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虚发脸上忽红忽青,知道自己输了一筹,对方居然避重就轻,绕开阿赖耶识的问题不说,而是扩大开,引申到是否该全心专注经文内容的话题上。
布施和尚接着道:“佛经我不会讲,但典故会说。据传杨黼曾离别双亲外出寻拜无际大师,路遇一位老僧,老僧问他去哪里,杨黼说去拜无际大师。老僧说无际大师就是我师父,师父说你找他不如去找活佛。杨黼询问这名活佛在哪里,老僧回答说,你转回身,一直往东走,看到一位披着毯子、反穿鞋子的人来迎接你,那就是活佛。杨黼便回转身往来路走,走到半夜,才发现又转回了家中,他怀疑半路遇上的老僧不过是在戏弄他,不由得很沮丧,但也只好伸手去敲自家的门。屋里正睡着的母亲一听到是杨黼的声音,高兴得一骨碌爬起来就去开门,来不及穿衣,披着毯子,倒穿着鞋子就走出来。杨黼一见母亲的模样,顿时大悟。寒夜远归的旅人,叩他人门不应,惟有自己的母亲,听到儿女回来才会喜不自禁,往往衣不及扣,履不及穿,此等慈悲心,何异活佛!然而人们往往忽略家家都有一个活佛在,却舍近求远,去拜天边的什么活佛,是否可笑呢。”
武虚发无言以对,对方分明在耍滑头,经义可推敲,故事却不能推敲,何况这个故事中也蕴含了“孝”的道义,这可是儒家提倡的东西,令他不能反对。
布施和尚露出孺子可教的笑容,如同又成功引导一名浪子回头,然后用油腻腻的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浩如烟海的佛门典籍并非佛法根本,它们只是一张张地图,教导你如何苦海走出,而如何到达彼岸,终归是要靠自己去走的。真理就是这样,要修,要证,要实践才能知道结果。一切修行都不能脱离现世,磨砖无法成镜,坐禅不能成佛。”
武虚发心知对方已占了至高点,不管说什么都是对的,而自己再说下去也毫无意义,不由得反思,要知道对方的话术并不罕见,在平常他都会及时发现,转而予以预防,可是偏偏今天这回居然漏过了,事到临头才察觉不妙。
——这老和尚是故意扮得行为粗鄙,为的就是要转移我的注意力,同时引发轻视之心。
他后知后觉,顿时懊悔不已,居然被对方这种不算高明的手段蒙骗过去,只能说布施和尚的演技实在太强了——本色演出能不强吗?
事后诸葛亮是没有话语权的,武虚发倒也有气度,不撒泼,坦言认输:“蒙大师教诲,鄙人获益良多。”
……
“诸子百家中只有法家具有冷峻无情的理性气质,韩非具有当时最先进的历史观,认识到恶是历史进步的动力,人是本性自私的,‘舆人成舆,则欲人之富贵;匠人成匠,则欲人之夭死’,‘天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一旦利益冲突就会同室操戈手足相残,这是历史进化的规律。温情脉脉的儒家教化是软弱无力的,只有通过严刑峻法才能富国强兵,修身齐家并不能治国平天下,只有善于玩弄政治手腕才能使国家正常运行。法家有三个字,法、术、势。法与术是手段,核心是势,权势!法家理论是强权理论,权势高于一切,有权者治人,无权者治于人,至于德才是次要的。有了生杀予夺之权,君才能御臣,国才能御民,军队才能统一天下。韩非无条件地赞美独裁,主张高度政治集权,他认识到封建君主专制是历史进步的趋势。他为君主独裁想尽了办法,绞尽了脑汁,告诉君主‘法欲显而术不欲见’,要胸有城府,要深藏不露,要专权独擅,要广设罗网。”
如此滔滔不绝、激情洋溢、抑扬顿挫说话的自然不是刑无私,他可不是一个擅长辞令的人,说话者是上官婵。光凭她的发言,外人绝对联想不到她是道家玄宗的弟子,只会认为她是法门弟子。
刑无私的出场是必须的,因为他能代表法门,可以增加队伍的多元化,不像步云霓可来可不来。然而他不善辞令,这是人人都知道的,那么就有必要给他增加一名助手,就像白庸替东方易回答一样帮忙挡住话题,那么最适当的人选也就剩下上官婵了。
她在江湖上没有名气,前回出江湖还是去了狱洲,在神洲是陌生脸孔,而且她是晚辈,就算被识破也没关系,更重要的一点,她的口才非常犀利,而且博览群书,通晓三教九流。毕竟她有着不轻易认输的脾气,而跟白庸和臧森罗在一起,要想不感到自卑,韦编三绝是必须的,要不然就像穆若愚一样,干脆不起比较的心思。
“真正统治神洲文人意识形态的不是儒家,而是法家!做官的人只懂儒家会招来杀身之祸,只懂道家仅仅能保证平安无事,要想做大官甚至做……就一定要懂法家。神洲人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阳奉阴违、两面三刀,都来源于法家。”
上官婵先发制人,上来就是洋洋洒洒一大篇,把法家优缺点全给说出来,毕竟她是道家弟子,压根不在乎,这下让对方哑口无言。
你要挑刺?人家已经先把刺挑出来,清清楚楚摆在你眼前了,还怎么挑?难道要拾人牙慧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