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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对同僚们的懈怠作风很是不满,但岳飞也知道,他们之所以这般有恃无恐,公然溜岗,同样是有原因的——十几万金兵主力在汴梁城下灰飞烟灭,使得入侵宋境的金兵几乎为之一空,女真人剩下的最后一支野战军团,眼下还远在千里之外的旧辽境内、燕京一带,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打到相州来。

因此,眼下的河北虽然战乱不断,但其实都是宋人在杀宋人,几乎见不到几个女真鞑子的身影。那些活跃于荒野之中的小股“义军”,或者说流寇,充其量也就敢在缺乏防御力量的村庄和小镇施展淫威,间或还能打劫一下金军和宋军的辎重运输队。但拥有数万甲兵的相州城,却根本没有哪个贼头胆敢冒犯。

既然相州的安全无忧,那么之前已经绷紧了很长一段时间神经的守军,自然也就大大地懈怠了下来。如今还被上司逼着顶风冒雪地守城墙,就已经让他们老大不满意了。如果还要像战时那样严肃军纪,动辄严刑处罚……信不信咱们趁着还没往脸上刺字,这就卷起行李回家,不伺候你们这帮大老爷了?

在极度重文轻武的大宋朝,除非是实在没办法,否则有哪个七尺男儿会愿意自甘下贱地当兵啊?

叹息完同僚的荒疏职守之后,岳飞又闷闷不乐地回忆起了自己这阵子的坎坷遭遇。

他是相州汤阴县人,原本是相州韩家的庄丁,家中世代务农,身份卑微,过去从未出过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但岳飞却是从小就天资不凡,神力惊人,能开三百斤弓,八石之弩,且拜师于著名弓术家周同门下,能左右开弓,箭无虚发,故而为了不浪费天赋本钱,他一心想要投军报国,在沙场上混个功名出来。

然而,岳飞的从军之路并不顺畅,算上如今的这一次,他已经是三度从军,又前后两次无奈回家——第一次是所属部队被裁减遣散,身为新兵的岳飞只得复员回家;第二次是部队驻地被金军攻陷,他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杀出重围,好不容易才逃回汤阴老家。之后又有人在相州募兵,岳飞原本已经心灰意冷,想要终老于故里了。但他的老母亲却极力劝他再去试试,还给他的背上刺了“精忠报国”四字,权作嘉勉。

这一次,岳飞的运气似乎有了一点儿小小的好转:刚一参军入伍,就因为一身神射的功夫而被长官看重,选入了地位相对尊崇的骑兵部队,还混上了一个“都头”的小官职。但他还没来得及找到什么表现武艺的机会,所属部队就开入相州,接受河北兵马大元帅府的整编,而岳飞的顶头上司也换了人……没过多久,性格耿直的岳飞就因为出言不逊、顶撞新上司,而被撵到城墙上吹冷风去了。

这样丢脸的处罚,固然让马军的同僚看了笑话。但岳飞虽然年纪不大,这些年遭遇的坎坷磨难却已是不少,心性早已被打磨得甚是沉稳,故而对此倒是不以为意、处之泰然。

眼下真正让他感到万分忧虑的,是相州聚集的这几万兵马的下一步走向。

——虽然让人很难以置信,但南下中原的金兵确实是已经在汴梁郊外覆灭了。然而,已经完成使命的河北兵马大元帅府,却似乎还不愿意退出历史舞台,反倒更加积极地招兵买马,扩充实力,隐隐有割据一方之势。但只要是稍有见识的人都能看出来:任凭汴梁皇宫里坐着的是哪一位天子,都不会允许在京师侧近、隔河相望的相州,存在这样一个拥兵数万、辖地千里的大型藩镇。

更别提执掌这个藩镇的人,还是皇室亲王,天然就具有一定的继位法理性!

如果再在宫内有同党勾结,那么立即就会变成对大宋皇位的最大威胁!

所以,为了应对汴梁方面的猜忌与可能的削藩,相州方面最新出台的一些军事策略,比如派遣游骑兵哨探,设置烽火台等等,也明显是在提防南边的汴京朝廷,而非盘踞北方的女真人——尽管康王赵构和他的党羽们依然把抗金的口号喊得山响,但却终究架不住这世上有许多看得清时局的明眼人。

事实上,驻扎相州的诸军内部,这些天早已是暗流涌动,议论纷纷。不少人在背地里都说得有鼻子有眼,信誓旦旦地声称康王要以“无能辱国,囚父不孝”为名,渡河发兵攻打汴梁,以武力篡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