了。所以对他们来说,才干并不是重要的东西,只要能对大臣立下选汰之法,大体不会碍事。当然,品性恶劣者,不知自律而犯王族也不能犯之法,自然要废黜之。有很多事情,眼下就要开始从长计议了……”
林缚巴不得自己能再活上六七十年,眼下时局未稳,从根本还只能行旧制以稳局面,但若能再有六七十年的时间从容部署,甚至在有生之年,较彻底的放权于相,行君主立宪之制都未必没有可能——正因为人的寿命是无法预料,所以林缚这时才要在嫡子继承制度上先开一个虚君实相,使相相制的引子,使新帝国有可能往前进,而杜绝其往后退的可能。
只是太多的事情要一步步的去做,甚至都怀疑能否在两代人之间使心愿大体完成。想到这里,林缚也是感慨万分。
这时候从江宁城而来的信骑驰入山门,宋浮与曹子昂很快一起登上石台,说道:“永兴帝已出城往天水桥而来……”
林缚振了振衣袖,笑道:“走,我们便去天水桥,叫永兴帝来迎我!”
卷十二(终卷) 定鼎 第一十章 嫡争(一)
天水桥西,堆土立桩为台,迎将祭天之所。
在旌旗夹立之下,林缚执缰缓行,看着台上那个穿着五爪金龙服袍的瘦弱身子,而程余谦、余心源、胡文穆等文武大臣皆立台下,心里感慨万千,与身边曹子昂、宋浮说道:“宁王初临江宁之时,我去沂州护驾,我那时只是靖海都监使,还未落在宁王的眼里,连谒见的机会都没有,比照此时此景,我想宁王他的心绪更复杂吧……”
宋浮向永兴帝看去,微微一笑。自春秋以降,还有多少帅臣能得天子出城郊迎?走出这一步,接下来的步伐就要顺畅多了。他心里想,林缚还是心慈手软了,不然就不过是一杯毒酒的事情。
林缚不管宋浮、曹子昂以及身边诸将臣手里怎么想,按着腰间的佩刃,走到迎将台前,眼神扫过站在土台前的文武大臣——政事堂除左承幕、沈戎之外,程余谦、林续文、余心源、胡文穆皆在,除礼部侍郎外,六部尚书、侍郎皆在,九寺卿皆在,张玉伯在,赵舒翰不在,张玉伯眼神也是萧漠得很……
左承幕、张玉伯皆有去意,林缚心里也都清楚,只是这两个人,他一个都不想放走。停在张玉伯之前,说道:“我离京经年,与玉伯相别也有经年,隔两天还想邀玉伯与舒翰小聚一番,望玉伯莫要推辞。”
“枢密使令召,下官不敢不从。”张玉伯语气淡淡地说道。
林缚一笑,不理会张玉伯冷淡,整了整衣甲,拾阶登台。
迎将台径九丈九,堆土铺砖而立,环阶立有甲卒,旌旗,台中置长案,刘直、张晏等侍臣远远站在边缘。
永兴帝元鉴武孤零零地站在台前,看着林缚身穿甲衣佩刃而来,一眼望去,感觉山移来叫他直喘不过气来。他久病未愈的身子本来就虚弱,站在台上有一炷香,就已经摇摇欲坠,这时候更有支撑不住的迹象。
“臣奉旨出征,为国家不受虏寇蹂躏,为万民不受虏寇侵凌、屠戮,臣与西线三十万将儿不顾寒暑之侵,饥渴交迫,皆壮志相酬,抛头颅,洒热血,幸不辱所命,上饶、袁州、荆襄三战三捷,歼敌寇四十万,除俘兵外,囚战犯四百二十六名入京,献于陛下,请陛下阅之……”林缚看着永兴帝摇摇欲坠的样子,心想他要栽倒在台上也不好看,将长篇大论压缩成数句话,振声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