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木偶记

“人生不过须臾一瞬,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若无缘,又怎能在茫茫人海中得以相见?”

“可终究是有缘无分罢了,她都未曾知晓我的姓名。”

“相逢何必曾相识。世间缘起缘灭,自有因果。你我皆俗世之尘埃。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方丈轻声安慰着,明明很是沧桑的话语,但那张脸却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多谢方丈。”

苍云躬身道谢,目光虔诚地看一眼庄严的佛像,随后作别。

夜已渐深,万籁俱寂。

伍晴逝去的地方,那块巨大的山岩,依稀残留了一丝干涸的血迹。

苍云用手拨开黄土,将雕刻成伍晴模样的人偶埋在了石下,然后头枕着冰凉的岩石,在月色下入眠。

山路原无雨,红露湿人衣。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密林的树叶,照拂在了他的脸上。

黄鹂站在枝头鸣叫,满目盈新绿。

苍云理了理衣衫,迈开步子往前。

临行之前,他最后回首望向伍晴的归处。

四月的尾声,春光正好,寺庙里的桃花开得娇艳。

用私塾里的老先生教他的诗,就读作“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下一句,他总是会习惯性地念成“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为此,他没少挨过先生的板子。

“一念放下,万般自在。未曾拿起,何谈放下?”

苍云轻轻一笑,沿着崎岖的山路离开了。

山下的小河边,有女子在浣纱。

岸边的杨柳,郁郁青青,春水被青山映衬成碧波。

大雁南飞,水面掠过鸿影。

古桥像一座活着的历史,苍云从这里经过,就像踏过奈何桥往生的旅人。

伍晴曾在这里,和他擦肩。

……

“我没想过有一天会再和她相遇。她死了,这是大家都公认的事实,可是现在的她,就站在我面前。”

苍云依在池塘边的亭子里睡着,脸庞被水渍沾湿,微微有些凉意。

他迷迷糊糊地醒来面前的少女折了一根柳枝,笑靥如花。

他手中的刻刀落在了地上,看着面前那朝思暮想的人儿,像初次在人群中见到她一样,丢了魂。

她和他记忆中的她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笑起来没有伍晴那般含蓄,显得落落大方。

就像《金鳞记》里的真假牡丹,让人分不清真假。

“又是梦吗?”

苍云愣愣地道。

“我待上前把他唤,恐怕他嫌我太莽撞。我待要不把他来唤,又有谁来安慰他。”

她模仿着苍云的唱腔唱着《金鳞记》,莲步轻移,仪态优雅。

一颦一笑,都是她的模样。

苍云幡然醒悟,这不是梦。

她的唱腔技艺十分纯熟,依稀带着他的痕迹。

苍云和声跟着她唱了起来。

“柳枝儿沾就清凉水,我洒醒张郎出梦乡。他那里正颜厉色来相挡,倒叫我羞人得口难张,你真是贵人多健忘。”

“我与你爹娘指腹订鸾凰,听说是公公死去婆婆丧。张郎受苦在家乡,为妻我闺中多悲惨。日夜里泪珠沾衣裳。

“前也思,后也想。怎奈我未曾过门难做主张。”

这个突然出现在苍云面前的少女不是伍晴,却哪里都像是伍晴。

她代替了伍晴的身份,和苍云走到了一起。

在那个多灾多难的年代,人们大多信奉鬼神。

邻居街坊看着死而复生的人出现在面前,也是大惊失色,一时间流言四起。

也有人说,她和《金鳞记》中的锦鲤一样,日夜听闻苍云的戏腔,生了感情,因听出了他的心事,便化作人形前来安慰他。

徒弟了却一桩心事,积郁已久的相思病也得以缓解,师父也乐得自在。

他对鬼神尚存敬畏之心,但愿意成全两人。

“师父,我和晴儿,要走了。”

苍云挽着伍晴的手,垂首向老人说道。

老人持着刻刀的手顿了顿,看向手中的柳木,喃喃地道:“要去哪?”

“泉州。”

“那么远吗?”

“近来说闲话的人有些多。”

苍云握紧了伍晴的手。

伍晴擅长针线活,在一家裁缝铺子里工作。

“盘缠可够用?”

老人关切地问道。

“够的。”

“好,有时间常回来看看。”

师父没再多言,继续开始雕着木偶。

“师父!”

苍云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痛哭流涕,伍晴也跟着一起跪下。

“师父,你养我二十余年,待我如至亲,供我读书识字,教我唱戏谋生。您的大恩,我无以为报!”

“咚!咚!咚!”

苍云俯身扣了三个响头,木制的地板发出沉闷的响声。

“孩子,快起来!好男儿顶天立地,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和父母。”

“师父,您老多多保重。”

苍云和伍晴道了别,背上行囊便离开了。

老人微微颔首,只是佝偻着背,继续雕着木偶,背影萧瑟而孤独。

戏院照常运行,人来人往,只是少了一个人。