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马再上路程,甘斐一边走还一边唠叨,他是在对身后瘦马说话,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我跟你说哦,现在是我牵着你走,一会儿下山,你得驮着我,明白不?可不能再腿软,娘的饼子都和你分了吃了,可没亏待你吧。再着说了,这些日子我饿的前心贴后背的,你可没饿着吧?虽然没啥好草料,但这一路上的草还不是尽你吃?唉,还是你好,有时候我恨不得自己也是个吃草的,这样就不愁饿着了……”
瘦马低着头,跟着甘斐亦步亦趋,直到翻过山脊的下山路径,甘斐一提缰绳,转身跨上马背,瘦马老老实实的停下等他在背上坐稳,然后才得得迈开碎步,一路颠颠的奔向山下。
下山可比上山轻松多了,不过半个多时辰,甘斐已经看见了山脚下的坦途,眼神四下看去,忽的一喜,山脚边屋影连延,却不正是村户人家?
甘斐的欢喜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因为他很快发现这一片屋舍全无声息,即便是在傍晚时分,也不见有任何炊烟升起,更毋论灯火之光了。
又是一处空村。甘斐心内叹息,这不是他第一次见了,胡人进犯,杀戮过甚,沿路有很多这样举村逃亡,空余房舍的村落,更由于战乱连连,民不聊生,当真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凄惨景象。
瘦马一路小跑,眼看着经过这空村,山风吹过,甘斐心中顿时一凛,嗅入鼻中的山风竟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正是从那座空村传来。
“咄!”甘斐短促的叱道,缰绳一转,瘦马知道意思,顺从的转过方向,向村落里奔去。
越靠近村落,血腥气就越浓,甘斐不由捂着鼻子,让瘦马把他带进村落之中。
一地的血,渗入黄土,像是干涸的溪流,甘斐首先看到的,是立在村口的一排木桩,上面插着十几个人头,几乎辨认不出人头的本来面目,但是每个人头睁目张口的神情显然表明在身死之时经历着巨大的痛苦。
甘斐下了马,一脸沉重的立在人头木桩前,木桩上血迹斑斑,像是迸开了一道道黑红色的疮疤,甘斐对这样的情景并不陌生。这里显然经过了一场屠杀,只不知道是强盗还是乱兵所为,也许是为了粮食,也许是为了钱财,也许什么也不为,只为了发泄杀戮的欲望,满村的村民就做了刀下亡魂,而且从现场的迹象看,这场杀戮应该发生在不久之前,最多不超过三天。这就是乱世的黎民苍生,人命贱若蝼蚁。
再走了几步,甘斐看到了尸体,没有头颅,散落一地,有的尸体还被开膛破肚,紫黑色的脏腑上盘积着密密麻麻的苍蝇,嗡嗡的聒噪人耳。一旁的枯树之上也倒挂着几具血淋淋的尸首,这是被剥了皮的身体,就像是屠坊里被开剥悬挂的牲畜一样,甘斐叹了口气,有时候人真的像妖魔,甚至比妖魔还残忍,挖空心思的折磨虐杀同类,全然没有想过他们也同样是父精母血造就的万物之灵。
这是个小村落,估计也就是几十户人家,甘斐很快走到了村尾,发现这里应当是晒谷场,笸箩竹筐洒落四下,晒谷场的顶端还有一具石磨,映入眼中的却是白花花一片,待定睛看时,甘斐心中一跳,不忍的转过头去。
那白花花的都是全身赤裸的女尸,甘斐初初看去时,估摸有十几人,他也没有数,不消说,这些女子必是被那些残暴的强盗乱兵奸淫后杀害,甘斐自问久行降妖伏魔之事,各种惨烈的场景不知见过多少次,然而自从全身力量消失后,似乎坚强的内心也变得软弱,现在再看到这种惨景便有些不忍目睹。
这只是许多相同遭遇的村落中的一个,自从离开南国境地,还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村落变成了尸骨堆积的荒坟野冢,人世离乱,兵戈纷争,百姓何辜,兴亡皆苦。甘斐心中悲叹,却也无能无力,小声催促瘦马,就待迈步离去。
“咚咚咚”一阵微小的撞击声从石磨那里传来,甘斐初时不以为意,只道是山风吹拂,致令风响声动,可直到一人一马走出村落十几步之后,那“咚咚咚”有规律的撞击声依然顺着风传了过来。
甘斐霍然转身,循着声音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