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的时候,秦郁望着门楼上“修武”二字怔了许久,郡守宁怀出来解释,古时武王大军渡黄河至刑邱,大桥忽然一折为三,大雨三日三夜。武王恐惧,请教姜子牙,天意是不能伐纣吗,姜子牙答,桥折为三,是上天让把大军分为左中右三军,天雨不休,是上天以甘霖洗刷征尘,让军士休整一下。武王大悦,于是传命大军到宁邑修兵勒武,从此,宁邑改名为修武,只不过是器物的铭文还未改。
“修武便修武吧,我只请教你一件事。”秦郁笑了笑,打量着宁怀道,“宁封子的墓地可是在北山?他是陶官,我想祭拜一下,然后在城北冶区安顿便是。”
宁邑是修武的古称,秦郁自然知道这一点,然而,他对此地心怀敬意,更多是因为两千年前[1]的宁封子。宁封子用泥包住树墩、石头,烧出不同形状的器具敬献黄帝,从此,人们从石器时代进入陶器时代,九州大地出现了专门掌管陶器制作的官员。宁封子对火候的掌控出神入化,能烧出五色烟尘,传说后来,为提高火候,他投身窑中化为轻烟,烧出陶器上的人物极其精美,如同他的化身。
“司空,在下不才,正是宁氏的后人。”一路,宁怀陪伴着秦郁,对桃氏子弟笑道,“北山陡峭而偏僻,不适合居住,如果司空想听故事,我可以讲给你听。”
宁怀是郡守,对司空秦郁毕恭毕敬,甚至对秦郁诸多简朴的习惯都不甚迁就。
秦郁让金、剂、炼、砺四坊的弟子入驻冶署,才知宁怀专门为他们造了一座宅邸,秦郁让从大梁甄选出的诸位弟子组建范坊,才知宁怀为他们腾空了所有的陶工室。这份热情让秦郁有些不自在,因为,偏偏佩兰推荐的人,全都不在这位宁郡守重用的行列,于是,秦郁仍然坚持己见,决定过年之前到北山林间居住。
“宁郡守,对于铸剑师而言,陶泥是塑造剑胚不可或缺的工具。”秦郁想了想,回道,“我要去祭拜宁封子呢,一是敬重先人,二也是想为今人立一个规范。”
宁怀躬身道:“请指教。”他的面庞方正,眉毛浓重,笑起来时压得人难受。
秦郁伸出手,比划着三个要点,说道:“首先,宁邑矿井的采权受司空府管辖,从此不得再转让与他人,这是我来之前就定下的事情;其二,六千剑,工时为一年,从明年开春起截至腊月中旬,按金剂炼砺范五个部分进行,具体的规则将在今年入冬时公布,我自己的人手肯定不够,所以需要郡守广而告之并负责登记,看宁邑附近是否有愿意接工的私营户;其三,工人从何地征召,什么时候征召,这些,麻烦你与冶令和司寇、司徒商量,在本月之内,给我一个详细的建议。”
宁怀见辩驳不过,只得遵从。
秦郁来到北山,在宁封子的坟头浇过酒水,终于得以静下心,布置铸剑工程。
姒妤不久就从朝歌赶到,主持基本的局面,冶区的锅炉和炼坊都用的是中原最新的样式,不需要重建,仓库之中的铁英也充足,不需要征调,最终的难点落在两件具体的事上,其一,是剑范的制作,其二,铸铁剑可锻化之后的锻打方法。
秦郁一方面自己摸索,一方面决意拜访佩兰推荐的高人。大部分的事姒妤代他做,但是寻访贤能他事必躬亲,所幸的是,佩兰之剑号召力极强,隐居的老工师们出了不少主意,最初,他自己动手做了一个雏形,经过各户三月的修磨改造,终于完成三尺半剑长,六寸弧锋,单脊,铆接剑格剑茎的适应于铸铁的剑胚造型。
初冬,以‘齐、长、量’为基础的系列标准公布,这件事并未在宁邑引起大响动,却有三三两两私营作坊问,这是不是说,只要满足要求,他们也可以和雀门竞争?秦郁回答干脆,是,提纯铁英、配置剂量、刨削砥砺等等工序,但凡冶署公布的,他们都可以承包,只要冶署工师到他们的作坊中为冶具刻上铭文即可。
宁邑的水活了。
秦郁一手造声势,一手从源头把控着进程。他始终与申俞保持联络,每笔收支都征求申俞的建议,而申俞替他做出的决策是,之后另说,但这第一次的工人必须工籍清白,不允许刑徒介入,防止司寇府诋毁工事。申俞在处理公文上是极其老辣的,秦郁送往邦府的每一份汇报,申俞稍稍润笔,就能改得真切又圆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