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大英帝国已经在战争中度过了六年,但因为巴斯这座旅游城市既非工业重镇,也非屯兵要塞,没有什么军事价值,所以前后挨的轰炸很少,更没有挨过核爆,各种景观建筑和田园风光依然保持完好。
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巴斯姑娘,安妮·莫尔蒙一向为家乡的美丽景色而感到光荣和自豪。但到了此时此刻,在她的视野之中,巴斯这座旅游城市的街景,却早已面目全非。
——城内那些维多利亚风格的典雅楼宇,如今至少有四分之一已经被烧成了焦黑的废墟,只剩下几堵摇摇欲坠的残墙还在寒风中矗立。曾经干净平整,点缀着绿树和花坛的街道上,也多了不少有碍观瞻之物——各式各样的废旧家具、无用杂物、被推倒的街头石像和铜像,被烧毁的汽车和马车残骸,还有废墟中翻出来的建筑垃圾……市民们用这些东西构筑起街垒,又在街垒外面拉起了铁丝网,把城市变成了一座巨大的要塞。还有一些楼房的屋顶也被垒起了沙袋,架设了机枪或迫击炮,俨然成了革命时代的法国巴黎公社一般。
此时虽已暮色降临,但巴斯城内依然灯火稀疏,宛如鬼蜮——因为电网崩溃,全城的路灯早已熄灭了一个多月,而煤油和蜡烛在这个万物匮乏的寒冬也显得很珍贵,不到万不得已,没人舍得点灯照明。不过,从各家厨房烟囱里飘出的袅袅炊烟,还是让这座昏暗的城市多少有了那么些生气。尤其是当如今整个大不列颠的文明之光都在逐渐熄灭,沦落到黑暗时代之际,哪怕是这么一点儿平凡的生活气息,也显得异常珍贵。
回想起半个多月之前,自己逃出伦敦之际的各种所见所闻和惊险遭遇,安妮·莫尔蒙不由得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觉得美丽的巴斯城就算是成了丑陋的巨型堡垒,只要街坊邻居们还能活下来,也已经算是不错了……
……
在三战爆发和伦敦核爆之前,应募加入妇女志愿服务队安妮·莫尔蒙,原本在多佛尔附近一座皇家空军机场的通讯处当电话接线员。当她应募入伍的时候,纳粹德国跟大英帝国之间的不列颠空战早已结束,之后苏联红军和英国远征军虽然在欧洲大陆上大打出手,但倒是很少对英国本土进行轰炸。
所以,作为一名不必亲自驾驶飞机出击的女性,她在多佛尔皇家空军机场的工作虽然颇为繁重和辛苦,但却并不怎么危险,而且还能享受军人特殊待遇,十分体面和荣耀——至少安妮·莫尔蒙本人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到了今年深秋,随着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正式爆发,她所熟悉的一切都被毁灭了。
——伦敦、伯明翰、格拉斯哥、曼彻斯特、牛津、利物浦、贝尔法斯特……一个个耳熟能详的地名,都在苏联原子弹的蘑菇云下灰飞烟灭。每当从收音机里听到一座城市被毁灭的噩耗,都让妇女志愿服务队里出生在那座城市的某个姑娘为止痛哭流涕,甚至悲伤得晕厥过去。
另一方面,皇家空军的小伙子们虽然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但依然无法阻止苏联战略轰炸机群一次次呼啸而来,把国土逐渐变成辐射废墟,到头来,就连多佛尔的皇家空军基地本身,也被毁灭了。
——虽然苏联人没有把多佛尔列入核爆打击的名单,但作为扼守海峡的要地,还有英国佬阻挡欧洲大陆入侵的第一道屏障,这座城市和它的军用机场,依然成为了苏联战略轰炸机群的重点打击目标。
于是,在那个噩梦般的夜晚,从黄昏到凌晨,空气中始终不断翻滚着隆隆的闷雷声。在躲进防空洞之前,安妮·莫尔蒙亲眼看到恐怖的冲击波直接撕碎砖墙、扯断电线、折断路灯,将整排楼房的玻璃震成碎片,如同下起了一阵水晶雨。而自己工作的那幢大楼也在爆炸中轰然坍塌。还有一团团密集的火球在空军基地里升起,将无数杂物与燃烧着的碎片抛向空中,随后四处飞溅,散落到周围房屋的屋顶与街巷,腾起更多的火苗和烟雾。在烈火和浓烟之中,四处奔逃的人们发疯般地尖叫呼喊,但是却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等到轰炸告一段落,侥幸逃生的人们重新钻出防空洞的时候,安妮·莫尔蒙发现她工作的这个空军基地已经彻底面目全非,犹如末日降临。到处都是残垣断壁,满眼的碎石废墟。油库和弹药库被点燃成了一片火海,浓厚的黑烟笼罩在整个基地的上空。飞机跑道上不仅被炸得犹如被犁了一遍,还被撒了不知道多少定时小炸弹,时不时就炸响两声……幸存者们奔走呼号,伤员们哭泣哀嚎,那场面真是惨不忍睹。
接下来的日子里,虽然基地的幸存者尝试过修复跑道,然而苏联轰炸机一遍遍地反复造访和丢炸弹,甚至还丢毒气弹,不仅让基地里的活人越来越少,也使得修复的速度永远赶不上破坏。而且,早在第一次轰炸的时候,机库、弹药库和油库就都被炸没了,哪怕修复了机场也是无济于事,所以也就只好渐渐停工了。
再接下来,随着英国本土落下的核弹越来越多,社会秩序也变得越来越混乱,国内的通讯网络迅速崩溃,安妮·莫尔蒙这个电话接线员自然也就无事可做。等到丘吉尔首相把政府搬迁到贝尔法斯特之后,多佛尔机场这边跟上级机关的通讯联络彻底中断,所有人都产生了一种大难临头、末日将至的不详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